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沽嫁 第2章

作者:蔡小雀

大红灯笼高高挂,照亮了秦府。

酸枝梨木圆桌上满满摆着山珍海味,鱼翅、燕窝、熊掌、狸唇、大对虾,各色点心果子也有二三十品,再加上上好珍酿汾酒、竹叶青、状元红,真是应有尽有。

秦大人好不容易请动了这名富可敌国的大人物,能在他跟前好生奉承、大献殷勤,自然不愿有其他陪客分了这样的光荣幸事,所以席上统统是自己人,包括他的布政使岳父大人,再来的就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如花美眷──一妻六妾了。

相较于他的全家出动大阵仗,反观这位贵客仅带了一名护卫前来赴宴。

那名高瘦矫健的护卫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侍立在大人物身后,却掩不住一身渊渟岳峙的夺人气势。

不知怎的,那名护卫只是随随便便地站在那儿,每个经过他身边的都会不自禁心口一阵发凉,悄然蹑足而过。

饶是如此,这一切还远远不及坐于首席之上的那位大人物,令人震慑屏息的程度于万分之一。

他高大雄伟挺拔,神情冷漠,浑身勃发着令人无法喘息的纯粹阳刚气息,就算只是随意倚座一靠,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手中持着的玉杯上,依然震慑全场,万夫莫敌。

秦大人的五妾全看痴了,魂儿都飞黏到他身边去了。

就连端庄的大太太都红着脸,不断模着云鬓粉颊,频频检查自个儿妆容可妥当。

谈珠玉先前在紫薇亭下已然深深惊艳过,此刻自然心神安定,只是面带微笑,低着头,自顾自举箸轻拨着碗里的鸽子蛋。

商岐凤面色沉静淡漠,秦大人和布政使满面殷勤讨好地呱啦呱啦,听在他耳里全是一片模糊的废话和噪音

“听说商爷今年光是海外运输往来的船队总数便不下百艘,真是太了不起了!”

“商爷北上恰克图的马队和驮队据闻是全中原最大的,就连晋商各大小商号都得仰仗您的鼻息……”

“商场传闻素喜夸大,不足信哉。”他淡淡道。

“商爷,您真是太客气了。”秦大人和岳父交换了一个眼光,搓着手陪笑道:“本官是想……是想……”

商岐凤只是微挑眉询问。

“听说商爷的‘凤徽号’麾下马队,光是自江苏至江北一趟小小的运输利金,就足足有上万两之多……咳,是这样的,本官不敢贪心,只是想请教商东家,不知道有没有哪条支线运输往来可由本官插个几分子股,略略赚个利银也好?”秦大人满眼贪婪之色。

“今日邀宴,就为这事?”商岐凤缓缓放下白玉杯,眸光冷然射向他二人。

那听不出是真心或是嘲讽的漠然语气,教秦大人和布政使不禁抖了下,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没来由的心虚了起来。

商岐凤虽是商人,却是势跨黑白两道,简直就是地下皇帝,万一得罪了他,他秦大光恐有十颗脑袋都不够掉!

“呃,不不不,今日真是纯粹为了请商爷用顿便饭,这生意之事,只是随口闲谈……不过若商爷愿给本官三分薄面,那、那……”秦大人频频抹汗,突然异想天开,“对了!听说商爷素来怜香惜玉,倘若不弃,下官第三小妾和第五小妾生得丰满俏丽,颇识风情,不如……”

商岐凤毫不掩饰面上讽刺之色。

真是天杀的蠢材!

布政使忍不住拜狠瞪了这个蠢如猪的女婿一眼。商岐凤府里有多少天香绝色,就连皇上后宫都未必有之,他又怎么会看上这几个庸脂俗粉?

