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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花谷 第 十 章  危机四伏

作者:上官鼎

也不知道过了几许时,当钟宗苏醒过来睁眼望时,自己正在一座大山脚下。

当下定了定神,觉得十分奇怪,想道:“不知我是怎生来到这儿的?要说是她放我出来的么?为何要点晕我之后才送来这儿?若说不是么?哪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不管它!前番吴常背着我胡跑一通,也不知哪是什么地方?这儿又是什么地方?不如到前面问一下,免得五月半以前赶不到九连山!”

一望天色,不过未末申初时分,打量了一下方位,站起身子,慢慢向南走去。

岂知走不几步,忽觉头晕目眩,四肢发软,月复中也是阵阵雷鸣,几乎寸步难移!大惊道:

“定是哪个二先生在我身上做了什么手脚了!”

抬眼见不远处有户人家,没奈何,只好强打精神,慢慢向那户人家走去。

一问之下,顿时使他吃惊不已,寻思道:“这一趟尽遇上些怪事,我明明记得二先生说当天是四月十五,怎会一昏就昏到四月十八了!此人定然不会说谎,大概总是那个二先生讲谎话了!然则她为什么要这般做法呢……不成我当真是被另外的人救出来的!那此人又会是谁呢?”

他越想越觉糊涂,找不出一件合理的答案。

胡乱向那户人家讨了点食物吃了,再又上路向南。

饭后倍加精神,这才感到四肢发软的情形,极可能是因为月复中饥饿而引起的。

他奔行之间,念念不忘那封他娘抛给他的信件,心想:“这封信是干爹敦我给娘的,照理我不应该阅读,可是这却是娘看了之后抛给我的,显然是她有意教我看的了。”

于是取出怀中哪封信来,读道:“蓉卿:余毕生无一无行事:要之,唯愧对爱卿及克扬兄一事耳“爱卿因余而寡,克扬兄由余而鳏,余虽万死,犹不足赎取前愆,故两逢而两失目,毫无怨尤而乐于接受者,盖所以求心之稍安也!方期拼此残躯,假卿手代天惩罚,乃天不假年,遽尔物化,殊非始料所及也“两年前,偶逢钟儿于红花谷峰,惊悉克扬兄死于红花谷中,是我未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能不悲恸!故一怒而尽诛红花谷中人物百十名以泄悲忿,惟令尊因有翁婿之实,故从宽,非敢邀功,聊以自明耳。

“钟儿天性淳厚,心地善良,体质奇佳,又能持之以恒,洵为上乘可造之材,惟察赋鲁钝,厥为美中不足。但能假以时日,淬砺琢磨,来日必成大器,望善视之。

“钟儿虽为你我骨血,实赖克扬兄抚养成人,且克扬兄无后,拟着钟儿一年姓宗,一年姓钟,庶免九泉之下,无颜以对克扬兄也,卿其裁之“呜呼爱卿,从此别矣!人鬼殊途,幽冥异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卿盖其宥我,死且暝目矣!夫如仪默书绝笔。月日。”

钟宗一气看完,不禁百感交集!幽幽叹道:“谁知我的身世这般离奇,亲父变干爹,养父却是陌路人?难怪娘说起这事的时候,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原来还有这许多秘密!唉!父亲纵有不是,我做儿子的又该如何呢?又能如何呢?”

许多往事,这时尽都涌现出来,把他的脑子搅得昏昏的,一路行来宛如失魂落魄了一般猛然抬头张望,看前面繁星点点,竟是万家灯火,想来定是接近城镇了。

进城一问,果然是和顺县城,便找了家店房落下。

夜半,钟宗好梦正甜,忽然床下有种轻微的声音把他惊醒,不觉吃了一惊,想道:“这不像是耗子走动的声音嘛,那么是什么呢?是人?唉!我武功已废,早就没有抵抗力量了!若有人想对我不利,尽可明目张胆来对付我,还何必偷偷模模?”

