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鸟记 爱情是流行病
我有一个妈妈,妈妈四十八岁,有一个妹妹,妹妹十八岁。我叫宝宝,妹妹叫囡囡。因为跟妹妹差了那些岁数,所以平时没有什么话好说,妹妹有什么问题,从来不自动找我。在妹妹眼中,我恐怕已经是老太婆了。
这一天下班,才开了门,便听见妹妹发了疯似的,失声在那边叫:“不!不!我不听你的!你根本不了解我!我们之间一点交通也没有!”
我双眼看了看天花板,这小阿就是这样,说话不分轻重,一派新文艺,不让她看电影,是我们不了解她,不让她化妆,是我们之间有代沟,叫她努力读书,是我们俗气,要讨好她实在太难了。
我坐在沙发上,月兑了皮鞋,只看见妈妈自她房里奔出来,一边嚷着:“宝宝!宝宝!你来了?不好了,事情不好了呀。”她一边说,眼泪一边滚了下来。
我说:“妈妈,你管她那么多?她爱穿露背装,让她穿好了,她要去舞会,让她去好了。”
“不,宝宝,这一次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妈妈说。什么事?我问。
“这次……囡囡要结婚了!”
我手中的鞋子掉在地上,“什么?”我问。
“结婚。”妈妈重复。
我呆住:“她结婚?”
“是的!她说不要念大学了,也不要念预科了,要我马上准她结婚!”
“对象是什么人?”我问:“你见过没有?”
“没有呀。”妈妈说:“我根本没听说过她有要好的男朋友,我只知道她普通的男朋友不少。”
囡囡这时候出来了,她披散着长发,身上一件薄料子的裙子团得稀烂,眼睛已经哭肿了,可是青春到底是青春,她看上去还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她冷冷的说:“你们不必猜想了,他叫王健康,他是最好最好的男孩子,我爱他!他爱我!我们两个人不能分离,我们决定要结婚,社会对我们的压力,亲友的不同情,都不能算是一回事,我们要争取自由!”
我看她一眼,淡淡的说:“算了,囡囡,大热天,你何苦害妈妈担心,谁把压力给你们了?说话要好好的说,别太戏剧化,我的鸡皮疙瘩都爬上来了。”
傍我一大盆冷水浇了下去,囡囡出不了声。
我说:“你给我好好的坐下,把话简简单单的说明白,既然要结婚,那是代表你成熟了,成熟的人要有组织能力。”
囡囡相当的怕我,可是她是横了心,她坐下来,掠了掠头发,真是漆黑的一头好头发,映得皮肤更是雪白雪白的,她开了口:“我要结婚了,姊姊,他叫王健康。”
“健康?”我失笑,“这倒是个好名字,如果人如其名,倒是一种福气。”
“姊姊,你的口气太轻佻了,我不想再说下去。”
“好好,算我不对,你说下去。”我说。
“说完了,我要结婚。”囡囡说。
我按着火气,我说:“囡囡,结婚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结婚是很复杂的。妈妈不打算招女婿,妈妈要嫁女儿。现在香港米多少钱一斤,像你这种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服侍你也够难的,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非你这位王健康先生真的非常健康,否则你还是念完了大学才说。”
“你们都是一鼻孔出气的,”囡囡在喉咙底哼了一声,“一天到晚就是钱钱钱!苞你们说完话,我巴不得跳到浴白里好好的洗刷一下,把那些沾回来的铜臭啦,俗气啦!通通洗掉。”
我不怒反笑,“好呀,囡囡,这个月的石油气费还没付呢,你这么爱洗澡,爱干净,把这笔费用给付了,不然就没有热水给你洗澡了。”
“你们这些人,简直不可理喻!”囡囡说,“我告诉你,姊姊,没有牺牲,就不会有爱情,我看你已经太老了,一点理想跟青春都没有了,才会这么对社会妥协,我可怜你,姊姊,我由衷的可怜你。”
囡囡回头,大力的关上了她的房门。我坐在沙发上,把另外一只鞋子也月兑掉了。
妈妈说:“你们这样子互相冷嘲热讽,说十天十夜也没有结果。”
我说:“真叫人灰心。囡囡也不算小了,十多廿年的姊妹关系,竟比不上一个平地冒起来的小憋子。这些女孩子个个发花痴似的,见到了男人,什么都不理了,最好私奔。本来也无所谓,现在是什么年头了,可是人要吃饭呀!结婚!现在租金、家私,把这些加在一起,不发一笔小财还应付不了,她就那么快想到结婚了,真恶心。”
“你不要与她一般见识,宝宝,她不懂事。”
我看了妈妈一眼,苦命的妈妈,十年前我也这样子的闹过一场,才平息了没多少年,囡囡又炸了开来。我骂囡囡等于骂我自己,我有什么好处?