秦大人惊觉失言,冷汗如雨下。

“心领了。”商岐凤冷冷开口,“纵观大人这些‘娇姬美妾’,恐怕无一人可合商某脾胃。”

“是、是,当然当然。”秦大人羞愧欲死。

“若真要勉强选一个……”商岐凤眸光平静地环顾一眼,最后落在桌面另一端的美丽沉默女子身上,“大人的第七房小妾给商某提提鞋,还算差强人意。”

“啊?!”秦大人愣住。

众人也如遭雷殛一般,统统呆住了。

自始至终斜坐一旁看好戏的谈珠玉依然故我地逗弄着碗里的鸽子蛋,绝艳妩媚的脸蛋微微漾笑,好似这一切都与她毫无干系。

懊不容易到宴席结束,贵客从容离去,秦府内众人也各怀心思地散了席。

谈珠玉袅袅婷婷地回到小苑里,慢条斯理地卸下花钿妆饰,在金盆里撒了几滴蔷薇花露,纤巧小手亲自拧乾了丝绢子,缓缓拭去脸上的胭脂,接着好整以暇地将金银细软收拾进箱笼里。

整整过了三天,却半点动静也无。

谈珠玉并不心焦,依然笑吟吟地做着平时惯常做的一切行止。

早上亲手炖一盅燕窝送到大太太上房里,对其他五位“姊姊们”的冷嘲热讽四两拨千斤,偶尔也暗地里使拐子教她们吃吃暗亏,并且替老爷打理帐目──拜这一手又快又好的算盘子儿功夫,加上她又是老爷心尖儿上最最疼宠的七姨太所赐──闲暇得空时也放放外帐、收收利息。

面上绝不公开,但这门私底下放帐给其他花钱阔绰,致使时常手头不便的官家外室姨太太们的买卖,利水好得不得了。

虽说为了收买、打听、拢络各官家内宅里的情报和人脉,每月总得耗费个十几两银子,可实际上来说,她半分体己钱都不必出,光是拿公帐放私帐,这当中运转得利的银子就积攒了不下上千两。

除却这无本得利的好处外,更可贵的是她从中汇集了极为丰富的情报网,这些官家大老爷大太太,恐怕做梦都不知道,自己府里最不为人知的私隐秘密常被下人看在眼里、搁在心里,而且只要区区数两银子就买得到。

午后觑了个空档,她弹指如飞地拨完了算珠子儿,见四周无闲杂人等,抬头对着一旁侍立的老帐房一笑。

“包先生,放在外头的帐明日申时之前都去收回来吧。”

他微愕。“七夫人,可这个月放利的息钱还没到……”

“以十日一期,余下期限的利息扣完给他们,”她一双晶莹美眸透着精明,“可明日之前,我要把所有放出的款子现银全收回手。”

“是,七夫人。”老帐房点点头。

谈珠玉自袖里取出一封物事,老帐房疑惑地接过那只有些沉的纸封。“七夫人这是?”

“前回不是听包先生提起,你家大公子下个月要娶亲了吗?”她嫣然一笑,“劳你办妥我这信里交代的事儿,北大街福庆胡同那一间三进宅子就算是我送给新人的贺礼吧。”

“七夫人,这、这礼太大了……怎么敢当呢?”包先生满面惊喜却又受之有愧。

“没事,你别同我客套。”她笑吟吟。

“谢谢七夫人。”

就在此时,若儿微喘地奔了进来。“主子,老爷有请。”

“知道了。”谈珠玉款款起身,莲步轻移走向门口,突地停下脚步,微微侧首略一沉吟,“这样吧,息钱还罢了,今儿就将帐统统收回来!”

老帐房有些诧异,随即慨然答允。

到了秦大人的书房,谈珠玉未语先笑,翦水眸儿盈盈凝视着自家老爷。

“玉儿,你知道老爷向来最疼你。”

“谁说不是呢?”她嫣然一笑。

“收拾一下,明日一早有轿子送你往苏州。”秦大人盯着她,目光复杂──有三分恋恋不舍,也有七分终于做出抉择的如释重负。

他对这个第七小妾是真舍不得。

可知情识趣的美人儿要多少有多少,白花花的银两却不是天逃诩有的。

他知道自己不需对她多做解释,谈珠玉聪慧得并无问任何问题。

她一颔首,嘴角那朵美丽笑意始终若明若灭。“是。”

