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羽天关 第二十章 鬼魅影
竺忍大声说:“你老兄从大别山破墓里出来多久了呢?你居然也不先打听打听这儿是什么地方?”
溶化在黑暗中那家伙一声不吭。
小必却使竺忍心痛地传声说:“竺老,那家伙样子很凶,咬牙错齿好象想生吃了你呢!
你老人家万万小心,别真个被他咬一口。哎,那两颗獠牙真可怕……咦,奇怪,他一只手已捏住绿杆子,但为什么还不向你扑下去呢?”
竺忍年逾七旬,已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江湖,他当然知道为什么。
嘿嘿冷笑声像利箭直射对方:“老兄,把杆子拔出来呀,你不敢现身在有光亮的地方么?”
小必声音忽然又响亮得晨耳(这是指竺忍一个人而言):“竺老,他跑啦,我跟去瞧瞧。”
竺忍一面举步入屋,一面表示不满,这小家伙怎可以这么浪费真元呢?
一灯如豆,微弱光线软弱无力地洒出去。
眼力好的人,还勉强可以藉这些许微光,看见这木屋角落有一张破床,床上躺着一个很像病狈似的黑衣人。
这个病狈似的黑衣人,是血尸门下辛海客。
任何人若是知道辛海客曾经活活咬死过几十个年轻男女,还吸干了他们的血液,铁定打死也不会对他生起一丝一毫的同情心。
床边蓦然多出一个人!
这个人竟然大大违反世间的良心道德,而对辛海客表示同情:“你觉得怎样?我这儿有药,我先替你推拿一下如何?”
辛海客低低申吟几声之后:“秦森,是你么?”
“是我!”回答的人也是一身黑衣,三四缕头发垂复面额,露出来的面庞部份,苍白刺眼:“是怎么回事?”
辛海客服了三粒丹药,喝两口水,调息了好一阵,胸口经脉翳塞欲绝情形已大有缓和。
他说:“是以前丐帮的老家伙通天玉郎钱逸,我差一点被震断了心脉。但除了他,还有一个老家伙……”
“是不是在马家隐居多年的那个老家伙?”
秦森声音淡淡的,其实心中震惊尚未平复。
在那么黑暗情况下,他秦森一举一动,人家远远就照得一清二楚,这场架还能打么?
“我已查问过,老家伙是昔年一流高手之一的云涛妙手竺忍。”秦森接着下结论:“这个竺忍,只怕必须劳动墓主他老人家亲自出手,才收拾得了。而照你所说,又有一个老而不死的通天玉郎钱逸,事情更为棘手。这些情况,我们赶紧向墓主报告!”
“你快回去报告也好,我大概明儿晚上就可以勉强上路。”
“墓主现下还在新郑,你伤势若是一两天养得好,最好先去新郑,因为我们人手不够。”
“是不是玄剑庄又有什么新的能人高手?”
秦森摇头:“有三个小伙子,有男有女,都是第一等的炉鼎妙药。辛师兄,你只要得到一个,一碗血就可以使你完全恢复。啊,还有一青年,是老朱的徒弟,独自住在开封郊外一间农舍里,他也是咱们最佳美食。哼,老朱自以为行动很秘密,以为没有人知道他暗中收了一个好根骨的徒弟,其实,嘿、嘿……”
小必听见上述的对话,心中大喜。等会儿回去见到那小家伙李百灵,便有很多话可以跟她说了。
这小家伙爱动脑筋,如果没有一些有趣的事给她胡思乱想一下,她的日子就很难过得快乐了。
但这喜悦闪过心头之后,小必可就觉得很伤脑筋起来。
使小必伤脑筋的来源是秦森。
这个刚才还提到吸饮人血的恶魔,当然不会待在这破房子里服侍辛海客,一定很快就会离开。
那么我怎么办?
继续跟踪他?抑是出手抓住或杀死他?
不对,若是杀死他,便不能利用他很快地追踪血尸下落。
若是放走他,这家伙是个可怕恶魔,现下落了单,正是大好机会,此时不对付他消灭他,更待何时?
要是采取苞踪他的办法,亦有问题。
谁去通知李百灵这些事情?
而且这一跟很有可能要十天八天才有结果,小家伙任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得活活急死?