我记得我十八岁那一年,刚要升大学,也是碰见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不到半年,也就嚷着要结婚,当时这男人非常鼓励我月兑离家庭,说妈妈看不起他,如果我爱他,就该争取自由。一天到晚爱爱爱的,结果这个人除了嘴巴里一天到晚说爱之外,既没有本事,也没有职业。换句话说,我受了骗,逃回家来,这男人还不肯放松,好不容易把他打发掉,真是心灰意懒得不想做人。妈妈说:“年纪轻,不要紧,可以从头开始。”所以才发愤到了今天。
是的,我现在是过得很好,但是一朝被蛇咬,难免怕绳索,以后听见这一类型的男人又恨又怕。这一段事情囡囡不知道,囡囡那个时候还小呢,能瞒就瞒着她。
晚饭的时候囡囡没出来吃饭。
我对妈妈说:“叫一叫她吧?”
妈妈说:“叫她做什么?她不是爱牺牲吗?我们要训练训练她呀,我是她娘,她要牺牲,应该先牺牲给我!”妈妈笑了。
“妈妈,我们真对不起你,”我很歉意的说:“我们太不像话了,一个个都叫你担心,别人家的女儿,十七八岁早就精刮得很——怎么样利用男人,怎么样往上爬,只有你,生了姊妹两个,都像天才神童似的,爱情至上,似懂非懂,真是白痴性格,亏你还笑得出。”
妈妈说:“我也哭过呀,女儿是我自己生的,我有什么办法?”
“你见过那个王健康吗?”我问妈妈。
“没有。”妈妈说。
我说:“要不要见一见他?”
妈妈说:“可以,我去套一套囡囡,看看他是何方神圣。”
妈妈有了一次可怕经验,果然比较精明起来。
那天晚上,半夜我听见囡囡起来在厨房翻东西吃。
人总是要吃饭的,吃饭总得要钱。我真是个俗人,可不是,天天唠唠叨叨的念着钱,但是没钱怎么办?这种问题要问囡囡这种年轻女孩子,她们的胃强壮一点,她们的想法是不一样的。
我如今每过一年,就更加觉得钱的可爱,君子爱财,取之以德。我是女人,女人与小人都是难伺候的。但是凭劳力换回应得的酬劳,并没有什么可耻。人人躺在床上喊清高,整个社会就给清高垮了。
有钱有什么不好?有了钱可以到伦敦海德公园去骑马,可以大吃大喝,可以与朋友开开心心、公公道道的在一起;有了钱可以使生活舒服,使家庭美满。我没说不要爱情,真的爱情是可遇不可求的,像囡囡这样瞎七搭八举起手来喊喊口号,就算爱情了?
十年前我是被利用的,但要怪也怪自己胡涂。十八岁也不算小了,怎么还会这么笨,所以我并不十分怪对方,奇就是奇在他运气够好,坏就是坏在我够倒霉。
我叹了一日气,谁是谁非,很难说,像现在,我当然说我是为了囡囡好,但囡囡巴不得要杀了我这个姊姊呢。
第二天妈妈跟我说:“那个王健康呀,是在某某广告公司做事情的,真要命,广告公司有什么用?”
