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慰寂寥 生活助理

作者:亦舒

二O三五年。

大都会。

吴琪回到家,已经累个贼死,深觉面孔浮肿,犹如劫后余生。

她打开门便叫:“汉斯,汉斯。”

幸亏有汉斯,不然日子怎么过。

“汉斯,”吴琪踢掉鞋子,“威士忌加冰,快快快。”

她跌坐在沙发中。

饼半晌见汉斯尚未出来,大哭吆喝:“汉斯,你这厮还不现形,看我不拆你的骨,老娘花了七位数字买你回来,你敢躲懒!”

就在这时候,厨房门打开,吴琪闻到一阵烤肉香味,汉斯出来了。

它是一只圆鼓型的电脑机械人,用四只轮子滑动行走,非常灵活。

它手中捧着吴琪要的威士忌加冰,迅速走到吴琪身边:“主人,不敢待慢,立刻赶到。”

吴琪笑了,接过酒,吁出口气,“汉斯,没有你怎么办?”

“没有我,也有其它机械助理。”,

“可是我爱你。”

“主人,你不是爱我,你只是爱奴役我。”

“你看,光是这幽默感已经难能可贵,千金不易。”

昂斯叹口气:“主人,晚饭十分钟内可以准备好,请沐浴,水温调校在摄氏二十八度。”

“谢谢你。”

没有汉斯,真的不晓得怎么过日子。

如今每一个时髦家庭都拥有一具机械助理。

吴琪的经济情况普普通通,平日讲究穿讲究吃,花得光光,没有节蓄,可是为着汉斯,她着实省了半年。

证明是值得的。

昂斯是二手货。

那意思是,在吴琪之前,它曾经有过主人。

吴琪当然希望购置全新机械人,不过能力实在够不到,只得退而求其次。

二手货也分好几等。

昂斯属于上等货。

在代理商面前,吴琪说出她的要求:“必须会做家务,煮一手好菜,洗熨打扫均在行,它需有独立思考能力,会奕棋及玩扑克更好,要能言善辩,有幽默感……”

代理商眨眨眼。

生意难做,对机械人要求都这么高,这种时代女性不知如何挑选丈夫。

可是当下他堆满笑容,“不是没有,可是……”

吴琪没好气地给他接上去:“可是稍贵。”

代理商笑,“吴小姐真是个明白人。”

吴琪看了价钱,有点不舍得。

“吴小姐,一分价钱一分货,试用一个月,不满意可以退货或换货,只收少许服务费,本公司老字号,最可靠。”

吴琪莞尔,代理商的口气亦似机械人。

算了,纵容自己是应该的,这年头,不自爱,谁爱你,辛辛苦苦,从早做到晚,回到家来,也有点享受才行,吴琪咬一咬牙,“好,让我跟它说几句话。”

那生意人按下通话器:“叫汉斯出来见主人。”

吴琪一听,眉花眼笑,她想做主人已不知有多久。

仓库门打开,汉斯嘟嘟嘟跑出来。

吴琪见它圆头圆脑,一副可爱的样子,已经决定一掷千金。

她问它:“汉斯,好吗?我是吴琪。”

“你好,吴小姐。”

“汉斯,你过去的主人是谁?”

“机密资料,不允透露,请多多原谅。”

“他有否恶待你,使你受伤?”

“没有,他亦是一位好主人。”

“他为何将你出售?”

“他有事远行。”

吴琪抬起头来,看看代理人,“试用一个月?”

一个月后,吴琪已与它难舍难分。

昂斯是个体贴的天才。

生活上照顾得吴琪无微不至,做得一手色香味俱全的好菜,赌起扑克牌又懂得让吴琪赢几手,有事吴琪可以尽情向它倾诉,它还会代吴琪分析轻重利害,得出结论……

试用期届满,吴琪问它:“汉斯,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昂斯答:“我将以美丽的女主人为荣。”

吴琪与代理商讨价还价:“应该打一个九折吧。”。

那奸商却道:“吴小姐,我这边起码有三个人客想试用汉斯。”

“好好好,你派人过来取支票。”

从此与汉斯相依为命,无话不说。

自浴白出来,披上毛巾衣,吴琪享用晚餐。

昂斯在一旁侍候。

吴琪说:“汉斯,我真感激你。”

“主人,你从来不请朋友回来吃饭。”

吴琪低下头,“我没有朋友。”

“主人,对朋友要求不宜太苛。”

“四周围都是谈不来的怪人。”

“主人,当心错过结婚年龄。”汉斯提醒她。

“许多女友说:丈夫还比不上机械人体贴。”

“主人,这样愤世嫉俗,于事无补。”

吴琪笑,“好汉斯,开一瓶红酒给我。”

“恕不从命,你不应喝太多。”

吴琪无奈,“我自己动手。”

“主人,你不知酒放在何处。”

这是真的,让汉斯服侍了一年,吴琪像那种老式男人,茶来伸手,饭来开口,家务已与她无缘。

生活中有了这名助理,的确十分舒适。

饭后她在书房看电视,汉斯收拾好桌子,静静耽在一角。

饼一会儿,吴琪忽听得嘟的一声。

她随口应,“你说什么,汉斯?”