到那时,价值一百二十年寿命的奈何丹,恐怕也没有什么用了。
最可虑而又可恨的是,这血尸一系的恶魔,根本像鬼魅一样,专在黑暗中活动,他看得见你,你却瞧不见他。
任何人追踪他们之时,只要稍一疏神,马上会连影子都找不到了。
小必敲敲自己脑袋!
这是谴责自己愚蠢的一种身体语言。
试想暗中路踪一个人的话,纵然在大白天,也必须全神贯注才行。不然的话,每一秒钟都有可能失去目标。
所以血尸门下更难跟踪,自是更应该的事,何须大惊小敝浪费脑汁?
但且慢,这里面好象有文章。
是什么东西使我觉得脑子塞住?
若是没有塞住,我应该想出什么东西?
凭良心说,小必的脑子极之灵活,效率极高。只不过这个人天生不大喜欢正经地以及呆板地依照常规做事而已,他极迅速地把今夜一切情况,像放录像片一样,在脑海中重新放映一遍。这录像片还未放完,小必已不负众望跳出灵感,一把揪出塞住他脑筋的东西。
而这时破房子内恰好也传出辛海客声音:“你现在马上动身赶回新郑?”
“我正在考虑,因为我本是奉命经此地看看你,并且叫你赶去新郑之后,便赶赴霍山,看看崔如烟和韩玉池的情况如何,必要时好接应一下。”
辛海客有气无力声音接着传出来:“墓主对那什么李百灵和小必,好象很重视。既是如此,你还是赶紧去打接应为妙。我尽快前赴新郑报告这边的事。”他们沉默一下。
辛海客又叹气道:“我此行想不到不但拿不到魔叉,不但身负重伤,还折损了鬼刀哨,恐怕会遭遇处死或者最少也是贬滴的命运。”
“不会吧?”
秦森提出异议,但口气软弱,显然随口安慰的成份大些。
“会的,秦森,你听我说。”
辛海客截断秦森还要再说下去的,无意义的自我麻醉的安慰话:“咱们同门二十年,你性情虽是暴戾一点儿,却有义气。老实说,如果换了董秀姑或者韩玉池,他们一定不肯耗费宝贵的灵丹帮我恢复。不过,同样的,我也不会把任何有用的秘密告诉他们。”
小必不觉竖起了耳朵,心中猜想着秦森必亦如此。
“我第一件秘密,就是钱财方面。你当然也知道,咱们形相古怪,性情特别,练的功夫又与世俗大不相同。因此,咱们如是离开墓府,来到人间之时,要比常人花更多钱,否则寸步难行……”
这一点小必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还是后来得李百灵解释,才完全了解。
小必明白的是银子之功用,的确可以理藏许多秘密。
暴力威迫固然也有效,但有时花钱会更顺利圆滑,而金钱加暴力,当然更有效了。
可是既然血尸这一派的人(专指修习血尸嫡传武功邪术的门下而不是其它路腿出力的部属),他们白天可以在荒郊野外,挖个洞躲到晚上才出来活动。这种生活方式,简直已秘密得不象话了,哪里还须花用银子?
李百灵则指出,血尸以及门下并不喜欢躺在泥巴里。
他们其实极爱干净,所以连那些废弃荒塌的古老庙宇或其它屋字,虽然没有人迹,他们仍不喜欢落脚。
其次,纵然凶毒如血尸这一系的人,也不可能天天杀人饮血,他们更多的鲜血来源是牛羊牲畜或者家禽等。
由于一定要新鲜,又有不少忌讳和品种的选择,这件事便变成十分复杂,非得花上大把银子不可。
辛海客的话声继续吸引小必注意。
一直在我控制之下的鬼刀哨,已替我存了一千两黄金在永利银庄,他们自己最少也有三四千两之多。你动身去霍山之前,想法子去马家救他们出来。如果只能救出一个,则不拘老大或者老二都行,都可以签名画押提款。
“我试试看。”秦森回答的声音毫不热心。
谤本上他是刚从马家逃出来的,忽然又要再去马家,还要救人,此一任务危险无比,教他哪里热心得起来?
