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世界 恭喜
必到公寓,看到整个沙发上堆满了秋冬季衣服。
又是左英的杰作,毫无疑问,整份薪水用来买衣服穿,走进时装店,人家把她当作菩萨般看待,只要售货员说声好看,她拿过来比一比,便一模一样要十件八件。
房间里壁橱装不下,便塞进皮箱里,尽避如此,每季还是买新的,光是林林总总、宽宽窄窄的皮带二百数十条,实在放不下了,也整理出来送人。
我老说:“这么新就送人?现摆店里卖的还没有这么好呢,这件这件这件,我替你买下来,打个对折吧,省得我去店里挑。”
人家买衣服贵多不贵精,她却又多又精,钱花光了,整个月啃面包,嘴里淡出鸟来,央求我请她吃咖哩鸡饭。
左英是一枝花。
而我,我平常的衣着是白T恤半打,三条粗布裤,再加一双凉鞋与一双球鞋──下雨穿球鞋,晴天穿凉鞋,穿坏才买新的,绝不浪费。
我在储蓄买房子。
可笑的是,我的职业:时装模特儿。左英却是个初级行政人员。
走出去,给人的印象刚相反。
穿得这么素,也是我的职业病,平时工作时花枝招展,看着各式各样的时款新装,差些没害色盲,一旦有机会休息,只喜欢白色。
我对衣服的潮流自然是熟悉的,所以才不会相信真有人肯花大钱放胆买下一季一分不值的东西。
“浪费。”我惋惜的说。
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哪!无论买什么,都还有个渣滓,只有穿衣服,没个底,多多钱掷出去都是浪费。
左英说:“可是穿着漂亮,走在街上,有人看我一眼,已经心满意足。”
我情愿看别人,那么贵。
左英穿起这些衣服很好看,她有那个身裁,又肯花时间配这配那,心血与金钱都看得出。
而我是越来越随便了。
在夏季的时候,把长头发一狠心剪掉,现在齐下巴,虽是目前巴黎最时髦的样子,但左英说不好看。“你最大的特点便是一头好发。”
现在面孔也不化妆,黄黄的,洗得发亮,白T恤、牛仔裤,我喜欢这样,让皮肤休息,毛孔透气。
挽着超级市场买回来的杂物,不知是否会有人误会我是菲律宾女佣。
我大声叫:“左英,你还不出来帮忙,说好今天要做罗宋场。”
自房内转出来的是一个男人。
男人!
我退后一步,警惕地看住他。左英真是,说好不准把男人往家里带,她怎么违背规例?这小子。
那年轻男人用手背擦擦鼻子,笑道:“是戴琪吧?我叫何永忠,左英到楼下买水果去了。”
我略存敌意,看看沙发上那堆还吊着价目牌的衣服,又看看他,“请坐。”我说:“别客气。”
这时候门声一响,左英也回来了,手里捧看一个哈蜜瓜,看清形是下了重本,怎么,这姓何的男人值得吗?
“你们已经认识了?”左英嚷:“自我介绍过了?”
我表示我要到厨房去。
左英跟进来,关上厨房门,一边切蜜瓜一边说:“你觉得他怎么样?”
“要不要我出去看一部电影避开一阵子?”我笑问。
“别傻好不好?我们都快要订婚了。”左英笑。
“什么?一直没听你说过。”我停了手。
“时机还没有成熟,说来无益,”她笑得一脸春风,“你看他怎么样?”
我切蔬菜,“条件一定很好罗。”
“自然。独生子,父亲是很开通的生意人,开建筑公司,他自己是建筑师,知道文化馆?是他设计的。”左英得意洋洋;“找了十年,总算找到了。”
“出去出去,”我说:“最恨人家比我幸运,别阻看我做汤。”我推她。
“喂,今天我们不要出去吃,纯靠你了。”她笑着捧水果出去。
我笑。
最喜欢听到女孩子结婚的消息。尤其是一枝花似的左英。
汤下了锅,我又准备大蒜面包。我与左英吃这两样已经足够一顿,不知那何某食量如何?
我与左英都能吃,但两人都长期节食,我怕胖是因为职业,而她怕胖是因为好穿时装,各有苦衷。
洗净手我出厨房,顺道带三杯龙井出去。
他们一对儿挤在沙发上看照片。我这时又打量何某几眼,觉得他英姿爽朗,很有科学家风采,替左英放心了,这家伙在大事上,可不迷糊呢。
“谁的照片?”我顺口问。
那何永忠笑说:“是你的。”
“我的?”我伸头看一看,“啊,我的职业照片,很肉麻的,非常做作,别看好不好?”
