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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世界 孙太太

作者:亦舒

我看到孙薇薇时,非常震惊于她的美丽,她那种美是不平凡的,清丽月兑俗,洋洋洒洒,与大自然共在。她已是三个男孩子的母亲,却仍然那么好看,一把长发或垂在肩上或换成一个髻,都别有韵味,长挑身材,象牙般皮肤。

她喜欢穿比较随便的衣服,素净颜色,一双平跟凉鞋,时髦如时装杂志中踏出的模特儿女郎,而我最喜欢她那种自若幽默的神态,天塌下来不动于色,真是一流。女人们很少有她那么镇静若素,女人们吃菜看见一条菜虫来都要尖叫的,但孙薇薇不一样。

阿子在外头玩,跌断了小手臂,尖哭着回来,碰到别的母亲,一定吓得六神无主,或是干脆昏过去,她不同,她低声安慰孩子:“又逞英雄了,是不是?好了,手臂成了三节根,这可怎么办?别哭,男人怎么哭呢?”她小心地把孩子挟在手臂下,单手开车到医院去。

真是伟大。

她却不承认,“我有三个儿子,由九岁到三岁,他们六条小手臂,每条起码折断过一次,久了习惯成自然。”大笑。

这种天掉下来当被子盖的精神叫我佩服,娶这样的一个太太真幸福,这是一个终身伙伴,她懂得照顾自己,是以男人可以全心全意发展事业,像我的老师孙咏汉律师那样。

她很多时间都独自在家照顾家务,我认为她应该寂寞,但是她把时间安排得极好,那么大的屋子,三个稚龄孩子,她就像个司令官,指挥两个佣人与一个司机的工作,务使人人舒服。

有时候我到孙律师屋去取东西,也与她交谈几句,她知道我喜欢喝冰冻蓝妹啤酒,用冰浸过的杯子为我斟上,喝一口,一直凉在心头,一股甜丝丝的味道,逗留良久。

她总是看着我微笑,开口闭口是“你们年轻人如何如何……”后来我才知道,她才三十三岁。

我总藉故在孙家的客厅多逗留一下子,那宽大的法国窗,米白色的布套子沙发,大张净色的天津地毯,孩子们飞奔着进来,厨房里永远有最好的食物,我一进门就爱上这个地方。

孙律师的脾气著名的坏,驾起学生来叫人流泪,他因此没有女生,连男生都纷纷走避,独有我紧随不舍,除了学本事外,也就是因为孙太太。

渐渐我由学生进一步而成为他们的家庭朋友,他们家庭状况我也都知道一点,孙律师的女友众多,多数是妖冶的浓妆的,与孙太太刚刚是一个极端,大概是换换情调的意思,孙律师银一般“有名誉有地位”的男人全一样想法,有了徉房汽车,也得添置几个漂亮的女友,否则不显得他威风。

但都不是认真的,玩管玩,妻子是妻子。

虽然如此,我还是替孙太太不值。

那日我来到孙家,并没有什么事,却逗留了很久,反正我是常客,佣人也习以为常。

她在亲手做蛋糕,我充她的下手,替她打鸡蛋,调面粉。

她笑:“你知道吗?最好的糕点师傅都是男人。”

“为什么不买回来吃呢?方便一点。”我说。

“嘿!”她斜斜睨我一眼,“买回来吃?你尝过我的手艺!就知道龙与凤,老弟,告诉你,吃我做的蛋糕,谁还高兴吃买回来的?”

“啊?这倒要亲口试一试。”我惊异。

她笑了。

穿着牛仔裤白衬衫的她看上去活泼,如一个女学生。

生孩子会破坏身段这个理论于她不合,她仍然身材苗条,那三个孩子似乎不是胎生的。

“小老弟,”她说:“怎么不带女朋友来玩?”

“我没有女朋友。”我嚅嚅答。

“没有女朋友?嘿!这年头,谁没有女朋友?我大儿子都有小女朋友。”

“以前有。”

“后来发生了什么?”

“无疾而终。”

“有想念她吗?”