“行行出状元,”我笑,“可惜壮元爷只有一个,往哪儿找去?我找机会看看这位健康先生。”
“你要当心,如果他不对劲,你就赶快回来,别多花口舌。”妈妈说。
我自然懂得。囡囡被妈妈哄着上学校去了。我在那天下午提早半小时下班,便到那家广告公司去找王健康,我并没有预约他,想他不过是个小职员,不见得会不在公司里。到了那里,经过通报,他果然在。
这种广告公司是洋人开的,外头一间大房间,密密麻麻的坐满了人,王健康坐在其中一只写字台上,听见有人找他,站了起来。
我迎上去,把手伸出来,“王先生吗?”
“是,”他答,“哪一位?”他好奇的看着我。
我打量他。他是一个扎扎壮壮的年轻人,很短的头发,大大亮亮的眼睛,有一种稚气的倔强,鼻子笔挺,精神奕奕,一副大好青年的样子,比囡囡约模大三、四岁,我对他颇有好感,顿时放下了一半心。
我温和的答:“我是囡囡的姊姊。”
“你——”他奇怪透了,“你便是囡囡的姊姊?”
“是呀。”
“你叫宝宝?”
“是呀?”
他率直的说:“囡囡说她的姐姐像老妖精,专门跟她作对,我看你……你不老嘛,也很漂亮嘛,跟她长得还很像。他拉开了身边的椅子,“请坐。”
我一边坐下,一边问:“是吗,她真的那么说?”
这王健康马上知道说错了话,脸就涨红了。
我跟他聊了起来,知道他大学才毕业的,系主任把他介绍到广告公司来工作,家里父母双全,只有一个哥哥。他很有趣,很诚恳,我们很谈得来。他比起我十年前碰到的那一位,是强得多了,简直不能作比较。那一位除了蒙着眼抽烟喝啤酒闹事,什么也不理,叫他办公?不如叫他去死。不自由毋宁死呀,办公有什么自由!
我跟王健康谈得很投机,于是乘机说:“听囡囡说你们要结婚?”
他的脸又红起来,都还是大孩子哪。
他说:“当然最终目的是结婚,不然何必耽搁她的青春。”
我试探的说:“但是听囡囡讲,你们打算马上结婚?”
“没有呀!”他说:“马上?怎么可能,昨天我才跟囡囡说,叫她念完了大学再说呢。”
“够了够了,”我想我已经很了解了,“王先生,你有空来我们家便饭吧,随时欢迎,别一直在外边吃,外边的菜又贵又腻,我们家还有一个更老的妖精——妈妈相信是欢迎你的。”
王建康说:“大姊,你可别介意,你别介意,我一定来,一定来。”他一直把我送到公司门口。
我回了家,对妈妈说明了事实。
妈妈说:“真奇怪,一点也不像囡囡的梦里情人嘛。”
“可不是,”我笑,“人家是个顶好的青年,又俗气又妥协,天天努力的上班,三年内不打算与囡囡结婚。这一下子囡囡可要失望了,她是非要碰到个吃喝嫖赌的男人不可,否则是不够刺激的。”
“你也别取笑她,这么一来,我也放心了。”妈妈说。
囡囡回来又大跳大叫的说我们不给她自由。
我说:“你是不是要出去喝茶?你去好了,我们也乐得图个安静,省得听你在家鬼叫。”
囡囡几乎不相信她的耳朵,“你说什么?”
“你姐姐说,”妈妈代我回答:“你爱出去,就出去好了,是不是找那王健康去?省得你在家吵。”
囡囡一呆,回房去想了半天想不通,换好了衣服,出来问我,“姐姐你怎么忽然大方起来了?”