“何永忠说不像你。”
“当然不像,没化妆怎么像呢!否则你以为化妆品会这么贵?”我呷茶。
左英放下照片簿,我向她眨眨眼,她脸红。
左英合上相片簿子,换过她到欧洲时旅行的那本,又与何某看起来。
这男孩子很配她,人长得漂亮总有好处,有条件的男人挑对象,第一,要长得好,第二,要有点内容,至少在社交场跋可以操流利英语与友人交谈,有张大学文凭之类,第三,家底不能太差,第四,身世不要太不清白,那意思是,离过婚有前科的,就不必了。
左英都合这些规格,而且最主要的一点,她还年轻,还没过三十岁。
具有这样条件,碰到何永忠正在找对象,当然一拍即合。
现在很少有凭运气成事的例子。
我问:“左英,要不要多添一道肉类?”
左英问:“什么肉?”
“有一条牛腰肉,烤一烤如何?”我说:“我们还有一瓶蜜桃酒,一并吃了算数。”今天大出血,算是庆祝他们蜜运成功。
他们很高兴,“那就麻烦你了。”
我一不做二不休,再加添一道番茄青瓜沙律。
我喜欢烹饪,所选的菜色,多数经济实惠,法国菜中只选甜点,他们的糕点类实在好吃得没话讲,但是主菜就太花巧,吃不到什么。
烤牛肉我最拿手,且又不花劲,三两下手势使搞妥,左英蛮有良心,帮我做蔬菜。
一顿晚餐摆出来,非常登样,而且又不很费神。
拔说:“真谢谢你们两位。”
左英说:“谢戴棋才真,老煮菜给我享受。”
“这是我的弱点,”我点起一枝香烟,喷一口,“我喜欢吃。”
“当心胖,模特儿不能胖。”何笑说。
“所以我的精神一直很痛苦。”我也笑。
左英问她的男朋友:“她像不像艺术家?那么洋洋洒酒,自由自在,我一向不喜欢女人抽烟,不过她是例外,你看她多么优悠。”
我为左英的孩子气笑了。按熄香烟。
“你们俩去看场电影吧,”我说:“‘断了气’不错,旧版本使人爱煞珍茜宝,故事本身动人,相信新片也有可观之处。”
“我帮你洗碗。”何说。
“不必,”我说:“我们有洗碗机。”
左英眨眨眼,“永忠,我早说过,她是最科学化的艺术家。”
我把他们打发掉。
如果左英嫁出去,我就不打算再把这另一半公寓出租,自己一个人住舒服点。等到钱足够,便买一层房子,照心意装修。
看样子快了。
我翘起双腿听音乐。
电话铃响,我拿过来,是庄尼,约我星期一做节目,OK。刚挂电话,又响,是珍妮花,拍封面,因那是一本小杂志,又有黄色意味,推说刚要出外旅行,道歉。
苞着是瑞木。我说:“不要再找我,一个男人要忠于家庭、忠于妻子。”叹口气。
对他不是没有好感,但一发觉他有妻子,立刻临崖勒马,无谓多玩,最先死的不会是他或是他的妻子,一定是我。我看穿这一点,有人因此不服,说算得这么清楚理智的人注定得不到爱情。
扒,我微笑,那也好算爱情,这还不愧是个爱的世界,一般人把一张床上的男女都知为爱人,多么好。
但不是我,我分排得出什么是什么,我还可以控制我自己。
电话铃又响。
袄说:“要不要我来看你?”豪是文艺青年。
“要。”我说。与他上天入地,无所不谈,最能怡神。
文艺青年有他们的好处,非常单纯,对伴侣没有太多的要求,因为没有资格要求,同他们在一起,衣着态度都可以自然,不必接受挑战。钻钻电影院,逛逛画展,别有风味。他们的缺点是没有能力负担一个家庭。
“我十五分钟后在楼下咖啡室等你。”
我与左英说好,家里不招待男客,怕只怕他们坐得太舒服不肯走,在沙发或地毯上打地铺,甚或过足瘾,索性带枝牙刷搬进来住。
一律在外头见,三、两个小时之后各自打道回府。
做女人要有点尊严,不能贴、贴公寓房间、贴时间精神然后哄自己说这是爱情之伟大。
让我做一个渺小的人吧,我被上外衣时微笑想。
袄给我许鞍华的剧本集,他一直向我提供这一类的精神粮食,我很感激。
我们说两句,道别回家。
左英那晚很早回来,约十一时多模样。
我躺在床上听见门声,不觉讶异。热恋中人往往不觉时光飞逝,他们未免太理智了。
这么早,我看看钟,不言语,熄灯睡觉。
那一夜左英整夜不寐,我听见她走进走出的声响,把我吵醒,我一向睡得不稳,没有动静也自然而然的醒好几次,所以索性起床来吸一枝香烟。
女人说到婚嫁,还是会紧张的,也许左英就是因此睡不看。
我没有问。有时候朋友之间维持一些距离的好。我一问,她就开始诉说,末了怪我把她的事宣扬出去,总是这样的。因此我对朋友益发冷淡,有什么好关心的,其实并帮不了人家的忙,多间无益。
自那日之后,左英的精神非常颓丧,一看就知道有事。
我心暗暗奇怪,已经要订婚了,还会有什么事?
