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干行 第三章
且说姬蕾满怀妒意闪身入林,只见高战手中仍然抱着那位姑娘,向她这边走来,姬蕾以为高战已然发觉自己藏身之处,心想反正不能偷听他们讲话,正想现身相见,忽见高战好像疲倦极了,轻轻把手中少女放下,他自己也坐下来休息。
那少女道:“高大哥,我家就在前面不远,你陪我回去吧,爹爹见我久久不回家,一定急坏了,呃,你也该换件衣服。”
姬蕾心中一震,忖道:“原来她和高大可是旧识。”
斑战摇头道:“我还有个同伴在林外等我,我去告诉她一声。”
那少女道:“不用这么忙呀!从这瀑布边转个弯儿就是我家,咱们先到家去,你换件衣衫,休息一会,再去把你朋友带来不好吗?”
斑战不语,他自忖此时筋疲力歇,实在难以渡过那荆满布的树林。
少女忽然柔声道:“高大哥,你舍命救我,我心中自然感激,自从……自从你走了以后,我们全家都惦念着你,前天咱们谈起你,妹妹还在后悔待你太不好,我……我从前也对你很凶,你还想我们不?”
斑战激动地过:“林……林姑娘,你们待我有如一家人,我岂不知,我原想武艺练成,再回关外瞧你们,想不到会在此地相逢,林伯伯好吗?”
少女低声道:“高大哥,你从小喊我什么,现在就叫我什么,爹爹因为受不下鞑子的怨气,这才背井离家,来到关内,想不到这北方到处流寇作乱,无处可以安居,所以只有隐居此处,自己开辟了几亩山田。”
斑战问道:“你妹妹还是那样……那样顽皮么?”
少女笑道:“你想她会变乖吗?”
少女又道:“高大哥,你本事已经够大啦,你刚才背着我从谷底攀登、我虽然看不懂是什么功夫,可是我知道那一定是了不起的武功。”
斑战心知她对武功一窍不通,微微一笑,少女接着道:“你既然已练好武艺,就别到处乱闯,和我们住在一起可好?大哥,这些年来,我差不多每天,……每天都在想,从前咱们在一起玩是多么……多么快乐,我……我……”
她愈说愈低,高战心中大奇,抬眼一看,只见她脸上悠然神往,心中不由一动。
姬蕾躲在树后,听得清清楚楚,她听到那少女突然吞吞吐吐,便轻轻拨开树叶,偷瞧一瞧,但见那少女红晕时露,喜气洋洋,似乎正在向往着幸福的未来。
姬蕾本是个千伶百巧的人,她自己也是个女孩儿,对于这种女儿心事如何不明了,当下不由大为震动,心想:“这丫头原来是大哥幼年伴侣,看她那模样分明是喜欢上大哥了。”
姬蕾几乎想挺身走出,但是一种无谓的直尊心却阻着她,她想道:“我心中只有大哥一人,我倒要瞧瞧大哥心里是否只有一个我。”
那少女见高战呆呆听着,似乎无动于衷,不觉有些恼怒,姬蕾看在跟里。心中暗喜。
少女忽道:“咱们赶快走罢,你换了衣服就去找你的朋友,别让他久等了。”
斑战休息了一刻,已经渐渐恢复,他看看自己衣衫破破烂烂,心想这个样子给姬蕾看见不大好,就扶起少女,向前走去。
姬蕾看到两人转了个弯就消失了,心中忽感孤单,她虽知高战马上便会归来,可是不知怎的,老是局促不安,望着既将垂黑的天际,胡思乱想起来、
她先想到济南城外这华丽的庭院,一条植满翠竹的幽径,直通到一小巧的楼房。
“尽避是仲夏边际,那小楼仍然清凉如秋,微风吹来,花香阵阵,阳光透过碧纱,淡淡的晒布,那影色真像水晶宫一般。”
她想,“我就在那度过了十多今年华,爹爹教我武艺,妈妈教我念书,青儿那小表精灵丫头,成天陪伴着我,挖空心思来说笑讨好,生活倒也过得很不寂寞。”
水声愈来愈远,天际出现第各颗小星,姬蕾知道大阳已经下山,她目不转瞬的看着前面,口中喃喃道:“怎么还不来呢?难道他真的丝毫不把我放在心上?”
她胸中妒意澎湃,忖道:“刚才如果我再找不到他,就几乎涌身一跳,可是……可是……,就是久别叙旧,也得先告知我一声,免得让我久等挂念呀!”
她几乎想转身离去,然而心知此事关系着自己一生,心中暗下决定!
“当听不到水声的时候,如果大哥再不来,那么我便走吧,这个身子,就在江湖上飘泊算了。”
忽然两只小松鼠从树上溜下来,贼眼灼灼的注视着她跟前的一枚松子,姬蕾轻轻的把松子向松鼠抛去,看到它们争夺着,不由又想起幼时的玩意儿。
“我小时候最爱玩斗蟋蟀,我的蟋蟀总是最厉害的,附近孩子的蟋蟀没有一个打得赢我的,因为那是两个师哥从山上捉来的,大师哥,二师可比我都大五、六岁,他们从小就对我好,我说什么要什么,他们都是百依百顺,千方百计替我找来,可是我不喜欢大师哥那种阴沉性格,二师哥那种暴燥脾气,倒是三师兄和我比较玩得来。”
月亮从山巅露了出不,栖林的归鸟吱吱地叫着,打被了四周的寂静,姬蕾从幻境中回到现实,细听着还有些许水声,心下略安,又从现实跌入回忆。
“我嚷着爹爹带我出去见识,爹被我磨得没办法,就带我去参加北方绿林大会,这是我第一次出家,就碰到了高大哥,从第一眼看到他,我就知道日后再也忘不了,我不管他是否爹爹敌人的徒弟,我只觉得这个人很亲切,很亲切,甚至于想时时刻刻照顾他,尽避他或是我们的仇人,可是那也没有办法啊。”
“我说我要出外游玩,爹爹就叫三师兄陪我,其实我是想找高大哥,我用计骗开三师兄,真凑巧,在路上竟然碰着了。”
“咕,咕”。
猫头鹰凄厉的蹄声,令人毛骨悚然,那微弱的水声,姬蕾也听不到了,她感到心往下沉,妒怨完全化为幽怨,心道:“原来高大哥是嫌我爹爹的,他这样忍心对我,就是因为我是一个强盗头儿的女儿啊!”
她希望奇迹出现,可是前面黑压压的一片,登时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哭道:“大哥,水声听不见了,水声听不见了,我要走了。”
夜,林中除了那该死的猫头鹰偶而的啼声外,一片寂静,栖枝的归鸟,都己走入了梦乡。
一条黑影慢慢从远处走进林中,他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的走着,不时发出“沙”“沙”的声音。
走近了,手上拿着松枝火把,微弱的火光映着他惨白的脸,甚至有些发青了。
“沙”,“沙”,“沙”。
脚步声渐渐远了,显然是走出了树林。
“姬蕾!姬蕾!”
一阵急促的声音传入林中,惊起了正花甜睡中的乌鸦。立刻地破坏了宁静的大地,整个林中“呱”“呱”之声,此起彼落。
林外,月色朦胧。
大树下,一匹雪白的骏马旁站着适才从林中走出的黑影,他扶着树干,脸上更加惨白,摇摇欲坠。
“劈劈”“拍拍”,火苗发出单调的爆声,那马边的少年满脸焦急之色,口中喃喃道:“她到哪儿去了,这山路叉口极多,很容易迷途,她初次离家,如果迷入山中,就不易走出。”
他突觉胸口一阵疼痛,心知适才焦急赶路,又震动了内伤,于是深深吸可气,忍住痛,细思着目下情况。
他想:“姬姑娘多半是久等我不来,到处去找我而走失了路,这山连绵百里,叫我何处去寻她呢?”
他有些后悔,忖道:“如果我一登悬崖,就先去告诉她,那么这事便不会发生,可是,这样我就连林伯伯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哼,那厮虽然厉害,我终于把他逼下绝崖。”
一阵清风吹来,从马鞍上吹下一张纸,他连忙拾起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字:“何必相识。”
他呆呆的瞧着那绢秀的字体,知道正旭姬蕾所写,心中反复思量着其中的意思,但觉眼前一片茫然,又一个亲切的人儿遥遥离开了他,那情景正如同爹爹离开他一样。
不知多久,他手中的火把熄了,大地显得更阴森黑暗了。
杭州城外。
三匹马从官道入城,只见前面一匹马上是个俊秀少年,双眉微皱,满月复心事,后面跟着一对姑娘,身着素衣,也是一言不发。
那年幼的姑娘忽道:“杭州终于到啦,这几天赶路真累死人。”
少年闻言接口道:“玉妹说得不错,咱们就去落店休息。”
他反身看了那年长的姑娘一眼。似乎是征求她同意,那年长的姑娘温柔一笑,点点头道:“正是,高大哥我瞧休内伤愈,应该好好养歇一阵子。”
那高姓少年见她柔声关切自己,心中甚是感激,心念一动,又想起另外一个人。
年幼的姑娘道:“咱们先吃饭,现在已经过午了。”
三人走进路旁一家酒楼,在楼上拣了个凭窗位子,要了莱饭。
正吃间,忽闻啼声得得,那高姓少年向下一看,只见一匹全黑的小马如飞赶来,到了酒楼面前然而止,上面一个十二、三岁的童子,一按马背,轻飘飘落飞马来,姿态美妙已极。
斑姓少年不由赞道:“好身法。”
那童子闻声向上一瞧,但见一个俊雅少年向自己微笑点头,心由很是得意,口中吩咐堂倌喂马。也走上楼来,向高姓少年一拱小手道:“请教这位兄……兄台高姓大名?”
