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旧一点新 第六章
他离去之后,遂心伏案做了一些文书工作。
一位女同事进来向她请教了几个问题,公事谈毕,到底女子,总会说到穿衣打扮。
“遂心,你最有先见之明,永远蓝白灰。”女同事说。
“蓝蚂蚁。”遂心自谦。
“真正淡雅好看,大家都称赞你的品味,我下个月有假期,你给点意见,去什么地方好?”
遂心冲口而出:“去湖边。”
同事很高兴:“我也这样想,日本箱根湖你说可好?”
“太商业化了,去远一点。”
“可是我男朋友说箱根近东京,比较方便。”
遂心喃喃说:“总比滞留在银行区好得多。”
同事笑说:“就这么办,我去订飞机票。”
她出去了。
遂心内心迫切地想与大奴隶湖联络。
罢想按下键钮,巢总进来。
“遂心,周新民明早八时半有二十分钟时间,这是他办公室地址。”
遂心松一口气,目的终于达到。
“问题别太尖锐。”
“明白。”
她立刻着手查看新民贸易公司资料。
是一间很规矩的中型贸易行,一点异常的地方都没有。
那天晚上,遂心做梦,听见有人在她耳畔说:黑色的巨影,乌鸦,永远不在,巨影追踪上来……
她吃惊,后退,被不知什么绊了一跤,摔到青云里,满天是鹅毛大雪,一群乌鸦飞过天空,黑白对照,十分诡异。
遂心惊醒,一脸都是汗。
她连忙沐浴包衣出门。
真没想到新民机构早上八时许已灯火辉煌,正式办公。
秘书把她带进会客室。
房间装修得很特别,浅咖啡色的皮梳化上印着世界大地图,墙上挂的,也是各式新旧地图。
遂心觉得耳目一新。
她站在墙壁前细细看一帧十七世纪的北美洲地图,除了赫逊湾,其余是一片空白。
惫没发现新大陆呢。
那个时候,世界真简单。
正在欣赏,秘书在身后说:“关小姐,周先生来了。”
遂心飞快转身,看到周新民,不由得呆住。
只见一架轮椅缓缓驶近,一个中年人坐在轮椅上伸出手来:“是关小姐吧?”
遂心意外得有点震惊。
每个人包括巢剑飞及黄江安都以为她知道周新民不良于行,所以并没提起。
扒,他不是那巨大黑影,他也没可能登上天台。
“请坐。”
遂心坐下。
“周小姐也喜欢地图?”
惫有谁也爱看地图?
“妙宜对地球也了如指掌。”
地球,还是世界?两者略有不同。
男秘书扶他起来,把一支拐杖交到他手中。
周新民一站起来,遂心看到他左腿裤脚整齐地折在一边,他没有左腿。
他很豁达地说:“某些场跋,我也会装配义肢,像饮宴或是打高尔夫球时。”
周新民走近遂心,坐在她对面。
遂心提起勇气问:“周先生你的左腿怎样失去?”
他很爽快回答:“年轻时不小心在地盘遭遇铁钉插伤,溃疡,引致食肉菌侵入,幸亏处理得快,否则性命难保。”
说得很简单,不带伤感。
“周先生曾在地盘工作?”
“是,刚自上海出来,衣不蔽体,在人屋檐下避雨,被守门的印度人赶走,后来在地盘做了一年扎铁。”
真看不出来,他衣着整齐,头发指甲皮肤都保养修饰得很好。
“关小姐,我们一起吃早餐如何?”
“那我不客气了。”
他把她带进私人用膳的小饭厅。
侍者立刻捧上咖啡。
“厨子手艺还不错,关小姐想吃什么?”
“银元克戟。”
侍者立刻吩咐下去。
“周先生,你可有发觉妙宜有什么异样?”
“我比较忙,时时外游,我事前看不出妙宜有什么不妥。这个打击对我很大,一些子女,父母无论做得如何尽力,他们总不满意;还有,又有一些父母,子女无论怎样努力,他们也不会高兴。”
他深深叹息。
侍应把她的早餐递上来,遂心闻到一阵香味,银元克戟比较小,几只叠成一堆,像银元那样,遂心倒上枫树糖酱及女乃油,大坑阡颐。
二十分钟将近过去,遂心轻声问:“据你观察,妙宜可有亲密男友?”
他仍然坚持,“没有。”
“她为何住在宿舍?”