她晚上睡不着,走来走去,害得我也没精神,陪着她失眠,这样持续数星期。
我坦白的同她说:“小姐,你不睡我可要睡,我老板一向不喜我们精神萎靡。”
“对不起。”她一道歉我又心软。
“睡不着,看本小说就是,请勿踱步。”
她说:“我跟何永忠看样子完了。”她很沮丧。
“完就完,”我说:“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天下男人多得很。”嘴里虽这么说,心中不禁讶异。
“似他条件这么好的,就很难找。”
“傻瓜,把你自己的质素提高,使你自己的条件优秀,你怕找不到同等地位的男人?我觉得人最终还是靠自己,有本事的女人不怕没本事的男人来追。”
左英苦笑。
棒一会儿说:“自从那一日在我们这里吃了饭回去,他无名肿毒似的,渐渐疏远我,我真觉莫名其妙。”
“没有问清楚?”我还是关心她。
“没有。他在这两个月内,倒有一个月不在香港,又推说忙,闻弦歌而知雅意,虽然不甘心,到底也不能续着地。女人要潇洒,只好抱着内伤吃尽苦头。我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为什么呢?”左英痛苦地抱看头。
“别想那么多。”
“所以人跟人的缘份──”她叹口气,“怎度搞的,连架都没吵过,我不明白。”
这件事居然就这样不了了之。
从此左英笑起来的时候,比以前多一丝苦涩。
她仍然寄情于她的美服,秋季正式来临,她的花销也不在话下,数千元一双的-皮靴子尽往泥斑中踏下去。
心理学家对这种表现会有话要说吧。大抵是心底空虚的缘故,同时也爱美。因为不爱美的女人多数嗜吃,或是嗜搓麻将。
我仍然那件T恤与粗布裤、球鞋,冷不过了,顺手抓左英的毛衣穿。
那日我自超级市场出来,因买到一条上好中柳,非常喜孜孜,体重刚减掉三磅,裤子有些儿松,今晚可以与左英大坑阡颐。
“琪!”有人叫我。
我站住,看清楚,开头印象有些儿模糊,随即想起来,“何永忠”是左英的未婚夫。
“上车来。”他说。
我在嚼口香糖,手中大包小包,但是,妈妈自小教我,不要上陌生人的车子,因此我只是微笑。
“你这人。”他说:“吃杯茶可好?”