索性佯作不知,假寐以待。

片刻之后,床下果然慢慢爬出一个人来。

月光反射之下,只见这人生得身材瘦小,头带文巾,身着儒服,仔细凝注,面庞却是陌生,正想出声问时,这人好快的手法,立即点了他的哑穴钟宗有口难开,索性任他摆布,倒要看他如何发落自己这人脸色冷峻,微微看了钟宗一眼,随即抓着钟宗的右手,用手指在钟宗掌心上面划来划去,划了一阵。

钟宗猛然省悟,敢情这人是在他掌中写字!便顺着这人手指的起落顺序,暗中揣摩,乃是“……谁”字,前面是写些什么,因开始时没体会到,所以弄不清楚。

他觉得这倒顶有趣味,便也拉过这人的手掌,不料触手处,这人的肌肤竟然柔软滑腻,宛若凝脂,心说这人好细女敕的肉。于是用手指写道:“重写一遍!”

这人不声不响,又在钟宗掌心上写道:“你猜我是谁?”钟宗惊愕了一阵子,频频摇头。

又拉过他的手掌写道:“不知道你来干什么?”

这人又写道:“前途危机四伏,我心余力拙,奉上药水一瓶可速服下!”写完,递了个小瓶给钟宗,并解他的哑穴,做出教他立刻吞服药水的手势。

钟宗不暇细想,立刻揭开瓶盖,正当仰脸要饮时,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疑念:“这药水能随便吃么?此人会是谁呢?”心有疑忌,不觉犹豫起来。

这人似乎隐隐察觉到了,忙抓过钟宗的手掌,写道:“我取你性命易如反掌,有甚可疑快服下。”

钟宗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一仰脖子,整瓶服下去。拿过这人的手掌,写道:“你是谁?”

这人回写道:“别问我是谁,你马上到外面走一趟,引开暗中监视你的人,我好出去。”

这次他写得很慢,钟宗全领悟了。

想了想,当真穿衣下床,到街上溜了一圈。

一夜思维起伏,辗转不能成眠,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分了。

店伙进房送茶,觑着室外无人行走,很快地递给钟宗一团小纸卷,并且用手指按住嘴唇,示意他不要说话。

钟宗待店伙退出,关了房门,摊开纸卷仔细看了一两遍,不觉面浮笑容,喃喃低说道:

“我只好照办了。”

一晃眼,过了三天。

第四天早上,钟宗结过店帐,怀着无限兴奋的心情,登程上路。

走出县城南行不过二十里,前面果有一座小小山坡,登上坡顶,忽见一个满脸油泥,乞丐模样的肮脏小厮,伸手塞给钟宗一团纸卷之后,马上便翻身跑了。

虽只一瞥之间,钟宗已经看出这脏小子正是前几天晚上,在他掌心上写字的那个陌生少年。不觉暗笑道:“你倒顶会装神扮鬼的!”

瞥眼路上没有行人,很快的看了下纸卷上的内容,心惊道:“他们为什么要一直跟踪我而且还是两拨人!真的就这么杀掉他们么?”

忙隐人路边一座树林边缘的一株大树背后,静静等着。

顷刻间,只听树上一声轻响,抬头望时,对面树上的那脏小厮正用手势告诉他说,头一拨的两个人已经来到附近了。

钟宗心中惴惴然,怀着患得患失的心情,凝神注视。

耳听步履声音越来越近,随即看到一男一女进入视线。

钟宗的两条腿,此刻好比拉满了的弓,只一放手,便即暴射而出却不料对面树上这时忽然传来一声不以为然的轻微哼声,钟宗抬眼望时,脏小厮正拿手势示意他,说这两人并不是要杀的对象。

钟宗不觉吁了口长气,刚松驰了一下紧张的心情,脏小厮突然又用咳声暗示,说点子已经到来。

钟宗再次由弛入张,等那两个四旬上下的中年汉子刚刚走到面前,霍地一纵而出,双手同点,那两人连人也未看清,立刻应指倒地身死钟宗许是兴奋过度,出手之后,竟然木立当地,怔怔望着那两具尸体,一瞬不瞬这时脏小厮已跃下地面,匆忙拖起一具尸体,急急说道:“不要尽发呆了,后面那两人可比这两个脓包高出许多,赶紧把这两只臭皮囊拖到僻处去!”