那年幼姑娘见他比自己还小一两岁,虽然老气横秋的学着大人言行,可是满脸稚气,再怎么也装不像,不由嗤然而笑。
斑姓少年幼居关外,对于马匹好坏鉴别能力甚强,适才一见童子的坐骑浑身并无杂毛,黑亮亮的有如锦缎,知是百年难逢的“龙驹”,心想这童子定是大有来历的人,忙道:“兄弟姓高名战,这两位是在下朋友,林汶林玉姑娘。”
那童子向林玉看了一眼,只见她满脸不以为然的模样,心想:“你笑什么,像你这般弱不禁风的女孩,我只要一个指头儿就能推倒。”
他本想发作,但是一想自己是出江湖行侠仗义的,岂能和一个女子争闹,如果被人传出,自己这几个月所闯的一点万儿可就毁啦。
斑战吩咐堂倌添了一副筷子,笑着对童子道:“咱们一见如故,我年纪比你大几岁,就喊你一声小弟可好。”
那童子听他说得诚恳,而且对高战甚感投缘,便不再矜持,点头道:“高大哥,这样最好。我叫……我叫……”
他忽然想到一事,便住口不说。
林玉见他齿白唇红,眼睛又大又亮,秀美绝伦,倒有七八分像书上财神爷座下的散财童子,心中对他颇有好感,但看他自高自大,好像并没有把自己放在眼内,不觉甚是气恼。她一向娇生惯养,人人让她几分,虽则连过变故,脾气并未改变,哼了一声道:“你叫什么,怎么不说呀?我想一定是名满天下的大侠客。”
童子着了高战一眼,高战忙道:“我这位小妹最爱开玩笑,小弟,你别介意。”
童子微微上笑,也不接口。
斑战心道:“这童子虽然童心未泯,可是举止之间,气度浑宏,定是名家高弟。”
两人天南地北地聊着,那童子年纪虽小,对于武林知识却极是丰实,他口才又好,把一些江湖趣事说得有声有色,林玉听得津津有味,有好些地方她不懂,但终于赌气没有开口发问。
林汶见高战有说有笑,脸上阴翳尽除,心中也觉开朗,不时加上一两句赞叹的话,无不恰到好处,那童子对她大起知己之感,说得更起劲了!
童子忽道:“高大哥,我瞧你内功精湛,一定是从小就练上乘内功了。”
斑战一惊,笑道:“小弟,你怎知道?”
“爹爹说过凡是练就上乘内功,太阳穴并不突起,只是全身筋骨有一层淡淡油光。大哥,你身上正有这种油光。”
斑战大为佩服,童子又道:“爹爹说我要十六岁才能练到这个地步,如果内功能够练成这样子,学起什么功夫都简便极了。”
林玉叫道:“别老气横秋的瞎吹。”
童子不理,忽然问过:“高大耳。你是从北方来的?”
斑战点头称是。
童子又道:“你们一路可听说过一个鼎鼎大名的大侠,梅香神剑辛……辛捷吗?”
斑战摇头道:“北方武林最近此现了个大魔头,叫天煞星君,人人谈虎色变,我倒没听到说什么辛大侠。”
童子甚感失望,双颊胀红道:“那么有一个……有一个仗义疏财的小侠金童辛平,你一定听说过了。”
斑战见他满脸渴望之情,不忍使他失望,正在盘算如何答复、林玉却不管一切说道:“没有,没有什么梅香大侠,什么金童辛平,咱们都没听说过。”那童子又失望又伤心,嘟起小嘴,很不高兴,忖道:“这些人真是孤陋寡闻,什么都不知道。”
便站起身来,对高战道:“小弟还有一点事情要办,这就离开杭城,大哥你……你们如果哪天到四川来,千万要到沙龙坪来找我,咱们可以好好玩玩。”
他本只想约高故一人,可是一想温柔的林汶,真像大姊姊一般待他,便追他们一齐儿去。
林玉呆呆看清他前开,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也不是气,也不是愁,半晌,才对高战过:“这个小孩准是野娃儿,跑来跑去没一刻儿安静,大哥,你看他说了半天,连自己的名字也没说出,真是不懂礼貌。”
林波轻轻一笑,说道:“小妹,你想知道他名字是不?”
林玉啐道:“呸,谁要知道他名字,希罕了。”
斑战听她姊妹口角,不由好笑,偷眼一瞧这个自小就顽皮大胆的小女孩,只见她晕生双颊,心内恍然大悟,情绪不由也轻松起来。
斑战忽道:“汶姊,明天师父要来啦,我就要跟他老人家返回关外练武,你们姊妹当真要跟我们去锦州?”
林汶凄然道:“咱们姊妹在这世上再无亲人,如果你师父不答应带我们去,那么我们只有在江湖上倒处飘泊啦。”
斑战听她说得悲苦,想起她爹临终的嘱咐。激动地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们独自在江湖上混,师父慈祥无比,我想他一定会答应,汶姊,你放心。”
林汶甜甜一笑道:“我老早就放心了,高大哥,你从小就处处爱护着我们,决不让我们姊妹有丝毫损害。”
斑故微微一笑,抬头一看,只见林汶罩往情深的说着,心内不觉一凛,又泛起丝丝苦味,想到自己一心一意喜欢姬蕾,可是她却不辞而别,到底是怎样得罪她,到现在也不明白,心中大感索然无味。
三人落了店,高战寻了一个店小二,问明去六合塔的路途,便对林氏姊妹道:“师父约我在六合塔会面,我先去看看。”
林玉抢着道:“大哥,我也去。”
斑战奇道:“你不是说累死了?现在有休息又不休息了。”
林玉道:“我现在不提了可不可以?”
斑战无奈,只有带着她骑马而去。
那六合塔在杭州郊外,濒临大江,作八角形,气势极为雄壮,高战拐着林玉的手,登上塔顶,举目一望,只见远处帆影点点,大江就在足底,田亩小如棋局,清风吹来,直欲乘风归去。
林玉闭着眼不敢往下看,高战眺望良久,不觉心旷神怡,走下塔来。
两人骑马归店,林玉见高战默然不语,眼角似有重忧,便道:“高大哥,你心里在想什么?干吗这般发愁?”
斑战摇头不语,林玉又道:“高大哥,我告诉你一件事。”
斑战问道:“什么?”
林玉压低嗓子,神秘地道:“你一定不可以告诉别人。”
斑战心中大奇,点头答应了。
林玉悄然道:“你知道不,姐姐很是喜欢你。”
斑战一惊,摇头道:“你别瞎说。”
林玉板起面孔,正色道:“我当然不瞎说,自从你离开榆庄后,姊姊就很少真正快乐过,她常常一个人跑到那果大榆树下,一坐就是半天,有时又跑到我们从前三个人一块玩的地方,流连徘徊,连我也不理,我本来以为人长大了就会变成这样,现在我可明白啦,她是在想你哩!”
斑战很是感动,想到自己孤苦无依,但到处受人眷顾,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执着林玉小手道:“你们姊妹都是最好最好的人。”
林玉道:“那么你干吗整天愁眉苦脸,害得姐姐乱猜,你知不知道,她每天都要偷偷哭几次哩!”
斑战问道:“她哭什么?”