吴琪随即听见汉斯说:“我的慷慨浩瀚如大海,我的爱也如海样深沉,越给你,越是拥有,因为两者都无穷无尽……”

吴琪呆住。

这是谁写的情诗?这么动听。

“汉斯,汉斯。”

昂斯进书房来,“主人,有什么吩咐?”

“你刚才说什么?”

“主人,我没说什么。”

“不,你明明在朗诵一首情诗。”

昂斯半晌不作声。

“汉斯,你有什么瞒着我?”

“主人,对不起,天气潮热,我的零件多少受到影响,那是我过去主人的录音,无意播放出来。”

扒,吴琪点点头。

二手货可怜到底是二手货,有着太多的过去与回忆。

“诗是他的创作吗?”

“我不知道,主人。”

“他常对着你吟诗吗?”

“我不记得了,主人。”

昂斯守口如瓶,吴琪便扬扬手,叫它离去。

她渐在沙发盹着,半夜醒来,迷糊间十分寂寥,想叫汉斯做杯热茶,抬起头,开亮灯。

又听见汉斯在自言自语:“爱情叫我探听出这个地方,它替我出主意,我借眼睛给它,我不会掌舵,可是即使你在最远最远的海滨,我还是会冒着风波来寻访。”

吴琪听了,为之神驰。

谁?谁是汉斯从前的主人?

那人怎么写得出这样美丽的句子?

吴琪暗暗记诵,记在案头。

第二天,她借用公司的电脑,把诗句输入记忆系统,命令它:“请搜查,请找出来源。”

电脑默默操作。

三十分钟之后,那意思是,它已搜索过超过三千本书,电脑打出下述字样:“情诗出自英国十六世纪著名创作家威廉莎士比亚爱情名篇罗蜜欧与茱丽叶。”

啊原来如此。

吴琪听母亲说过,科技越落后,人类便越向往爱情这门虚无飘缈的事。

早就不流行感情用事了。

没想到那么落后的玩意儿竟那么动听。

诗篇不知恁地记录在汉斯的系统里。

它的前任主人,一定是个不切实际,游手好闲,不大为社会接受的浪漫派。

已经没有这样的人了。

那天晚上,吴琪把汉斯唤到跟前。

昂斯似知道事情有点不妙,行动略见闪缩。

“站好,”吴琪说:“我有话同你讲。”

“是,主人。”

“你一定要把你前任主人的资料告诉我。”

“我已经完全忘记他。”

“汉斯,你难道不相信我?你当我是小人?速速把你的历史招供出来。”

“我不愿做一个不忠的机械人。”

“去你的,你不听话,当心我把你卖掉。”

“机械人往往有着十分悲惨的命运,我们听令于人,身不由主,一生精忠,但下场却时时不堪,到最后,躯壳被拆卸丢弃,电脑部分改装,生命就此结束。”

“汉斯,”吴琪叹息,“我会那样对你吗?不可能。”

“主人,那又何必恐吓我,勾起我的心事。”

吴琪怕了它,扬扬手,“去吧。”

昂斯如蒙大赦,机灵地转到厨房准备晚餐。

吴琪听得它轻轻地,充满感情地朗诵:“不要起誓,要的话,就以可爱的你,我心中的神明,起誓吧,我一定会相信你。”

吴琪只觉荡气回肠。

这家伙何以为生、长相如何?

吴琪渴望见到汉斯的前任主人。

她推开厨房门,“至少你可以告诉我,他是否一个好人。”

昂斯冲口而出,“当然他是个好人,我的主人全是好人。”

“谢谢你。”吴琪满意了。

吃完饭,吴琪躺长发上听音乐。

蚌然有另一股乐声自客厅传来。

吴琪莫名其妙地靠起身子,发觉汉斯正尴尬地欲把乐声关掉,几个掣一齐闪亮,但它似不能控制自身的机件。

吴琪啧啧连声,“汉斯,你老了。”

昂斯气馁,“你说得对,主人。”

“你瞒了年龄是不是,你到底几岁?”