“第二个秘密是从九骷髅秘音魔叉来的。秦森.本门的血海天功,是由血海黑风和幽风组成。前者之声音气味及形象,能驭摄或击溃敌人心神意志。后者则是至阴至酷的内功真气,到最高境界时,可以媲美佛道魔三家的最大力量,例如佛家的般若、道家的罡气等等……”
辛海客入门比秦森早好几年,所以关于他们本门的最秘密工夫,辛海客知道得多些。
“秦森,你听了放在心里,别告诉别人。假如你得到秘音魔叉,利用此宝特殊力量护住心神,苦练七七四十九天。你的血海天功之中的黑风部分,绝对可得大成就。以我看法,墓主本身已不必借重此宝,可能是选中我,所以派我来取宝。目下虽然那老叫花住在破庙,妨阻了进入马家秘墓之路,但老叫花不是马家聘请的人,所以还是有机可乘的。”
秦森道:“这秘密我绝不会泄调出去,但墓主不一定会选中我,因此,你把此事告诉我,有何用处?”
“唉,我是一定不行的了,你却有机会争取。假如你争取成功,墓主的正式传承,已有大半可能落在你身上,你当然知道传承的意义有多么重大。”
小必也是后来从李百灵口中,得知他们所谓传承的意义,就是平安长命的意思。别的门下往往会因小错而被杀,但若已稳稳成为继承人,危险性自是大大减少了。
“秦森,还有一事你不可不知。那就是本门的神功灵力,当那魔叉至宝出世时,我们固然可以感应得到,因而找到那地方去。可是那出世时刻已过,情形便完全不同了。如果那魔叉至宝落在别人手中,反而会暗暗克制本门的灵力这一部分,使我们对任何人和事的感应都变得迟钝,甚至会发生错误。再加上那间破神庙,被老叫花钱逸住饼。因此,你日后就算争取到取宝任务,你也得格外小心才行。”
秦森声音中稍有惊讶:“魔叉至宝的反克力量我值得,但钱逸住饼那地方,于此事有什么牵涉?”
“老钱一身所学,源流乃是古代中国一直秘密流传下来的五大脉流之一。这一脉著名人物有孙膑、黄石公、张良等,这些人的名字,会使你马上联想到哪一种学问?”
小必听到这里,不由得惊讶得直眨眼也为之恍然大悟。
哎,老天,原来这些妖邪,他们能够脐身第一流的阶层,敢情都不是玩的,都真的有学问才行。
“我一听他们的名字,首先就想到了奇门遁甲。唉,对,钱逸所学既是传自黄石公一脉,那我真是要多多小心才行。”
“多加小心还不行。”辛海客说:“你必须赶紧研究,这一方面,我大概多少帮得上忙。”
小必又为之惕了好一阵,好家伙,原来大妖大邪的顶尖人物,要研究各种学问才当得成的。
“好的,我先行谢过。”秦森说:“我现下再去瞧瞧能不能救出鬼刀哨那一帮子,然后我趁夜色赶路前赴霍山,你呢?”
“我已觉得好得多了,希望明天一入黑,我就可以上路赶去新郑。一切情形,我会向墓主报告。”
李百灵坐得四平八稳的,浅浅呷一口酒,放下盅子,动作极之优雅好看。
阿敢已知道她是女性,现在别说碰她,连坐近一点儿也不敢。
“阿敢,你从前在心里有点儿怕我,那是因为我是男的。现在你心里不怕了,但却是在行动上怕我,这是因为我变成女的,我有没有猜错呢?”
李百灵这问题虽是古怪,连不败头陀等老江湖,有过不知多少人生经验,亦一时测之不透。
可是不败头陀一点都不惊疑。
他只在心中善意地微笑。
唉!隐湖秘屋。
唉!她们都是那么美丽的姑娘……
阿敢在白哲漂亮的李百灵(男装)面前,对比之下已经大有呆头呆脑之感。而现在,他听了李百灵的话,竟然张大嘴巴的那种傻相,则几乎有点儿像白痴了。
“李……李……”阿敢忽又遭遇大大难题,他应该怎样称呼李百灵才好呢?
不败头陀慈祥地悯然微笑:“阿敢,叫她师父或者叫她仙子都可以。”
“是,是!”阿敢堵在心口的一口气忽然消散:“仙子,师父,你……你没有猜错。”
看来阿敢除了为人心性太忠厚老实之外,其实并不蠢笨,甚至可说是十分聪明。因为连不败头陀也听得没头没脑猜想不透的说话,阿敢却立刻了解而回答。
“她是不是珍珠?”
“是,是,我要不要找她来?”