“没有。”

“哦!那不是真的。”她很快获得结论。

我问:“什么是真的爱倩?”一

她挤挤眼睛:“我也不知道,我并不能够具体的回答你,我并不是妇女杂志信箱主持人。”

“可是你与孙律师……”我举出实据。

“当年我们谈恋爱,只觉不见面茫然若失,异常不舒服,如此而已,我们结合是非常顺利的,由朋友介绍认识,一星期后开始第一次约会,十个月后旅行结婚,一点波折也没有,并不轰烈,我们是最幸福的一对。”

“啊。”我艳羡。

她将蛋糕送进烤箱。

“当然,”她说下去,“每个人的命运不同,有些人的感情生活多彩多姿,丰富得很,上落大,痛苦中有快乐,也是享受,你说是不是?”

我想一想:“我认为做人还是平凡一点好。”

“你成熟了。”她笑:“改天我为你介绍女朋友。”

我连忙摇头耍手。

“怎么?我手头上的小姐都是名门闺秀,神仙般人物,你怕瞧不上眼?”她问。

我微笑。

“你不相信婚姻可以由朋友撮成?”她又问。

我坦白的点点头。

“真是个孩子,你以为恋爱是什么?看到你生命中的女神,混身震栗,如遭雷极?别忘了,我们活在一个现实的世界里,婚姻不是终止,婚姻是一个开始,以后的日子长得很呢!”

“是,师母。”

那日我吃了她做的蛋糕,哗,谁还要吃买的。

她把三岁的小儿子抱坐在膝上,那孩子俊秀得不可形容,拿着一大块蛋糕塞进嘴里,动作与神态都像安琪儿。

我简直可以看到幸福。

但是当天下午,在写字楼我改变了我的想法。

一个女人上来找孙律师,她不经通报,冲进来──

身穿花衬衫、圆招、金色凉鞋,浓妆,时髦发型,非常合拍,但却剌眼。她手中拿看一只金锁匙扣,不住在手指上转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那个锁匙牌上有“平治”的标志,我认得是孙律师的东西。

我立刻反感得浑身不由日在起来,心中暗觉老孙太不检点。

那女郎边嚼口香糖边问:“孙呢?”

我厌恶的问:“有预约吗?”

女郎睁大眼睛笑,“我见他还要预约,唔?”

我提高声调:“除了孙太太,每个人见他都要预约。”

她变色。女秘书出来打圆场,“孙律师在高等法庭。”

那女郎呼嚼嘴,扔下车锁,“叫他随身的东西别乱放,我可没那么得空随时替他送回来!”她趾高气扬的走了。

我的脸都气白了。

女秘书笑,“你看你那个样子,人家孙太太亦不气。”

“她知道有这种女人存在吗?”我反问。

女秘书说:“怎么不知道?最聪明智慧的太太就是知道有这种事亦假装不知道。”

我问:“为什么要受这种委屈?”

“所以说你没长大!”她叹口气,“你懂什么?夫妻间拉破了睑就不好看,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离婚呀!”我赌气的说。

她掩嘴,“所以说你──幸亏你不是女人,否则天下大乱,真那么简单?你叫孙太太拖着三个孩子上哪儿去?”

我气结,“不与你说!”

“听说孙太太又有了第四名,多伟大,现在的女人,就数她肯生孩子。”女秘书慨叹,

“可借现在的男人不知足,死性不改。”

我将下巴枕在玻璃上,怔怔的,几乎没流下泪来,我太替孙太太不值了。

绑来老孙回来,我提不起劲跟他说话,他絮絮的跟我论及案事上的得失。

我忍不住问:“那廉价的女人是谁?”

他一愕,“你怎么会问起?”

“她今日来交回你的车匙。”

“她是谁有什么关系?”

