鸳鸯错到底 第八章
八张绣
编绣夹锦十字花,铺棉打点缓戳纱;点点滴滴,韶光漏逝,老树栖寒鸦。
最后,花相思还是回到了花府,却是开始安安静静、专心一致地绣起宝娇公主的百花嫁衣。
坝谛做底,繁花赛锦,配色图绣以蔷薇作主,百花为辅,“针舞花刺绣法”一催发,但见朵朵花儿娇艳若舞,芳蕊轻吐,却是乱中有序、繁中有秀,美得连花老爷都看呆了。
不知情的花老爷满脸欢喜赞叹,不断将绣好了九分的嫁衣翻来覆去地欣赏观瞧了好几十回。
“瞧瞧这针脚多么灵活细致啊,一朵朵花儿仿佛是鲜摘着缀上去的,真是美极了!”他简直乐坏了,“这下皇上和公主肯定会满意得不得了,哈哈哈!”
相较于花老爷的欢天喜地,一旁又开始低头绣起霞披的花相思却是默然得出奇。
“咦?宝贝儿,你怎么了?”花老爷这才注意到始终不发一语的女儿,忙放下嫁衣,关心起连日辛苦操劳的女儿。“哎呀,短短几天,你怎么就瘦了一大圈?是不是太耗神了?嗳嗳嗳,那咱今天不做了,别做了。”
报相思抬起头,尽避小脸清减憔悴了,一双点如寒星的眸子却灼然生光。
“爹,我很好,我没事。”她温柔却坚定地道:“我会赶着绣好它的。”
“呃,我可是……距离三月之期还远着呢,”花老爷愣了下。“你慢慢绣便行了,还是身子要紧,万一累坏了可不好。”
是他错疑了吗?
这么觉得最近他的宝贝女儿好像怪怪的,有哪儿不对劲似的。
“我不累。”她对父亲一笑,“而且最近我也很少再咳了。”
最近只觉得心口很酸很沉,但是喘咳倒是越来越见少,只是一到入夜,她只能浅浅地睡上两个时辰,其他辰光倒是睁着眼等待天方鱼肚白的居多。
她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但是她也不在乎了。
“说的也是,爹也觉得这些天没听见你咳嗽……”他蓦然惊喜道:“该不会是沾了公主金枝玉叶的贵气福分,所以你的身子也渐渐要大好了吧?”
鲍主……
报相思心头一痛,几乎无法呼吸,最后终还是勉强自己挤出一丝笑来。
“说的也是。”她喃喃道,“都是公主的‘好庇佑’……”
报老爷眉开眼笑,突然一怔。“对了,怎么这几逃诩不见我那未来女婿?他最近也很忙吗?”
相思,要认命,你忘了吗?
要高高兴兴地为他的新娘子缝制嫁衣,高高兴兴地目送他成亲,高高兴兴地祝福他踏向青云之路……
这是,她所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爹,您忘了吗?”她扬起灿烂的笑容,仿佛在春残时分,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绽放的一朵白苹花。“朗风哥哥虽是当今御笔钦点的状元,但毕竟初入官场,对于那些上门拜会的大大小小辟员总不好不见吧?”
“你说得对,是爹疏忽了。”花老爷笑嘻嘻地点头,“我未来的女婿可不是普通人,而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呢!”
见到爹那么对朗风哥哥引以为荣,她又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怎么办?
等爹终于知道朗风哥哥迎娶的是宝娇公主,不是她,爹承受得了这个天大的打击吗?
