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宝贝 第七章
胞蝶奔在雪阵里,泪水狂奔而出,她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哭泣。
这就是她心心念念所深爱的男人……是她有眼无珠……她竟然爱上了一个想把自己让给友人做妾的男人……
命运对她未免也太残忍了!
让他不爱她也就罢了,竟然还让他……让他转手给人做妾!
如果不是为了爱情,她早就随便嫁给一个糟老头子做妾、做姨太太了,哪还要跟着他?
委身做个丫头,每天吃苦耐劳的,她就算为他做死也甘愿,只盼有朝一日能够得到他的真心相许,可是他竟然这样对待她!
以她这样的姿色、这样的青春,若真要贪图荣华富贵,还用得着等到这时吗?
他和小雹子一样,都以为她是吃不了苦的女人,妄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只是因为受不了穷苦……
难道一个人努力上进,也错了吗?
她只是希望得到心爱人的真心相待,得到一个健全幸福的温暖家庭啊!
胞蝶哭得满颊是泪,冷风钻进了她的衣袖也不管,薄雪落人了她的领口也不理,只因她现在的心早已经凄寒得比天山古冰还冷,这些小风小雪还不及她心上的凄冷。
李宅距离港口相当近,所以蝴蝶很快便跑了回去。
当她浑身发抖地回到了自己的卧房,看着已日渐熟悉的房间,再想到李卫从一开始的温情对待……到现在狠心地要将她丢给外国人做小老婆……
她猛地扑倒在床上,放声大哭,让所有的委屈和伤心统统狂泄出来。
她哭得像个无依无靠、无人可助的孩子,就像十二岁那年,母亲病逝,让她成了孤儿。
那时举目四望,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人,无根无蒂、无亲无戚……现在,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她肝肠寸断,哭得声嘶力竭、几欲岔气。
埃妈被惊动了,连忙在她房外敲门,急得不得了,“蝴蝶,你怎么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到底怎么了呀?少爷呢?少爷怎么没跟你回来?”福伯也被她吓着,迭声问着。
胞蝶最是勇敢的,有一次不小心被热炭烫卷了手上的皮,她非但没有哭,还强忍着痛楚自己去冲水抹药膏,这样坚毅的女孩子,怎么会失声哭得这么凄惨?
门外两个老人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回家路上的李卫也急得跟什么似的。
他在途中恰巧遇上了堵车,因此尽避回家的车程只有短短五分钟,车子却只能僵在车流中原地不动。
“阿江,快点想办法!”李卫连声吩咐着司机,心急难忍。
“少爷,没法子啊!前头是李司令的游行队伍,咱们怎么也挤不过去的呀!”
李卫颓然地瘫回椅背上,满脸焦急。
胞蝶,你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回去向你解释的,事情……并非你想得那么不堪啊!
☆☆☆
胞蝶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她红着眼睛,噙着始终未断的泪水,开始麻木地收拾起行李。
最后地掏出了在这儿工作两个月领到的薪水,缓缓地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拎着单薄的皮箱,慢慢地打开房门。
埃妈和福伯在她打开门的那一刹那松了口气,但是看到她红红的眼眶和手里拎着的行李,不禁又着急了起来。
“蝴蝶呀,你要去哪儿啊?发生什么事了?你要走吗?为什么?”两个老人家七嘴八舌地问着。
胞蝶好不容易筑起的冷静又崩溃了,她低叫了一声,紧紧地环抱住两个老人家,“福妈,福伯……别留我,请你们别留我……求求你们……”
埃伯愣了一下,随即热泪盈眶,“蝴蝶呀,你别哭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们,我们给你作主啊!”
她哭着摇摇头,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松开了他们,“我走了,以后……我无论到了哪里,都会为你们祈安祝福的。”
“蝴蝶……”
埃伯、福妈来不及拦住她,她已经哽咽着冲出长廊了。
这一切像是一场梦,她蓄意强求的一场美梦,待梦碎了,也就该清醒了。
☆☆☆
待李卫匆匆地回到家,第一眼见到的就是频频拭泪的福伯、福妈。
“福妈,福伯,蝴蝶呢?”他脸色白了。
“她走了。”福妈呜咽。
埃伯眼眶红红,声音沙哑,“少爷,究竟是怎么了啊?蝴蝶不是跟您出去吗?怎么匆匆忙忙地回来,又匆匆忙忙地拎着皮箱走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李卫被问得哑口无言,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他努力振作精神,忧伤地道!“她有说她会去哪儿吗?”