看着那比花解语、比玉生香的丽人儿离去,秦大人心下掠过一丝后悔。

苏州商府

她曾经以为,徽州谈家已是钜富中的钜富。

她也曾以为,杭州知府豪邸已然是园林广厦中的极致。

直到她进了商府,她才知道外人所有对商家的一切夸大臆测和艳羡,还不足真实景况的万分之一。

商岐凤果然是威震天下、人人敬畏的南方霸主。

谈珠玉搬入其中一座典雅幽静的宽敞轩室,单单自己这屋里屋外逛上一遍,恐怕就得花上大半天的辰光。

然而,她并不会天真到以为自己会是商岐凤唯一的妾室。

谈珠玉并没有猜错,由管家拨来服侍她的两名婆子和两名丫鬟口中得知,她所占屋室在西翼,名唤“蔷薇轩”,比邻而居的还有“桃花室”、“幽兰居”、“冷梅苑”、“海棠阁”等别院。

商府没有女主人,所有的都是闲花野草,包括她在内。

她轻轻一笑,喃喃自语,“倚红偎翠,何等风流!但凡男人,哪个不想有个三妻四妾?”

以商大东家如此钜富身家,这还算是客气了呢!

“若儿,去开那只螺钿玉匣子,取出四副金耳挖和玉坠儿来给张妈她们做个见面礼。”她柔声吩咐。

“是,主子。”若儿忙取去了。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老婆子们来伺候您是应该的,怎么反让玉姑娘您破费呢?”张妈面上讪讪,眼珠子却骨碌碌转着,精明得紧。

“礼俗往来不可废,情面上也是该当这么着的。”谈珠玉笑容可掬,收买人心的手段姿态可是炉火纯青了。“何况将来朝夕相处,有劳诸位之处还多着呢,如果坚辞不收,倒教我于心不安了。”

这个主儿是个有见识有心计的,张妈和其他奴婢暗地里不禁满意的笑了。

正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往后下人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当天晚上,谈珠玉沐浴在飘着蔷薇花香的热水檀木桶里,看着晶莹的水珠儿自雪白玉臂上缓缓滑落。

“今晚,他一定会来。”她自信满满地笑了。

没有,他没有来。

她白白打点好了十二分精神,打扮得美若天仙,却是落得枯守了一夜。

不只第一晚,第二天、第三天……七日过去,她仍然未曾侍夜。

谈珠玉没有浪费时间伤神,她立刻改变计画,迅速盘算下一步棋。

傍张妈的见面礼在这时发挥了效用,张妈偷偷告诉她,主子每十天就会到北翼烟波湖畔一处天然温泉沐浴,通常都会摒退所有服侍的人,独自一人在温泉里闭目养神。

她绝不放弃任何机会!

所以她来了,赶在他之前。

白烟热雾袅袅若迷离仙境,乳白色温泉水恰恰掩住了她一半酥胸,水波荡漾,像无数贪欢的小手,自胸口、纤腰、大腿,甚至是在腿窝间敏感地钻动轻拍着。

在烟雾朦胧间,谈珠玉耳尖地听到细微的脚步声,然后是解衣的轻微声响,跟着来人跨入温泉内激起的阵阵涟漪。

她心口紧缩,胃有些揪绞,双眸却明亮闪耀如星,屏息等待。

“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掩住了酥胸,美丽脸庞闪过一抹错愕,“……凤爷?”

噫,好一个体魄赤果精壮、漂亮矫健得令人赞叹喘息的男人!

他目光锐利地凝视着她,强壮长臂叉在肌肉精硕的腰间,充满力与美的体魄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而完全令人无法漠视的还有──

谈珠玉喉头有些莫名发乾,胸口热热的,心房微微鼓动着。

“是谁准许你来这儿的?”

严厉冰冷的语气激得她一震,回过神来。

“看来是贱妾误闯了爷的专属浴池,妾身立时告退。”她轻轻欠身,水面涟漪缓缓荡漾开来。

商岐凤目光锐利地盯着她,确是有些不悦。

不是没有女人曾经在温泉里试图勾引他,但是统统被他翻脸丢出去,甚至逐出商府,长久下来,再也没有人敢挑战他的耐性。

只是眼前的她,露出了肩头一抹莹然若玉的肌肤,滚圆的水珠自颈项缓缓滑落入那引人遐思的……他眸色变得深沉了。

“我没让你急着走。”缓缓浸入温泉里,他自在地靠在一处花岸畔,淡淡开口。

“不。”谈珠玉低头藏住了一朵自得的微笑,不忘自我解嘲,“妾身本就该知所进退,哪儿能喧宾夺主?”