钟宗如醉如痴,几疑身在梦中,喃喃道:“我武功真的恢复了!”说着,滴下两滴热泪,自然没听见脏小厮的话了。

脏小厮藏过两具尸体,走来拍着钟宗的肩头,微笑道:“后面来的这两人,还得看你的啊!”

两人分别藏在大树背后,少时就见一老一少从北面并肩行来。

钟宗打量两人:老的一个步履沉稳,少的一个轻盈快捷。便决心收拾那个老的,留下少的让脏小子去对付。

顷间,那老少两人已走近钟宗身前一丈远近了。

钟宗一跃而出,迎着两人大声说道:“两位朋友辛苦了!”

两人抬眼见是钟宗,大大吃了一惊!老的一个惊问道:“你……你……”

话未说完,脏小子已现身出来截住喝叱道:“有什么好你你你的!他谢谢你们两人保护了好几天,如今要送你们回老家去了!”转头又道:“钟宗,没什么好客气的,送就快送吧!”

钟宗伸手一指哪老人,道:“我先送你回去!”说完,更不容对方答话,一招车前马后,已向对方胸前击去老人心疑钟宗的武功,有心要试探一下,用了六成力道接了一掌一触之下,老人站脚不稳,当场蹬蹬蹬一连急退三大步钟宗惊愕了一下,只听脏小子在旁急喝道:“用杀手!钟宗!”

钟宗踏前一大步,蓦地食指疾点对方面门老者又惊又怒,也明知钟宗的天罡指威力无比,可是他已被激怒了,见指头点到,非但不避不让,反而作势前扑,两臂分左右向钟宗上身打来他的本意,是想博个同归于尽岂知天罡指指出如风,霸道绝伦!不等他两臂攻到,钟宗的食指,早戳进老人的天庭老人顿感神志一昏,惊得那一旁的少年魂飞魄散,扭头便跑脏小厮急喝一声“追”,人已当先追去钟宗怕脏小厮有失,也忙随后追去。

少年人轻功不弱,脏小子也不马虎,只听脏小厮边追边喝:“兀的哪厮还不站住,真要讨死!”

那人只如未闻,依然拼命飞奔。

钟宗道:“英儿,饶他一命算了!”

脏小厮果然就是陈菡英乔扮的,闻言急道:“除非他肯供出他们的底蕴,我才肯饶他!”

那少年一听,陡地停步回头,大声喝令两人站住。

这时双方不过相距十来丈远近了,钟宗以为他接受陈菡英的条件,顺手拉住陈菡英的手臂站定,朗声道:“只要你肯道出……”

突然他顿口不说,箭一般向少年人身前射去。饶是他身法再快,也已迟了一步。等他赶到看时,那少年两眼兀自翻动,而天灵盖上已经开了一道大裂缝,脑浆四溢敢情那少年已自劈天灵而死了陈菡英叹道:“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

“这几人的来历一定有问题,咱们好容易撞上,却没问到一点端倪,岂不可惜!”

钟宗闻言,心中一动,俯身翻过少年的两袖看时,两只袖口里面各自缀着一宽一窄两圈金线,阳光之下,显得金光耀眼。

陈菡英也触动心灵,立即跑到老人那边翻开袖口看时,也是金线缀袖,不同的只是两道宽线而已。

两人不觉对望了一眼。陈菡英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袖口反面有金线的?”

钟宗便把阴魂客吴常去荒庙前面,翻转袖口现出金线的情形说了。

陈菡英沉吟道:“看来近日江湖上闹得满天风雨的,大概就是这些人了。”她陡然触起另一件事,忙问:“你那……”突然又低下头来,截断不问了。

这时钟宗也正好因阴魂客吴常的死,联想到他娘复生的事,并没注意到陈菡英反常的情形,喜孜孜地说道:“英儿,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娘没有死!”

陈菡英听了,只微微抬起头来看钟宗一眼,嘴里淡淡应了一声。

钟宗无限惶惑,低声道:“你身上不舒服,是不是?英儿。”

陈菡英脸上陡然变色,娇喝道:“我岂止身上不舒服,我心里还难过得紧哩!”