我说:“下车来,转角有茶座。”
他没奈何,把车子胡乱停一个地方,随若我走。
我猜他也有痛苦的过渡期,大概想找个中间人诉说几句。
巴他坐下来,我叫杯矿泉水加冰,点起一枝烟。
他说:“你整个人像矿泉水,剔透玲珑。”
我笑,“过誉了。”过数日他同我不和,就会说我似枝香烟,又臭又致癌。
人便是这样,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看清楚后一切处之泰然。
“最近好不好?在许多杂志上者到你的照片。”
我自嘲说:“照片沦落在那等周刊上,万劫不复,我们为生活这种大前提,无话可说,一些良家妇女亦趋之若鹜,未免奇怪。”
“你是个很朴素的人。”他点点头。
我微笑,等他说入正题。
但是他没有提到左英,仿佛过去便属于过去,既往不咎。我暗暗吃惊,他城府比我想像中深许多。
我见一小时过去,便说:“时间到了,我要回去操作。”提一提手中的食物作料。
“谁娶了你,真是福气。”他说。
我摇摇头,“娶妻子,自然挑个貌美与天真的女孩子。像我,太冷淡太彻底,没有味道。”
他很聪明,自然知道我在称赞左英,看看他有没有转弯的余地。
他立刻说:“早三十年吧,早三十年流行发个洋女圭女圭回家,如今男人找对象泰半似找生意上的拍档,要精明能干,可助一臂之力的。”
我明白了。
我们道别。
大概是那日来我们家,看到左英那种排场而吓退了吧!全部收入穿身上,又并不是一位有嫁妆的小姐,难怪算盘精刮的何永忠要知难而退。
以前的男人喜欢说:太太穿得好是丈夫的面子,现在的男人泰半不要这种面子,很实际。
那日我做晚餐做得特别落力,使左英饱餐一顿,下意识我同情她,要补偿她,即使是一顿饭也好。
她说:“为什么对我这样好,是不是要赶我走?”
“赶你走?我找谁说话?一个人住敝闷的。”我坐沙发上抽烟。
“你怕闷,”她说:“我则是负担不起。”
“开玩笑,现在房子那么便宜,你大小姐现金拿出来,怕都能买一幢。”我笑。
“我哪来现金?”
我呶呶嘴,“全穿在身上了。”
她不出声,哑然失笑。
我劝她改变作风,“一买回来一文不值,不喜欢房子,也可以置首饰、黄金、股票,什么都比穿掉好。”
“咱们就是靠这些衣服撑着,一不穿名牌顿时没了身份。”
“撑得太足真下不了台,现在还来得及。赶明儿你还穿十五万美元一件的狄奥明克呢!
这些事又没有底,女人身边没有点钱是不行的。”
“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
“人家哪里舍得,人家是充的,嘴里名牌长名牌短,有胆子吹牛说跑到圣罗兰店去打听行情,但实际上穿的是本地货,还拿着本地设计到住家小裁缝去复制呢,你听这些女人!”
她不响。
“我不劝你了,免得说我婆妈,像个海员的妻子,把钱拿去定期存款。”我按熄烟。
左英笑,“我知道你为我好。”
再次遇见何永忠的时候,我认为事有蹊跷,不可能这么巧,他是来碰我的。
我做完表演,换了衣服,但没下妆,他叫住我。
“看表演?”我明知故问。
他不置可否,“喝杯茶?”他微笑问。
我把放杂物的大袋往身边一放,他替我叫矿泉水,牌子都不错,好记性,这种男人受欢迎。
他细细打量我盛装的面孔,“奇怪,仿佛两个人似的,比没化妆时足足小十岁。”
我笑起来。“那意思是,现在皱纹满面?”
“不,现在像牡丹花。”
我又笑,这种话,肉麻管肉麻,听在耳朵里,照样的受用,我为自己解嘲:我也是女人呀!
“琪,如果我约会你,你会不会答应出来?”他一本正经的问。
来了。我知道不会是偶然的。
我摇摇头,默起一枝香烟。
“为什么?”他失望,“我已经同左英分手了,自那日遇见你之后,我没再见她。”
“感情很奇妙,”我说:“你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男人。”
“什么?”他诧异:“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他太有自信了,像是大倩人,随便在秋香队里一点,咱们就前仆后继的上前。男人光是有这个意识就不好。
“我喜欢比较淡一点的人,跟我自己相似。”
“可是你需要一个比较积极的男人!”他不服。
“我需要什么,我自己最清楚。”我微笑。
“你怕什么?怕人家说你不够义气?”他犹自不甘。
我摇摇头。
他泄气,“我知道,我给你的印象不好。”他说:“因为我先同左英走。”
也不是。但我不想解释。
拔永忠看女人,像看一架电视机似的,要经用,要价廉,最好打个七折,尚能分期付款,适合他家客厅的位置……太过份了。
叭完那杯水,我说:“再见。”
败庆幸左英没嫁他。
将来老婆用旧了,怕他会折旧让给亲友,乖乖。
那日我又做了一顿好的给左英吃。
一个人,总有优点缺点,爱情本色,是清人眼里出西施,要把缺点都看成优点才是。
拔永忠这脾气不改,一辈子也别想找到对象。
左英说:“你真舍得吃。”
“民以食为天。”我说。
“民以穿为天。”她笑笑改正我。
“明年流行什么样的夏季衣服?”我问。
“什么?模特儿竟来问我?”她笑:“况且我现在也不大买了,听你的话。”
“几时开始的?昨天?”我仍笑她。
大家笑一阵。
蚌然她问:“你见过何永忠吧?”