林玉道:“她见你不快活,心里自然也不开心,便很容易想到爹爹的惨死,那就忍不住要哭了。”
她说到此,眼眶一红,高战连忙安慰道:“别伤心,别伤心。”
正在此时,迎面一马飞驰而过,高战看清马上的人,心中大震,便对林玉道:“你在此等我一会。”
一拍马,也疾驰追去,林玉心中大奇,也没看清来人,但她素来胆大心粗,对事不爱多想,就在路旁等候。
且说高战如飞赶去,原来他内功深湛,目力极强,看清快马而过的正足自己长日凝思,夜半梦回,无一刻或忘的意中人姬蕾。他心情砰然而动,暗忖只要追赶上她,就可问明真相,他打定主意,任她责骂,绝不回口便是,虽然他并不了解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那前面马上正是姬蕾。
其实她早已发现了高战,她见高战又和另外一个小泵娘并骑谈笑,心想从此不愿再见这个负心人,所以飞快跑过。
原来她那夜留书而行,真是柔肠寸断,想到高战负心无良,真恨不得就此死去,骑着马竟不知向何处去,乱闯乱走,也来到杭城。
姬蕾听到后面蹄声渐近,心知只要被高战赶上,那么在他那张诚恳的脸孔下,自己再也硬不起心离开,日后不知要受多少欺骗,一狠心,一连连扬鞭,催马疾行。
这两骑一前一后疾若流星的跑着,高战眼看愈追愈近,心下正喜,忽然斜径里反冲出一骑,马上人高呼:“采花贼,采花贼,快替小爷留下。”
喊声方毕,已经挡在商战面前,高战急忙拉鞭止马,但疾行之势非同小可,那马甚是神骏,长啸一声,多形直立而停。
斑战心中正没好气,但向前一瞧,登时啼笑皆非,原来正是午间在酒楼上结识的童子。
那重子满面羞愧道:“高大哥,我以为你是……你是采……花贼。”
经过这一打扰,姬蕾已经走远了,尘土扬天,只看见一个小黑点。
斑战苦笑道:“小弟,真不凑巧,只差一点儿就赶上了。”
那童子道:“不要紧,不要紧,你骑我这千里龙驹,就算落后十里,也能在一个时辰内赶上。”
他心含歉意,于是不加思索便想把龙驹借给高战,他可没想到这千里马是父亲化了无穷心血得来,岂能轻易交给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斑战心中忖道:“她既然不顾见我,我就是赶上去见面,也只有徒增两人的痛苦,罢了,罢了。”
斑战道:“多谢小弟,不必了。”
童子道:“别谢!别谢,我听店里小二奇谈起最近杭州有一名少年采花贼,我远远看不清楚,只道一个大男人追赶一个女人,多半就是小二可所说的采花贼,所以……”
斑战接口道:“所以就激起你侠义心肠,驱马往援了。”
那童子脸上通红,高战笑道:“小弟,别介意。”
童子快快笑道:“我没介意。”
其实这童子根本就不值“采花”是什么意思,他偷偷出家,就是想扬名立万,一路上倒也做了几件救贫扶弱的义举,心下大是自得,只道江湖生人人均知。这日听小二再高谈江湖异闻,说到杭州出现个功力绝高的采花婬贼,人人怨之入骨。却是奈何不得,他本是侠义天性,便计划下手替民除害,他原想问问什么叫“采花”,可是自持身份,怕被别人讥笑不懂事,心想爹爹说过婬贼就是对女子无礼的人,于是就出城查访。
斑战问过:“你事情办完了?”
童子一怔,笑道:“我是去送一份礼物给雁荡大侠,待会我还得去喝他生日酒,大哥,你也去好吗?”
斑战道:“我不识得雁荡大侠。”
童子道:“没关系,我也不识得他,听说此人是条顶天立地的好汉子,他这次做六十大寿,并且声言封刀退出江湖,这附近几省武林名家差不多全请来了,咱们一定有热闹好瞧。”
说话间,己走近林玉等待的地方,林玉看到那童子,又跟高战回来,心中大喜,却不露于形色。
林玉笑道:“高大哥,你原来是追他回来呀。”
童子摇摇头,对高战道:“咱们这就去吧,去迟了恐怕没热闹可瞧啦。”
林玉问道:“去哪里呀?”
斑战便说给她听,林玉嚷着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斑战正要开口阻止,那童子却道:“好啦,大伙儿一起去。”
林玉听她帮自己,很是高兴,向童子点头一笑,表示赞许。
三人回店告诉林汶,林波天性腼腆,最不喜欢乱哄哄的热闹,就推说疲倦,在店中休息。
一路上,童子一边领着路,一边侃侃而谈。
童子道:“雁荡大侠和抗州贾侠是生死之交,所以贾侠就替他在杭城设下寿宴,这贾侠是本城第一富户,独霸苏杭绸丝一业,端的有钱。”
斑战赞道:“你懂得真多。”
童子得意笑道:“我没事就磨着爹爹和梅公公给讲故事,我爹爹在全国各地行侠,一年只有过年那几个月在家,他对于武林中事,自然知道得很清楚。”
林玉正待问他爹爹是谁,忽然一个壮汉骑马走到面前,一拱手道:“三位可是替雁荡大侠秦老爷子祝寿来的。”
斑战连忙拱手答道:“正是,就请壮士引见。”
那壮汉道:“好说,好说。”就引着三人向左走到一家庄院前,转身对高战道:“主人就在大厅宴客,在下还须接引客人,就此告辞。”
斑战谦辞了几句,三人一同走进大厅。
只见大厅里灯火辉煌开百余桌,四周点着红色运明的大烛如手臂,那火馅极亮,却没有一点黑烟,烧起来还发出阵阵檀香。
童示惊道:“这是玉门檀香烛,我家里也有,爹爹说此烛名贵非常,历年来都是贡物,这贾侠真是富有无比。”
三人被安置在厅角一桌少年人席上,这桌主人是贾侠弟子,大家互通姓名,追声久仰。那童子见高战在旁,似乎不愿说出名字,沉吟了一会,才自道叫做张平。
这时酒席尚未开出,群雄谈笑喧杂,高战只见这厅宽敞之极,虽则摆于百余席酒,中间还空下一大块,那正中放了一桌用红绒铺着,上面放满了礼物。
正喧闹着,忽然第一排中间一席站起一人,高战一看,见他肥头大耳,衣穿缎子长衫,先干咳了两声,然后发言道:“诸位老少英雄悄静,请听在下一言。”
声量宏伟,中气充沛,众人果然止住谈笑,高战心中暗惊,忖道:“这人看来土头土脑,但是内力甚是深厚,只怕就是此间主人。”
那人接着道:“今天是咱们秦老哥哥六十大寿,又是老哥哥封剑退隐之日,咱们秦老哥一生闯荡江湖,上对天,下对地,中对武林尊幼,绿林豪杰,端的可称得上‘仁’、‘慈’、‘忠’、‘义’四字,今朝既是老哥哥的好日子,我做兄弟的有幸能够替秦老哥做寿,真是平生快事,各位千里而来,招待不周之处,只怪我这做商人的小气,斤斤计较,可千万别说我这老哥不够意思。”众人轰笑叫好,高战心想:“此人果然是贾侠,瞧他一身功夫,却能深藏苦虚,这种气度的确非凡。”
贾侠又道:“座中诸位定有闻名而来,连我这老哥哥面都没见过的人,现在就请寿星向各位说几句话。”
他方说毕,同桌首席站起一个老者,五短身材,头顶全秃,眉毛又长又白,红光清面,真有点像那南极寿星,高战向身旁一看,只见林玉聚精会神的听着那童子说,两人已然甚为融洽。
那老者离席走到厅中,先向四周作了一个罢圈揖说道:“老朽呈各位关怀,真是感激不尽,老朽无法报答诸位,待会诸位多吃点,多喝点,就算看得起老朽。”
他本呐口舌,此时心中激动,更是结结巴巴,好不容易交待完毕,众人听他说得虽然似通不通,但语气诚恳,不觉欢然叫好。
雁荡大侠又道:“老朽是个粗人,一生行事只知道凭良心而为,想老朽何德何能,怎配称大侠,从今以后,这江湖上朋友送给老朽好玩的外号‘雁荡大侠’,就还给大家,俗语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希望座中各位少年英雄,将来不但能在江南雁荡称侠,更能出几个中原大侠,神州大侠。”
众人见他突然流利起来,不禁都感奇怪,只有贾侠暗暗好笑,敢情他老早就替这位生死好友准备好讲词,可笑这位老哥哥先前激动不已,竟然随口说了一大段。
雁荡大侠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坐下诸少年更是激奋无比,齐声鼓掌叫道:“多谢秦老爷子鼓励。”
众人都是武功高明之士,这一拍掌,声如雷击,直冲霄汉,令人振奋不已。
林玉悄悄对那童子道:“你瞧这位老伯伯多么受人爱戴,一个人如果能被人这样尊敬,就是什么都没有,那也该满足了。”
童子点点头道:“爹爹说雁荡大侠是条好汉子,看来果然不错,只是他武功虽高,行事正派,可惜胸无点墨,气度就不能跟吴伯伯和爹爹比。”
林玉道:“你爹爹当真这么了不起么?”