报相思胸口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地绞疼了起来。
“公主,其实我真的觉得你不适合嫁给陆状元。”
柳摇金大着胆子,鼓起勇气开口。
又中了陆知府一句——“下官打赌公主绝包不出一粒完整饺子”的激将法,宝娇公主正满头大汗,对付着一粒包得歪七扭八又黏答答的饺子,在几经挽救不成后,忿忿然地将失败的烂饺子一仍,继续不死心地拿起另一张饺子皮。
“喂喂喂,别停手,快点帮忙我擀皮啊!”宝娇公主先一阵催促,这才有心思反问:“为什么本公主不适合嫁状元?我觉得公主配状元,挺好的呀,传奇本子上头都是这么写的。”
“可是陆状元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柳摇金情急道。
“那又怎样?”宝娇公主手上动作没停,持续摧残着可怜的食物,心不在焉地道:“反正本公主宅心仁厚,已经答应他可以纳小,他就该偷笑了。”
“公主本来就是个心肠特软的善良好姑娘,不然也不会有成人之美,能祝福我和瑶光哥哥……”柳摇金觑了个空,赶紧打蛇随棍上。“所以这回公主想必也能够同情陆状元和他心爱姑娘的处境,然后——”
“啧啧啧!”宝娇公主忍不住对着她摇动手指,“小金金,你这样很不行喔!做人得寸进尺是一种很可耻的行为。再说了,我可是公主耶,他们一个两个三个……都不娶我,本公主的颜面早就尽扫落地,现在要是再跟个龟孙子一样退让,那本公主还要不要见人哪?”
“这——”柳摇金一时语塞。
“反正本公主这回嫁定了!”宝娇公主一脸凶狠,“哼,我倒要看看以后谁还敢讥笑本公主有行无市嫁不出!”
就是那个姓路的谁谁谁……真是向天借了胆不成?一个小小芝麻绿豆小辟也敢在那边讲风凉话?
这次,她就嫁给全天下的人瞧瞧!
柳摇金看着固执得十头牛都拉不动的公主,不禁懊恼又垂头丧气了起来。
懊怎么办才好?
再这样下去,状元郎就真的得娶公主了,那花家妹妹该怎么办?
得眼睁睁看着心爱的男人另娶他人,还得委屈自己做小,从此过着得轮流和人共享丈夫的痛苦,相思真的承受得了吗?
陆朗风几乎是寝食难安,强烈地思念花相思。
白天,访客盈门,他面上带着微笑与人交际,可是神魂常常飘忽得远了,去到那美丽幽静的花府里那个纤弱苍白却巧笑倩兮的小女人身畔。
他知道她不会原谅自己的。
可是他宁愿她恨他,也不愿她为了自己而受到任何伤害。
一切都会渐渐好转的……等到他答应和公主成亲,等到他结束归乡假、返京接职之后,他会带着相思一起走。
无论到天涯海角,纵然身边有公主搅和,他还是会全心全意地爱护她、照顾她,绝不再让她受到任何委屈。
只是那日分别前,她脸上那一抹苍凉遗世神情,却令他,莫名心惊惶惧至今。
相思该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陆朗风豁地起身,顾不得面前坐着的江南季县县太爷还在滔滔不绝自吹政绩,沉声道:“送客!”
季县的县太爷登时傻眼。“呃,是、是下官太嘴碎唠叨了吗?”
“不,是陆某还有要事,敬请见谅。”他勉强按捺着最后一丝性子。“改日再亲自登门拜访——送客!”
“是是是,那下官就恭候状元大人大驾光临,请大人务必赏光……”
季县的县太爷还在那儿满面堆欢拱手哈腰,根本没发现人家状元大人早已不在原地了。
陆朗风急如星火,连轿也不坐,护卫也不让跟地大步冲出状元府,却险险和一个清丽美貌的女子撞了个满怀。
“当心!”他伸手扶好对方,随即神色匆匆就要离开。
“大人。”唐情儿嗓音清甜如黄莺出谷,温柔地唤住了他。“您要去哪儿?”
他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微微蹙眉。“唐姑娘?”
“情儿冒昧斗胆想请大人看看我做的诗,为情儿评点几句……”她神情腼腆地开口,“不知大人可有空?”
“对不起,我今日有要事,不得空。”他坦白道。
“大人,情儿自知不该再打扰您,可是自从那一日和大人畅谈诗词音律后,情儿对大人——”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陆朗风登时恍然大悟,浓眉却纠结的更紧了。
“唐姑娘,”他强耐住焦灼心情,正色道:“你是个难得一遇的才女,虽身在浊世,却不忘读书上进,这一点陆某是非常佩服的。但是除此之外,我对唐姑娘并无他意。”
唐情儿脸色有些难堪,随即楚楚可怜地轻垂目光,“小女子自知出身不好,配不上大人,但是小女子对大人的这片心天地可鉴——”
“人长于世,不求功德圆满,但求无愧于心。姑娘的出身,并不代表姑娘你本身,又何须介怀自惭?”他真诚恳切地道:“陆某并非嫌弃姑娘,而是早已情有独钟,所以……我真的得走了!”