“你怎么忍受那种粗俗?”我问。

他微笑道:“徒儿,待你到我这个年纪,你就会明白,有一些女人只要实用,粗俗与简陋均无妨。”

“我想我永远不会明白。”

“自然,你只有廿五岁,而我已经四十一。”他拍拍我的肩膀。

我几乎无法忍受他,如果有冠,也就一挂而走。、

但是我心酸的想,总得要有人留下来照顾孙太太才是。

老孙的“应酬”益发繁忙,他很难有与家人共进晚餐的机会,只有在星期日白天,他会在家与孩子们在一起团聚。

然后他又要出去了,把责任顺便的推在我的身上:“你替我陪他们。”一溜烟的出去。孙太太总是脸色山口若地忍下来,但是要等待老孙的良心发现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十年八年,谁知道,孙太太有点疲倦了,也许是因怀孕的原故,也许对这头婚姻觉得劳累,我不敢问。

天气热,她的体重增加,人忽然有点憔悴,我很担心,她一向总是那么乐观,一旦消沉,难免就落了形。

“我陪你出去散散步吧!”我说。

“就在下边海滩走走。”她说:“太远我也走不动,你放心,人家顶多误会你是我的弟弟。”她仍然保持着她一贯风趣的作风。

我有默心疼,仍然陪她到沙滩。

我问:“孩子什么时候出生?”

“深秋,希望是个女孩子。”

我再也想不出有什么话好说。

她忽然抬起头来,问我:“孙的事,你们都知道吧?”

“什么事?”我瞠目。

她微笑。

我涨红了脸,随即明白了。

“说与我听,不要蹒我。”

“大律师应酬自然是很繁忙的。”我说。

“忙得那个样子?”她仍然好脾气。

“也难免有女朋友。”

“这就是了。”她问:“什么样的女人?”

“粗鄙的女人。”我愤怒的说。

“我做错了什么,令得他对我冷淡?”她问我。

“男人都是一样的,他对你放心,知道你飞不到哪儿去,便冷淡一点。”

她浅笑,我呆呆看着她。

“那么,”她说:“作为一个女人,对丈夫这种行径,是否要假装痴哑?”

“忍耐是中国女性的美德。”

“到什么时候呢?”她问我。

我不能回答。

“到永恒?”她问我。

“我一直觉得你很愉快。”我震惊,“我以为你不介意他出去逢场作戏。”

“每个人的忍耐力都有极限。”

我消汗,“你打算怎么样?”

“跟他离婚,”她的声音非常镇静。

“可是……可是你现在怀孕。”

“孕妇也是人。”她缓缓说:“我已经下了决心。”

“好的,我支持你,”我冲口而出,“我自知没有什么能力,但我愿意尽我的力。”

她微笑,“小老弟,你的情意我心领了,这件事有很多地方是要你出力的,但是参与别人的家事,并没有好处。”

“谁要什么好处?”我苦笑。

“那么多谢你了,见到孙,你跟他说一声,我有要紧话跟他说,”她笑,“现在连我见他都要预约,多可怕。”

我钦佩地看着她清秀的脸,女人的勇气都是被坏男人激出来的,在好男人的呵护下,再精明的女人也会变成软弱的笨人。

第二天我见到了老孙,叫他回家。

老孙笑,“老弟,你越来越像个女乃妈了。”

我若是他兄弟,我就打得他鼻子流血。

那天晚上我打电话给孙太太。

我问:“他回来了?”

孙太太说:“回来了,他告诉我他很忙,只能给我一小时,我跟他说了。”

“他反应如何?”

“他开头不相信耳朵,后来弄明白了,说我开玩笑。”

绑来老孙就恼羞成怒,一声不响的离开。

孙太太叫他不用再回家,她已将大门的锁换了一把。

我非常吃惊,“真的?”

孙太太说:“我觉得一个人要自发自觉觉,我一直没有出言警告过他,他也就当我透明,一路放肆下去,而结果你看到了。”

“把他赶了出去?”

“是。”

我说:“你休息吧,我明天来看你。”

他一定逼得她走投无路,她才会这么做。

早上孙大律师见到我,怒气勃勃,他连胡髭也没剃,就开始诉苦。

“她把我从我自己家赶出去,你听过这种老婆没有?她说人类的文明进化,因而产生一夫一妻制,如果我爱冶游,最好是离婚。”

我冷笑,“离婚?你哪里再去找这么个美丽贤明的妻子,与可爱俊秀的三个大胖儿子?”

“是呀──喂!”他咆吼,“你到底帮谁?”

“现在月薪千余的打字员都为了事业不肯牺牲她的身段来生孩子。”

“啊。”老孙震惊,“我怎么辨?”