童子正色道:“我从来没见过像他那种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
林玉见他神色突变凛重,不敢说笑,一句到口边的话又缩回去,便道:“我爹爹他也是个了不起的人。”
童子道:“你爹爹在哪里。”
林玉凄然道:“被坏人打死了。”
童子一惊,抓住林玉手道:“是谁?是谁?我替你报仇。”
林玉低声道:“那坏人被高大哥打下绝崖去,多半已经死啦。”
童子道:“如果还有坏人欺侮你,我替你打。”
林玉嫣然笑道:“谢谢你啦。”
原来那童子年龄虽幼,天性却是极为随和,他口才又好,和他谈起话来,真是妙趣横生,令人有醇然之感,虽然有时会来上几句童言童语,可是无伤大体,使人听得更是有趣。林玉起初对他只是赌气不理,后来听他滔滔言谈,心中再也按耐不住,也和他大谈起来。
此时酒菜已经搬上,这杭州的饮食是天下一绝,这番贾侠为老哥哥做寿,当然是遍请名厨名菜,那酒也是卅年“女儿红”陈年花雕,只吃得众人眉开眼笑,各自赞美不绝。
雁荡大侠秦斌看看酒宴将阑,就走向堆着礼物的桌上,一件件拆开,每取出一件礼品,就向送礼的群侠再三言谢。
刹时间桌上宝光辉映,有尺许的大珊瑚,有鸽卵大的珍珠,真是美不胜收,雁荡大侠老怀大畅。
贾侠站在他身旁,替他整理,脸上淡然而笑,人似乎把这宝物并不放在眼里。
雁荡大侠看见桌角上有一个包红缎包的大盒子,他伸手一提,只觉轻若无物,心中大奇,一看红缎上写着“雁荡大侠大寿之喜。晚辈金童辛平拜”。
他想不起自己认识这个人,心道只怕是江湖后辈送的,就打开盒盖,“呼”的一声,跳出一物。
雁荡大侠身形一撤,闪过盒中之物,正自忿怒,不知是何方仇人想暗算自己,但转眼看看贾侠,只见他满脸笑容,众人也是面有喜色,低头一瞧,原来盒中跳出来之物是个胖胖的铁女圭女圭,拱起小手向大家唱着肥喏,心中也乐了。
那铁女圭女圭是机簧所控制,不久就停止了,雁荡大侠心想送这礼的是叫什么金童,看来此人孩子气得很,倒是名副其实。
斑战开心一笑,林玉觉得那女圭女圭很是好玩,便对身旁童子道:“那胖女圭女圭真可爱。”
童子脸上不动声色,但却掩不住喜气洋溢,闻言笑道:“这有什么了不得,我家里也有一个。”
林玉好生羡慕,但想到这玩意儿定是童子心爱之物,就住口不说,这可算是她第一次为别人着想哩。
贾侠忽道:“兄弟月前偶而得到一样稀世宝物,本来想要献给我这位老哥做为寿礼,可是我这老哥侠义胸怀,他说他既已决定退隐,这个事物用不着,不肯接受,并且建议作兄弟的赠送给一位行侠仗义的豪杰,作为他济世救人之用。”
众人听他说了半天,并未说出宝物名称,但均知贾侠富可敌国,他口中的稀世宝物自是非同小可,不由都侧耳倾听。
贾侠接着道:“试想江湖上豪侠比比皆是,而这宝物只有一宗,俗语道,‘宝各有主’,如果这宝物为一顶天立地的好汉子所有,自然是人物相得益彰,造福江湖,但如果是落入奸人之手,却是大大委曲了这宝物。像兄弟这种商贾,唯利是图,刻薄成性,自是不配拥有,常言道:“匹夫何罪,怀壁其罪。’兄弟如果妄想霸有此宝,不但未能造福生民,只怕连命儿也保不住。”
斑战心中暗笑,忖道:“此人口舌便利,但是胸襟开阔,端的是个异人。”
众人中有些少年,已经按耐不住,纷纷问道:“凌老前辈,到底是什么宝物,有这么名贵。”
斑战心想此人原来姓凌,贾侠道:“这是江湖上传闻失落百年的‘风雷水火宝珠’。”
座中一般少年,因为年轻,所知有限,倒还罢了,那些武林前辈,却都大吃一惊。原来此是古来交趾国进贡之物,后来不知何年何月经过多次战乱,自宫廷流入民间,便一直为武林中人视为至宝,百年前少林寺三大高僧之一灵云和尚所得,穿在一串念珠中,终日挂在身上,后来少林寺遭遇大变,三大高僧纷纷离寺而去,其中第二位高僧灵空,即是东海大戢岛平凡上人。
相传该珠能够避火避水,并已深具灵性,能够预卜吉凶,告警主人,还有一项最大好处,就是善解百毒,任是中了天下至毒暗器,只消将该珠滚过伤口,就就能吸出毒素。
众人纷然耳语,虽然都部是江南武林名家,什么大场面都见过,可是一听此珠,心中都不禁砰然心动。
贾侠又道:“今日在座各位,仁心侠行自是不必兄弟多说,说功夫么,又都是江南顶儿尖儿的好手,所以兄弟胡乱想出一个主意,兄弟原来是送绘秦老哥,他老兄孤苦半生,最爱护英俊不群的后辈,待会就请座中年在廿以下的小兄弟们,各自露上几手,再由我这老哥评定,功夫最奇妙高强的,就是风雷水火珠的得主。不过今日是老哥哥的大喜日子,咱们可不便动手过招,如果有个失闪,须得大家面皮不好看,所以只希望各位在这练武厅中,各自单独演上几招。”
众少年都是一番跃跃欲试的神色,他们并不清楚那宝珠可贵之处,是以大家的心思都是想在这大众广庭之下扬名露脸。
林玉悄悄对高战道:“大哥,你也去。”
斑战摇头道:“我那点功夫,别献丑啦。”
林玉又对身旁童子道:“你呢?”
那童子笑笑,正色道:“这风雷水火珠我听爹爹说过,其中隐藏了很大的秘密,谁得着了,只怕将来大有麻烦。”
此时贾侠已经吩咐仆人将酒肴收起,大家围在大厅一边,中间空出很大一块地方,这时有人抬进兵器架,放在两旁。
忽然一个少年,从人群中跃出,向大家一揖,朗声道:“晚辈蒋南献丑,请各位英堆指教。”
斑战见他得猿臂蜂腰,甚是英挺,不觉颇生好感,那少年从兵器架中取来一根镔铁长枪,猛吸一口真气,一抖枪杆,徒起枪花,就在厅中舞了起来。
但见他越舞越酣,渐渐身形难见,遍体白光绕身,有如梨花纷纷落地,好看已极,林玉不禁眉飞色舞,轻轻叹道:“这枪法真是好看,我也想学学武艺。”
童子道:“这倒没有什么厉害,等会才有厉害的呢。”
斑战心想:“这枪法虽则好看,其实轻灵有余,沉猛不足,交起手来,并不管用,比起爹爹所传‘高家戟法’差远了。”
他本人也是使用长兵,是以对少年枪法一招一式都留心观看,忽见少年身形一滞,手中长枪顿时慢了起来,东挑西刺,全然不成招式,高战看了半晌,也看不出其所以然来,但是只觉一股劲风从枪尖发出,直吹得四周大烛晃晃欲灭,心知这定是一种极厉害的枪法。
那少年突然长身前穿,疾如闪电,虚空连刺六下,众人感到光线一暗,原来少年面前丈余六根檀香烛已被他枪上所发劲力吹熄,众人正要叫好,少年回手一刺,长抢月兑手,身子也跟着一转,向后疾行,只听见呼的一声,又熄了一根大烛,那少年手执长枪,气势雍容的站定。原来那少年身形疾如流星,竟然赶在长枪之前,待到月兑手长枪打熄大烛,就伸手握住。
雁荡大侠高声叫好,连道:“芜湖银枪蒋名不虚传,好一招‘云龙六现’呀,蒋兄有子如此,足可自豪。”
人群中走世一个五旬左右老者,连声谦虚对雁荡大侠道:“多谢秦兄谬赞,犬子自幼习武,在这枪上实有廿年工夫,秦兄你看还过得去么?”