唐情儿怔怔地望着他疾步而去的背影,脑子里不断回荡着他方才掷地有金石之声的话——
人长于世,不求功德圆满,但求无愧于心。姑娘的出身,并不代表姑娘你本身,又何须介怀自惭?
她身处青楼,乃是个才名远扬、人人爱慕的清倌名妓;色艺双全,也是她用来谋生的无上利器。
初次见到英俊年轻、前途似锦的状元郎时,她心底虽也有倾慕之意,可却有着更多、更深的算计之心。
但是他方才说的那一番话,却令她不由得惭愧自省起来。
“我真的要变成一个唯利是图、以色事人的妓女吗?有一天,我也能够为自己赎身,月兑离那繁华却污秽不堪的地方,找到属于我的情有独钟吗?”
唐情儿此刻突然羡慕极了那个能被陆朗风这样情有独钟的女子。
这该是身为一个女人,所能拥有的最大的幸福吧?
不若方才坚毅果决,此刻的陆朗风徘徊在花府门外,却是有些近情情怯了起来。
“相思还在生我的气吗?”他喃喃自问,神情焦灼而憔悴。
她也一定还不能原谅他的决定吧?
被做是他,也无法如此大大方方地和人共享自己心爱之人,他肯定会比现在的她还要愤怒、受伤、失望百倍。
可是在宝娇公主决定婚期之前,他什么都不能做,不能抢先一步娶她为妻,就此缘定终生,好教她能心安开怀。
“可恶!”他不由狠狠地咒道:“为什么我得受制于一个小丫头?为什么我堂堂男子汉,得被一个小丫头玩弄在鼓掌之间?就因为她是公主吗?”
懊死!
谁让她偏偏就是金尊玉贵的一国公主,是皇上唯一的掌上明珠,自然有娇宠任性、翻天覆地的能力!
所以在摆平宝娇公主之前,他完全没有资格来见相思,妄想求得她的原谅……
陆朗风就这样在门外徘徊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只能黯然神伤地转身离去。
朗风哥哥……
累得伏在嫁衣上闭目养神的花相思在恍恍惚惚间,蓦地挺直了腰,惊喜地抬眼环顾四周,却遍寻不着他挺拔的身影。
“我做梦了吗?”她怅然若失地喃喃自问。
如果是梦,为什么她会如此清楚地感受到了朗风哥哥?
懊像他就在她的周围附近,正温柔地凝望着她……
这怎么可能?
“当然是梦,他现在忙着准备当驸马,又怎么有空来看我?就算他来了,我也……”她萧索寂寥地叹了口气,揉揉酸涩不堪的双眼,拿起了嫁衣,却一时不小心被上头的绣花针刺中。“噢!懊疼。”
银针明明就别在河谛上,显眼至极,她怎么会没瞧见呢?
报相思轻咬着微微出血的指尖,眼前突然一片雾蒙蒙,她心一慌,连忙用力揉了揉眼睛,眨了眨……好不容易才逐渐清楚好转过来。
“吓死我了。”她抚着惊跳的心口,好半晌才恢复冷静,继续穿针引线,以一条美丽如月光般的银色丝线,轻轻巧巧在袖口绣出了一朵朵山茶花。
朗风哥哥会喜欢山茶花吗?
朗风哥哥会喜欢……他的新娘子吗?
左边胸口再度隐隐刺痛,她喉头干干的。酸酸苦苦的,又泛起一缕异样的甜腥,她随手拈过一只甘草梅子入嘴,让那甜甜的梅子掩盖住那种呛涩难禁的滋味。
就快绣完了。
只要绣完公主的嫁衣,她就能好好地放手休息了。
宝娇笑嘻嘻的抱臂,上下打量着一脸倔强冷漠的陆朗风。“我的准驸马,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脸那么臭?”
“公主夤夜造访,有何要事请讲。”他冷冷地道。
反正彼此心知肚明这本就是一门被强迫的婚事,也就毋须佯装什么。
“我要你明儿陪我去江南各处风景名胜逛逛。”
他神色更冷淡。“微臣有公事,恕不能奉陪。”
“喂,姓陆的,你讲话给我客气一点喔!”宝娇公主纵然兴致再好,闻言也不高兴了起来。“就算本公主喜欢你,也由不得你出言不逊——”
陆朗风只是挑眉看了她一眼,眸底带着一丝明显的嘲弄。
宝娇公主岂会不懂他的嘲讽因何而来?