钟宗不明就里,陪笑道:“你多往开心的事情上想想,也就不会难过了。”

陈菡英突又连声冷笑道:“我马上便会不难过了的!”说完,霍地从怀中取出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来。

钟宗见她神色不对,慌忙去捉她那拿匕首的右腕,不料陈菡英闪射不及,手腕微翻,钟宗不曾提防,左掌掌缘被割了一刀,登时血流如注,浸湿了大片尘土。

陈菡英一声惊呼,钟宗已擒住她的右腕,夺下匕首,正要出言责备,忽见陈菡英掩面悲啼,极是伤心钟宗慌了,低声劝道:“你有什么难过,说出来好大家想办法,何必动刀动枪的,说呀什么事使你这般伤心?”

陈菡英触动伤怀,索性伏在钟宗肩上痛哭起来。

钟宗让她哭了个够,才柔声劝慰道:“英儿,你平时最肯听我的话了,快把难过的事说出来,免得闷在心里生病。”

陈菡英抬起头来,钟宗见她满面泪痕,心中好生怜爱,轻声道:“咱们走吧!过些时候再说好了。”

“不!”陈菡英推开钟宗坚决地说。才干的眼睛,又涌出满眶泪珠来。

钟宗只好顺着她的意思,连说:“好好好,你说,究竟是什么事情?”

陈菡英猛抬起头,大哭道:“我要杀死你!”

钟宗不觉怔得倒退了一步,恰好这时陈菡英向他身上扑来,一退一进,几乎一跤跌倒。

钟宗忙扶住她的身子,低低道:“你说的当真么?”

陈菡英仰脸看着钟宗连连点头。

“你能告诉我为了什么?”

“我要报杀父之仇。”声音很软弱,像是被人强迫吐出来一般。

“杀父之仇?”钟宗无限惊惶地道:“我没有杀你爹爹啊!”

“是干爹杀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是我不杀你又杀谁呢?”

钟宗猛地想起了干爹就是他的亲生父亲时,就像一头斗败了的公鸡,颓废地轻轻说道:

“应该应该。那么请你动手吧!”

陈菡英顿了一下,咬牙说声:“好。”立刻跑过去拾起地上那柄匕首,然后回过身来,目注钟宗,一步一步逼过来。

她看不到自己的脸色,她只觉挪动的双腿有些发抖,心里也有无数种说不出的难过滋味。

她右手暗地用劲捏了捏刀柄,自己为自己壮胆:“你不要把他认着钟宗,只认他是杀父的仇人,给他当胸一刀两个窟窿,然后自己回手一戳,什么都了结了!”

钟宗见她倏忽之间,脸色数变,忽而幽怨,忽而悲切,忽而凄伤……最后变得一脸铁青,两只水汪汪的眼里射出两道无比怨毒的眼神,狠狠瞅住自己!心说:“完了。”不觉幽幽轻叹一声,垂下头来,闭目等死陈菡英这时正好走到他面前站定,一见这等情形,意志顿时动摇起来,那刚要抬起的右臂,不觉随之缓了一下但她立即暗自谴责道:“这是报仇呀!报仇岂能顾忌许多?”意动臂抬,明晃雪亮的匕首向钟宗心坎上扎去这下去势又急又猛,钟宗猛觉一阵劲风撞来,本能地在垂死前张开眼睛,要争取人间最后的一瞥。

陈菡英势已用老,蓦见钟宗睁开眼来,陡吃一惊,手中的匕首,不自觉地顿了一下。眼前只见红光崩现,同时又听钟宗一声闷哼,知道事情已经解决,脑子里登时变得云云雾雾,混浊不清,人也摇摇欲倒这只是刹哪间事。

陈菡英眼里忽然出现了钟宗无限痛苦的脸色,使得她犹如大梦初醒一般,定了定神。只见钟宗胸前一大片殷红热血,芳心一阵伤痛,不禁大声哭叫道:“你怎么不躲?你怎么不躲啊?”