雁荡大侠:“好得很,好得很。”
斑战心中也很佩服,心想这少年年纪十七八岁身手已不凡,虽然比不上自己内力造诣,发出招式隐隐有风雷之声,可是能够扑灭烛火,功力也自不错了。
众少年相继施展师门或家传绝技,这些人的师长都是江南武林有来历之人,一时之间,大厅中奇技迭出,采声四起,做长辈的见自己弟子都能不负教诲,替本门增光露脸,心中都高兴得很,对于那彩品风雷水火宝珠,倒不太关心了。
这时厅中献技的是常州千手大士之徒,这千手大士暗器功夫是天下一绝,年青时靠着满身各式各样的暗器,会过不知多少英雄,从来没有输过,闯下千手大士外号,后来看破世情,削发为僧,别人就改称他为千手大士,他出家以后,对于昔年所用比较阴毒暗器一概抛弃,可是对于放发暗器功夫却是愈来愈精,为恐绝技失传,就收了一个小徒儿,倾囊相传。
千手大士幼徒,向囊中一抓,两手握满金针,但见他双手连扬,一根根金针破空而去,相继穿赴烛火,那金针体积甚小檀香烛火力极强,一烧即红,只听到嗤之声不绝于耳,片刻之间,在墙上钉下了八个大字:“秦老爷子华诞大喜”。
那金针烧得通红,钉在墙上闪耀着淡淡的光焰,壮丽十分,雁荡大侠抚髯大乐,呵呵笑道:“真难为千手大士教出如此乖巧徒儿。”
众人都觉这花样新奇有趣,真亏那少年挖空心思想出,那小小的一根金针,千手大士徒儿竟能根根穿过火焰,深深钉入楠木壁上,这手法,内劲造诣也是非同小可了。
众人见雁荡大侠甚是欣赏适才一幕,都不由暗忖,这小子恐怕要得到采品,正在此时,闪出一个廿七、八的青年,满脸透着机伶精悍之色。
那青年向大家行了一札,走上前去,从兵器架上取了一文青剑,一言不发,一领剑诀,就开始表演剑术。
青年右手一伸,手中长剑挥了半个圈子。蓄劲不发,蓦地连变数招,一吞一吐,化作万般剑影,众人都是赫赫有名之辈,但觉剑气森森,竟然看不出长剑究竟要对向何方,仿佛每个方向都可到达,不由相反骇然,各自忖道:“这厮年纪轻轻,剑式即是这般怪异,不店说下面还有滔滔不绝的攻势,就是这起手一招,自己也难以应付。”
那青年一招己毕,即收手道:“晚辈姓余名志达,生平嗜武若狂,这剑式是晚辈无意中从一高人处学得,晚辈走遍大河南北,向各地名家请教,此式到底是属于何等招术,晚辈好学全这套剑法,均不得要领而回,这才单身到达江南,听说江南群侠都聚集在此为秦老前辈祝寿,晚辈斗胆求教,各位都是武学大家,定能为晚辈释疑。”
语词诚恳,不含丝毫恶意。
林玉身旁童子脸色一变,对林玉道:“这是爹爹剑法,我倒要问问他是从何学来。”
他正想开口发问,蓦地“碰”,“碰”两声,厅中离地两丈左右窗子被人击碎,飞进一个老者。
斑战定睛一看,心头一震,忖道:“天煞星君目莫要是找我来的,他徒儿被我打下悬崖,生死不明,这事如果老魔得知,我可不得了。”
那老者寒着脸,大喇喇的走到厅中,对着贾侠道:“你那风雷水火宝珠快快拿来。”
贾侠嬉皮笑脸道:“这宝珠如果是区区的,自然应当送给前辈,只是现在宝珠己不是区区之物了。区区已送给天下英雄了。”
老者怒道:“我寻访半月,得知这珠落入你这所手中,谁和你噜嗦,乖乖结我老人家献上来。”
众少年先前见他大喇无礼,心中早已忿然不服,此时见他横蛮不讲道理,众口不约而同喝骂起来。
那老者似甚不耐,他见厅上少年,一个个都是生龙活虎,想到自己徒儿奄奄一息,不觉更感烦躁,厉声对贾侠道:“给是不给?”
贾侠见他从破窗飞来,身法非常怪异,心中已存戒备,他一生玩笑已惯,虽则严阵以待,口中却是不住说笑道:“这宝珠是我老哥哥赠送给天下英雄们的彩品,老英雄功夫虽然盖世,只可惜,只可惜年纪大了一点。”
此言一出,众人轰然大笑,高战心知要糟,果然老者阴笑一声,身子一动,口中喝通:“小子找死。”
一掌就向贾侠当胸按去,贾侠自付内力不弱,右掌向外画了半圈,呼然拍出。
那老者这一掌虽然看来平平无奇,其实已经蕴藏着“小天星”内家真力,两掌一交,贾侠闷哼一声,向后退了四五步,跌倒坐地,一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老者上前一步,点了他胸前穴道。正想逼着贾侠交出宝珠,忽然背后风声大作,他头也不回,身形一沉一掠,已然闪身袭击他的人身后,伸脚一踢,把敌人正面踢倒。
群侠见他一招“月兑袍换位”,身形快如鬼舵,那贾侠雁荡大侠是何等威名,竟被他轻描淡写双双打倒,此人功力真可谓深不可测了。
老者冷冷道:“谁不服气,就滚上来。”
群侠虽知不是敌手,但却忍不下这口鸟气,又有数人出手,不数招都被老者点中穴道,有的呆若木鸡,有的痛得冷汗直流。
斑战自忖自己出手不致这般不济,正在沉吟,那童子天生侠义心肠,看到老者点穴手法阴毒无比,不顾一切就要下场拼命,忽然一只温软滑腻的少手抓住他的手,一个温柔的声音道:“别生气,别鲁莽,这老头子厉害得紧。”
童子一看林玉,只见她满脸关注之色,心中一软,悄悄道:“你别担心,我用爹爹教我的剑法,再不济也自保无害。”
林玉见他一脸大无畏的神色,不知怎的,她竟不能再开口劝阻,便道:“那么你和高大哥两个人联手,一起打他。”
童子点点头,正要进高战一块儿下去和老者比划,忽然叱喝之声大起,原来芜湖银枪蒋君山挺着长枪,银光闪闪裹着老者大战起来。
老者空手凝接了几招,觉得蒋家枪法甚是精妙,其中包罗万象,融会了“杨家枪”“岳家枪”的厉害杀手,他不愿久事纠缠,呼呼连发三掌,逼退蒋君山,转身取了一只长剑,踏中宫,走偏锋,连刺几剑,银枪蒋君山只得倒退不已。
老者冷嗤一声,一剑平推而上,蒋君山开声吐气。运尽生平力气,枪杆直击剑身,他暗忖自己这长枪是有名的重兵器,重达四十余斤,再加上这次击下的力道,老者功力再深,也不能以轻轻的一只剑去硬接。
那知老者右手突然一翻,长剑反而压在银枪之上,他这变招快若闪电,人只见他剑身黏着枪杆,连转几个圈子,银枪蒋君山再也把持不住飞长枪月兑出而飞。
老者哈哈长笑,笑声方毕,一声喝“打”,但见漫天暗器,破空而来,敢情是千手大士动上手了。
老者举起剑在空中划着圈子,脚下踏着八卦方位,髯须皆张,那童子对高战道:“这老头要用剑气破去暗器。”
那暗器虽多,可是不到老者身旁数尺,不是被剑挡回,就是被剑上所发缕缕锐风吹歪。
千手大士一边收去挡回暗器,一边仍然不停的继续发出种种暗器,铁莲子,金针,袖箭,飞刀,源源不绝向老者打去。
老者心想:“这厮两手能够放出百般暗器,端的也算是个奇人,今日索性显点本事,好让这些井中之蛙,大开眼界。”
他真力猛发,长剑竟然发出一阵清越的呼啸声,那童子喃喃自语道:“不知爹爹能不能制服他。爹爹到处行侠,我想一定有一天会撞着他的。”
林玉柔声道:“一定能的。”
童子奇道:“你怎么道?”
林玉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不过我总是觉得你爹爹一定是个很厉害的大英雄。”
童子很是高兴,情不自禁的握着林玉双手连摇道:“你真好,我起初以为你是一个一个……”
林玉接口道:“一个又小气又刁钻的淘气姑娘。”
那童子讪讪一笑,耳中听到剑啸之声愈有愈响,渐渐盖住了暗器破空之声,举目一瞧,但见千手大士发出的暗器一到剑影所包的地方,就如石沉大海,不见踪迹,老者挥动员长剑,脸上笑意时露,似乎对于自己的功力,甚感满意。
童子想:“这是万流归宗的上乘内功,此人到底是谁,怎么不曾听梅公公和爹爹说过?”
千手大士一模身上空空,五六袋暗器都已发完,竟然未能奈何敌人一根毫毛,心中不禁感到一碎茫然,他出家已久,嗔念早除,拱手对老者道:“阁下端的是老衲生平所会第一高人,老衲败得心服口服。”
老者一吐气,只听到滑喇一声,大批暗器坠地,原来适才那些暗器竟被他透过真力的宝剑吸住。
老者高声道:“你也是我天煞星君生平所会第一奇人,满身破铜烂铁。”
老者自报称号,他一生只在北方行走,是以名头虽大,江南群侠并没听过。
斑战低头一看,那些暗器种类虽多,但每一种都是尖锋折去,心想这老和尚大概不愿妄开杀戒,但对自己的绝技又不忍弃而不精研,是以想出这个法儿,这暗器就算打中了,也不能打死人。
天煞星君环顾群侠一眼,纵声叫道:“江南武林如此脓胞,秦老头这点本事,也配称什么雁荡大侠,天下大侠的脸被你可丢光了。”
千手大士心中不服,忖道:“如果我用早年未出家前的火器打你,你就是武功再高,也被烧得像红袍将军一样满地乱滚。”
群侠见他武功太高,如果妄自上前,只是自取其辱而已,便都默默不语。
天煞星君上前到贾侠跟前阴:“宝珠呢?你这厮再不干脆,我老人家可要叫你吃点苦头,待会生死不得了。”
贾侠嘶声道:“奸贼子,要杀要刮,听由尊便。”
童手激起义愤,对高战道:“高大哥,咱们俩一起斗斗这老头。”
斑战也是忿忿不平,点点头,正待和童子一起跃出,忽然背后被人一拍,高战一回头,登时大喜过望,忙道:“师父,您快出手制这老魔吧。”
原来身后正是名满关外一代大侠风柏杨,他悄悄走进厅内,众人都在瞪着天煞星君看他如何处制贾侠,天煞星君一心在逼贾侠交出宝珠,是以,大家都没发觉。
风柏杨道:“战儿,不用急,马上就有人来制他。”
童子见高战喊他师父,又见他庄严威猛中透着亲切,心知定是高人,但他不便露出身份,便瞧了风柏杨几眼,充满了敬仰之情,风柏杨向他点头笑笑。
斑战急问道:“师父,你说的是谁啊?怎么还不出来?”