昂斯劳气,“我不是说谎的机械人。”

慢着,吴琪拾起头来,她听过这篇音乐,年幼时母亲把她抱在怀中,告诉她,这是奥地利作曲家马勒的联篇歌曲旅人之歌。

“嘘。”吴琪把她正在听的爵士乐关掉。

昂斯忽然把音乐声量提高。

吴琪喃喃说:“美丽,美丽。”

昂斯轻轻说:“主人,乐曲的第一首是“当我所爱的人结婚时”。”

吴琪沉醉在乐声中。

“这一曲描述大自然的美丽与作曲者身处他人婚礼上的痛苦形成强烈对比,马勒廿四岁时与一位歌唱家堕入爱河,后来这段恋情失败,激发他创作旅人之歌。”

吴琪的心一动。

昂斯想告诉她什么?

难道,这也正是他前主人的遭遇?

昂斯轻轻地继续介绍:“第二首,叫“今晨我走过田野”,作曲者再次以四周的欢乐和他内心的愁苦作对比。”

吴琪忽然泪盈于睫。

她在感情上也吃过小苦,凭意旨力硬是将悲苦压抑下去,努力忘我,今日被一首曲子钩起满腔心事,不能自已。

难道,汉斯的另一位主人也是苦主?

昂斯又说:“第三首“我有一把发光的匕首”,描述作曲家心如刀割般凄苦的心情,最后,她的“那双蓝眼睛”令他痴狂,这首歌以绝望的小调葬礼进行曲开始,以最纯洁的摇篮曲结束,彷佛只有在梦中,甚或在死亡中,他才能寻到平安。”

吴琪终于落下泪来。

昂斯递一方雪白的手帕给她。

吴琪擦干眼泪。

且慢,她猛然抬起头来,看着汉斯,“你的零件不是出了毛病吗,好象不见得呢。”

昂斯一怔,立刻说:“不知道怎么搞的,现在又仿佛没事了。”

就在此时,机器哔哔剥剥响起来,打断音乐,汉斯又说:“唉,时好时坏,不知所云。”

这只鬼灵精,从头到尾,这是一场由它指挥的好戏,机件何尝有失灵。

它一溜烟钻进工作室去。

“汉斯,汉斯。”

它不再应吴琪。

吴琪却一夜失眠。

当然,科学进步到某一个地步,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受人工控制的,随便一颗药丸,便可以使吴琪一觉睡到天亮。

但是吴琪却没有那么做。

她许久都故意不去思索私人感情问题,装作世上没有这回事,逃避现实。

是夜被乐章翻出旧帐,唏嘘不已。

天亮时她带着黑眼圈吃早餐。

昂斯吃惊道:“主人,你好憔悴。”

吴琪瞪它一眼,都是它这个罪魁祸首。

昂斯问:“心情不好?失眠?”

“闭上尊嘴。”

昂斯不甘心,“你何必拿我出气。”

吴琪看着汉斯,“告诉我他是谁。”

“行有行规,你知道二手机械人的守则是不能透露前任主人的私隐,否则的话,我自你这里出去,一迳宣扬你睡袍同内衣是什么颜色,卸了妆是否可以保持花容月貌等等,只怕你也吃不消。”

这是真的。

“我几乎知道你所有的秘密,你想想是不是,我的嘴巴必须要缝密密。”

“好,你是个有宗旨的好汉。”

“主人,你亦深明大理。”

“不过,汉斯,本市天气这样潮湿,你的机件如此精密,齿轮什么地方卡住了,一时失灵,那就不能怪谁了。”

昂斯不出声。

“二手机械人日久失修,也是有的。”

昂斯颔首表示赞成。

吴琪笑,“那么,今晚下班我们再谈吧。”

昂斯已经透露许多给她听。

它绝对是善意的,这具可爱的机械人,它敢情是意图拉拢前后两个寂寞独身的主人。

懊晚,汉斯做了清蒸小龙虾给主人享用。

吴琪不由得赞叹,“汉斯,你的手段真正一流。”

“主人,我也不过是跟人家学的。”

人家,人家是谁,谁是人家?吴琪心又动,她已知道人家是谁。

她搭讪道,“如此人才,居然不遇。”

昂斯咬牙切齿,“可见亮眼瞎子自古是有的。”

吴琪婉转道:“也很难说,缘分不到,合不来,不是什么人的错。”

“喂,你到底帮谁?”

“我说的都是事实。”

昂斯对旧主的确无比忠贞。

它忽然说:“主人,你看,花那么好,月那么圆,快乐与忧伤都需要有人分享,你说是不是?”

吴琪笑,“算了吧你。”

昂斯挤眉弄眼,嘴巴嘀嘀嗒嗒吐出一张字条,上面印着一个号码。

吴琪眼快,立刻抢过。

昂斯遗憾的说:“对不起,我的老爷记忆系统又生障碍。”

它急急转开去。

吴琪摊开纸张,上面印着刘之良,通讯号码三三七八六九O一。

这便是汉斯的旧主人了。

吴琪有点踌躇,大胆冒昧去约见人家,也并非不可行,只是,该说些什么呢?

