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踪侠影录 第二十四回 紫竹林中高人试双剑 太师府内侠士醉香闺
山上有一座尼庵,庵旁一片紫竹林,围以红墙,千丛修竹高逾墙头,景致十分幽雅。愈近那香气愈浓。张丹枫道:“怎么不听见兵器磕击的声音?”云蕾也是惊疑不定,抽出宝剑,脚尖一点立刻施展上乘轻功,身子平空拔起。张丹枫道:“此地定有前辈高人,不可冒昧。”伸手要拉,已来不及。
云蕾跃上墙头,忽听得一声冷笑,好像有人在耳边喝道:“撤剑!”声音柔润,竟似女子之声,云蕾心中一怔,只觉剑柄一颤,似是被什么东西往外一扯似的,云蕾身躯晃了几晃,几乎跌下墙头。幸而她年来武功颇有进境,宝剑未致月兑手,回头一望,只见张丹枫也跃了上来,面上亦是露出惊异的神色。原来他跃上之时,也与云蕾一样耳边似听得有人喝令“撤剑”之声,他的功力较云蕾高出一筹,立即辨出微风飒然的声息,急将衣袖一拂,只听得“嗤”的一声那“暗器”已附在袖上,低头一看,竟是一片竹叶,而且竟然把自己的衣袖划了一道口子,就如用薄刀片拉过一般,张丹枫也不由得大吃一惊,这种“摘叶飞花伤人立死”的功夫,只是听师父说过,自己可还是现在才第一次见到!
再看云蕾那口宝剑时,只见剑刃被两片薄薄的竹叶包住,云蕾的宝剑可以削铁如泥,但对付其薄如纸的竹叶,却是毫无着力之处。真想不到那人是怎么练的,竟能将竹叶当成暗器,而且有那么大的劲力。就在此时,竹林里也传出一声惊奇的微“噫”声,似是那位前辈高人,对张、云二人的功力,也颇为感到意外。
张丹枫道:“弟子张丹枫、云蕾路过此山,不知前辈在此请恕冒昧。”通告之后,只听得先前那声音又道:“你们也是玄机逸士的门下吗?好,都给我下来。”张丹枫告了个罪,与云蕾一同跃下,只见竹林深处,有两个女人正在比剑,一个是中年美妇,另一个却是白发满头的老婆婆。
云蕾又惊又喜,叫道:“师傅,你好!是弟子来了!”那中年美妇正在吃紧,只是“嗯”了一声,竟不敢分心说话。
张丹枫听了云蕾的称呼,自然知道这中年美妇便是飞天龙女叶盈盈,他久闻这位师叔的剑法与自己的师父齐名,这时仔细一看,只见她手持一把普通的青钢剑,所使的招数与云蕾的剑法相同,但轻灵迅捷之处,却不知高出多少!剑使得如此迅疾,但却不闻半点风声,真有如流水行云,极尽神妙。张丹枫心道:“果然名不虚传。可惜我的师父还没有赶到,要不然他们二人双剑合璧,定能战胜这个老婆婆!”原来飞天龙女已然厉害之极,但那位老婆婆还更要高明得多,她使的只是片竹片削成剑形,虽然被飞天龙女的剑光裹住,但张丹枫却看得出来飞天龙女却是处处被她克住。
你道飞天龙女又是怎么来到这竹林的?原来她这次下山,正是心事重重。潮音和尚要她陪同去责问谢天华,若然证实谢天华是叛师投敌,就要她合力将谢天华除去。她与谢天华彼此有情,虽然分别了十二年仍是彼此思念,她素来知道谢天华为人精细,他若然真是投到张宗周门下,必然另有用心,可是未知道确切的事实之前,却无法说服潮音和尚。因此她也只好不为谢天华辩解,就同潮音和尚下山。将到雁门关之时,她心情动荡之极,一方面是因意中人即将见面,故此激动;一方面也害怕谢天华不肯把真正的事实说出来。若然潮音和尚要她动手那岂不是左右为难。
她盘算之下,定了一计,昨晚在雁门关内的旅舍投宿之时她就对潮音说,说是自己连日奔驰,不惯关外的气候,身体有点不适,这晚准备运用气功疗法,恢复精神,恐怕明日不能早起,推说潮音马快,叫潮音先行,自己随后即到。其实她未到四更,就已先去,她是想赶在约会地点的前面,先把谢天华截着,问明原委。她顾虑到谢天华的做法,必是为了某一机密的事,也许不愿告知潮音和尚,但却必定会告诉自己。潮音和尚是个鲁莽之人,哪知师妹的用心,他动身之时,还以为师妹正在酣睡呢。
飞天龙女叶盈盈的轻功在同门之中号称第一,她四更动身天亮之后,已到了雁门关,再向前行,意图与谢天华相撞。她来得太早,又走了约模一个时辰,仍未见谢天华的踪迹,她不禁心中暗笑,笑自己太过心急,当下放缓脚步走入一处山谷。这山谷正是从瓦刺通向雁门关的一处要隘,谷中地气暖和,山坡上梅花杂开,风景甚美,飞天龙女就在这里等候谢天华。山风吹来,忽闻得一缕异香,沁人脾腑,叶盈盈心中一怔,原来这种香味乃是她在师父玄机逸士的静室中闻过的,这种香味非兰非麝,香远而清。当时叶盈盈就很奇怪,师父年已七旬,为何还像自己一样喜欢用香料?但以师父的尊严,她当然不敢多问。
此际,她又闻到这种异香,与师父静室中的那股香味,一模一样,心中更是奇怪。看看天色,距离中午尚远,不由得追踪这种香味,直上峰巅,但见一座尼庵,庵旁一片紫竹林,那股异香就是从这片紫竹林飘散出来的。
叶盈盈走入紫竹林中,她也像张丹枫与云蕾一样,受到那老婆婆竹叶暗器的袭击,以她的功力,当然不会受到伤害,但亦已知道紫竹林中的隐者,一定是位前辈高人,当下通知求见道:“弟子玄机逸士门,请问前辈法讳。”哪知一言甫毕,只见那老婆婆面色倏地一变,发出冷冷的笑声。
叶盈盈正自惊诧,那老婆婆冷冷一笑,说道:“你是玄机逸士的门下么?素闻玄机逸士的武功,天下第一,你敢佩剑入林,当然是精于剑法的了,好,我就试你一试,从其徒而观其师,看看玄机逸士的剑术,又有什么别创的新招?”叶盈盈听她这话,好似是与自己师父相识,哪敢动手,当下赔罪说道:“弟子不知此处规矩,不准佩剑入林,请恕冒昧。”哪知这老婆婆甚是不近人情,飞天龙女越推辞,她就越发生气,非逼飞天龙女动手不可。
飞天龙女无奈,只好亮出剑来,道:“请前辈赐招。”那老婆婆取了一片竹片,手掌削了几削,削成剑形,道:“好吧你若能削断我的竹片,我就放你下山。要不然你就留在这儿伴我,等你的师父来带你回去吧。”飞天龙女也是一副倔强的性儿,闻言不禁心内暗暗生气,想道:“我的百变玄机剑法何等神妙,岂有削不断这竹片之理,我不过敬你是位前辈罢了,难道当真怕你不成?”