边寨大侠风柏杨一指门口道:“战儿,你看那不是来了。”
斑战,林玉,和那童子一齐转头看去,但不见人影,正奇怪间,只听砰然一声,大门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此人一人,众人宛如眼前一花,己自到了厅中,身形之快,令人咋舌。
斑战细看那人,只见他年约三旬,面如美玉,英气毕然,腰间剑穗飘飘,凛然生成。
林玉却见那重子面露喜色,似乎得意已极,问道:“你识得他么?”
童子点点头,忽道:“我到那边去瞧瞧。”
也不待林玉回答,就匆匆钻入人群拥挤之处,林玉心中不禁大奇。
这时众人也看见此人,霎时轰雷般暴出欢呼,大伙儿欢叫道:“辛大侠……快……快救凌……”
那人身形一转之间,如鬼魅一般已到了贾侠之旁,天煞星君正要痛施杀手,忽然一只手不缓不疾地伸了过来,轻轻一把将贾侠扯了开去。
天煞星君只觉那手一件一缩之间,虽不算快,但是飘忽之至,自己竟是无处下手擒拿,不禁大惊,正待发话,那人已道:“这位前辈和凌大侠不知有何过节,冲着在下薄面大家说开可好?”
天煞星君两眼一翻,怪声道:“小子你姓什名谁?”
那儒生正色道:“在下辛捷!”
众人不由自主又是轰雷般欢声大喝。
天煞星君成名三十年前,那里听过辛捷的万儿,脸色一沉,冷冷道:“乳臭末干的娃儿也敢称’大侠‘两字,你也不怕被折杀么?”
辛捷乃是当今天下第一大侠,十多年来苦修,功力愈来愈精,人却愈来愈谦和,大非昔日偏激忿世之态,闻言并不发怒,微笑道:“前辈教训得是,像晚辈这点德行那配称大侠两字。不过……”
天煞星君喝道:“不过怎样?”
辛捷双目精光暴射,朗朗道:“不过若是前辈执意滥伤无辜,便是晚辈一招一式不会也要向前辈请教几招。”
天煞星君狂笑道:“好,好,不愧‘大侠’两字,我倒要瞧瞧你究竟会几招几式?”
他心中却暗暗心惊,忖道:“这小子双目精光陡然暴射,可见原先是把精光闪敛,难道他内功已到了这层地步?”辛捷道:“晚辈这点功夫自然不是前辈对手。”
天煞星君倒没有料到他会如此好说话,怔得一怔,随即喝道:“让开!”
辛捷剑眉一掀,侃侃道:“晚辈再次恳请前辈手下留情。”
天煞星君怪声道:“奇了,奇了,我老人家几十年不出江湖,现在沦落到要受小子们的管束了,嘿,要饶他不难,你且来试几招看看。”,
辛捷朗声道:“前辈武林先进,晚辈这一点微末功夫,哪敢献丑,不过——”
辛捷哈哈长笑,大声道:“小可辛捷能向前辈请益,真是何幸如之。”
天煞星君沉声道:“小子你死而无怨?”
辛捷猛然吸气道:“这个自然!”
众人登时发出一声似惊似喜的呼声,轰地退了开去,露出中间空场。
天煞星君哈哈长笑,那笑声直如有形之物,震得屋宇晃动,众人耳膜欲裂,端的霸道已极。
在那如雷笑声中,忽然“叮”一声轻越之声透了过来,只见辛捷右手一挥,寒光霍霍,梅香宝剑己到了手中。
十年来,辛捷一身功夫端的是愈来愈纯,手中长剑更是威震天下,“七妙神君”梅山民当年全盛时期,只怕亦无此时功力。
天煞星君笑声陡止,面露杀气,双目瞪着辛捷手中剑光道:“好剑!”
辛捷朗声道:“前辈请亮兵刃。”
天煞星君大笑道:“老头子虽然一把骨头了,大概还不致于没出息要和小伙子动刀动枪的地步,小子你上呵。”
辛捷脸色微变,他自昔日长安一战大破天竺婆罗六奇之后,侠名遍传天下,几曾碰过这等藐视他的人,他虽多年苦修,性子大异昔日,但是天生豪气却是不减当年,他朗朗大笑道:“前辈既如此说,恕晚辈放肆。”
只见他手上一抖,那梅香宝剑叮然一跳,剑尖儿工整地抖成一朵梅花,众豪知道这乃是辛大侠要用“七妙神君”手创的“虬枝剑法”来对敌的讯号,不由齐声呵了一声。
天煞星君面上虽狂,暗中已发现对手不好惹,双掌内劲暗蓄,外弛内张。
只听得“嘶”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划破长空,辛捷剑尖上挟着凌厉的剑气,笔直刺向天煞星君的“神堂”大穴,出手之快,认穴之准,的确是名家风范。
天煞星君长笑声起,身形一晃而进,左指上取敌目,步法一错,闪过辛捷长剑,右腿起处,直踢辛捷膝盖。
天煞星君一出手之下,全是厉害无比的杀着,而且劲道之大,令两丈外的众人都几乎感到支持不住。
但见辛捷剑眉一挑,手中长剑化成一片剑影罩向天煞星君右腿,天煞星君正待收腿,猛闻剑风大锐,辛捷手中的梅香剑己疾逾闪电地偏刺而入,正是“虬枝剑法”中的神妙绝招“冷梅拂面”。
这一招专走偏锋的怪招,梅山民曾引为平生杰作,当年大戢岛主平凡上人都曾赞口不绝,这时辛挺功力犹胜当年,但见剑锋内劲潮涌,吹得天煞星君须眉俱张!
天煞星君一招失利,连忙倒踩七星步,双掌闪电般封出五招,才把辛捷这招卸在一旁!
众人呆得一呆,才暴出轰雷似的一声大彩!
只见天煞星君脸如寒潭,阴恻恻地道:“我道是谁?原来的梅老儿的传人,哼!”
辛捷心中大奇,心想我这招“冷梅拂面”乃起梅叔叔大战五大剑派之后才悟出的,你这老儿自称隐退了卅年,怎会识得?
他脸上霹出狐疑之色,那天煞星君似知他意,冷笑道:“除了梅老鬼这种人,厂天下没有第二个想得出这种缺德招式,嘿!”
辛捷正待并口,那天煞星君大喝一声:“吠!看招!”
双掌一翻,就如一阵旋风般云卷而上,一连七拳打出,招式之诡奇阴毒,端的世上无双,辛捷倒退三步,正待反击,哪知天煞星君大喝一声,又是七掌拍出,辛捷长剑连演绝学,仍是止不住倒退同步,霎时厅中众豪不禁大声惊喊起来,躲在人丛中的童子不禁瞪着一双大眼睛,心中扑扑跳动不止。
辛捷兄对手这路拳法狠毒阴恶,较之当年天竺武学犹有过之,自己只要一个疏神,立刻就是丧命当场之祸,手中全力攻了几招,却始终抢不回主动,他心道:“再要是退两步,这老儿拳法施到中锋,只怕万难扳回——”
辛捷身经百战,眼光准确无比,果然天煞星君大喝一声,拳势骤紧,呼呼之声有如狂风暴雨,围观众豪不禁惊呼大作。
只见辛挺沉着应战,真力十成叫足,梅香剑上的剑气刺耳欲裂,一连十招过去,辛捷勉力持住不退之势。
天煞星君心中暗赞,双拳一分一合,十指外挥——
辛捷知他最厉害的杀着就要出手,自己若是再不能扭转局势,这一战是输定了
只见他双目精光暴射,开声吐气地大叱一声,梅香宝剑陡然化作千万寒光,霎时剑气嘶嘶,寒光霍霍,天煞星君猛觉自己百般攻势有如石沉大海,反而自己全身百穴似乎全然露在敌招之下,他怪吼一声,急退半丈!
在场众人喝彩之声震天干云,却无人识得这招正是“大衍十式”的起首之式“方生不息”!
不过众人中有一部分猛然想起一事,方才那姓余的青年剑客所施的一招正与这招十分相像,难道那姓余的和辛大侠有关联?