没想到周新民这样坦白:“她同继母之间有点意见,玫丽反对辛佑与妙宜太过亲密。”
“你呢?”
“他们不过是名义上甥舅,不过,辛佑随即否认,妙宜要求搬出去住,我明白玫丽的心事,她不想妙宜真的成为她的亲人。”
“周太太不喜欢妙宜?”
“她俩关系十分客气。”
“你呢,你又为什么把妙宜留在身边?”
“我正式领养妻子的女儿,也是恰当的做法。”
“你心肠很好。”
“这是份内事,但是我没有做好。”
“你已经尽力。”
“警方一而再找我问话,可见对我怀疑,我愿意合作。”
“周先生,警方很感激你。”
他放下咖啡杯。
“妙宜小时候长得像安琪儿,冰雪聪明,善解人意,小大人一样,完全没有麻烦,放了学自动做妥功课,勤练钢琴,最后坐在电视机面前看卡通,呵呵笑。”
“直至几时?”
“关小姐,你很聪明,直至她母亲辞世,那年她十岁。”
“妙宜变坏?”遂心问。
“不,妙宜转为沉默,有时三、两天不说一句话,关小姐,我对少年人管教较松,他们吸一支烟、喝瓶啤酒、凌晨两点才回家,我都认为正常。恋爱、渴望异性安慰,亦是人体生理所需,并无不妥,妙宜如有疑难,大可与我商量,原来,她一直把我当作外人。”周新民无限感慨。
遂心没料到周新民是这样一个热诚爽朗坦白的人,看得出他真正痛心,大惑不解。
“警方一定要给我答案。”
像所有不能接受现实的亲人一样,他会终生寻求答案。
这时,秘书进来说:“周先生,大通的赫昔森到了。”
周新民扬扬手,“请他稍等。”
秘书退下去。
遂心继续问:“妙宜的母亲,患哪一种病?”
周新民忽然静下来。
遂心看着他。
办公室里一片静寂。
健谈的周新民忽然语塞。
遂心刚想追问,忽然之间,办公室门推开,一个妙龄女郎婀娜地走进来。
斑大健硕梳波浪形长发的她,穿套装毛衣窄身裙高跟鞋,打扮成五十年代性感明星那样。
她毫不避嫌,轻轻走近,玉手搭在周新民肩上,妩媚地说:“在外头都听见你大声吼叫,吓坏人,几十岁了,一点修养也无,这可怎么办?”
周新民握住她的手,整个人松弛下来。
遂心恍然大悟,怪不得辛玫丽一直说见不到丈夫,原来这都是真的。
接着,那漂亮的女郎说:“去开会吧。”
他像听话的孩子般站起来,取饼拐杖,同遂心说:“关小姐,失陪了。”
那女郎搀扶着他走出去。
那是周新民的新欢。
他的女伴都有一个特色,她们都非常女性化,一个比一个柔媚。
遂心只得告辞。
说好二十分钟,已经讲了三十五分钟,周氏十分慷慨。
罢想离去,那个美女却折返自我介绍,“我叫王启如,是周先生的助理,关小姐是警方督察?真是难得的漂亮。”
她一定是上海人,广东人无论如何不会有这样婉转动听的口才。
遂心笑。
她说下去:“我可以保证,新民同此案无关,我们在一起三年多,他对那女孩仁至义尽。”
遂心欠欠身,“我完全同意。”
“关督察真是明白人。”她宽慰。
她替遂心换一杯咖啡。
遂心问:“王小姐你可见过妙宜?”
她摇摇头,“人际关系应当化繁为简,我也没有兴趣见辛玫丽及她的孩子。”
“可是,她知道你的存在。”
王启如笑一笑,“新民三年前已单方面申请离婚,期限将届,辛玫丽自然知道我这个人。”
“她可有找你麻烦?”遂心问。
“她很明白事理,房子、孩儿、还有大笔现款,全照她要求拨至她名下,她相当满意。”王启如说。
遂心冒昧问:“你真心爱周新民?”
“关小姐,我今年二十八岁,已不算年轻,三年前在工作时认识周先生,没有他搭救,不堪设想,我十分敬爱他,愿意侍候他,这是我真心答案。”
“可否告诉我,你当时做什么职业?”
“我推销电子字典,每星期跑烂一双鞋。”
遂心不出声。
都是一样的故事,昔日粗糙的她今日养尊处优,外形焕然一新。
彼此都是成年人,一授一受,公平交易,皆大欢喜。
“第一任周太太患什么病你可知道?”