埃伯、福妈摇着头,一脸失意难过。
李卫颓然地倚靠在墙边,痛楚得恍若跌碎了心房。
胞蝶……
她离去后,他的心为什么变得好空虚、好空虚?
☆☆☆
胞蝶一身狼狈地回到了小宅院里。
当她站在老旧的巷道内,望着扬起炊烟袅袅的老烟囱,蓦然悲从中来。
她曾说过,就算落魄了也不会回来拖累胡女乃女乃的。
可没想到,她注定得食言了。
才不过多久,她就从上流人的圈子里落荒而逃,再度回到了熟悉的老地方。
可是这里也不是她的家了。
“当初我既然已经选择了要走,今日怎能回来乞求收留呢?”她低声自语,拎着皮箱的手又冻又僵,可是她还是没办法潇洒地跨进胡女乃女乃家门槛,再度乞求他们收留。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要离去。
“蝴蝶?你是蝴蝶!”胡女乃女乃正好打开大门,捧着盆水要往外泼,见着了蝴蝶,连忙呼叫着,“蝴蝶,你回来了!”
胞蝶脚步一顿,颤抖着身于,缓缓地回头,“胡女乃女乃……”
苞女乃女乃连忙把水盆儿一放,急切地向前跨步一把抓住她的手,“真是蝴蝶!哎呀,回来了怎么不往家里坐去呢?”
胞蝶的泪水再也止不住,扑簌簌地跌落衣襟,“胡女乃女乃,蝴蝶……蝴蝶没脸见您。”
苞女乃女乃也被她吓住了,又不舍又心疼,忙将她往屋里拉,“别哭、别哭呵,有什么事进来再说,你跟女乃女乃讲,女乃女乃同你出气。”
胞蝶噙着泪水呜咽着,只得跟着胡女乃女乃进屋里去。
苞女乃女乃模索着帮她倒了杯茶,尽避眼力不好,她却依旧看得见蝴蝶脸上的泪和红红的鼻头。
“你在外头受委屈了吗?”胡女乃女乃温言地慰问道。
不问还好,这一问蝴蝶的泪水更加决堤了,她低低啜泣着,哭得胡女乃女乃心儿都快碎了。
“好孩子,别哭、别哭,跟女乃女乃说啊!”胡女乃女乃眼眶也红了,颤抖着唇,道:“还是……你什么都别说,过去的事儿就算了,还好,总算你记得回家,以后女乃女乃会好好照顾你的,你就别伤心了。”
胞蝶强忍住泪水,她知道再哭下去,只有让老人家陪着伤心而已。
她舌忝了舌忝干涩的唇,吸了吸鼻子,努力冷静下来,“胡女乃女乃……没事,我只是想你,回来见到了你……就忍不住了,我真没用。”
苞女乃女乃熟于人情世故,怎会相信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这孩子一定是受到更大的伤害了,可是她又怎能在此时问起,再挑破她的伤心处呢?
苞女乃女乃凝视着她,眼眶含泪,却不点破,“那好,你就陪着女乃女乃住下了,好不好?别再到外头去闯了,外头豺狼虎豹那么多,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小泵娘,太危险了。”
胞蝶咬着下历,犹豫了,“可是……”
“你怕小雹子是不是?放心,他见你回来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数落、嫌弃你呢?”她拍了拍蝴蝶的手。
胞蝶黯然地道:“我不是怕小雹子嘲讽我,而是我既然已经决定离开这儿,到外头去发展,就没有再回来打扰你们的道理,我今天只是回来看看您的……待会儿我就会离开。”
“你要去哪里?”胡女乃女乃一急。
胞蝶愣愣地看着远处的某一点,幽幽地道:“或许……买张火车票到黑龙江吧,那里虽然是个冰天雪地的地方,却淳朴、单纯得多。”
“可黑龙江多得是野兽啊,好危险的。”
“野兽比起人类来,善良太多了。”她露出一抹飘忽的笑,“或许那个地方正适合我,没什么人烟,没什么好期望的,心……也会平静许多。”
她以前就是奢望太多了,还以为自己能够得到快乐,得到幸福,得到人上人的生活。
她现在才知道,人最大的错误就是“贪图”,最好的药方就是“止心”,心如止水之后,就不再有波涛和伤痛,也不会有非分想望的苦果了。
苞女乃女乃从没看过蝴蝶这么失落黯然,拼命想留住她,“孩子,别做傻事;你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儿都告诉我,千万别自己想不开啊!”