叫声刚了,蓦地回手一送,匕首直向自己心窝戳去眼前只觉红光一掠,一只手铁箍似地卡住自己的右腕动弹不得耳际只听钟宗的声音凄惶地说道:“英儿!你……你这是……”

急抬眼望时,只见钟宗那只先前被自己匕首锋尖划破,兀自鲜血汩汩外溢的手,正扣在自己的右腕间,一时又惊又痛,用劲一甩,要挣月兑钟宗的手掌。

这一甩并没用月兑,反而触起钟宗的急智,另一只手径来夺那匕首陈菡英吃了一惊,忙用左手去接匕首,许是惊慌过度,手一滑,匕首掉在地上了。

钟宗松了扣着陈菡英的手,弯腰去抢地上匕首,陈菡英用脚使劲踏住,恨恨道:“你以为抢了我的刀,我就没办法死了!”说时,泪如雨下,哀怨至极。

钟宗脸色苍白,一面用劲拔哪匕首,一面气冲冲说道:“你怎么死法我都不管,我先死……啊哟!”

原来陈菡英见他不但不劝慰自己,反而要先寻死,另一只脚猛使力向他拾匕首的手背踩了一下。钟宗受了剧痛,叫了一声,打断了没说完的话语,站起身子怒道:“你这什么意思一刀不杀死我,又不准我自杀,你……你要……”他气得张口结舌,结结巴巴地道:“要我死……死在你……你后面……让……让人家骂……骂我呀!”说到后来,眼眶里涌满了泪水陈菡英大哭道:“我为什么要死……死在你……你后头!”咽咽噎噎,泣不成声钟宗掉下几滴英雄热泪,忽然柔声道:“英儿,你不应该死的!”

陈菡英顿足大哭道:“干爹是你一个人的么?”

钟宗目注陈菡英,泪水像断了线的串珠,一颗接一颗地不住下落,终于慢慢把头点几点。

陈菡英一怔之后,立即怒火冲天,“啪”地一声脆响,她忍不住赏了钟宗一记大耳聒子,掩面哭道:“我要临死了你还要欺负我呀!”

钟宗左颊上现出几道红红的指痕,只觉热辣辣地有些疼痛,用手轻轻抚模着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欺负你。”

陈菡英像是受了莫大委屈,索性大哭大叫道:“你还说没欺负我呀!”说时,忽然掩面回头急奔。

钟宗怕她一时想不开而寻死觅活,慌忙奋力追赶,不料一经使力,胸口刀伤进裂,当时只觉气血一翻,眼前便白天旋地转,脚下一软,人已栽倒爬不起来,嘴里却仍在频唤“英儿”,那声音却越来越弱。

大概叫了三五声,便自不声不响了陈菡英猛觉情形不对,回头望时,只惊得她花容失色,慌忙赶回来,翻过钟宗的身子,触眼处,钟宗胸前鲜血直涌,衣衫全被染红转眸上望,但见他面色苍白,眼球已失光彩,现出一副没奈何出神情,急忙试探鼻息,竟是吸少呼多,显已进入弥留状态钟宗饶是被她目为杀父仇人,必欲杀之而后快,这时目击此情,又不禁悲从中来,无限哀恸,如怨如诉地幽幽泣道:“先前我刺你一刀,那时我是要你先死,然后我再自杀。不料只刺伤你,你没有死,后来我变了心意,我要死在你手里,你却抢下了我的刀子,不让我先死。我总以为我可以找到先死的机会,所以当时并不十分坚持,怎料你凡事都欺负我,连让我先死都不肯,你……你好狠的心!……”

她因过度悲恸,竟在说到极处时一口气接不上来,晕厥在钟宗身上了这时忽地阴霾四布,天昏地暗,眼看一场倾盆大雨立刻便要来临——树林里面,突然有个人无限感慨地低声叹道:“世人大多争着求生,不意这两个娃儿却抢着要先死,却是罕见的事!我倒要看看他们是谁?究竟为了什么!”

蓦地雷声过处,大雨倾注而下。

钟宗经过冷雨一淋,觉慢慢苏醒过来,张眼看时,忽见陈菡英的头正埋在他胸前伤口部位,压得他十分疼痛。

他已自知不起,非常珍惜这垂死前的片刻时光,要把他心里的话乘机说明,于是用手连连摇英儿的娇体,一面频频低唤“英儿”不休。

半昏迷中的英儿,仿佛听到是钟宗在唤她,慢慢睁开眼来,钟宗见了,低声道:“英儿,我……我没……没死。”

陈菡英惊喜若狂,仰起粉脸凝注钟宗,面上浮现出一种发自内心欣然笑意,而明澄如水的大眼里,却止不住簌簌滚下几滴清泪来。

钟宗见了,无限感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暴雨仍在激射……四目相对,久久无言,脸上的水流个不停,分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

两人片刻的默默相对,远胜无尽的倾诉。

钟宗只觉伤口越来越痛,呼吸也渐感窒碍,自知命在顷刻,如不赶紧说出,便永远没有机会了!于是忍住眼泪微弱地说道:“英儿,你听我一句话好不好?”