“第一任周太太在美国旧金山居住,身体健康。”
“呵,我指周妙宜的母亲。”
“我不知道,我从不主动提问,人家不告诉我的事,我不便追究,所以我的生活很简单愉快。”
她极具智慧。
遂心点点头。
这王启如一直微微笑,像是胸有成竹。
“很快同周先生举行婚礼了吧。”
她非常坦白:“没想过,现在也什么都有,结了婚又离婚,干什么呢,不如安于现状。”
这才是男人心目中理想伴侣吧,不过,必须完全没有感情,才能这样撇月兑,像一个公务员,做妥工夫,按时出粮。
遂心也微笑。
王启如送客。
看到大堂前时钟,才知道原来已经十点正了。遂心离开新民机构后,主人家缓缓走出来。
王启如过去捉住他。
“问你什么?”
“妙宜母亲的事。”
“你怎么回答?”
“我什么都不知道,无从答起。”
周新民说:“那关督察,长得真像妙宜,笑起来,先朝下弯一弯嘴角,同妙宜的习惯一样。”
王启如轻轻说:“我从未见过妙宜,无从比较。”
“是,”周新民说:“你的确没与她见过面。”
遂心没有听到那一番话。
她折返办公,画了一张图表,把所在中心人物全部列清楚。
逼江安走进来看到,说:“可是与人无尤?”
遂心看他一眼。
“周妙宜极度不快乐。”
逼督察说:“我同你也不是时时快乐。”
“你也有道理,阿黄,周妙宜的母亲叫什么名字?”“吴丽祺,十年前去世。”
遂心追问:“因病辞世?”
“相信是。”
“相信?你猜测,没有肯定答案?”
逼督察答:“十年前往事,与本案无关,何必去揭人疮疤。”
“也许,这事造成一个女孩心灵创伤。”
逼江安大声答:“我心上也有阴影伤痕,家父嗜赌,我月月欠交学费,这不代表十年后我会杀人,或是自杀。”
遂心瞪他一眼。
“我最反对童年阴影谬论,某人童年时家境贫苦,于是成年后形成贪污,又某人孩提时父母离异,故此他打劫银行,一个人要自己争气,月薪五百元也要努力工作,同年薪三百万一般殷勤。”
遂心轻轻鼓掌,“好励志的演说。”
阿黄没好气,“我说的是真心话。”
“你也有道理。”
他总结:“我是野草,不是温室里的花。”
野草生长得最快最高,雨后石缝子里一大蓬一大蓬争着出世。
“不,”遂心轻轻说:“你是劲草。”
逼江安一听,高兴得鼻子都红了,“真的,遂心,你真的那么想?”
遂心看着他,“我是你的知己,现在,请把吴丽祺这个人的故事告诉我。”
逼督察气结。
“何必浪费我的时间呢,你不说,我也查得到。”
阿黄只得说:“吴丽祺生前是一名歌星,艺名荔枝。”
遂心抬起头,“没听说过。”
“歌星分许多等级,十多岁的时候,荔枝在夜总会做即影即有的拍照女郎。”
“一定长得很美。”
他请同事把档案照片传过来。
看到照片后遂心惊异,“呵,遗传因子的神秘力量。”
照片里的人同周妙宜长得一模一样,像是妙宜一日悉心打扮参加化装舞会。
“百分之百相似!”
所以辛玫丽不愿兄弟同周妙宜有进一步发展,竭力阻止,原来见到她就等于见到她母亲。
“命运也一样,”黄说:“享有美貌,却没有长寿。”
“何处可以得到更多资料?”
“夜总会里有老同伴,一个叫石榴的女子,与她最谈得来。”
“请把住址给我。”
“已派伙计去过问话,石榴女士只推说不记得那么多。”
“我再去。”
石女士住在一个大型中等住宅区内,远看大厦像一幢幢高耸石碑,密密麻麻是窗孔,都是人家。
可是,夜总会女郎能够在大厦一个小单位内平安终老,已是一种福气。
遂心买了一大篮水果,找到门牌,她按铃。
一个女佣前来开门,呵,还有人服侍,可见年轻时有打算。
那中年女佣略看一下便打开门,“妙宜,你好久不来,你石姨整日牵挂你。”伸手接过礼物。
扒,终于有人面对面叫她妙宜。
女佣引她进屋,小小几百平方尺的公寓打扫得很干净,可是看得出家具窗廉都是十多二十年前的式样。
有人在房门口惊喜地说:“妙宜,你来了。”
遂心轻轻迎上去。
那中年妇女握紧她的双手,“手那么冷,为什么不多穿件衣服?”