珍珠就是马子静想收为侍妾的那个女孩子。她自己固然反对作马子静之妾,阿敢亦反对,于是闹出很多事故。
假如珍珠本人不反对,阿敢也不反对,则这种豪门子弟纳妾之事,简直有如我们每天要吃饭一样平常,根本连提也不值得一提了。
阿敢的反对,显然除了站在珍珠这一边之外,还有私人原因。
因此,李百灵刚才的话就很容易理解了。
当李百灵是男人之时,她那么漂亮和有学问,阿敢当然下意识地生出恐惧,怕是珍珠会为之而迷失。
而当李百灵竟是女子之时,无疑的珍珠一向很会呷醋,阿敢必定吃过苦头,所以他怎能不害怕呢?
“暂时不必带她来见我。”李百灵这时心中泛起小必的面影。
这家伙虽是乱七八糟,却极之容易使女孩子倾心醉倒,还是别让珍珠见到他为妙。
“阿敢,你先跟不败头陀爷爷叩头。”李百灵又说。
这回不败头陀可测得透她的心意了。
那是因为李百灵心中尚有若干疑虑,这是指阿敢的资质票赋方面,即使只收阿敢为记名徒弟,但做记名师徒仍有相当责任的。
所以她深心中确实有疑虑,不能决定。
但不败头陀既然叫阿敢称她为师父,这意思也就是说,阿敢的为人以及资质方面,没有问题。
不败头陀这一推荐之功,阿敢自应向他大大多叩几个头才是。
必于叩头这一节的奥妙原因,阿敢可就恰好跟不败头陀相反,全然不明其故了。不过他听话得很,立刻化盘坐为膝跪,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
不败头陀呵呵而笑:“生受,生受。”
他向阿敢说道:“但愿你将来的成就,可以媲美你的……你的……唔,我说的是小必…
…”
师父的老公,通常可以称之为师公。
不败头陀硬是悬崖勒马没说出来。他实是在深心中非常爱护李百灵,所以体贴得连一点点窘也不肯让她尝受。
李百灵心窍千伶百俐,焉能不知。所以他情不自禁伸手勾揽住不败头陀的臂膀,甚至把面孔贴在他肩头上。
李百灵当然还记得不败头陀发威时,忽然变成威猛如天神而又英俊的本来面目。
而且,他的武功成就,他的人品和情感,他细腻的心事……唉,这种男人,既然不复能是情人,那么希望他是我父亲就足够了……
不败头陀完全了解她的心意。
他深知在女性心中,父亲是表示极之极之重要的一个形象,这决不是说她对亲生父亲有何不满,而只是把感情提升到此一地位而己。
不败头陀无言地拍拍她后背,慈爱之意亦在无声的动作中表露无遗。
李百灵的头靠在他肩上:“啊,不败爷爷,我要怎样讲才好呢?”
她已经跟随阿敢对不败头陀的称呼了。在我国自古以来,女性总是得跟着儿子的辈份来称呼对方的,徒弟亦等如儿子。
“你不讲我也知道,不过,听一听也是十分愉快的事。”
“我想质问你,”李百灵姿态上尽避好象是很依恋,但口气不善,有点儿来势汹汹味道:“我问你,像你这种男人,怎可出家做和尚?而且做了几十年之久?”
不败头陀那和蔼及慈祥的笑容,一点儿没变:“别这么凶,我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对不起的感觉。”
他对不起的是谁?
为什么要觉得“对不起”?
而且,李百灵她凭什么凶他?
这些都是饶有趣味亦很有深度的问题。
尤其是最后那个问题,李百灵乃是凭着女性立场,咄咄质问,大有谴责意味,更耐人寻思。
不败头陀果然没有打进,他被人凶他,被人质问,反而显得愉快受用得很。
他呵呵而笑:“百灵,咱们别扯得太远了。你看咱们趁这空闲辰光,做点儿事情如何?
例如赶紧把秘音魔叉拿到手之类的事情。”
李百灵颔首:“很好,反正还不能躲到被窝里大睡其觉。不败爷爷,我变个戏法让你开开心好不好?”
她的戏法,不败头陀敢用头打赌一定及有趣味。况且,别人就算不同意,她也一定会想法子使别人不敢不同意。
“好极了,是什么戏法?”
