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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里寻他 4

作者:亦舒

可是,慢着。

只见阿琳抬起头,朝冯乙点点头,连向前握手的意思也没有,只客套问候一声,便转身对方倍说:”我们再联络,记得来喝茶。”

她转身轻快离去。

方倍先是一怔,随即,打心底笑出来。

她笑弯了腰,笑出眼泪。

方倍由衷替阿琳高兴,阿琳已经走出寂寥,努力生活,她已忘却虚无飘渺的罗曼史。

方倍看着冯乙轻轻说:”你不用躲她,她根本不记得你是谁。”

冯乙怔怔坐下,这时才知道庆幸,”那多好,”他说:”事情不会有更好的结局了。”

方倍对他的大方磊落刮目相看。

接着几日,方倍忙做功课应付段考,她把笔记送到宿舍借坤容温习。

坤容正预备出外工作,方倍看到她打扮一呆。

坤容不算浓妆,只不过粘了假睫毛及搽上鲜红唇膏,可是看上去她艳丽无比,叫人呆视。

她罩上外套,笑说:”多谢你的笔记,可省下我多少时间。”

方倍问:”收入好吗?”

“光是小费已够开销,一年后可专心向学。”

方倍放下心来,这还算值得。

“有一本杂志邀请我拍摄起艳照。”

方倍一颗心又吊起来。

“我拒绝了。”

方倍吁出一口浊气。

坤容却说:”听说年尾公子杂志会北上招兵买马,那才是好机会。”

方倍被她气坏。

坤容置了一部二手小车代步,她潇洒离去。

方倍忽然想到她读过的一段访问:一名十五岁妓女述说她首次得到二百五十元酬劳,顿时认为得到力量。

金钱是力量。

周末,方倍挽着一篮水果去访二次大战在荷兰军营出任看护的汤默斯女士。

她说:”十八岁的我随军队出发,彼时已有麻醉剂及吗啡止痛剂,前辈同我说:”玛丽,你不必忍受病人在清醒状况下截肢,多么幸运。”

方倍听得寒毛直竖。

“可是战争惨况还叫我发抖,每晚失眠。有一个年轻军人,我照顾了他三天,我收到他家人的巧克力,问他要不要,他说:’请剥给我’,我喂他吃了一粒,他说美味,

当夜,他便辞世,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但是我记得他的微笑。”

方倍落下泪来。

“我军在荷兰与纳粹抗争牺牲七千余士兵,坟场由历届小学生照顾打扫,老师与家长每年说出英勇事迹,荷兰每年送郁金香花给我们,荷兰家庭免费招待老兵旅游,去年我入境时出示护照,负责官员对我说:‘女士,大战时你到敝国,毋须出示护照,今日,我们也不必查看护照’。”

扒,竟这样知恩,可见民族性格确分高下。

“今年还去荷兰吗?”

汤默士女士答:”年事已高,走不动了。”

她让方倍看她当年穿着的看护制服。

方倍握住她的双手一会才告辞。

每次访问这种伟大的普通人都叫方倍震荡,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必到家,管家欢笑着迎出,”小倍,你妈妈回来了。”

方倍本来应当雀跃,但是她却比往日冷静。

她肚子里有一大堆问题:不知怎样问,几时问,抑或不该问。

孙公允女士走出来,看到女儿,吓一跳:”皮肤又黑又粗,双眼浮肿,这是怎么一回事?”

方倍上前握住母亲的手,”好吗,工作进展如何,爸爸没有回来?”

“我们一切都好,净牵挂你。”

她这次回来,只逗留一日一夜,而且,要出去与客户谈生意,孙女士这样要求:”小倍,与我一起见客。”

方倍立刻推辞:”我需准备功课段考。”

孙公允看牢女儿:”我不是征求你同意,请立刻更衣。”

避家已把淑女套装取出交到方倍手中。

方倍叹一口气,淋浴吹头化淡妆换上出客服,母亲进来看过赞道:”判若二人。”

她替女儿戴上钻石耳环及钻表。

小倍陪母亲出席宴会。

客户三代土生,最近打算回乡建一所中学回馈祖国,因此联络王氏伉丽,这家人姓老,夫妇才四十余岁就被人叫老先生老太太,他们长子在史丹福商科毕业,完全不识中文,他坐在方倍身边,对她略感兴趣,与她攀谈。

“孙子即孙逸仙博士吗?”