态度亲热,叫遂心心酸。
遂心看得出石女士的眼睛不太好,于是轻声问:“医生怎么说?”
“还不是叫耐心轮候做手术。”
遂心在她身边坐下。
石女士顺手取饼一把剪刀,在长桌上画来画去,嘴边念着:“针、针、剪刀替你做媒人。”
丙然,一枚针被剪刀尖的摄石摄住带上来。
石女士笑说:“一听见有人做媒,针就急急跑出来,百试百灵。”
她比她的真实年岁老大,仿佛已经七老八十。
遂心微微笑,“你还做针线?”
“眼睛不灵,只能打毛线。”
“看电视可行?”
“可以听到剧情。”
女佣切开水果捧上来,叮嘱说:“妙宜你多来看石姨。”
“你大半年没来了,可是学业比较忙,抑或男朋友不放你?”笑嘻嘻,一点不生气。
石姨容貌娟秀,头发衣着都十分整齐。
她与世隔绝,她还未知道周妙宜的命运。
遂心默不作声。
“呵,这桃子香极了。”
遂心说:“石姨多吃点。”
刹那间,她像是代入了妙宜的身分。
鲍寓在三楼,窗外平台上的声音听得很清楚,一群儿童正在嬉戏,互相叫朋友的名字。
这间公寓里的时间空间同外头不一样。
石姨忽然说:“从前姐妹闺中,有一个叫香桃。”
遂心耐心点点头。
石姨没有将来,脑海里只有过去回忆。
“你母亲叫荔枝,我叫石榴,另外有香桃、萍儿以及榴连。”
“一篮水果。”
“可不是,妙宜,你最爱什么?”
“石榴,”这是真心话,“真美,嫣红宝石似透明一颗颗,清香甜美,只带一丝涩味,止渴生津。”
“妙宜你最懂讨石姨欢心。”
遂心几乎忘记此行目的,竟陪石姨聊起天来。
“那年,我们几个女孩子在夜总会卖香烟、推销啤酒、拍照……穷家女其实很窘,但居然也有欢笑。”
遂心说:“荔枝一定最蠢。”
“最漂亮是她,最笨也是她,我们养活自己就够,她还有一个女儿要照顾,那就是你了,妙宜。”
“周妙宜。”遂心喃喃说。
“不,那时你叫吴妙宜。”
“父亲是谁?”
“荔枝从来不说,记得吗,你由我们各人带大,直至她遇见周新民,阿周对你俩真好,荔枝从此再世为人,海阔天空。”
石姨说话腔调有点像广播剧,韵味十足。
“荔枝也没忘了我们,时时有照顾,开一家花店,叫我们过去帮忙,众女当中最凉薄是萍儿,专讲是非,后来去了南洋,据说是马来西亚,再无影踪。”石姨说
遂心微笑,“也许嫁了拿督。”
“可不是,”石姨也笑,“世事多意外。”
她俩愈谈愈投契。
女佣说:“妙宜,留下来吃碗鲍鱼鸡粥。”
那忠仆伸手招呼她。
遂心说:“可要帮忙?”
她走进厨房。
“你石姨患胰脏癌已到末期,你多来探访她。”
遂心至为震惊,不禁落下泪来。
“你别看她会说会笑,医生说随时会去,我曾打电话找你,只是没人接听。”
“我换了电话。”遂心把新号码给她。
她捧着粥出去。
石姨说下去:“不知不觉,荔枝辞世已近十载。”
遂心没出声追问。
“她的毛病同我一样,医生说,夜总会空气浑浊,吸多了二手烟,也说不定。”
“我以为─”遂心月兑口而出。
“你以为什么?这些年来,你一直缠住我追问我真相。”
她缓缓说:“我去探访过她,的确是重病,没有怀疑,她唯一不放心的是你。”
原来周妙宜也有疑窦。
“我同她说:‘荔枝你也享了十年福,亦不枉此生了,有人真苦足一辈子’,她总算释然。”
遂心点点头。
“妙宜,读好书找对象,给石姨送喜帖来。”
遂心只是说好。
“我也有点累了,你常来。”
女佣开门送客。
必上门,主仆轻轻对话,语气无限惋惜辛酸。
她们仍然误会遂心是妙宜。
“还一直追问生母死因?”