“我刚才已用奇门术数算了一下,我们且等大半个时辰便出去,一直向东南方走,大家都绝不准回头顾盼,走了一千步,我们一定可以看见死亡。”
不败头陀笑道:“你的古怪多是多了,可是‘死亡’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去找它于吗?
咱们之中谁会活得不耐烦了呢?”
李百灵道:“不是我们,是别人,我们只是及时看见而已。”
她又解释:“而且看见了之后还有好处,你和阿敢,都有好处,至少大概有些银子之类的收益!”
“有这么玄?”不败头陀笑哈哈问。他身为禅宗大师,对人世间这一切当然没有什么窒碍。
换言之,他也不会有什么希求。
另一方面,这些希奇古怪的深奥学问,以及会发生的事情,对他也绝不构成烦恼和障碍。
他们言笑曼曼,气氛轻松融洽。
阿敢也不觉受到感染,插上一脚:“仙子师父,向东南方走一千步,你猜那是什么地方?”
李百灵连眼珠都不必转,随口反问:“会不会是马家?”
“是的,正是马家。”
阿敢口气眼光,都流露出无限钦佩。其实这一类的猜测,普通人也办得到,何况是李百灵。
李百灵根本没注意阿敢,心念很顽固地转回小必身上。
这个家伙不知道还会在马家泡多久?
那会儿有什么看头?
马家一定会有不少漂亮女人,小必会不会被她们揪住而月兑身不得?
最后一项的胡思乱想,带着好玩有趣的意味。不过,若是细细深入分析,则李百灵已经是迈开了呷醋的第一步了。
在似乎是无穷尽的黑暗中,小必身在空中,要相当远的一段距离,他才在树梢、篱笆、屋脊、墙顶等地方沾一下脚。
他像专门在黑夜中猎食的猫头鹰,无声而又迅速滑过空气。
小必当然不是在作健康运动,而且这种一飘数丈的速度,对人体健康来说,功效大概比不上晨运的慢跑。
在前面七八丈处,有一道魅影也正向前飘飞。
由于这道影子有大半截身子好象已溶入黑暗中,使人设法子看得见,所以称之为魅影。
事实上一般的人,根本没有看见那魅影的可能,因为这魅影就是血尸门下五大高手之一的秦森。
他已施展出举世莫不忌惮和恐惧的独门幽夜藏形身法。在黑暗中,练得再好的夜眼,也很难找得到形迹。
在大白天或光亮所在,这门身法高明到可以随着对方拳掌风力倏忽进退的地步。
换言之,这门幽夜藏形功夫练成的话,第一点在光线微弱的地方,你看不见他,第二,就算你看得见他。但一拳打去,他可以随着拳风飞高。因而你出拳再多再快,也等于打在虚空而白白浪费力气。
通常情形之下,拳拳打向虚空白费力气并不要紧,最多是疲倦之累而已。可是对面还有一个随风飘舞的魅影之时,问题自是严重得达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了。
不幸碰到血尸门下高手的人,世上恐怕也只有小必会愉快得一直微笑。
但小必的愉快心情却确实有道理的。
第一点,他在监视和查听辛海客和秦森对话时,本来塞住他脑筋的东西,当时忽然取出,而现在正予以证实之。
这便是小必他视力的部分。
当时小必回想看见秦森的前后经过,记起了自己提聚阿修罗大能力之时,当那至阴的九阴煞和至阳的六阳是交替流转,明盛则可以看得见秦森的黑衣服,还特别清楚。
阳盛时便见到他胸口的心形印记以及他背上插着的毒刺小球细杆子。
从看得见对方形迹一事上,已可以推论出他所修成的阿修罗大能力,敢情真有克古墓血尸这一系秘邪功夫的力量。
别的暂且不谈,单单是能在黑夜中轻轻松松追踪这一点,现下已予证实,这当然是很愉快的事。
有关的第二点愉快,则来自速度。
那秦森在夜空中唰忽隐现飘飞,速度快得可以骇死人,可是小必却不必太用力,就可以跟住,此是快感之一。
另外,试过滑水或开快车的人,亦可深知本身的快感是如何的强烈。
不久之后,秦森好象是若有若无的鬼魂,站在窗外。那是马府总帐房的宽宏堂屋的窗户,现在一概都不见了。
地上的血迹,亦已洗抹过,大概还用了辟除气味的香料药物,所以空气中亦没有血腥味道。
巨大宽敞的忝屋内,又并不是真的没有人。但由于只有一个,而屋内又灯火通明,所以格外显得静寂凄清。
这唯一的人正是须发皆白的竺忍。他手持折扇,独自坐在靠库房壁下的一张大师椅上,半限着眼睛,好象在等什么人。
竺忍尽避心理上好象已有等人的准备,但当一股锐利强劲的声波钻人他耳中之时,仍然使他几乎弹起几尺。
这声音他熟得很,正是那古怪而又罗嗦的小必。
不久之前,竺忍已被这声音弄得死去活来。
一来是太响亮,简直想震聋人家的耳朵。二来是替小必心痛,心痛他胡乱耗费真元内力,那简直是岂有此理愚蠢无比的浪费。
现在这家伙又来了,声音还是那么劲亮,好象已认定了他竺忍是个耳朵有毛病的人。咳,这小子莫名其妙混帐胡闹之至!