“那是两个人,当中差一千年。”

“呵,那么鲁迅是否即老残?”

“不,老残不姓老,还有,唐太宗也不姓唐。”

那年轻人甚觉没趣,”你也是土生?”

方倍忽然叹气,”你我是五十步与一百步。”

这次小老先生听懂了,他笑着与方倍握手。

他有一个好名字,叫老聪亮,他叫方倍有空去加州找他。

宴会散了,孙女士顺利得到合约,”小倍,我们一起到安徽去考察一下。”

方倍诚恳地说:”我敬爱的母亲,请您到建筑公司招聘适合人选,栽培接班人及合作伙伴,我有自己的兴趣及工作,请你谅解包涵。”

母亲微微变色,这次,语气比较重了一点,她说:”你一点不像我,不肖女。”

方倍失去活泼,低头不语。

“我有一批建筑材料,这几日会运到,你替我签收吧。”

方倍额角冒出汗珠,她自觉食君之禄,未能忠君之事,十分惭愧。

那晚母亲提早休息,第二天一早到飞机场去,方倍在玄关等她。

孙公允面色稍霁,”起来了?”

方倍驾车送母亲,途中她鼓起勇气,”妈妈——”

???孙女士答:”放心,我爱你不能更多,也不会更少。”

方倍还能讲什么呢,可是她原先要说的,并非求母亲原谅。

“妈妈,你那些古董建筑材料——”

“对,我找到一条清朝门槛,你知道那是什么?”

方倍只得回答:”中国古老房屋门口都有一条木方,拦住门口,用来阻挡灰尘昆虫之类。”

孙女士笑,”说得差不多,沪人形容一个人机灵,叫做‘门槛精’:伊门槛精的得来,可见跨过这门槛,是一宗学问。”

孙女士笑,”说得差不多,沪人形容一个人机灵,叫做’门槛精’:伊门槛精得来,可见跨过这门槛,是一宗学问。”

“这是一条旧木,用来做什么?”

“门槛用坚固楠木制造,把它升级,用来做横梁,也是设计。”

“你都打算运到纽约吗?”

孙公允不再回答:”有空与老聪亮通电话,你们可以成为一对。”

母亲挥挥手又走了,也许,她觉得那样才是优质生活:行内知名,高高在上,收入丰富,周游列国。

年轻的王方倍看着,反而觉得累。

必到家里,只见一个中年汉子蹲在一辆小滨车旁边,看见她站起来,”王小姐你回来了,我叫查理,王太太吩咐你签收。”

方倍见他老实,轻轻问:”只这么多?”心中有了主意。

中年人搔搔平头,”王太太只叫我送一条门槛给她过目。”

方倍不动声色地问:”还有吗?”

“在我仓库里。”

方倍说:”大家是熟人,带我去看看。”

中年人只想多做生意,连声答允。

避家追出来,”小倍,别上陌生人车子,你驾四驱车尾随随便便,办完事即回来。”

方倍感激地点头。

那座仓库在郊区,方倍读报,知道不法之徒时时利用类似大型仓库做大麻种植场,一次收成三千余株,零售价达百万之钜。

方倍内心忐忑。

他们把车子停好,中年人说:”欢迎到胡氏建筑材料。”

方倍走进大门,对胡氏肃然起敬,仓房面积不小,规模整齐,没想到他还亲自送货。

只见仓库分开几个部份,一个角落处理木材,另一处正替砖块加工。

方倍走近一看,吃一大惊,表面强作镇定,只见两个工人努力用细沙纸用心把每块地砖上一会字样磨掉,这几个字正是’中国制造’。

砖正面印有南美马雅象形文字,其中一个字画成古朴可爱的豹子,自幼阅读国家地理杂志的方倍即时认出这个字读’巴兰’,正是豹子的意思。

这一批砖头,看样子全打算以赝品出售。

本来货真价实中国制造,磨去字样,加工,敲去角落,形成人为斑驳,再熏黑,便是古文明马雅族古董,转售给大都会暴发户,从中获取暴利。

这批砖头最适合放在什么地方?方倍一下子想到后园泳池边喷泉壁。

她看够了。

方倍向胡氏告辞。

苞伯说:”王太太的订货我会准时交上。”

他怕方倍迷路,亲自驾车领她出公路,如比周到,可知王太太真是他的大客户。

沿途驾车回家,看到公路边聚集着一小群人,方倍天生好奇,缓缓驶停了车,问他们:”什么事?”