她愣愣地看着胡女乃女乃,轻轻地道:“我不会想不开,只是觉得累……好累、好累。”
她已经独自撑了许多年了,多渴望有个温暖的怀抱包围住她,让她免于外头的凄风苦雨侵袭。
她曾希冀这个怀抱是李卫的,但是没想到结果却是让她如此痛苦难堪。
她会忘了他,忘了温柔的他,爱微笑的他,爱穿黑白羊毛衫的他,忘了总会投给她一抹温暖眸光的他……
老天!曾几何时,他的印象已经如此地深植她心底,变成了烙印在她心头上的影子,怎么也挥不开了。
看着她黯然神伤的模样,胡女乃女乃又是叹气、又是心疼,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才好。
“我来照顾你。”
一道男声陡然响起。
毙然间,蝴蝶还以为听见了李卫温柔的轻语,她猛然抬头,嘴边的笑容还来不及绽放,却倏然看见小雹子搓着手,紧张地站在门边盯着她。
她的笑容终是绽放了,却笑得有几分凄然和失落,“小雹子,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雪越下越大,所以船东叫我先回来。”他贪婪地望着她,慢慢地蹭进屋内,“蝴蝶,你总算回来了。”
苞女乃女乃看着孙子回来,松了老大一口气,连忙道:“小雹子,你快来帮着劝劝蝴蝶,她说她要离开这儿。”
小雹子黝黑的脸庞有一丝震动,“离开?你要去哪里?”
胞蝶还来不及回答,胡女乃女乃就急着道:“黑龙江!你说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小泵娘去那个冰天雪地的地方做什么?上海难得下几场雪就已经冻死人了,到了那个长年积雪的黑龙江,还能生活吗?”
“女乃女乃,您先进去休息,我来劝劝蝴蝶。”小雹子眸子热切地紧瞅着蝴蝶,大手却轻扶起老人家。
苞女乃女乃本想开口反驳,又见了孙子满是爱慕的脸庞,她只得暗暗地叹了口气,依言回房。
有什么话,就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去谈吧!
无论如何,蝴蝶都不能走。
此时,厅堂里剩下两人,蝴蝶坐在椅上,长睫轻轻地眨动着,犹如受伤的彩蝶有气无力地鼓动着翅膀,模样怯弱得教人心碎。
小雹子再度紧张地搓手,迟疑着不知该从哪儿先开口。
“小雹于,你不用劝我了。”还是蝴蝶先开口,她轻轻柔柔地道:“我不愿再留在上海了,远走他乡,对此刻的我来说是最好的一条路。”
走出了这里,还是会有另外一片天。
小雹子急得一个箭步向前,抓住了她的手,“蝴蝶,你……”
她惊惧地挣开了手,黑水晶般的眸子瞅着他,“小雹子,别这样。”
他又咬牙又搔头的,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难道你就不能接受我吗?”
她叹息了,“你明知道的,又何苦再问起呢?”
“可是我不甘心,难道我对你不够好吗?或者是我太穷了,所以……”
“小雹子!”她叫了一声,美丽的眸子漾着泪意,“你很好,我也不是因为你贫穷才嫌弃你,只是我并不爱你,这才是重点。”
“为什么呢?你讨厌我吗?”他受伤地道。
“不,我不讨厌你,但我视你若自家弟弟,所以我们两个只有姐弟的感情,根本不可能有男女之情的。”她话里有一丝痛楚。
她视小雹子为弟弟,李卫视她为妹妹……难道这是报应吗?
彬者她也该这么严厉地告诉自己,李卫只是拿她当小妹妹而已,她又何苦痴缠不休?
唉!这人世间的恩怨情愁,又有谁说得清、理得明?
“你是不是在外头被人给骗了?”小雹子老实直接地问道。
她脸色一白,“你说什么?”