真元内力怎可这样子浪费呢?
“竺老,竺老,那鬼头鬼脑的家伙又来了。他叫秦森,是血尸门下,现在站在东边窗户外。他想救鬼刀哨的人,但您老人家坐在这里,我可就不知道那小子敢不敢出手。”
后面的话倒是很像人话,不过实在太罗里罗嗦了。小必若不赶快学会如何节省真元内力,迟早总有得瞧的。
竺忍指指自己耳朵,话也是双关的:“我老头子耳朵没聋,小声点儿好不好?”说话之时,眼光射出东窗外,那样子好象已瞧见了秦森。
秦森背脊骨上的冷汗陡然流下来,这老家伙若不是练成了玄门正宗的天视地听神功,那就一定成了魔教的天魔耳目。那竺忍怎样看都不似和尚,故此秦森略去了佛家的降魔神通。
假如竺忍的眼睛和耳朵已修成上述两家其中之一,那么他这一大套的隐形功夫,已完全不管用了。
这就是秦森汗流浃背的最大原因。
“不好了,竺老。”小必急急说,幸而他又记住降低音量:“秦森已向后宅那边跑,他有什么阴谋诡计?”
“我怎么知道?”竺忍传声回答:“你暗中跟着瞧瞧,我却明着进去,咱们看他想捣什么鬼!”
后宅的泓堂房间以及走廊院落等,到处都灯火高悬。
这等情势对秦森自是很不理想。
尤其是那老不死的云涛妙手竺忍,展声笃笃一路穿堂过院走入来,威胁之大,难以形容。
秦森放弃了到后宅抓上几个人质的想法,兜圈要绕回总帐房那边。
忽然他脚步一停,绿荧荧的眼光穿过黑暗的小花园,落在客厅内微弱的灯光下的一个妙龄女郎身上。
那少女大概十七八岁吧,身材健美,面貌也很可爱。
地面色肤色的那种娇润,以及双眸之清澈漆黑,则是秦森认为最可爱动人的。因为有这些特征的青年男女,必是真元充满、青春极盛的最佳炉鼎。
这种对象,说老实话,一万个青年男女之中,也很难碰上一个。这一点,秦森是大行家,深知真是珍贵无比的奇遇。
笔此秦森的绿色眼睛陡然明亮。
他想:“这么上佳的炉鼎美食,对辛海客来说,只要她一碗鲜美的血液,就可以立刻恢复功力。
“在我秦森而言,吸了她的血,可以抵得上三百个年轻人。”
秦森的两只獠牙似乎长了许多。
依照秦森的逻辑,那个少女实在很值得贡献出她的鲜血。一则她可以立刻治愈辛海客的严重内伤。
二则,她可以在无形中救了不少青年性命。因为秦森吸了她的血,至少可以很长一段时间不必再吸人血了。
那少女正是那个专门服侍竺忍的阿菊。
她因为得过竺忍秘密传授的内功,这十八年练下来,由普通之身,变成了极佳资质;但亦不幸变成血尸这一派妖孽的上佳美食。
若果她早知道有这种可怕后果,并且又早知一定会碰上血尸门下的话,想来她极可能不肯修习这种内功了。修习内功时苦境难关甚多,只见阿菊在暗淡灯下,忽然整个人跳起来。好象被蝎子出其不意蛰了下。
不过。她接着仍然坐得很稳。所以显然不是有什么虫牙咬她。
秦森一方面,舍不得这一顿可以立刻增加他功力的炉鼎美食;另一方面,那竺忍的威胁,以及拯救鬼刀哨之人行动,使他发生相当大的矛盾。
那竺忍的展声,还远远在内宅那边隐约传来,所以现在去拯救鬼刀哨,乃是最好时机,可是顾得救人,便不能立刻出手掳走这个少女了。
秦森必须掳走阿菊而不可当场吸血的原因,便是因为像阿菊这种特级人血,吸了必须马上入定练功才有大用。
但既然如此,又何妨等到办好一切事情,例如拯救鬼刀哨之行动之后,才回转来掳劫阿菊?