一个少女走近,泪眼汪汪,”昨晚汽车失事,我们四名同学在此丧生。”

方倍的心咚一声跌到脚底。

那少女的眼泪汩汩流下。

“哪间学校?”

卡臣格兰中学,他们全是应届毕业生,已蒙大学录取,周末露营回家,不知怎地,司机忽然决定在此转弯,与大货柜车迎头相撞,四人即时身亡。”

少女呜咽哭泣,她的朋友过来抱住她。

他们一群人在现场献上鲜花,贴上照片。

方倍把车子驶回报馆,先给管家一个电话:”我已回市区,待会回来吃饭。”

“一人还是二人?”

冯乙在一旁露出盼望的样子,方倍答:”两个人。”

方倍找出车祸照片细看,只见一辆房车撞得稀烂,宛如一堆废铁,货车司机轻伤,可是他惊吓过度,不能走路,记者只听见他喃喃说:”这么大货车为什么他们看不到?我刹车不及……”

车祸中受害人年龄由十八至十九岁。

冯乙叹口气,”这是世上最大的损失,试想想本国栽培一个年轻人需要多少人力物力:十多年免费教育及医疗,努力发掘他们所长,好不容易成人,就将踏入社会服务,缴税,却遇上这种车祸。”

方倍说:”我听说省爱已经立例:一辆车里不准乘两名以上少年,除非他们是兄弟,就是要防止类似惨剧。”

“我不知详情,每年暑假总有好几宗车祸,陌生人看着都忍不住悲痛,不要说是亲友。”

“父母……”

“真残忍可是。”

“不孝之中的极端。”

“车子为什么忽然在大路上转弯?”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方倍胸口仍然炙痛。

冯乙低头在电脑上读稿拼版,土头土脑的他一向只管全神贯注做好本份,方倍在这一刻不由得对他特别好感。

她坐在他身边,”今晚到舍下便饭如何?”

冯乙微笑,立刻警惕:阿乙,切莫有非份之想,嘴里随和地回答:”好呀。”

夏季,太阳到九点多才下山,他们在家吃完面食,方倍到花店买了一大盆水仙花。

“到什么地方去?”

“车祸现场。”

冯乙轻轻吟道:”美丽的水仙花,我们泣见早逝的你,如旭日未届中午——”

方倍驾车出去,只见现场只剩下照片与花束,她下车尊敬地把花盆放好,鞠一个躬。

这时她听见身后有一个声音说:”是阿摩的同学吗?”

方倍回头,看到一个白发老翁。

他说:”我是阿摩外公。”

方倍实在不忍,看了看那个叫阿摩少年的照片,她点点头。

“多谢你。”

方倍低声答:”不客气。”

老翁说:”告诉我,阿摩在课室里是什么样的学生。”

方倍凝视照片,”阿摩英俊,高大,女生都喜欢他,他待人有礼,诚实,是个班长,其他同学有难题,总找他解决,他慷慨,从不吝啬时间或金钱,喜欢请客。”

老翁拭泪。

方倍说下去:”教师以他为荣,同学爱戴他。”

“他们说,阿摩驾驶不小心——”

“警方正予以调查,也许是货车煞掣问题。”

“是,是。”

方倍说:”时候不早了,你请回家吧,家人需要你。”

“是,小姐,你说得对。”

“你先上车。”

方倍看着老先生驾车离去,她才上车。

冯乙耐心等她,”可要喝杯咖啡?”

方倍说:”人生无常,我忽然觉得害怕,想回家躲进被窝。”

“这篇特写叫什么名字?”

“’告诉我,他是一个什么样的学生’。”

“方舟,你真会赚人热泪。”

“又名:请小心驾驶。”

“这一切都是超速之故。”

“叫外公来鞠躬,真是不该。”

冯乙送方倍回家,在门口问:”你父母可有门户阶级之见?”