“我知道你怪我横刀夺爱。”她哼了一声。“可是本公主也有千百个不愿意啊,要不是父皇要我非嫁不可,要不是不嫁还会被笑是嫁不出,要不是每回本公主挑中的都是别人早选走的货色,我今天犯得着在这儿看你的冷脸子吗?”
陆朗风一怔,有些异样地盯着她。
这个泼辣刁蛮任性的公主,原来也会有这些迫不得已的苦衷?
“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行事又何须受旁人左右?”
“开什么玩笑,这年头就连流氓都得顾及形象了,何况我可是个公主呢!”她有些气愤地道:“而且堂堂一国公主居然没人敢娶?这话要传出去,我还怎么见人哪?”
他看着她,沉默良久,“那为什么是我?”
“本公主要嫁的人,当然要很优秀才行,你是状元,看起来又挺顺眼,不挑你我还挑谁呀?”她没好气地反问:“难道要我挑那个胆小如鼠,被我瞪一眼就昏倒的笨榜眼?还是那个长得比本公主还娘娘腔,风吹就跑的烂探花吗?”
“公主尽可以挑选其他男子,天下这么大——”
“唉……”宝娇公主煞有介事地叹了一口气,还挺感伤的。“男人那么多,时间那么少,本公主也觉得很无奈啊!”
“或许公主——”
“喂喂喂!”她突然杏眼圆睁,横眉竖目瞪着他,“你是不是想劝我放你一马,另外找别人来当这个驸马?”
“没错。”陆朗风坦率承认自己的企图。“其实公主也是性情中人,为何不——”
“成全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她懒得听,索性挥了挥手。“不要再说了,这种话我都听到耳朵出油了,反正你明天陪我去游江南,等本公主的婚宴大菜备好,花轿造好,嫁衣绣好,你就准备来迎亲就对了!”
“公主!”
东家酒楼一十八套祖传婚宴大菜小点全数拟妥了!
凤家凤轿坊美丽华贵优雅的牡丹花轿也雕制成功了!
现在,就等花房嫁衣阁精心绣制的嫁衣完成,宝娇公主就可以在柳家、苏家双媒合体的牵成下,风风光光地准备嫁人啦!
压在肩头的皇命重任,终于即将光荣卸下了,但是柳摇金却是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尤其当她收到花府捎来嫁衣已经做好的口信时,心头顿时泛起了一阵酸楚。
“相思……”她眼眶红红。“对不起,摇金姐姐居然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承受这些,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她甚至还得代替公主这个新娘子,从自己的妹子手中接过那教人针针心碎的嫁衣。
柳摇金就当自己压根就是公主的帮凶!
背着愧疚难受的心情,她最终还是硬着头皮上花府去了。
只是当柳摇金一踏入花相思寝居的小院子时,还以为第一眼看见的会是为情憔悴泪涟涟的悲伤小女人。
没想到花相思虽然瘦弱得教人心疼,可是精神居然不错,还坐在院子里对这池塘在……赏鱼?!
“相、相思,你还好吗?”柳摇金小心翼翼地问,“你在做什么?”
报相思目光自池塘里优游自在的鱼儿收回,对着她温柔一笑。“摇金姐姐你来了,吃过早饭了没?”
柳摇金有点傻眼的看着她。“什么?”
“对了,公主的嫁衣做好了。”她嘴角扬起一朵微笑,芊芊小手自一旁的花几上抱捧了起来。“摇金姐姐带回去覆命吧!”
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的正常……却是太正常了,令柳摇金突然觉得莫名心慌不安起来。
“相思,你还好吗?”她顾不得嫁衣,紧紧握住报相思的手,随即一震。“你的手好冰啊,相思,你又病了吗?”
“我很好。”花相思对着她笑,不着痕迹地缩回手,仿佛像藏起来。“姐姐不用担心,你瞧,我没咳也没发烧,我好很多了。”
“真的吗?可是你看起来……”非常不对劲啊!