陈菡英并没觉钟宗的伤口已趋严重,闻言欣然道:“我以后都听依你的,你说吧!”

钟宗心说:“以后?这已是最后一次,再也没有以后了!”于是勉力说道:“你不要死了,好不好?”

陈菡英无限快慰,嫣然笑道:“好!咱两人从今后都别说死的事情了!”

钟宗只是摇头,半晌,才吃力地进出一个“不”字来。声音虽极微弱,然而语气之坚决,却如斩钉截铁一般。

陈菡英微有愠意,暗道:“难道咱两人必须死掉一个不成?”正待斥责几句,瞥眼忽见钟宗面色惨白,气若游丝。这才心中发慌,放眼四望时,附近不见一户人家,遂忙抱起钟宗,先奔入林中避雨再说。

钟宗吃力地挣扎说道:“英儿,我原应该死的,你不要死了,好不好?”

陈菡英无限悔痛,勉强笑着安慰道:“你放心养伤,别讲那些废话了!”

她认为眼下这等惨景,全是她一手造成,她已打好主意,他幸而痊愈,彼此重归于好;否则,她也一死相随。

钟宗此刻伤口如刀割,不愿多言,却又不能不说,所以仍然极力支持着说道:“我姓宗,所以该死,你……你……”

陈菡英接口强笑道:“废话!谁不知道你姓钟?”

“我姓……姓干爹的‘宗’!”

“你能姓干爹的宗,我便不能么?我也跟干爹姓宗好了!”

“哎!”钟宗急得面红耳赤,月兑口说道:“我是干爹的亲儿子,他是我的亲爹爹!”

陈菡英吃了一惊,愕然道:“真的?谁告诉你的?”

钟宗探手入怀,意欲拿出宗如仪的那封遗书来,但未及取出,忽然心口一阵剧痛,人便昏迷过去。

陈菡英一见,由不得立即哭道:“钟宗,都是我害了你,我不该逞一时之气杀死你的!好我……”忽然她兴起另一个念头,收泪抱起钟宗的尸体,向林外冲去这时,骤雨已过,只有浙渐的雨丝在飘洒着。

突然!树林深处传来一个声音道:“四面俱是强敌,你还跑得了么?”

陈菡英原只知道前途有个拦截,却不料如今竟然强敌环伺,闻言不禁大惊,回首急望,林中阒无人影,静得有如一片死水。脑子里电一般地闪动了一下,茫然道:“他们要的是活钟宗,眼下钟宗已死,他们要作何用……”

“哼!你知道他们就是为钟宗身上的东西么?”仍然是那个没有现身的声音。

陈菡英道:“除非他这次又得了干爹遗下的宝物了!”忽然转念道:“不!不要这人是用话来套我的!”因道:“你是谁?他们要钟宗身上的什么东西?”

那人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冷冷道:“别狗咬吕洞宾!婆子只知道他们拦截钟宗已非一日了,谁知道他们要什么?”

陈菡英恍然大悟道:“大概你也是为觊觎他身上的宝物而来,对不对?”“婆子素来不打诳语,也可以那么说!”那人笑道:“不过,婆子并不打算从钟宗身上直接攫取!”

陈菡英一惊,这老婆子倒也直爽,因道:“这般说来,假如他们不发现钟宗,你也会告诉他们,等他们得了手,你再从他们手上夺得过来,对不对?不过据我所知,这干人并非好惹的人物!你是谁?有必胜的把握么?”