我一怔,“碰见过两次。”她也真消息灵通。
“他追你?”左英问得很率直。
“当然不是,我哪里配?他要求那么高。连你都不能满足他,何况是别人?”我说的也是实话。
“他条件很好。”左英犹自念念不忘。
“你的条件也不差。”真的,长得那么漂亮,又有份那么好的工作。
“那天何永忠到我们家吃过饭,就整个晚上称赞你,说你入厨能煮,上台够艳,有头脑,十分大方等等,我就知道他非常欣赏你。”
“他可知道我一日抽三包香烟?”我笑问。
“我想不知道。”
“所以。”我说:“看一个人,怎么能凭第一次印象呢?他可知我患有哮喘?真是的。”
“有谁肯像你这样,把自己的缺点数出来给人听呢?通常女人只肯认自己笨,最好笨得天真,尽被其他的老狐狸计算。”她停一停,“我不说了,牢骚越来越多。”
这之后,何永忠又来过几次电话,我对他很客气,客气得几乎连边都沾不上,就差没叫他“何先生”,他知难而退,就不来烦我了。
我松一口气。
正在这个时候,左英文活泼起来,外出回来,时常带一束花。
我很替她高兴,精神有寄托,她开始少买衣服,有些裙子,我居然看她穿看二次以上,可见脾气是大改了。
现在的女孩子只要有约会,也不计较是否是理想的对象,我感喟的想,女人大平卖,动勿动就感激涕零,真是竞争大,生意难做。
可是意外还在后头呢。
左英的性情越来越好,有一日吃早餐时,我发觉她左手无名指上戴看一只豆大的钻戒,色泽很不错,咦,这回是真的,虽然说金钱买不到爱,但是一个男人若肯把一只一克拉钻戒套在她手上,那就已经算很爱她了。
“订婚?”我问。
“是的。”她巴不得我有此一问。
她握着双手,情不自禁。
“火箭时代。那幸运的男生是谁?”我迫下去。
“琪,说出来你或许不相信,是何永忠。”
“什么?”是他?他又回头?我愕住。
“他同我说,前一阵子,他父亲身子不好,一盘生意落在他头上,千头万绪,弄得他心很顺,茶饭都几乎不思,因此没空见我。现在略有纹路,老人家健康也恢复了,因此他想到婚事。”
我张大嘴,没想到左英会相信这等鬼话。这家伙,到处看过,发觉仍是左英好,又回来打她主意。
左英叹口气,喝口茶。
“我也不至于天真到那个地步。”她说:“但是我觉得他肯哄我,可见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仍是重要的,求仁得仁,谓之幸福。自小我就希望嫁这么一个男人,当中发生过什么,我不打算计较,只要结局美好,已经足够。”
我听了,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阳光斜斜地照在早餐桌子上,他们没结婚就已经貌合神离,各有名之目的,现代人的感情,是这样子的吧?这里面未尝没有哲学。
凄惨的现代哲学,委曲求全,有选择等于没选择,因为时不我予,因为青春已逝。
我说不出话来,喉咙中像是有什么咽不下去。
“婚期订在年底。”她说。
“旅行结婚?”
“嗯。”她说:“整个蜜月开销由他长辈送出,算是了不起的大手笔。”
我深深抽烟,她说得对,在今日,算是难得的了。
“我婚后,琪,你恐怕要另找拍档一起住。”
“是的。”我说。
“你不大喜欢永忠吧!他说你对他很冷淡,有好几次他向你打听我的消息,你都不睬他。”
懊厉害的脚色,只手遮天,一下子先堵我的嘴,恶人先告状。
我只好笑笑说:“我总得避嫌疑呀!”
“琪,你的话真是掷地有金石之声。”
“别过誉。”我说。
我声音中没有太多的喜悦。人家夫妻之间的事,旁人哪里方便说太多。
“恭喜恭喜。”我只好这样说。
除此老套,想不出其他的话来。人生便是这样,兜兜又回到老路上去,看清形谁也找不到新路。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