“我一向就很大方。”我说。
“你怎么会放我出去?”她问。
“笑话,我几时用锁链困住你了?”我笑。
她去了。
妈妈跟我说:“但愿那小子是个好人。”
“错不了,的确是不错的。”我说:“穷是穷一点,可是志气也有的。我还约了他上我们家来,你自己看。”
囡囡才去了一个钟头,回来她什么都明白了,大哭大闹,像个疯子似的。
她说:“人家有一个妈妈已经够痛苦,我还多一个心理变态的姊姊,你们是存心要把我毁掉才算数。为什么要偷偷的见我的男朋友?你真不要脸,”囡囡指着我说:“你准是想引诱他!”
妈妈又气又好笑,“你胡说些什么?”她喝道。
囡囡说:“我马上结婚,月兑离你们的魔爪!”我与妈妈面面相觑,我看了看双手,觉得它们无论如何不像“魔爪”。
我索性说:“结婚也好,女孩子总是要结婚的,我一个人做老姑婆,心理变态已经够了,不能连累你。可以,只要那王健康肯娶你,我与妈妈贴一点也无所谓。”
囡囡呆住了,“你们说了话要算数。”我说:“当然算数。不过将来我们两个老妖精先死,你可别后悔,你如果爱王健康,相信他,就该听他的话,把大学念完,那么你也可以有本事助他一臂之力,家庭环境也稳固一点,你不能光耽在家里吃,害他呀!”
我这话说得再心平气和没有了。
但囡囡狠狠的说:“我不要你再管我的事!”
“你再这么野蛮,”我说:“人家王家也不能要你,人家也有父母亲的!”
“我们可以搬出去住!”她叫:“不要你理。”
我冷笑,“好,没过门就把人家儿子教坏了!”
囡囡说:“我警告你,我不准你再提到王健康。他与你没有关系,你少管闲事!”
我对妈妈说:“这个失心疯,不知是几时下的决心,非要堕落不可,她自己学了坏还不够,还要害人家儿子,妈,你少替她担心。”
妈妈求我们,“你们随便一个停嘴好不好?”
“好——”我说:“我老了,我先停,我总得让她,她是我妹妹。”
这时候,忽然有人按门铃。
妈妈说:“这么晚,谁来了?”
我去开门,却看见王健康端端正正的站在门口,他见了我说:“大姊,我来看看囡囡,刚刚她生气走了,我不放心,这么晚来,我也没有买糖果——”
我笑,“何必客气,快请进。”
妈妈看到是这么一位老老实实的年轻人,也呆住了。
我笑说:“王健康,这就是你不对,你太“俗气”,你应叫她月兑离魔爪,争取自由,怎么可以跑来跟我们讲和呢?”
这时候囡囡出现在房门口,狠狠的瞪着我。
妈妈说:“宝宝,我跟你到书房去——”
“不用!”囡囡说:“我要你们都在场。王健康,你对我妈妈与姐姐说,你爱不爱我?”
妈妈看着王健康,听他怎么个说法。
王健康很诚恳的跟囡囡说:“囡囡,这不能老挂在口中,像吃香口糖似的,天天嘴里我爱你,像什么样子。”
妈妈点点头,很满意的说:“对,有道理。”
囡囡气伤了心,她尖声说:“好,那么我们几时结婚?”
“不是说好了吗?三年之内,有这么好的机会念大学,囡囡,你晓得吗?多少人羡慕你呢。”
“那么先订婚!”囡囡说。
“我要问过父母,他们一定会答应的。”
“那何必问?”囡囡的声音越来越高。
“这是尊重他们。”王健康说。
囡囡说:“我为了你,什么都不要了,学业,家庭——我天天跟我的家人吵——”
王健康实在忍不住了,“囡囡!”他打断了她的话,“我并没有要你天天跟家人吵呀,我根本不知道你吵什么,大姐跟伯母都很合理,你太野蛮了。”
囡囡顿足,大哭,跑到房间里去。
妈妈跟着她进去。
王健康说:“大姊,我真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错。”我说。
“囡囡是怎么一回事?”他惊惶的说。
我不假思索的说:“她患了爱情流行病,一下子就会好的,像流行性感冒一样,没办法预防,你原谅她。”
“当然,她其实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王健康情不自禁的说。
我微笑说,“我相信你。”
“唉呀,”他拍拍头,“我怎么对姊姊说这种话呢?你当然知道囡囡可爱,你是她的姊姊。”
可是我一点不觉得囡囡可爱,就因为我是她姊姊。
王健康是十二点钟告辞的。
囡囡闹了一个星期的情绪,因为王健康令她失望。
王健康没有骑着一匹骏马来把她自困境里抢救出去。
王健康没有答应她马上结婚。王健康没有反叛的劲儿。
王健康使她失尽了面子。
她说:“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了,他太健康。”
我暗笑着,却很代她庆幸。
一日下班,我发觉囡囡不在家。我问妈妈:“你那天才白痴哪里去了?”