“婆子是谁,说出来,你小小年纪未必听人说过,至于婆子告不告诉你们是婆子的事,不用你管,倒是你一路与他随行,宝物十之八九已经落入你手,婆子却放不过你!”随着话声,从树林深处,施施然走出一位鸡皮鹤发,老态龙钟,手拄铁拐的老婆婆来。

她颤巍巍地慢慢踱到陈菡英身前站定,缓缓道:“婆子先要搜察你身上,看你是不是拿走了钟宗的东西?”

陈菡英认为这是一种莫大的侮辱,勃然怒道:“放屁!我会乘机拿他的东西?你敢再走近一步,我就杀了你!”说着,一面缓缓放下钟宗,一面从腰中撤出那根“龙须鞭”来,很快地横跨几步,信手一抖,“吧哒”一声,鞭身抖得笔直,倏又绕了回来。

她右手执柄,左手捏梢,双目凝注,蓄势待发。

老婆婆一见,颤巍巍地笑道:“原来是‘千毒人魔’的传人,婆子便难顾宗如仪的情份了!”敢情她此刻也知道独眼龙的真实姓名就是宗如仪了。

陈菡英喝道:“别血口喷人,千毒人魔恶贼早死在他自己的‘千毒氤氲’中了!”

老婆婆不觉一愕,刚要踏出的脚,倏又收住不前,想了想,又道:“不是的也就算了,搜,总得要搜的。”说时,脚步已经慢慢移动,看那悠闲已极的动作,仿佛根本没有把陈菡英蓄势发待的情形放在眼里。

陈菡英蓦地急退一大步,手中龙须鞭闪电般地急掠而出没等鞭身全部伸直,鞭身突然宛似灵蛇,半途拐了个急弯,拦腰朝老婆婆横扫而去这是她鞭法中绝招之一的“龙口反噬”,不但回旋之势极大,速度尤其惊人老婆婆那慢腾腾、颤巍巍的身子,不料突在此时快了无数倍,一下竟然欺到陈菡英的身前,龙须鞭枉自在老婆婆身后绕旋了一个半圈陈菡英做梦也料想不到对方的身法会这么快捷!两丈来远的距离,对方逃出了自己的鞭力之外不说,反而一下就欺到身前眼看对方的左手五指已经抓到,登时惊出一身冷汗,顾不得收回鞭子,慌忙往后一让,估计对方抓来之势已无法够到,这才手腕一抖,要将龙须鞭收回。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间,老婆婆的五指已伸到极处,眼看已经够不到陈菡英的身子了,突然她那五指根甲一齐暴长,凭空加长尺许,宛如五道钢钩,改向陈菡英右腕间拿到这委实太出人意料之外了陈菡英心余力拙,避已无及,当觉右腕间一痛,手里的鞭子自然而然地便抛下了老婆婆冷笑道:“婆子只道你口强手底下也一定强,却不料这等脓包!看婆子搜……”

一语未绝,突然一股疾劲无比的力道从后面猛袭而来这股劲道来得太猛,老婆婆不遑回头,右手拐杖猛一拄地,左手同时使力,身子猛向前面急跃避开“哟!”是陈菡英的痛极的呼叫声。

“你……”是个男人声音。

“咕咚!”仿佛是人体栽倒的声音。

这几种声音,同时在老婆婆脚未落地之时响起老婆婆脚刚点地,立即回眸急扫——陈菡英面现苦痛之色,地上却多了个钟宗!心中极是奇怪:“是谁把钟宗掷到这儿来了?”

方自惊疑,忽见陈菡英满面肃杀,大喝道:“放开我!”声音更是威严慑人老婆婆不觉,五指稍微松了一松。

陈菡英何等机智,就乘这能够运力的一瞬间,闲着的左手立刻举掌向老婆婆劈来老婆婆猝不及防,不得不急急避让以求自保,于是忙松开扣着陈菡英的五指,眼睁睁望着陈菡英月兑手纵开陈菡英挣月兑老婆婆的五指,一径扑到钟宗身前,翻过钟宗俯卧的身子,跪在地上,东模模,西捏捏,一点不避男女之嫌地替钟宗遍体诊视。

老婆婆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刚才莫非是钟宗误会我对她有什么不利,突起袭击……”

思忖之间,不觉走去陈菡英身边,留心细察。

但见她诊视的部位,无不中规中矩,私下大奇道:“这丫头看来倒顶在行嘛!她如何会有这手歧黄妙术呢?”