只见厅中辛捷抱剑如弓,猛吸真气,身形缓缓往左移了两步。
那天煞星君却是面寒如冰地缓缓向右移了两步。
辛捷脚才停步,忽然猛可弧形地退回原地,那天煞星君竟也同样飞快退回原地。
众人虽然不懂,但知道这两人一举一动莫不隐含高深武学之道,忽然广人大叫道:“瞧,瞧那青砖——”
众人随着一看,也都惊呼起来,原来那青砖地上,凡是天煞星君所走之地,骇然显出一个个深达半寸的脚印。
喝彩声中,辛捷身形一长,呼的一声,迎面点出一剑,这一剑点出力道不飘忽,一闪之下,身形却是右虚左实,一进一退。
身法之快,但见一个虹光左右摇荡,好不惊人。
天煞星君情知对手煞手将至,双足牢并,目不转睛,一瞧之下,却见辛捷双足虚怀若谷,一时竟识不得有何用意。
辛捷一连向左跺出七步,第七步方一落地,身形陡然一弹,闪电也似掠向右边,却见他上身一塌,掠向右边之实是虚招,一晃之下,又向左方跺出七步。
这样一来,辛捷身形一晃之下,已转到天煞星君左使不当之地,天煞星君猛可一叱,霍地一个反身,面对着辛捷。
但辛捷何等功力,时机一瞬而过,长剑一领,呼的长驱直人,用的是走中宫,踏洪门的招式。
“嘿”,天煞星君双拳一抱,合立当胸,有如太极,闪电间并拳一击而出。
风雷之声霎时大作,辛捷暴吃一惊,他可想不到这天煞星君拳上的力道竟是如此刚猛,心知假若自己一剑挑出,真力不及对手,一定要吃大亏,权衡之下,猛可大吼一声,一摆手中长剑,在胸前布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同时间里,急然定形。
“叮”,“叮”,宝剑振动之声大作,辛捷疾然一挥,身形凌空,一缩之下,将对方如山内力化解而去、同时百忙中还一连戳出十余剑。
四周观战的人这时反倒寂静了下来,他们知道分胜负的时候立即要到了。猛然,辛捷长剑不断振动,双足左右微晃,猛可虹光冲天而起,一泻之下,左右一阵之摆舞,身形陡然己侵近三五丈之远。
“嘿”!天煞星君大吃一惊,他可真想不到这家伙的身法竟是如此神妙,任他名震一方,纵横天下,身经百战,功力,经验,无一不是上上之选,但却一丝一毫也瞧不出这等神妙古怪的身法。
耙情辛捷已用出世外三仙慧大师所授的“诘摩步法”。
“呼”一声,辛捷乘他一怔之下,攻出一剑。
长剑一振,剑尖不断跳动,点出千万剑星,众人但见虹光吞吐之际,竟然全是虚招,霎时辛捷己渐至天煞星君身前。
天煞星君猛可疾嘶一声,双拳倾全力击了出——
辛捷身形陡然弹在空中,劲风激荡处,他长衣纷纷飘然拂起,但在这一刹那间,辛捷自上而下,发出一式“大衍神剑”中的“物换星移”!
剑气嘶嘶而过,电光火石间已然突破天煞星君的拳影,点向天煞星君肩头!
天煞星君面色陡变,全力一塌右肩,总算他见机得早,辛捷一挑之下,但闻吱一声肩头衣衫被刺破一道口子!
辛捷身形有若神龙升天,一掠之下,在天空划过一道工整的圆弧,飘飘落在地上,一领手中剑,清朗的说了声:“承让!”
天煞星君负手而立,霎时他把胜负之事完全忘去了,头脑中只想到这梅山民的传人怎会有如此神奇的身法。
一刹时,他已想遍了自己所会的招式中竞没有不式能够防着这一套古怪的身法,心中陡然一震,一跺脚,也没有理会辛捷,喃喃道:“罢了!罢了!”
反身如飞而去。
登时大厅中升起震天价的喝彩!
辛捷征皱着眉,轻轻把宝剑插回,对那震天喝彩声直如末觉,他眼光从人丛中一扫,明声道:“小猴儿,还不滚出来?”
那童子嘻嘻笑着应声跑了出来,扯着辛捷的袖子,大声叫道:“爹,你本领真大。”
辛捷哼了一声,板着脸道:“你在外面混得好呀,也不必回家啦。”
那童子装得大受委屈的模样,低声道:“我不过稍稍玩了一趟——”人丛中的林玉本来见辛捷剑术如神,风姿英爽,心中不由得仰慕不已,忽见那童子跑出大声叫“爸”,不由恍然大悟,心中想到这小表一见到辛捷面带喜色的情形,又想起他曾认真问自己识不识得一个仗义疏财的小侠辛平的事,不禁笑弯了腰,忍不住跑将出来,笑叫道:“辛小侠,了不起,仗义疏财——”
辛平不禁大窘,连忙大声对辛捷道:“爸爸,我们——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
辛捷何等聪明,一瞧情形,心中恍然,再也摆不出做父亲的威严,笑道:“辛小侠,你侠名满天下啦,咱们全听你吩咐。”
辛平不禁面红耳赤,连忙胡乱道:“这两天,天气可闷得很。”
辛挺问道:“小猴儿,你送了什么东西就来骗吃?”
金童子辛平一指桌上个笑口憨然的胖铁女圭女圭,辛挺真是啼笑皆非,他虽为人之父,但和爱子所混时,一向毫无严父态度,此进忍俊不住,连道:“好哇好哇,你妈妈给你的十一岁的生日礼品,他竟送给雁荡大侠,真亏你想得出。”
这时众好汉都扰上来向辛捷道贺,辛挺自是极力谦虚,辛平乘机溜开,却听高战正低声向一老者道:“……这姊妹俩家破人亡,我若跟师父去关东练武,怎生安置……”
看高战双眉微庭,似乎难以解决,当下侠义之心大起,上前道:“我和爹爹就要回家,林家姊姊不如暂时住到我家里去——我家在沙龙坪。”
斑战一听有理,回头看了看风柏杨,风柏杨想了想道:“如此甚好。”
斑战忙道:“多谢你啦。”
辛平道:“些微之劳,何足挂齿。”
斑战见他神采飞扬,一副故作老气的模样,再看那辛捷神姿英风,想到自己爹娘已成黄土,不禁心中一酸。
辛平便引高战介绍给父亲认识,辛捷细看高战,只见他眉目俊秀,骨格清奇,资质决不在爱子之下,不禁颇为喜欢。
斑战指着师父向辛捷道:“辛叔叔,这是家师边塞大侠风柏杨。”
辛捷向风柏杨拱手一揖道:“晚辈才从无极岛来,从家岳父口中得知风大侠英风高义,真是武林泰斗,晚辈正愁无缘拜识,不意在此相会。”
风柏杨见他适才身手,心中好生佩服,暗忖此人集数位前辈武功于一身,难怪出类拔萃,当下连连谦谢道:“老朽虚长几岁,辛大侠不见弃,喊我一声老兄足矣,我在杭城见老弟年纪青青大显身手,重惩婬贼,真如神龙不见首尾,好生令人叹服,”
辛捷道:“原来晚辈一切都在老前辈眼中,老前辈的轻身功夫真是深不可测。”
风柏杨见大事已定,就带着高战向众人告别,并向辛挺殷殷致意,要他转告无极岛主无根生相待之情。
斑战忍不住回头向辛平及林氏姊妹告辞,只见林汶眼中,泪光晶莹,强忍哀痛,情深款款的望着自己,想到自己一心相爱的姬蕾不知如何不告而别,而林汶是幼时游伴,对自己又是这般情深,心中真是乱成一团,不知如何是好。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的冬天。
大雪纷飞,寒梅怒放,沙龙坪梅林深处,一幢宽敞的平房,门窗紧闭着,凛冽的北风不停的吹过,大地漫漫地着上了银色的新妆。
室内,火光熊熊,春意盈然,一个老态龙钟的人,正捧起一个酒葫芦,不停地喝着酒,偶而,一滴酒从葫芦边滴到火盆中,立刻地发出灿青色的火焰,显然,这酒性是相当强烈的。
老人身旁坐着一个孩子,心不在焉的读着书,不时地望望灰色的天,银色的大地,和喝酒的老人的白胡子,然后,轻轻地合上书,叹了口气道:“梅公公,还有三天就过年了,爹爹妈妈怎么还不回来?”
梅公公笑道:“一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在江湖行走,就是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你这娃儿,前些日子还偷偷跑出走说要闯荡江湖,扬名立万,现在却连爹娘都离不开。”
孩子脸上上红,辩道:“谁说我离不开爹爹妈妈,我不过想大家在一块过年比较热闹点儿。”
梅公公慈祥的道:“对,对,平儿你说得一点不错,喂,你今年过年还敢和公公赌钱吗?”
那孩子双眉一扬道:“又有什么不敢?”
原来这老的正是昔年江湖上名头最响的“七妙神君”梅山民,小的是梅香神剑辛捷的爱子,金童辛平。
梅公公道:“平儿,你的小朋友呢?”
辛平一呶嘴道:“她在跟她姊姊学绣花,哼,我瞧她心野得很,学什么绣花,这一会儿不知又用断几根针了。”
梅山民呵呵笑道:“你心不野?还有脸骂别人么?你和她八成儿又吵架了,对么?”
金重辛平很懊恼的道:“她一天到晚嚷着要练武,练轻功,我就教她最简单的身法口诀,她又不用心学,昨天我逼得紧了,她就乱跳乱纵几下,结果摔了一跤重的,就不理我了,梅公公,你看气不气人?”