语毕,她转过身,背对着他慢慢起身。

雪白的莹润玉背曼妙窈窕地画出了柳腰和丰润挺翘的玉臀,在烟波迷蒙间,令人心跳。

她正欲弯下腰拾起地上的袍子穿上,心里慢慢地数着一、二、三……

背后那强壮的身躯动作还是比她预料的快太多了,她心儿一震,还来不及喘口气,一只强壮铁臂迅速箍住了她光果的纤腰,灼热坚硬令人屏息地抵住她柔润腿窝间,但他没有做任何移动,侵袭或强占进入。

“你,不就是为此而来吗?”商岐凤低沉嗓音在她耳畔沙哑响起。

“不……”她脸上滚烫了起来,浑身发热发软,如果不是腰间被他铁臂环着,虚软的腿早已经无力支撑住身子。

多么强硬、霸道、蛊惑、邪恶的男人……

翌日。

商岐凤翻过一页页帐册,专注听取属下简报。

“爷,以上便是最新一季获利总结之数。对了,还有一桩,”总掌柜水月坡禀道,“虽是小事,然事关凤徽号商誉,属下虽已处置了,想想,还是须向爷禀报一声才好。”

他挑眉等待下文。

“杭州一处分支‘行云号’日前接了笔生意,一名相与急着要运三船蚕茧南下贩予织坊,说好抢快于七日之内货物运达,便付给超出行情三倍之价。‘行云号’的刘掌柜寻思过,路线是走惯了的,又见利润丰厚,便答允了人家。”

“三船蚕茧利润何如是算计得出的,耗上三倍的货运费用,余下的能剩多少?没想到行云号的掌柜连这样一笔小小帐目都算不来?”

他明明面无表情,水月坡心下却是阵阵发凉,稍定了定魂才再开口。

“是,所以属下大胆,已经作主先将刘掌柜暂停职,等候主子发落。”

“现在想必出了岔子,七日之内没能将人家的货运到,当初合同注明做何赔偿?”商岐凤冷冷地道,“商誉重要,先赔给对方!”

“主子英明。”水月坡欠了欠身,谨慎道:“如主子所说的,赔偿事小,商誉最重要,可头疼的是现今货还卡在烟凌渡关口上,守关的铁总兵坚持要有通关派令才能放行。”

“各通关口早任我凤徽号船队进出自如,”他浓眉微皱,“这些年来,还有谁人敢与凤徽号作对?他的顶头上司欧大人呢?传他来府交代。”

“回主子,欧大人恰恰丁忧回乡了,朝廷派来接替的周大人还未到,所以一切权责由铁总兵暂代。”

“下帖子,你亲自设宴款待那老家伙,问问他想要什么?”商岐凤冷笑,不外乎是要更多的银子,贪更肥的油水罢了。

“属下已命人送邀帖前去。”

“好。”他满意的点头。

“敢问主子,刘掌柜一职──”

“撤了,补半年的薪俸给他。”商岐凤端起茶碗,慢慢啜了一口。“永不叙用。”

“属下遵命。”水月坡一拱手,恭敬退下。“属下告退。”

蔷薇轩中,谈珠玉怔怔地坐在床畔,一头黑缎般长发披散在背后。

那个男人……真的太危险了。

她甩去了脑际还微微晕眩的感觉,嘴角噙着的那朵浅浅笑花,逐渐绽放得更加娇艳夺目。

因为经过昨夜一“没”,她距离复仇的目标又大大跨进了一步。

“呵呵……”她终于忍不住笑了,笑声里有着无比的得意与欢快。

听见房中声响,若儿和另外两名丫鬟轻敲了敲门,送了一盆温水供她梳洗。

“主子,爷命人送来一些专门进贡给宫里的细致点心,还有贵重珍奇的首饰,都是要给主子你的。”若儿兴奋道。

她一怔,敛起的笑意又浮现了。

出得外厅去,红木大圆桌上果然以锦盒装盛着一匣又一匣子的珠宝。

谈珠玉自小见识得多,当然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价值不菲,旁的不说,光是那一长串百来颗浑圆莹亮的珍珠,外头行价,就算出上六千两银子也不一定买得到。

南方霸主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她伸手轻轻抚过长串珍珠、翡翠蝴蝶镯子、累丝黄金项圈、宝红珊瑚耳坠子和琥珀缠银金步摇。

若换作其他女子,恐怕会因如此豪奢的慷慨就误以为他爱上了自己吧?