“摇金姐姐,对不起,得麻烦你亲自将嫁衣送过去给公主,”她歉然一笑,“我最近因为赶着绣它,有点累……”
“当然是我送。”不知怎的,柳摇金突然鼻酸了起来,抑都抑不住。“你在家好好休息便好。”
报相思点了点头,眸光再度瞥见那池子里灵巧穿梭水草间的鱼儿,若有所思地低问:“摇金姐姐,如果做人可以像鱼一样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就好了。”
柳摇金眼眶一热,一时说不出话来。
“朗风哥哥说,等他和公主结完亲后,就会娶我了。”她的语气若喃喃自语。“可是我想当他的妻,我不做他的妾……很傻,对吧?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真傻。”
“不,不是的!”柳摇金再也忍不住呜咽低喊:“你一点都不傻!倘若可以选择,这世上有谁是愿意和别人共侍一夫的?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孩不傻盼望着能‘得一知心人,白首不相离’?”
“摇金姐姐,谢谢你……总算有你明白我的。”她苍白的小脸终于悄悄落下泪,凄楚地微笑,“总之,这一切都是命,该遇着什么,该失去什么,都是命中注定的,逃也逃不过。”
“相思,你不要这么说……”柳摇金也哭了,紧紧地抱住她。“会有转机的,事情一定会有转机的!”
“我怕我等不了了,”花相思静静地靠在她温暖的肩头上,突然觉得好累好累。“现在的我,只希望朗风哥哥能快乐就好了……”
“傻妹妹!”柳摇金泪如雨下。
“摇金姐姐,你的肩头借我睡一下好吗?”她轻轻地一叹,声音越来越小。“睡一下下就好……”
连日来所有压抑累积的伤心、绝望、痛苦和疲惫,终于淹没、吞噬了她……
柳摇金不知怎的心头一紧,“相、相思?”
她没有回答,一动也未动。
“相思,你别吓我,相思?”柳摇金心下一寒,忙扶住她软软的身子,颤抖着手轻探了她的鼻息。
惫好,虽然气息很微弱,但她是有呼吸的,她……
柳摇金倏地睁大了眼,惊恐地瞪着缓缓自花相思鼻下流出的黑色血液——
“相思!”
王大夫收起搭脉的两指,神情凝重的摇了摇头。
一旁焦心等待的花老爷和柳摇金见状,一颗心随即直直往下沉。
长命和百岁则是惊呆了,不敢置信地望着床上的小姐。
不!
“短短数十日内,她的病情怎么会恶化成这样的地步?”王大夫温怒的环顾众人,“难道你们没有一个人留心到她的身体状况吗?”
“可、可是她最近都没咳了,我们、我们还以为她身子大好了……”花老爷痛苦悲愤到哽咽难言。
“老夫不是再三叮嘱,小姐的病一定要好生保养为要,绝对不要受到大喜大悲的情绪刺激,否则五脏耗弱甚剧,严重的话,随时有危及性命之忧吗?”王大夫难言束手无策之情。“若老夫诊治的没错,她今日必定少咳、彻夜少眠、易惊醒、胸口反复酸苦绞痛……”
“对对对,小姐就是这样!”百岁恍然大悟地嚷嚷着。
“你知道?那么你为什么都不说?”长命气急了,真想狠狠掴自己妹妹一巴掌。“我把小姐交给你服侍,你居然眼睁睁看小姐变成这样,你——我们姊妹俩对得起老爷,对得起小姐吗?”
“姊,对不起,是小姐不让我说的,她说只是老症候,不碍事……呜呜呜,对不起……”
“大夫!”柳摇金紧紧抓住王大夫,激动的恳求着,“拜托想想办法,不管花多少诊金,得用多少昂贵的药,你都一定要救她——”
“王大夫,求求你救我女儿的命,求求你……”花老爷哭着跪下了。
长命和百岁也不约而同的跪了下来,异口同声求道:“大夫!求求你救救我们家小姐,求求你……”
“你们这些人做什么?快快起来!”王大夫真是为难极了,摇头叹气道:“正所谓医者父母心,老夫也很想救治小姐,可小姐本就体弱多病,现下旧疾难治,新病又生……”
众人泪涟涟地望着他,闻言心如刀割。
“兼之多忧多思,耗神竭血。据脉象看来,小姐近日疑似又受重大刺激之故,未能宣泄血气瘀毒,却又苦苦压制,致使心肝肺肾五脏俱伤……”王大夫叹了一口气。“老夫医术不精,已经无能再为小姐做些什么,只能开些固本培元的药,为小姐保住一口元气……请老爷再另寻高明吧。”
“王大夫——”
“不过恐怕要快,小姐的身子怕是撑不了多久。”王大夫严正地告诫。“她今日鼻端逸出黑血,便是肝肺瘀郁伤损的缘故,已经不能再拖了。”
报老爷呜咽着点头,却是心下一片茫茫然。
哪里还有名医?王大夫已是放眼全江南最厉害的大夫了,如果现下要再去天下各处寻访名医,又怎么来得及?