“他们不是那们的人,况且,你堂堂清华门生,学识精湛,有什么好怕。”

“我英文没你的好。”

“的确,我俚语比你懂得多。”

“考一考我。”

“譬如pimp这个字,本来是坏字,指皮条客,但现在,如果说:你的打扮够pimp,即时髦入格。”

“什么?”

方倍得意洋洋,”Dude,你不知道吧。”

冯乙笑出声来,一个叫他笑,而不用他哄她笑的女孩子,到什么地方去找!

方倍说:”你的中文程度高,才叫人羡慕。”

“我教你。”

“我希望你送一本成语大全给我,那简直是华裔心灵鸡汤大全,所有做人道理都在里边。”

冯乙笑,”这个说法倒新鲜。”

“像欲速则不达,小不忍则大乱,吃亏即便宜,五十步笑一百步,己所不欲,勿失于人……真是个宝藏,何必崇洋,这些民间智慧胜过西洋哲学多多。”

“你是一个妙趣女郎。”

方倍很高兴,”是吗,你真那么想?”

一个星期后,方倍的母亲叫她去纽约。

避家说:”飞机票在书桌上,我已替你收拾了行李。”

方倍叹口气坐下。

“人家巴不得去纽约,会雀跃。”

方倍又叹口气。

“是不舍得冯先生吗,叫他一起出发好了。”

“不,不是冯先生。”

“那么,明早我送你去飞机场。”

这时坤容来找她,听见纽约两字,双眼发亮。

她把笔记还给方倍,”你真幸福。”

“你近况如何?”

“我搬到住宅区一间地库住,独门独户,那家人很干净,租金也比宿舍便宜。你有事,仍打我手提电话好了。”

避家又管闲事,”坤小姐,你要当心,夏天莫开窗睡觉。”

有母亲的人嫌老妈噜苏,没有母亲的人听到忠告鼻子发酸。

方倍问:”去纽约,要给你些什么吗?”

坤容答:”到纽约不是为购物,到处走走,吸收一下那大熔锅的气息。逛大都会,现代与历史博物馆,看大百货公司橱窗布置,到大学探访…。”

方倍微笑,”我请你,一起来吧。”

避家怂恿,”好朋友一起旅行最开心。”

坤容犹疑,”我不想打扰。”

“加多双筷子而已。”

坤容说:”所费无几,我打算将来自费旅行,方倍,我们是你朋友,不是你跟班。”

方倍还未说放,管家先大声赞好:”有志气。”

方倍与坤容握手道别。

第二天下午她抵达纽约这个大都会,纽约,从前叫新港,稍后被英殖民政府更名为新约克郡,即纽约,沿用至今,是世界最大港口之一。

孙女士派秘书接女儿,她真的那么忙?当然不是抽不出空来,她有点过时,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遗风是人越忙越高贵,她一时转不过軚,一直到廿一世纪还在忙,颇为老套。

车子把方倍接到格林威治村一间公寓,一进门便看到母亲整套名贵行李箱,方倍把她的帆布袋一扔,便到厨房找冰淇淋裹月复。

淋浴时听见电话铃响,不予理睬,擦着头发出来,发觉是母亲在录音机留言:”小倍,车子三十分钟之后即三时三十分在楼下接你,请穿带整齐。”

母亲是管理科精英,发号施令,一流真确明晰。

方倍打开行李,挑一件白衬衫配牛仔裤,是一位著名时装设计师说的:如有犹疑,白衬衫加牛仔裤。

她看到床头几上有一条珍珠项链,便随手戴上,以示尊重。

她喜欢格村环境,等车时东张西望,到小店买咖啡,司机差些找不到她。

上了车,司机把她载到一间叫锦鲤的画廊,日本人现在把这金鱼也当作是他们的特产,叫Koi。

私人画廊作日式装修,玄关墙上有一件缠紫藤的古董和服撑开挂起,这次展览却是西洋作品。

接待员走近介绍:”这是加拿大沙省五人展。”

方倍忍俊不住,加国老是喜把艺术家扎起来一捆捆,先有七人群,再有五人展,独门独户仿佛担不起场面似。

只见孙公允匆匆走近,她一见女儿,微微皱上眉头,低声说:”不准你嬉皮笑脸,柏太太要见你呢。”

“谁是柏太太?”