忽见陈菡英回头说道:“劳驾弄点净水来。”敢情她早知道老婆婆站在后面了。

老婆婆开心地道:“这伤口见不得水的啊!”

陈菡英回头白了她一眼,冷冷道:“死方活用。你可看到他刚才‘无根水’(按系指雨水淋过了!”言下之意,显然指老婆婆的医术还差一筹。

老婆婆心服口不服,斥道:“等会伤势恶化了婆子再和你算帐!”她也不待陈菡英的回话,自顾飞步走了。

陈菡英住手冥思:“这老太婆究竟是啥门道?敌人?还是友人?人心难测,我得多提防一点!”

少时,一阵急骤脚步声传来。

陈菡英循声急望,老婆婆已提起一件湿淋淋的衣衫飞步奔来,口中只叫:“赶快动手替他医冶!”

陈菡英心道:“看你急成那个样子!只消些许净水就够了。”她以为老婆婆是怕净水不够用而着急,她还不知此刻的他们已危机四伏了老婆婆急冲冲地交过湿的衣衫,匆匆说道:“敌人久候不到,西面的强敌已经搜过来了快动手替他伤口缝合,拣株僻静的大树隐藏起来,其余的事,一概不用你管。快!”

形态匆忙,不容陈菡英多作思考,连忙着手替钟宗的伤口缝合。

她虽诸医理,却无治疗经验,耳边西面果然隐隐传来阵阵衣袂逆风之声,芳心更是着忙,好不容易才算把伤口缝合了,自己也累得遍体是汗放眼四望,老婆婆已走得无影无踪。

遂抱起钟宗,朝树林深处逸去。

便在这时,猛听西面不远处传来一声厉号,声音凄厉之极陈菡英听出那声音不是老婆婆的,放了一半心,找了一株盘根虬结的大树,托起半昏迷中的钟宗,纵上树身躲藏起来。金黄色夕阳,渐被西山吞噬,林中的光线逐渐模糊。这时西面的喝叱声,金铁交鸣声,以及掌风撞击,却节节逼来,越逼越近,老婆婆显然独力难支陈菡英盘膝坐在树上,一面运气助钟宗行功,一面寻谋对策,忖道:“老婆婆已露败象,万一敌人冲进树林里来,钟宗身有创伤,绝难迎敌,不如趁机带钟宗逃走了事!”

心念已动,正待跃下树来,忽然西面有人大声急叱:“老乞婆,你说是不说?”叱声掠空而来,转眼已达林外。

陈菡英心忌此人的轻功,不敢妄动,只好耐心等候变化。

只听老婆婆恶狠狠地骂道:“你们这干血手帮的猴崽了们真是瞎了眼,慢说婆子不知道钟宗的去处,纵然知道,又岂肯受你们这干猴儿崽子们的胁迫!”

“那你是知道钟宗的去处了?”刚才那急叱的人冷冷问着。

“知道又怎么样?”老婆婆厉声回着。

话声刚歇,突然南面远处,传来一阵冷冷笑声笑声不大,却清清晰晰地袭人每个人的耳鼓,显见此人的功力,已达炉火纯青的地步血手帮的帮众和老婆婆,似乎全被这笑声震慑住了,顿时静了下来此人笑声一落,立即扬声笑道:“筠姑娘和殷兄俱不是外人,霍逢光作个调人,咱们雨露均沾,如何?”随着话声,人已掠到林外。

陈菡英大吃一惊:“敢情血手帮的帮主和青城派的掌门都来了?谅来钟宗身上的宝物,定然是价值连城的了!”于是目注钟宗,意问他身上究竟藏着什么宝物。但见他微合双目,一心用功,又不忍干扰他,只好闷在心里。

只听那个被称为“筠姑娘”的老婆婆淡淡说道:“霍掌门肯作调人,婆子岂能不识抬举,但愿霍掌门言而有信,婆子便即说出钟宗藏身所在,不过‘万象宝录’是否在他身上,婆子可不敢断言。”

陈菡英心头大恨道:“见利忘义,老乞婆果然不是善类!”急急推醒行功中的钟宗,准备全力一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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