“你一定是喜欢上了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说是去工作,其实是被他给拐骗了吧?蝴蝶,你为什么要自甘堕落?你应该清楚,他们那种上等人跟我们这种下等人是完全不同的,你这样妄想要飞上枝头做凤凰,到头来只是白日梦一场啊!”小雹子愤愤地叫道。
胞蝶脸色都变了,她不敢相信地瞪着他,厉声地叫道:“住口!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偏不住口,明明就是这样,咱们是下等人,就该安安分分地过咱们的生活,我就不赞成你去卖花,你看,卖出楼子来了吧,你说,是不是那个男人对你始乱终弃了?所以你才会哭着回来的?”他对蝴蝶一向又敬又爱慕,可是她一连串异样的行为都令他再也忍受不住了。
他就是想不明白,难道她不能跟着他好好地过日子吗?一个女人偏要想东想西的期望那么多,简直就是异想天开啊!
胞蝶脸色苍白若纸,恨恨地盯着他,“胡小雹,你说够了没!”
“我还没说够,我已经憋够久了,你去问问左右邻居是不是都这样想的,他们都说你去夜总会卖花,迟早会把自己给卖了,你……”
苞女乃女乃突然冲了出来,举起手劈头给了小雹子一记重重的耳光。“畜生!你在胡说什么啊!快跟蝴蝶道歉!”
厅堂里有几秒钟的僵静。
小雹子被胡女乃女乃一记耳光打得清醒过来,他傻傻地张大了嘴巴,好像不知道自己刚才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苞女乃女乃气得浑身发抖,老脸净是愤怒之色,“女孩儿家最重要的就是清白,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诋毁蝴蝶的名誉,你教她以后要怎么做人,啊?”
胞蝶又难过又感激,可是方才小雹子的话已经刺伤得她难以在此立足了。
原来在他们的眼中,她是个贪图富贵荣华的卖花女,只要有机会,就会不惜一切地把自己给卖了。
他们说对了一半,她是把自己卖了,却不是卖给荣华富贵,而是卖给爱情。
可是枉她端正自守了这么多年,努力地洁身自爱、力争上游,可是到头来落得……心爱的男人视她如婢、如妾,可随意扔给他人,而亲若家人的……却视她为拜金女,追不及待拿清白身子去交换富贵!
她心寒了……
这世间人……实在是太残忍了。
她恍若幽魂似地站了起来,拎起皮箱,再度往外走。
苞女乃女乃哭着急急地抓住她,老泪纵横,“孩子,别走啊,你别理那小膘蛋说的话,他全是气头上乱说的,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
胞蝶缓缓地回头,给了胡女乃女乃一抹心碎的笑容,“胡女乃女乃,我知道您是疼我的,可是现在的我已经太累、太累了,我没有力气再挣扎下去了。这个世间,像是一道流也流不完的沙河吸我下沉,有太多的人希望看见我松手……我再也撑不下去了。”
她轻轻地挣开胡女乃女乃的手,大踏步地奔人了雪花片片的黄昏里……
“蝴蝶!”
☆☆☆
一整天,李卫都陷在深深的自责和痛楚情绪中,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是想着蝴蝶离去之前的那一抹景象,总是令他揪着心、难以安枕。
他烦躁不堪地起身踱步,窗外是雪花纷飞的黑夜,港口几盏船灯的光亮被遮掩得隐隐约约,似明似暗。
一样是孤独静谧的夜,可是今晚却好像分外的凄凉寒冷,或许是没人烹煮香热可口的消夜吧!
他想念蝴蝶的笑语嫣然,想念她特制的麻油鸡丝面。
“我是怎么了?”他胸口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烦困地再踱了几步路,他索性坐下;可是一坐下又想起蝴蝶笑着捧面给他的景象,他整个人又惊跳了起来。
坐也不能坐,站也站不稳……他今天就是没有一根筋是对劲儿的。
心底千回百转地缠绕着太多、太多异样的思绪,揪扯得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其中最强烈的一种情感是心痛和愧疚。
是他亏欠她、对不起她……
他猛然抬头,坚定地道:“冲着这一点,我就该找回她,好好地对她解释才对,并且……用最大的力量来弥补她。没错,就是这样。”
可是该到哪里去找?