梅山民道:“平儿,我教你一个法子,包她和你说话。你跑去说梅公公要讲故事啦,她是最爱听的,一定会问:“真的吗’?
你就说:“当然是真的,呃,你不是不理我吗?’她一定笑骂:“我又没和你说话。’你就说:“好啦,好啦,你到底去不去。’她便会跟你来不再生气,这样,你也不失面子,不是很好吗?”
辛平心里有些跃跃欲试,但口中还强嘴,说道:“她不理我有什么了不起,我可不在乎,她再这样无礼,我晚上又去装鬼吓她。梅公公,上次呀,你到朋友家去下棋了,她和我赌气,我气她不过,晚上穿起白衣,戴上爹爹的人皮面具,做了一个假舌头在她窗口一站,她吓得尖叫,大喊,总算还有胆子,没有昏倒。”
梅山民道:“你这不是太胡闹么?你把她吓坏了怎生得了?”
辛平得意道:“她平常自吹胆子多么大,就是老虎大蛇在她面前,她也不害怕,梅公公,你猜他吓得喊谁?”
梅山民道:“一定是喊她姊姊或是喊梅公公了。”
辛平摇头道:“她大喊:“辛平辛小侠,有鬼呀,你快来救救我呀。’我在窗外心中一乐,想她平日最不肯叫我辛小侠,这时大概怕得紧,也照样叫了,我就把面具和白衣一月兑,长舌头拔掉丢在梅林中,从窗子跳进,她见我来了,扑上来抱……”
辛平说到这里,突然感到不好意思,心想被一个女孩子抱岂可任意说出,当下就住口不说了,
梅山民玲听这一双小女儿吵吵闹闹的小事,心是很感有趣,他心想:“辛平这孩子,任谁都得顺他的脾气,可是在林玉这丫头面前,总肯吃亏,这对孩子,各人都把最珍贵的情感付给对方,只是——只是他们都还不明白罢了。”
梅山民忽道:“平儿,你千万不可每事任意而为,有些事情做错了,可以重做,失败了,可以鼓起勇气再干,可是有些事,你一生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你失去它,你就终身再得不着啦。”
金童辛平似懂非懂,看见梅公公神色奇特,似乎沉思着悠远的从前,心中正感奇怪,梅山民忽然自己发觉神色有异,连忙呵呵笑道:“平儿,你瞧我真老糊涂了,怎么和你讲这些没意思的话。”
辛平道:“梅公公,我不懂得你说什么?”
梅山民道:“你不必懂的,平儿,雪停了,你快去拣些松枝,晚上咱们把火烧得旺旺的,公公讲个精彩的故事。”
金童大喜,他本就闷得发慌,看看雪停天开,就飞快跑出去拾枯枝。七妙神君梅山民又跌入沉思……
“有些事,只有一次机会,失去了,便永远失去,像情感就是这种东西,当你第一次付出去——那一定是全部的付出,如果落空了,那么尽避你有通天的能耐,最多也只能收回一点点儿,像我这种人,一生只付出去一次,就永远收不回来了。”
缪九娘的倩影又从心底浮起,梅山民平静的望着远方,八十多个年头的恩恩怨怨,情孽纠缠,都一块儿流过胸中,但觉灵台方寸之间,一片清明,但,那只是一刹那。
“如果没有辉煌的青年,那么年老的时候便没有什么好咀嚼回忆的。”他想:“我这一身可算是多彩多姿魄了。”他眼角浮起了淡淡的微笑:“年青的日子,是被认为名满天下的怪人,率性做着自己爱做的事,那管别人对自己是敬、畏、僧、恶,自命不凡,挟着几样雕虫小技,卑视天下悠悠苍生。”
“中年的时候,我遇上了缪九娘,在别人对我“七妙真君”的“七妙”中,有“色”这一妙,其实那是凡夫份子的见解,我到处与女人所混,何曾付下半丝感情,然而当我和缪九娘结交后,我才发觉茫茫世上还有可寄托自己一切的——包括生命、财富和情感,那就是相爱的人儿,这是自古以来,世世代代都不变的。”
他仍然挂着微笑,但是笑意中却多了一种凄凉的味道,白发无风自动,显然是心情在激动着。
世人常道:“众口铄金”,那是不错的,就连她也相信我是玩弄感情的魔王,拂袖而去,梅山民啊梅山民,这也算是你不拘细行,荒唐放荡的报应吧。
“我在万般绝望下,接受了中州五大剑派的死约会,中了暗算,功力尽失,她误以我死,哀急成狂,了结残生,于是,我从一个叱咤风云的神君,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
其实他那知道当他赴约后几天,缪九娘已发觉两人之间是误会,就想赶回相聚,没想到江湖上竟然传闻七妙神君梅山民在五华山丧身于中州五大剑派的联手夹击,她当时又急又悲,心知梅山民定是因为和自己决裂,这才伤心不顾一切的接受五大剑派挑战,她当下便孤身上崆峒山去我厉鹗报仇,但不是厉钨对手,被厉鹃赶下崆峒山,她天性高傲,受此大辱,而且又以为梅山民已死,是以失去理智,终日疯疯癫癫而死。
北风吹散了彤云,看样子雪是不会下了,梅山民心想:“世事的变化岂是人所能逆料,一个人从超人变成凡人,那心情恰如做了一梦,梦景情最真。然而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经历过这种变化的人,才能领悟以这种复杂的感情啊!”“梅公公,你在干吗?”
厚厚羊毛门帘开处,跑出一个小女孩,脸颊女敕红,十分可爱。
梅山民从幻境中惊醒,搓搓手道:“玉娃儿,我老人家在烤火哩!你也来么?”
原来那女孩正是金童辛平的玩伴林玉。
林玉踌躇一会,忽道:“梅公公,雪停了,我替你到桥头沽酒去。”
梅山民笑道:“你这娃儿,又有什么要求我老人家,干脆说出来,别在我老人家面前弄鬼了。”
林玉小脸一红,不依道:“人家好心意要替你打酒,你倒骂人家。”
梅山民怕羞了她,慈祥的笑道:“好呀,你替我沽酒,谢谢你啦,你有什么事,我老人家一定帮你。”
林玉想了半天,梅山民不住催促,她才结结巴巴道:“辛平这野孩子,他又气我……不理,不理人家了。”
梅山民心中暗暗好笑,咐道:“刚才一个告状的才去,又来一个。”便装得很严肃道:“我以为他在你姊姊房里和你一块玩,想不到竟然不在,这半天也不知他到哪去了,刚才还在下雪,他会跑到哪里去呢?”
林玉大急,忙道:“多半又是到后面山上去了,那山路本狭小,现在下满了冰雪,又滑又湿很是危险,我去找他。”
梅山民道:“且慢,他一身功夫都怕滑倒掉下,你只会毛手毛脚几下,那怎么行呀。”
林玉坚决道:“不行也得行,梅公公,你也去好不好?”
梅山民故作恍然大悟,连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林玉急问道:“怎样?”
梅山民道:“我一大早就看到辛平这娃儿愁眉苦脸,说什么‘老是给我气受,不理也罢,还是跟爹爹去闯江湖,似后大家别见面。’我听他没头没脑地说,当时的确是不懂,现在才明白啦。”
林玉眼眶一红,低声道:“我并没有和他真的生气呀!唉,他这人什么都敢做的,梅公公,不要是又跑出家了。”
“你既不生他的气,为什么要不理他呢?”
林玉必急如焚,漫口道:“你不懂的。”
梅山民看她急得眼泪汪汪,知她真情流露,不宜再骗,就道:“小娃儿,别急,别急,辛平去拣枯枝来烧,他说假使你出来了,请你也一起去拣,他正在梅花丛中等你哩!”
林玉大喜,也不暇细想梅公公刚才骗他的吐露真情的可恶,就飞奔出去。
梅山民从火盆下取出一根烘得半干的松枝,加入将熄的火中,望着林玉的背影,两支小辫儿一晃一晃,不禁喃喃说道:“这就是人生,小的渐渐长成,老的渐渐衰去,这就样,前辈的功业成就才会延续下去。”
“劈拍”,“劈拍”,放下的松枝烧着了,满室发出一种出尘的清香。林玉必急如焚,漫口道:“你不懂的。”
梅山民看她急得眼泪汪汪,知她真情流露,不宜再骗,就道:“小娃儿,别急,别急,辛平去拣枯枝来烧,他说假使你出来了,请你也一起去拣,他正在梅花丛中等你哩!”
林玉大喜,也不暇细想梅公公刚才骗他的吐露真情的可恶,就飞奔出去。
梅山民从火盆下取出一根烘得半干的松枝,加入将熄的火中,望着林玉的背影,两支小辫儿一晃一晃,不禁喃喃说道:“这就是人生,小的渐渐长成,老的渐渐衰去,这就样,前辈的功业成就才会延续下去。”
“劈拍”,“劈拍”,放下的松枝烧着了,满室发出一种出尘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