“回家悔过。”

“可是家里门锁也换了,电话号码也改了。”

我的天,我没有听说过更滑稽的冢变闹剧。

“她不要我了,我被一个孕妇赶出了家门!”

我忽然沿用了孙太太的话:“孕妇也是人。”

“你教我查出你在这件事内有什么瓜葛,你当心!”他向我挥舞着老拳。

我问心无块,怕什么。

老孙一怒之下,搬到酒店去了。

天天上班,他鞋月兑袜月兑,说也奇怪,那些女人忽然都绝了迹,以前住家,生活荒唐,现在搬酒店,明明可以花天酒地,他却正经起来,我去酒店看过他几次,都是一个人。

我见到孙太太时,她跟我说,分居书已交到律师那里了,就持老孙去签,老孙还不肯去。

她并不需要亲友,独白日照旧过活,心绪亦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变化,语气是一贯的平静。

我想我是爱上了她,她给我一种圣母麦当娜的感觉,除了大地、母亲,最可靠的便是她。

日子过去,我见她的时间不多,但我们有了更深切的了解,她开始对我说不少体己话。

我问她在什么时候发觉老孙在外头不规矩。

她说:“从你怜悯的眼光中,我知道事情出了毛病,出去打听一下,发觉他玩得离了谱。在这之前,我还以为自己顶幸福。”

“为什么桃这个时候离婚?”

她苦笑,“不是我挑的。”

伊寂寞下来,眼睛有点空洞,神态略为疲倦,穿着宽身孕妇装,仍然潇洒,她是与众不同的一个女人,我爱她爱得非常彻底。

我略略向她透露意思。

“傻孩子,”她握住我的手笑,“没有人会比你更古怪,快放弃这种念头。”

“我没有要求。”

“我亦不需人照顾。”

“何必这么硬撑呢?”

“我不是倔强,这样做我反而不安。”

一方面老孙拼命的抱怨,不过他真的想念孩子。

她不给他见孩子,真是杀手绸。

我讽刺他:“见女友也一样可以打发时间。”

“我还有这种心思?谈也不要谈。”他摆摆手。

“你求过她没有?”

“有,她不加理睬,视我如陌路人,到学校去接儿子,谁知新司机不认识我,差点把我扭上警局,告我绑架儿量!你评评理,我愿意跪在地下恳求她收留我,我要这个家,我不能没有这个家。”

我听得几乎笑出来,可怜的老孙,他现在知道了,自食其果。

孙薇薇现在至少不必坐在客厅里等他回来,每个迟归的男人都会说:“我并没有叫她等我。”可是可怜的女人还是不停的等……等丈夫回头。

我一直默默的去探访孙薇薇,有时也与孩子们玩一会儿,我看着她将近临盆,她勇敢地把全部责任承受下来。

说到丈夫的忏悔,她淡淡说:“我又不懂耍花招,见他怕了,又用夫妻牌万能胶水粘一粘,一切像没发生过一样,破镜重圆。”

“你一个人,怎么带大四个孩子?”我问。

“孩子得靠赡养费,我靠自己能力,我已经与朋友商量过,我们将经营一间小小的蛋糕店,希望能够赚一点生活费。”

“他知道吗?”

“他一向什么也不知道,他连孩子念几年级也不关心,这些年来,他就是管他的事业,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全落我肩上,他不过只回来睡几个钟头。十年了,我对于世事一无所知,我只会容看漂亮的衣裳生孩子,其实我也是个大学生呢!”

我微笑,“以前你是不抱怨的,薇薇。”

“现在不同了,”她也笑,“现在我自由了。”

这件事情是无法挽回了。

但孙大律师可不知道,他四处奔波找亲友出来说项,但是薇薇已经心死,不加以理睬。

老孙尚有最后一个希望:“孩子,”他说:“孩子出生后她的想法就不同了,孩子总得有父亲。”

我的想法与老孙完全不同,怀着孩子的孙薇薇尚且这么勇敢,养下孩子,更加没理由与他复合。

薇薇说:“与他夫妻十年,我知道他本性难移,我让他回来,对宇他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半年后他又恢复原来的生活习惯,难道到时我又与他闹离婚,我疯了我?”