“健康把她接出去了,健康还送了糖果水果来。”妈妈说。
“算她运气好。”我笑说。
“可不是,我也这么想,总不能姊姊跟妹妹一样的命呀。”
“她还念不念大学?”我问。
“不知道。”妈妈说:“这年头做父母的,简直只好听天由命,谁敢问她。”
“我来问,大不了再给她骂。”我笑说。
囡囡说:“念呀,为什么不念?大学里同学比较多,也许会有好的男孩子。”
我说:“好的男孩子?王健康有什么不好?”
“他有什么好?”囡囡扁扁嘴,“全身没一根硬骨头,见了我妈妈姊姊,就已经吓死了!”
“这才好呢。”我说:“将来准怕老婆。”
“谁要他怕我,这种胆小表。”囡囡说。
“那你是一定念大学了?”我问。
“是的。”她拂袖而去,还是与我有心病。
妈妈说:“真像无定向风似的。”
我说:“现在流行反叛,我们越说不好的人,她越要护住他,关键是在我们默认了王健康,所以她觉得没劲了。”
妈妈为之气结,“这是哪一门子的爱情?”她问。
“他们那一代的爱情。她要与众不同,轰轰烈烈的为爱情牺牲,我们不能辜负她这一片心,给她一个机会,从明天起,我们说王健康的坏话。”
妈妈愕然,“王健康是个好孩子,怎么能说他坏话?”
我解释,“就是因为他好,所以要留住他,所以非说他坏话给囡囡听不可。”
于是我就开始嫌王健康穷。当囡囡在场的时候,我老是有意无意间的说:“现在坐大房间办公,几时才到私人办公室去啊?几时才可以做经理啊?几时才会有自己的事业呵?”
囡囡听着听着,就很生气,她对我说:“姊姊,就算人家年轻有为,也不会来追求你!你已经太老了。”
“是呀,”我说:“我是没有希望了,我这一生已经完蛋了,所以把希望放在你身上。”
囡囡说:“不要脸,干吗不把我卖掉当摇钱树?”
我故意沉一沉脸,“我这是为你好,我要你的钱干什么?你别乱说话。”
囡囡说:“王健康是有潜力的,你别狗眼看人低。”
“这话是要你说,”我笑一笑,“我还以为你嫌他没味道,看不起他呢。”
囡囡不响。
妈妈说我真是为了妹妹费煞苦心,称赞我会对症下药。
因为我与妈妈对王健康冷淡,囡囡对他又比从前好一点,但是始终不及“我爱他!我要结婚!”那个阶段。
饼没有多久,囡囡说王健康要求她订婚,她要考虑。
我看了母亲一眼,“怎么?还要考虑?那时候不是逼着说要结婚吗?”
“此一时,彼一时也!”囡囡忽然文绉绉起来,“怎么同?我现在发觉男人都神经兮兮的,越是对他们好,他们骨头越轻。”囡囡非常有把握、有经验的样子。
“是吗?”我怀疑的问:“王健康也是这样子?”