但秦森却不作此想!
他深深知道,也深深相信“时兮时兮不再来”这一条真理;莫看这少女现下孤身地在这屋子里,好象十拿九稳手到擒来。
但事实上,这少女随时随地可变为有人围绕保护,一分钟后就可能不在此处,不知她隐没在什么地方去了。
总之,秦森着实不能决定,迟疑了老大一会儿时间,才有所行动,在阿菊这一方面,她曾经忽然跳起来,像蝎子咬一口,自是大有原因的:
那是因为小必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来:
不管是什么内容,她首先便是骇了一大跳;
但小必那年轻、温柔而又清晰的声音,使她感到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同时,说话内容也颇有趣。
“喂,小泵娘……”
这一句是使阿菊弹跳起身的因素。
接着她已从继续钻入耳中的声音,分辨出那是年轻男子的口音,并且温柔而又清晰:“别怕,我是小必,是竺先生的朋友。你一定知道竺老先生是谁,也知道他今晚正在应付很可怕的敌人,你帮帮我们的忙好不好?你肯帮忙的话,赶快点点头。”
小必看见阿菊相当用力地点头,不觉欣然一笑!
他道:“好极了,你仔细听着,有个坏人,也就是竺老和我正都要对付的敌人,他想对你不利。但你别怕,我们不会让他得手的!”
小必此人不但精灵不过,同时天生很会体贴女性。此所以他万万不敢把秦森要吸血之事告诉阿菊。
当他展开行动时,还特地向远达七八丈外的秦森望一眼,这一眼大是含有踌躇满志的意思。
因为小必他跟踪秦森,这一程下来,已经发现了几种更容易更可靠的查听诀窍,并且已经在秦森的身上运用纯熟,可以不怎样费力,就牢牢地钉住秦森。
小必一面用传声告诉阿菊说,他会现身跑入屋子保护她,一面脚下发出声息,但每一跃只有丈许距离,一直扑入小花园内。
他这么一闹,秦森一切计划顿成泡影,而只好等着看清楚来人是什么样子,干嘛忽然飞跑而来?
行动被阻延这一点,秦森固然已落在小必算中。
另外一点,那是关于武功方面,秦森亦被小必的戏法蒙住,真以为他武功只是过得去而已。
至少秦森已肯定小必的轻功并不高明。
小必穿过黑暗的花园,出现在厅门口,说道:“喂,我来啦……”
阿菊抬起头,眼中实在隐藏不住心里的惊恐怀疑,但旋即变为欢喜,满面绽出笑容,一时竟显得十分娇艳可爱。
她芳心中本甚忐忑不安,假如来人长得很难看可怕,而又必须假装跟他熟络跟亲近,这岂不是很吃力的事?
幸好他长得还满好看,谢谢老天爷,现在就算让他抱住也不要紧了!