她嘴角含着一抹淡笑,指尖滑过了一匣匣珠宝,蓦然一顿。

谈珠玉盯着其中一匣子以象牙雕磨而成的双陆子,每只胖胖马头纯朴得钝头钝脑,小巧可爱极了。

心头陡震,鼻头一阵酸楚,她险险落下泪来。

他……他是从何获得此物的?

“你们都下去。”她嗓音紧绷。

正在一旁看得眼花撩乱、艳羡万分的丫鬟们只得听命退下。

谈珠玉挺直着僵硬的腰杆,直待屋中只剩自己一人,再也忍不住颤抖的手,慢慢捧起了匣子。

“原来‘你’也流落到这儿来了。”她低喃,泪水滚落。

这副象牙小双陆原是爹爹特地命工匠打磨做给她的,当年她五岁,手小,这样小小尺寸的棋子儿拿在手中恰懊。

双陆也是爹爹教给她的,而且她学得又快又好,八岁那年不需爹爹刻意相让,五局里就能胜上四局。

“爹……”她将那盒双陆紧紧压在胸口,心如万针钻刺。“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这些年来的痛苦怒涛汹涌地排山倒海而来,一瞬间几乎完全击溃了她……

当天晚上,宫纱灯燃,珠帘轻垂。

商岐凤踏入蔷薇轩,深沉的眸光落在斜倚在贵妃榻上,自斟自饮的她身上,眸光闪过一丝异样。

她没有绾发,乌黑长发如瀑披散得一肩一背,望着他,嘴角浮起一朵迷蒙的微笑。

“爷来了。”

他没有出言谴责她没起身相迎,也没有对她喝得半醉的娇醺模样皱眉,只是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拿过她手上的琥珀杯,将里头的酒一饮而尽。

“好酒。”他舌忝去唇畔一丝酒渍,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杯底残艳。

“封坛十六年,埋于梅花树下,温州奉秀老铺的女儿红。”谈珠玉半醉半醒,神情妩媚地睨着他,“爷府上珍藏的,自然是好酒。”

明明被酒意烘托得艳丽无匹的如花娇靥,却带着一丝萧瑟和三分凄美,他深深注视着她。

“你有心事。”他嗓音低沉有力。

“哪有呢?”她浅浅一笑,慵懒的娇躯略略努力想振作起来,没料想不胜酒力地一晃,他及时伸臂接住她柔弱无骨的身子。

“当心。”他皱起眉。

“爷……”她抬起迷蒙醺然的眼,笑容有些惨然,“假若妾身能早几年遇见你,那不知该有多好?”

他眸光如炬地盯着她。

谈珠玉剪水秋瞳泪光闪闪,掩不住淡淡哀伤。

若早几年前,爹还在,娘活着,囡囡犹陪在她身边,她也还是谈家三房那个娇贵天真的大小姐,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可现在什么都太迟了。

她并不爱他。

她也永远不可能爱上任何一个男人。

她只要男人的宠幸和势力,好去毁灭她至恨的仇人!

昨夜的激情,虽然是那么样销魂蚀骨,可那样的也只是一场飞蛾扑火,就为了图那一点亮,为了贪那一点暖。

她完全不爱他,她只是太寂寞了,寂寞到去贪图从他身上汲取一丝丝体温且可悲的对此恋恋不忘。

“……谢谢你。”她低低道。

“谢我什么?”他眯起双眼。

“谢谢你送我那副双陆……谢谢你那日和我对弈……更谢谢你带我走……”她仰起头,深深望入他眼底,“并且给了我希望。”

商岐凤目光一寒,一把推开了她,迳自起身。

“爷?”她身子一僵。

他眼神漠然如冰,冷冷盯视她。

“既然醉了,就歇着吧。”他转身大步离去。

谈珠玉醺然醉意霎时化为冷汗,娇躯掠过一波战栗,茫然失措地瞪着他宽阔的背影。

她——做错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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