一个下午,深秋,与她在浅水湾喝茶,她忽然皱上眉头,抓住我的手连声道歉,恳求我把她送到医院去。

我连忙扶她进车子,她说阵痛是昨夜开始的,痛痛又停止了,现在却发作起来。

她额角出现汗颗,咬紧牙关。

我看着心都碎了,女人最痛苦的便是这一刻,竟要她独自承担。

车飞快的到医院,将她送进病房。

医生问:“你是她丈夫?”

“不,我是她兄弟。”我说:“现在我叫她丈夫来。”

“快。”医生说:“这次可能有点问题。”

我心急如焚,到处找孙律师,他们说他在北区裁判署,一下子不能请假。

我只好一直陪伴着孙薇薇。

她虚弱的跟我说:“三个儿子都没事,真是的,不知这一次如何出了毛病。”

我替她把汗浸湿的头发拨向脑后,“没有毛病,”我安慰她,“你放心,至多动手术。”

医生推她进产房,我在候诊室左右踱步。

我心酸,孙咏汉这王八蛋到底在什么地方?

由下午五时三十分捱到八点,他总算赶了来了。

我出言讽刺,“又在什么女人处给绊住了?”

“简直放屁!”他瞪我一眼,“回头你甭到律师楼来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

“好得很,我也没有你这样的老师。”

“薇薇怎么样?”

“不知道。”

这时候医生走出来告诉我们,“生了一个女儿,脚先出来,所以惹了小麻烦,动了手术。”

“啊,女儿!”老孙心花怒放。

我问:“母亲平安吗?”

“累坏了,”医生说:“那小女婴脾气坏得离奇,在那里大哭大叫。”

我吁出一口气。

老孙瞪我一眼,“我老婆生小阿,要你在这里干什么?”

“因为你永远不在她身旁。”

他低头,“我不是不知道错,这半年来我循规蹈矩,适才我在北区裁判署,巴不得插翅飞了回来。”

“老婆是你终身伴侣,你不该抱有‘大爷有钱,有家情愿住酒店’的心情来做人。”

他不响。

薇薇躺在病床上,看见我们,只牵动嘴角,她实在是累坏了。

“薇薇。”孙过去握住她的手。

她叹一口气。

堡士抱出婴儿,那小毛头一头浓发,大眼睛,小嘴巴,一团粉似的,我看,便说:“将来我要追求她。”

老孙为:“失心疯!”

但是孙薇薇始终不原谅他。

每天他一下庭便到医院陪薇薇,适逢我与佣人带着孩子们去探访,他见到儿子,眼睛都红了。

孙薇薇无动于衷,过了数天,她精神略佳,便说:“你叫老孙快快签了分居书,大家都好。”

“你回心转意吧!”我说。

“咦,”她微笑,“我以为你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我是为你好。”我说。

她既好气又好笑,“还不是那种古老思想:女人离不了男人。”

“老孙也离不了你。”

“他隔一会儿就好了。”薇薇说。

没到两星期她便出院,我帮她收拾衣物回家。

薇薇的当务之急是到青年会做健身体操,我替她报了名。同时她与朋友合股的甜点店也开始筹备,有声有色。

她恢复得真怏,一下子就活泼泼的再一度主持大局。

我在小事上帮了她,她总是诚心诚意的道谢。

日子过去,老孙知道无望,便与她签字离婚。他一星期可以看一次孩子。离婚后老孙四大皆空,抛弃了全世界的美女,再也提不起兴趣去玩乐,一心一意守在律师楼。他的脾气也和善了,说话之前先叹一口气才开口,而我也没有离开他的公司,满师之后仍然留在他那里办事。

孙薇薇还是老样子,也许她掩护得很好,也许她有坚强本性,我看不出她有甚度改变。

我低声与她说:“我……总是等你的。”

她白我一眼,“废话。”

而她的孩子也渐渐长大了。

我始终没见过比她更美的女性,有情有义,有始有终,唯一的缺点也许是太坚持原则。

我对她的敬意丝毫不减,有空跑到她那家糕饼店去坐下抓甜点吃,她老求我别给顾客看见,店子的生意是极好的,除了经营得法,她手艺毕竟非凡。

我坐在那里,不外是博取一丝希望,我想像不出我在其余的日子里还会爱上什么人。

只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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