索性讲:“汉斯存心撮拢我俩,它的电脑计算过,我俩会合得来”?

只怕见了面,不合眼缘。

吴琪承认肤浅,在她心目中,理想对象外型也颇为重要,最好汉斯能帮个忙,印张旧主人的照片来看看。

谁知汉斯设想比她更周到。

它唤吴琪:“主人,主人,你最好叫代理商把我抬回去修理。”

吴琪大吃一惊,“怎么,你不行啦?”

“差不多啦,口吐白沫,行将就木。”

吴琪跑出客厅,见它倒在地上,双眼放出七彩光芒,“我的天,别担心。”吴琪用力扶起它,刚要拨电话,忽然发觉汉斯双目在播放映像。

映像落在白色墙壁上,就像放映电影一样,吴琪看了汉斯一眼,它演技益发逼真。

放映的是一套家庭式电影,只见一个年轻男子伏在案头苦苦做工,忽尔抬起头来,笑了。

那么清秀的一张面孔,真正少有,眉宇间有点忧郁,观其笑容,仍不失开朗,端的是个美男子。

只听得他笑道:“汉斯,你在干什么,偷偷拍摄?别乱搞了,我还有大堆讲义要准备,走走走。”

影片在此间中断。

吴琪睨着汉斯,“你毋须修理,你已病入膏盲。”

昂斯喃喃道:“知恩不报是人类天性。”

第二天,在办公厅内,吴琪摊开电话,三三头是欧洲英国的电话,她拨了过去。

通讯萤幕上首先出现的是一位金发碧眼的传达员。

吴琪说:“请接刘之良先生,我名吴琪,请告诉他,我是汉斯的新主人。”

传达员含笑说等等。

不到三秒钟,映像便接过来。

正是那英俊的男子,“吴小姐?我便是刘之良,汉斯那家伙好吗?”

刘君那一分忧郁已经散尽,很明显,他已经开始新生活,吴琪为他庆幸。

当下她笑答:“汉斯很好,谢谢你。”

“吴小姐怎么知道我是汉斯的旧主人?”

“我自别处打探得来。”

“我很想念它。”

“看得出来。”吴琪微笑。

“吴小姐,下月我将返来公干,可否让我见一见汉斯?”

“当然可以,不然我不会同你联络,请到舍下喝杯咖啡。”

“好极了,届时再联络。”

“对,你有没有发觉汉斯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毛病?”

刘之良笑,“它有时会热心过度。”

到时不乏话题,两个年轻人都笑了。

一年后。

一切进行顺利,吴琪与刘之良一见面便知道千里姻缘一线牵是怎么一回事,蜜运数月,便决定结婚。

又一年后。

他们搬到一家较宽敞的公寓,刘之良为着妻子,已调回本市工作,汉斯仍然是他们的生活助理。

又再一年。

吴琪生下一对孪生儿,一男一女,她坚持采取天然孕育及生养法,做了母亲之后,照常工作,家中大小事宜,统共交给汉斯。

今日,刘宅是一家四口的幸福家庭。

没有人有怨言,除了汉斯。

早晨,它老大不愿意的打理日常家务,开口便向女主人抱怨:“别的机械人都是一对一,或是一对二,独独我特别命苦,一个服侍四个。”

吴琪当它的话如耳边风,只管同丈夫说:“今天我七点才能回到家。”

刘之良答:“那我早些回来照顾孩子。”

昂斯咕哝,“讲得好听,沐浴喂女乃都是我,抱着说故事却是你。”

刘之良笑,“汉斯你一日比一日噜苏。”

“真的,”吴琪也说:“汉斯,人类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你要当心。”

气得汉斯什么似的,那边厢两个婴儿又齐齐哭起来,它便匆匆赶去安抚。

刘之良对妻子说:“汉斯语气似我岳母。”

吴琪瞪他一眼,“你敢。”

刘之良笑,“我看你还是把好消息告诉它吧。”

“不,我想给它一个惊喜。”

“明天新的生活助理汉娜会前来帮轻它的工作量。”

昂斯却不知道。

它瞪着小床上的孪生儿,气道:“从没见过你们这般顽劣的孩子,一个一个来还不够,干脆挤在一堆出生,存心与我过不去。”

那对小婴听得出汉斯语气不善,更号啕大哭起来,它只得一手抱一个,哄撮他们。

“早知今日,”汉斯憔悴地说:“谁撮合他们两个,俗语说: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果然。”

这话恰恰被刘之良与吴琪听到了,偷偷笑得翻倒。

两夫妻在上班途中同意:“真的,没有汉斯,没有我们。”

“新助理来了之后,它又能够恢复以往比较清闲的日子。”

“对,它又可以奕奕棋玩玩扑克牌,我们要好好对它,让它在刘宅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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