他浓眉又蹙紧了,一个踱步转身时,眼角正好瞥见了房里插得幽香奔放的一束君子兰花……
他心又是一紧。自从蝴蝶来了后,家里处处都插故着鲜艳美丽的花朵,他从来没有仔细注意,却总是不知羞惭地享受着那清香环绕的生活。
他从来没问过她究竟去哪儿买来这么新鲜灿烂的花,又是怎样一番巧思把花儿插得如此生气盎然、满室生香。
报……他脸色陡然一亮。
他知道该到哪儿探听蝴蝶的讯息了。
☆☆☆
第二天清晨,神情憔悴的李卫坐着黑头车来到了偏远的贫区宅落。
摆头车闪闪发亮地驶进了黄泥巷子时,几乎惊动了所有的人家,小阿子、小狈追前跟后,欣羡地瞅着那缓缓前进的黑亮高贵车体,想伸手出去模一模,又怕被喝斥。
老人家、妇人家也都纷纷探头出来看,议论著究竟是哪家的贵亲戚来了。
车子最后停在胡女乃女乃家门口,儒雅英俊的李卫下了车,立刻引起一阵掩口的惊呼。
他望向司机阿江,语气忧郁而清晰地问,“就是这个地址吗?”
阿江点点头,“是的。”
李卫挑眉望着这栋陈旧的小四合院子,那斑驳的老门看得出已不堪岁月的折腾,这儿的人家,看来日子都过得不太好。
胞蝶就是在这儿住了六年……
他突然不敢举起手来敲门。
若开门的正是蝴蝶,他要怎么反应?
心脏不能自己地狂跳着,他舌忝了舌忝干涩的唇,深吸了一口气,还是举起手来轻轻地敲了两下。
“谁啊?”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他的心头一紧。
找错家了吗?还是丽池大酒店经理给他的地址根本就是错的?
他屏息以待,直到老门“呀”地一声打开。
“请问……蝴蝶在吗?”他温文却略显急迫地问道。
苞女乃女乃愣了一下,呆望着面前斯文气派的年轻男人。“蝴蝶?你是哪一位要找蝴蝶啊?”
“我是……”李卫松了口气。蝴蝶果然是住这儿的。“我是她的老板,我姓李。老人家,您好。”
苞女乃女乃张大嘴巴,有些愣了,“老……老板?”
“是的,蝴蝶不告而别,我……我们家里都很担心,怕她是出了什么事了。”他焦急地望向胡女乃女乃身后,“她在吗?方不方便请她出来一谈?”
苞女乃女乃盯着人中龙凤、英朗的李卫,心下有些明白了。“蝴蝶不在,可是老太婆有几句话非跟你说明白不可。”
他强接捺下焦虑,温文地道:“您说。”
她盯着李卫,心底又是叹息、又是悲喜交杂。这个男人果然是比小雹子优秀多了,也难怪蝴蝶会不接受小雹子。
胞蝶和他站在一起才是一对璧人呢!
“蝴蝶虽然不是我的孙女儿,我却总拿她当自己的孙女看待,如果你找到了她,请你好好对待她吧,她是个苦命的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命运待她太刻薄了。”她诚挚地抬头,眸底有泪花。
才听到一半,李卫脑中便“轰”地一声,底下的话怎么也听不清楚了。
“她……她不在?”他口干舌燥地问。
苞女乃女乃眼圈儿一红,黯然地道:“她昨天下午回来过,可是拎着皮箱又走了……我看那丫头好伤心,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
小雹子昨晚被她骂了一整晚,也低着头拭眼泪的,可是有什么用哇?人都已经教他给逼走了,伤心难过又有什么用呢?
她只恨这些糊涂的男孩子,为什么每一个都要伤蝴蝶的心呢?
站在她面前的这一个,只怕就是伤蝴蝶伤得最重的一个了。
“她走了……”李卫呆住了,半天不能思考。
“她昨儿个有说过可能会买张车票到黑龙江去隐居,我不知道她是说真的还是说假的,但是请你找到她之后,从此好好地待她吧!既然你对她也是这么牵挂难舍。”胡女乃女乃叹息了声,续道:“如果你找着了她,也请帮我老太婆转达一句话,就说胡女乃女乃这儿是她永远的娘家,要她无论如何都要回来看看我,行吗?”
李卫的思绪纷杂紊乱,对胡女乃女乃的话并没有听得十分清楚,依旧苍白着脸,礼貌地向老人家辞别。
李卫步伐沉重地走回了黑头轿车,胡女乃女乃紧紧地盯着他的身影,想着体贴可人却命运多舛的蝴蝶,眼儿再度被泪水迷蒙了。
希望这个李先生能够把蝴蝶找回来,从此能好好地对待她,别再让她吃苦受罪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