“你是说相思她有可能……会……”柳摇金泪眼迷蒙地望着他,颤抖着呐呐开口。
王大夫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低低叹了一声。“倘若未能有奇迹可回天,以体内渐渐出血的状况研判,她可能活不过这个月底。”
“不!我的女儿,我的宝贝女儿啊——”花老爷顿时崩溃的嚎啕大哭。
“呜呜呜,小姐……”
柳摇金紧紧握着拳头,不发一言,随即转身冲出房门。
状元府
一卷“战国策”在手上,大半天犹停留在同一页,陆朗风今日不知怎的,一直心神不宁,坐立难安。
心脏鼓噪得出奇厉害,右眼皮也不断突突跳着,不管他怎么揉眼也无用。
“我是怎么了?”他猛然放下书卷,霍地站了起来,焦躁不安地负手来回踱步。
“大人,柳摇金姑娘求见!”门外护卫禀报。
他站定脚跟,眉头一皱。“请她进来。”
她是公主的媒人之一,难道又是来转达公主什么古怪任性的要求吗?
“陆大状元!”柳摇金怒气冲冲的冲了进来,一劈头就将一捆物事扔向他。“拿去!”
他伸手接住,“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柳摇金脸上泪痕未干,冷笑道:“那是你未来娇妻的百花嫁衣,拿着那件嫁衣,快快当你的驸马爷,踏上你的青云路吧!”
“犯不着语带讽刺。”他脸色一沉,“今天这门亲事认真说起,我还得好好‘感谢’你们夫妻俩的多事,我尚未追究你,你倒来数落我了?”
柳摇金不理会他的讥刺,忿忿不平道:“对,是我和瑶光哥哥当的媒人,可是被公主选中的是你,未来‘委曲求全’娶大纳小的也是你,因为这样儿重重伤害了最心爱女人的还是你!”
“那么你到教教我,面对公主威胁要对相思不利,我该不顾她的性命安危,不惜一切和公主翻脸、导致玉石俱焚吗?”
他何尝不恨透了自己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恨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相思伤心,却无法给予她最安心的承诺?
这一生,他唯一想要的、拥有与疼惜的女人就只有她……也就只有她而已。
“是,你又诸多无可奈何,你是为了相思着想,可是你知道相思真正要的是什么吗?”柳摇金落泪纷纷,呜咽道:“她知道自己体弱多病,兴许活不长了,可是就算她在这世上只剩下一天的寿命,她还是盼望自己能活着成为你明媒正娶的妻,死了以后也好能安心做你陆家的鬼——”
“不许胡说!她不会死。”陆朗风面色铁青,语气冰寒。“往后的一生有我照顾,她绝不会有事。”
“可她就要死了!”柳摇金痛喊了出来。
陆朗风脑子里轰的一声,全身如遭雷击般地僵住了。
“你、你说什么?”他目光凶狠的瞪着她,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天杀的凭什么咒相思死!”
柳摇金的手被他抓得好痛好痛,可是他震惊愤怒的反应,却令她心头掠过一丝丝安慰。
柳摇金哽咽着娓娓道来事情始末,包括她熬命赶着绣他新娘子的嫁衣,鼻端流出触目惊心的黑血,还有大夫的束手无策……
等她说完了后,已经是哭得不能自己。
陆朗风面色惨白,呆呆地往后退了一步,再一步……
不,不可以,事情不可以变成这样,不该变这样的。
他不能失去她!
“相——思——”他撕心裂肺地狂吼了一声,随即发狂地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