“是,可能心底有丝微记忆。”
“但那时她到底只得十岁。”
“不如将真相告诉她,让她接受事实。”
“永不。周新民叮嘱过,如果透露真相,他会收回这间公寓,届时你我睡到街上去。”
“但是——”
“也是为她好,过去的事已经过去,知道了又如何,心里终身一个疙瘩。”
“唉,你说得对。”
主仆二人欷-良久。
那一边,遂心走到楼下平台,在小店买了杯咖啡,坐在石凳上沉吟。
两位女士不理世事已经很久,也不再关心世界如何运作,石姨且病重,她们对周妙宜其实生疏,以致认错了人,但说起往事及荔枝,却清清楚楚,一丝不差,像练习过的台词。
真可疑。
那样的好老人也会藏私,她肯定隐瞒着真相。
那天晚上,遂心在家看卫星电视,她找到北国的气象台,留意天气报告。
漂亮的报幕员说:“隆冬已经来临,全国大部分都大雪纷飞,北边高原及西北地区更加积雪超过三尺……”
扒,儿童可以堆积雪人,自山坡滑下作乐。
遂心忽然不能控制自己,她站起来,走到电话边,情不自禁,按下号码。
电话响了三、四下,遂心忽然又胆怯,她双膝发软,想丢下话筒算数。
就在这时,有人“喂”一声。
遂心心情像一个初中女生,忐忑得结巴,“呃,”她深深吸口气,“好吗?你在做什么?”
对方的语气非常温柔,像是一听便已经知道她是谁,他这样回答:“我在甲板铲雪,如果不把积雪尽快除去,木筏会下沉。”
“呵,可要半夜起来?”
“现在就是半夜。”
“打扰你了,可是一个人?”
“不,她们一共七人,边喝香槟边等我过去。”
遂心笑得弯腰。
他又说:“原来你住在亚热带。”
他看到来电显示,表示讶异。
原来,这女孩是远方来的客人,更加难得。
“SS代表什么中文字?”
“遂心,即指如意的意思,K是关。”
“总算知道了你的真实姓名。”
“听到你声音真开心,”遂心舒一口气,“有点后悔没早些联络你。”
他问:“可有偶然想起我?”
遂心想一想答:“每一天。”
他听了静默了几秒钟,像是深深受到感动,“遂心,我愿意了解你多一点。”
“我也是,你在听什么音乐?这几天森逊可有冒着风雪给你送补给品来?整个湖面可只是剩你一户人家?”
他笑了,“多谢你关心。”
“走到电脑前去,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遂心按亮了荧屏。
她看到他一脸胡须,“哎哟。”她忍不住叫出来。
“吓到你了。”
“月圆之际,会否长出狼牙?”
“会,对牢圆月号叫,发出寂寞哀号。”
“靠岸不就行了。”
“也曾经考虑过,但是眼见岸上师兄师姐花了不知多少冤枉时间金钱心血,一失势最终还是落得孑然一人,悲哀的例子见多了,有点恐惧,情愿依然故我。”
遂心会心微笑。
“你对这种选择可有了解?”
“许多朋友且为热闹出卖,十分不值。”
“你可是一人?看样子好像瘦了。”
遂心伸手轻轻模抚荧屏上他的脸。
“股票上可有收获?”
“托赖,过得去。”
“今日谈到这里为止。”
他说:“我想念你。”
遂心轻轻说:“我要关上电脑了。”
她伸手按钮,躺到床上,深深叹口气,心底下那股抑郁的盼望仿佛得到安慰。
再坦白也不能告诉他,她是警务人员,一切因为调查一宗命案而起,结识他是因为怀疑他。
每个人心底都有秘密。
接着的几天非常热闹,办公室里喜事连连,两位女同事将举行婚礼,且均大事铺张,绝不吝啬时间、金钱、精力。
一个说:“女方不愿简单了事,一生人只有一次云云,又说,做女人,只得这回放肆,弃权则血本无归,一年后怀孕生子,更沦为蓬头垢面的水桶……所以一定要穿婚纱。”
遂心不出声。
说得也对,有点辛酸。
“生育过程残忍痛苦,可是你去问亲友,他们都轻描淡写:‘不怕不怕,现今医术昌明’,这又是什么意思,意外多的是,一脚踏在阴界里,一命换一命,所以结婚时,更应纵容一下。”
“遂心,你来发表意见。”
遂心摇摇头。
“整个婚筵花费不少,在辉煌酒店的水晶厅举行,服装首饰又一大笔,你说,是否女方勒索。”
“嘘,一切费用由女方支付。”
“嗄,哟,这又是为什么?”