于是阿菊跳起身,真心地笑着冲向小必。
她冲势很猛,大概是不习惯这种表演之故。
事实上也很少有人有机会会习惯这种表演的。小必知道不能怪她,而且还不能不赶紧展开双臂,看似拥抱,其实是顶住她的冲势。
这时小必当然绝不可以闪开,否则阿菊一下子冲入秦森怀中的话,那可就十二万分的糟糕了。
小必拥抱住阿菊那丰满富于弹性的身体,陡然想起李百灵。
炳,我记得好象还没有这样子地抱过小家伙。这种滋味挺不错,下回得找个机会狠狠抱她一下。
小必此人脑筋反应都很快,故此不免也烦恼丛生。
他霎时又想到,假如李百灵忽然来到,这小家伙千奇百怪,谁也测不透,所以她突然出现并不稀奇,她看见了这一幕的话,她会怎样想法呢?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又发觉阿菊好象很乐意让他抱住,所以全然没有立刻离开他怀抱的意图。
咳,小女孩,你可别害死我才好,千万拜托。天灵灵,地灵灵。
但阿菊忽然往他怀中钻得更厉害,这等样子当然更不象话。
幸而小必本来就没有,也没有占便宜的坏心眼,故此他心智健全如故,灵台也清澈如故。
这样,他才能够以一种超本能的敏锐感觉,知道秦森已出现在背后。
那是灯光可以照得见的地方,阿菊分明是一眼瞥见,所以大骇一惊而向他怀中死钻。
秦森的外型衣着和面目眼睛等,别说在黑夜中,即使在大白天,也真能把任何大胆之人给吓一跳,胆小的人就更不必提了。
小必没有回头,像平常人拿起一根稻草一样,抱住阿菊,迈步走入厅内。
他还记得辛海客攻击不败头陀时的鬼魅身法,明明还在前面讲话,忽然已在不败头陀背后出现,并且发出可怕的攻击毒招。
所以小必严密防范着前、左、右三方,那纯粹是为了阿菊的安全。
因为他刚才已看见秦森的两只獠牙曾伸长,阿菊若是被獠牙咬一下、问题必是严重难以解决。
至于他自己,不拘是后头或背后,秦森敢咬的话,却只怕吃亏的是秦森自己而不是他小必。
小必这方面的经验和信心,是那对动作快逾闪电而又有奇毒的彩练蛇给他的。
小必试过以隔空指力抓体那对毒蛇,后来也曾经以真气内力护住体肤,那对毒蛇果然咬不了他。
它们的牙齿好象咬在既坚又滑的一层罩子上,每次都滑到一旁,弄到后来,那对彩练蛇对他的皮肉已绝对不感兴趣。根本已懒得张口露牙向他袭击。
当然,最好还是不必用自己身体去试验秦森的獠牙威力?
那妖人不咬最好,但他若是非咬不可,那也没有办法。到时只好尽力以阿修罗大能力拼命封护被咬之处。
若有可能,最好能够反震敌牙、最好能出其不意震断秦森那对又尖又长的獠牙。
说时罗嗦,其实小必已经三几步就走到客厅左角、那儿有一组桌椅,其中有一张是铺着织锦椅套,还有厚厚垫子的惬师椅。
小必作出要让阿菊坐在那太师椅的姿势。
这时,他全身每个细胞都已经动员,已准备应付任何袭击,亦准备以任何方法子敌人以最强大最凌厉的反击。
但背后阴森肃杀之感忽然消失,大概是因为远远已传来竺忍那阵一板一眼很有节奏感的展声之故。
阿菊没有放手,相反的还抓得小必极紧。
竺忍的脚步声,一板一眼既不快也不慢传来。手,把她自己挂在小必身上的。
假如这是阿菊自己死命搂住小必,那么竺忍以什么理由怪责小必?
笔此竺忍掌中的七口小飞刀稳稳留在原处。而一眨眼间,那么多把小飞刀竟然又不见了。
小必感到奇冷消失,才回头苦笑:“竺老,你对我太没信心了。”
竺忍耸耸肩膀:“对不起,我对你认识还不深。”
话声中竺忍一步已到了他们身边,一伸手把阿菊剥离了小必身体。
他老人家翘起白胡子狠狠瞪了阿菊一眼。
可恶的丫头,差点儿闹出大事情,而现在我老人家其实已经不容易下台了。你这丫头怎么搞的?
竺忍接着侧耳一听,四下鸡犬不惊:“唔,那厮跑掉啦!”
“他一定趁机去救鬼刀哨那些人。”小必说:“照您的看法,他破得破不得那道库门?”
竺忍说:“门都没有!”
他声音很有信心:“那间库房,据我多年观察,根本当初建造时,就是准备活擒天下第一流高手的陷阱!任何人没有钥匙的话,绝对是进不得也出不得。”
“那好极了,这样我们便不必急急忙忙去对付秦森了。”
小必说:“这位姑娘是谁?为什么秦森一瞧见她,两只獠牙马上伸长了许多,好象连口水也快要流出来的样子?”
“她姓王,名叫阿菊。练过十年八年内功,所以大概很能吸引血尸这一系恶魔……”
“啊,原来如此,我开始有点儿明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