“妈妈的业主即该次在客柏尔曼太太,我同你说话你总不放心上,柏尔曼先生是美籍犹太裔传媒巨贾。”

“是是是。”

这时,有人问:”客人来了吗?”

一个穿黑色唐装衫裤的华裔笑着走出来,”这是小方倍吗?”语气好不亲切。

方倍知道这便是母亲的大客户柏太太,连忙恭敬地称呼。

她在画廊内厅摆下茶点招呼方倍。

柏太太没想到方倍如此朴实可爱,十分喜欢。

方倍也打量这位柏太太,发觉她并不是美人,长方脸,高颧骨,狭细的东方人杏眼,褚色皮肤,有一阵子,专售给洋人的油画上,就画着像她这样相貌的蜑家女,站在舢板上,背着婴儿。

这大抵是外国人心目中的东方美人吧。

只听得柏太太说:”方倍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邀请你来见面吧。”

方倍也好奇。

这时孙女士身旁几个电话响闹不已,她说:”我出去处理这些人。”

柏太太讲下去:”方倍,我是你的读者,我一口气读了你七篇专访,深觉感动。我看过许多名有访问,柏氏杂志上全是肤浅的电影明星宣传,我同老头说过多次,访问不一定要揭秘,方倍,你证实了我的看法。”

方倍外到极点。

她真的太幸运了,不不,所有读者平等,阔太太与白领女一般受到尊重,方倍只是觉得有能力得到读者青睐,是她毕生荣幸。

“你文字简单,感情真挚,开头我还以为是高手故意用素笔吸引读者,原来真是一个仍在读书的孩子。”

方倍只得说:”我不小了。”

“柏氏打算收购这几家华文报,你有什么意见?”

方倍据实答:”我不懂呢。”

柏太太笑:”你做主笔吧。”

方倍开始结巴。

柏太太看着她说:”令尊令堂八面玲珑,你却是老实户头。”

方倍一时不知是褒贬,一味唯唯喏喏。

“我不打扰你了,你游玩数天,实际收入几篇旅游志吧,喜欢什么,同我讲好了。”

方倍没想到这么快便大赦,最怕应酬的她十分开心,打心底笑出来。

这一切,柏太太都看在眼里,由衷欢喜这个少女。

孙公允听完几个电话回来,发觉女儿已经离去。

“什么?”她十分意外。

柏太太说:”公允,都是你功劳,任由女儿意向,给她自由自主,公允,我也有两个女儿,我要跟你学习,她们毋须承继家庭事业。”

方倍如甩了绳子的猢狲,一溜烟跑到百老汇买高价黑市票看音乐剧,散场绑到爵士乐酒吧喝咖啡,最后她斗胆与黑人计程车司机吵了起来,拒付小费,痛快得难以形容。

必到公寓她好好睡了一觉,半夜,母亲回来,在床头轻轻说:”你这邋遢和尚,却讨得柏太太欢心。”

第二天醒来,方倍一早出门,到大都会博物馆,她走得足踝酸痛,在文生梵哥画前发蚩,与同场参观的美术生一起发表意见。

——”萨弗陀达得的功力为世人低估。”

“那是因为他宣告过度吧。”

“可见艺术家在这方面需要节制。”

“达利晚年在空白画布上署名出售,任由他人代画,他一直等钱用。”

“你有见过他年轻时照片吗,长得像阿殊安勃洛地,一点也不猥琐……”

方倍给冯乙短讯:”希望你也在这里。”

冯乙开心得在报社满场飞,心想:”她想念我,她想念我。”

方倍玩了三天,想回家。

母亲告诉她:”柏太太请你吃饭。”

方倍先到那层正在装修价值千万美元的镇屋参观,只见处处拆得稀烂,但是天台上的植物温室已经做妥,那些长方形染色玻璃发挥了最美的作用,方倍默不作声,暗暗佩服母亲。

柏太太与两个女儿陪方倍吃饭,小阿会讲一些普通话,混血儿长得很漂亮,衣着随和,逗人喜欢。

不一会她们的父亲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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