“他是男人不是?”囡囡问
“是,是。”我答。
“他是男人就是那种脾气!”囡囡说。
我真被弄胡涂了,现在变成妹妹教训姊姊了。
“你打算怎么样?”我问。
“我?我打算跟他说,我年纪还轻,性格还不稳定,他再等我两三年,大学毕业了再说,要不就算了。”
我吃惊的看着她,我的天,她的流行病懊了。
她说:“我这才发觉,我的人生刚刚开始,如果马上结婚,困死在一个家庭里,为柴米油盐这些事烦恼,那才不划算呢!姊姊,先几个月,你说我的那些话,说得是重了一点,想想倒很有意思,真的。”
我的天。她居然认错了。
这是我那小妹囡囡吗?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她可是完全变了呢,才进大学三天,窍门就开了?不可思议,我只好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囡囡——眼说下去,“其实我也有自私的理由。”
“什么理由?”我简直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大学里好的同学很多,咱们在一起玩得很高兴,我想我择偶的机会多着呢,不必一直急,这么一想,我就不高兴订婚。”
我呆呆的看着她,“你……跟王健康是完蛋了?”
“没有完蛋。”她说:“我们还是朋友。”她狡猾的笑一笑。
“哦,还是朋友。”我说。
“是呀,都是朋友。”她说:“我根本是认识朋友的年龄,是不是?大姊?”
她这么撒娇撒痴的对我一说,我就什么都弄胡涂了,她长大了。
妈妈却因此放下心来,她说:“好,囡囡长大了,抵抗力强,什么病都不怕,我可以放心。”
这就是囡囡的故事。三个月前要结婚,死劝她不听,现在忘记得连影子也没有了。
王健康却忽然来找我。我在办公室见了他。
他诉了很多苦,又很后悔,他说“情场如战场”是没错的,后悔那个时候没娶了囡囡,他又说那时是真为了囡囡好,但现在呢,就不知道对不对了。
他要我同情他。我的确很同情他。他是一个很不错的男孩子,负责任,有同情心,黑白是非很明白,嫁给他,过那么几十年,是不成问题的,难怪他后悔没把握机会。
那个时候看他是很好,因为我与妈妈先觉得他是个引诱良家少女的恶少年,所以见他老老实实,便认为还过得去。
现在囡囡其他的男朋友,真的林林种种,数不胜数,而且还老实不客气的带回家来。那些男孩子口齿伶俐,“大姊大姊”的叫个不停。
被他们这么一叫,我就只好笑,虽然觉得男孩子是老实点好,但也不反对囡囡交朋友。
囡囡现在如沐春风,我讽刺她两句她也不在乎,只是笑,青春扬溢、美丽的笑。有时候她还要帮我找男朋友,真受不了。
女孩子的运气是不能说的,囡囡的运气就比我好。那完全是因为王健康是个君子,没有鼓励她月兑离家庭,没有利用她年幼无知,没有欺骗她欺侮她。
这一点我很看得起王健康,也因此看好他,到底曾经一度,咱们一家三个女的,为他伤透了脑筋呢。
他现在还是囡囡的好朋友,虽然一个礼拜也约不到囡囡一次,他们还是好朋友,囡囡有时候会带回他的消息——“他升级了,就快调到私人办公室去了!”
囡囡会示威的看着我,“你不是说他没出息吗?哼!”她那老脾气还是没有去干净。
我与妈妈买了一双笔叫囡囡送去给他,作为奖励。
囡囡继续着她的吃喝玩乐,将来她可以告诉她的孙子,她虽然主修英国文学,但拿手的还是吃喝玩乐。这个妹妹多多少少叫人头痛。
听妈妈说的话:“小阿子还是天真一点的好,太用心机了,不可爱。我情愿要这种女儿,也不要太精明的孩子。俗云:人算不如天算。憨一点无所谓,错了可以回头,十七八岁便钱钱钱,那多可怕,孩子们总要长大的,不必催他们成长。”很满意的样子,一副模范母亲的表情。
而囡囡现在当然很健康,她太忙了,没时间无病申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