遂心站起来,想趁着没人发觉,偷偷溜走。
她却被那位用者自付的准新娘拉住,“遂心,帮帮眼,陪我去试礼服。”
“你心目中必须先有一个式样,不能见一件试一件。”
“为什么不,我只得今次的机会罢了!”
遂心叹口气,“我只有一小时。”
那是一家著名的礼服公司,每件白缎礼服都是她们一个月的薪水。
遂心也忍不住逐件欣赏。
店员挑了五个款式出来,一袭象牙白无袖背心低腰大裙最合她心意。
她犹豫地伸过手去触模了一下衣料。
身后有一把殷勤的声音说:“要不要试一试?六号,正是你的尺寸。”分明是店内经理。
遂心说:“我没有预约。”
“不要紧,我们有空。”
遂心摇头,“下次再说吧。”
“那么,请自由参观。”她识趣地退出去。
这时,有人捧了首饰过去给准新娘挑选。
那一日,周妙宜也打算结婚。
她约了什么人?
为什么查到今天还茫无头绪?
遂心发觉她没有用心查案,怎么跑到礼服店来了,这里何来有什么线索?
新娘走出来,“遂心,看。”
啊,像安琪儿一般,束腰的波浪裙,小小胞蝶袖,看上去既娇柔又天真。
遂心露出一丝微笑。
新娘知道这已是最高赞赏。
“遂心,一点旧一点新,一点借来一点蓝色,请把你戴着的蓝石耳环借我,那么新旧借蓝全体齐全了。”
遂心一震,立刻把耳环除下给她。
她配上耳环,助手取来洁白面纱,替她罩上。
新娘喜悦的说:“就是这一套。”
“腰身也许需改一改。”
“不用,松些不妨。”
她取出支票簿子,毫不吝啬,签下银码。
遂心看着女同事,暗暗佩服,是,快乐需自己寻找,别管别人怎样想。
“来,我们去挑鞋子。”女同事说。
遂心说:“对不起,我另外有事。”
她终于月兑了身。
遂心猜想她有一日结婚,一定会静静签名了事,她没有魄力。
女同事的婚礼如期举行。
在教堂里,遂心看见新娘穿的,又是另外一件缎裙,啊,她改变了心意,这一件窄身露背,显出成熟风韵。
真的,如果不能换人,换件衣服也是好的。
遂心像其他观礼的来宾一样,注意力全放在新娘身上。
她走过遂心身边,伸手模了模耳环,向遂心眨眨眼道谢。
遂心已决定把这副矢车菊蓝的宝石耳环送给她。
这时才看到新郎,他高大,倒是一表人才。
他们年轻时看上去都不错,一到中年,毛病全体显露:泰半月兑发、肥胖,但不懂得照顾自己生活起居,开始多疑、放肆,并且自怜,这时,因知道生命大部分已经过去,不甘心,企图在外遇身上找安慰……
每一段婚姻,多数只得三、两年好时光。
其余的岁月,就得竭力背住一头家。
只有今日最高兴最辉煌。
逼江安走过来坐在遂心身旁,“在想什么?”
遂心笑:“你是好人,你与他们不同。”
阿黄莫名其妙。
新人已经在交换指环。
礼成了,亲友站起来欢呼,一起涌到教堂外花钟下拍照。
新娘忽然把花球掷向遂心,遂心不想美丽的花球落在地上,顺手接过,马上发觉身边有双渴望的眼光,她把花球转送眼睛的主人。
遂心轻轻走开。
逼江安跟在她身后。
遂心转过头来,“没有约会?”
“你太看好我了。”他有点失落。
“案子进行如何?”
“伙计得力,已全部侦破。”
“我那一件——”遂心无奈。
“那是一宗自杀案。”
“但是为什么?”
“有些人善妒,有些人愤怒,有些人老是觉得世界处处难为他,今日太阳不照到他身上,他就动了自毁的念头。”
“你不同情弱者。”
“你说得对。”
这时,遂心的手提电话响起来。
遂心取出,郑重放到耳边,才听了两句,就说:“我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