当下亮开剑式,各自出招,飞天龙女头一招就用师门的绝招“云髦三舞”,一招三式,剑尖一点,即分成三路卷来,要将那竹片一下绞断。哪知这老婆婆的武功真个神奇,她的竹剑竟然从剑光包围之下,直递进来,飞天龙女削她的竹剑,她的竹剑却是如影随形,附在飞天龙女的剑上,饶是飞天龙女何等快捷,她却像纸扎的人一样,随着飞天龙女的剑路飘来晃去,休说削不断她的竹剑,连她的衣裳也沾不着。飞天龙女大惊,振起精神,一阵强攻,那老婆婆只是施展粘连二诀,就将飞天龙女的攻势,轻描淡写地一一化开,连连冷笑道:“玄机逸士所创剑法亦不过如是,看来你是注定要陪我这老婆子的了!”
日影渐渐移动,看看已到午时,飞天龙女又急又怒,想月兑身又被她的竹剑缠着,摆月兑不了。于是取出吹管,发声召唤。那老婆婆听了一阵道:“咦,这吹管倒很有趣,怎么我这竹林却选不出这样好的竹子呢?这吹管的声音也很好听,借给我瞧瞧行不行?”叶盈盈不理不睬,一面与她过招动手,一面鼓足气力,将竹管吹得更为响亮,那老婆婆竹剑一指,将叶盈盈的青钢剑牵过一边,左后一伸,便来抢叶盈盈的吹管。叶盈盈在小寒山面壁十二年,除了精修剑法之外,还练成了两种极厉害的功夫,一种是流云袖法,能用彩袖作为软鞭卷敌人的兵器;一种是九星定形针,能用飞针同时射敌人的九处穴道。这时见老婆婆伸手抢吹管,右边露出破绽,急将彩袖一扬,就把她的竹剑卷着,正想一夺,只听得嗤的一声,彩袖已给那老婆婆双指一划划断了一截,吹管也给她抢去了。那老婆婆笑道:“你这一手功夫还算不俗,可惜内劲稍差,还是弄不断我的竹剑,没说的,你还得留在这里陪我玩玩。”
那老婆婆的竹剑给飞天龙女的彩袖一卷,虽然瞬息之间便月兑了出来,但也给震开了叉,不过未曾折断。而飞天龙女的衣袖却给她划断一截,吹管又被抢去,比对起来,自是那老婆婆大占上风。但她的辈分极尊,见飞天龙女有这一手功夫,也不禁暗暗佩服。飞天龙女吃了大亏,第二套绝技又接连而至,手指一弹,把夹在指端的九星定形针接连飞出,这九星定形针可以同时打九处穴道,厉害非常。那老婆婆将吹管抢了之后,随即笑道:“这玩意儿倒有趣,我吹吹看。”凑近唇边一吹,发声清越,比飞天龙女尚胜几分,飞天龙女的九星定形针刚刚发出,被她的吹管一吹,都飞散了。那老婆婆笑道:“你的剑法还未尽展所长,咱们还是比剑的好。”竹剑一挥,又把飞天龙女的青钢剑胶着了。
日过中天,相斗已有一个多时辰,飞天龙女兀是月兑不了身想起谢天华这时已应到雁门关外的约会地点,吹管之声不知他能否听到,心中既是焦急,又是烦恼。忽见外面有人跳入,初时还以为是谢天华,却不料是自己的爱徒云蕾,云蕾的身后还有一个俊朗的少年。飞天龙女未曾见过张丹枫,但只一瞥之间已感到他眉宇之间隐隐蕴藏的英气,觉得这人的本领,断不会在自己的徒弟之下。
云蕾见师傅战那老婆婆不下,甚是惊奇,与张丹枫打了一个眼色,上前说道:“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请让我们接这位老前辈几招,也好长点见识。”飞天龙女看了他们一眼,心想这老婆子连我也斗不过你们焉能接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但这话却不好在外人面前说出,正自踌躇,那老婆婆却忽地把竹剑一收跳出圈子,笑道:“好,我最欢喜有胆识的少年人,你们是玄机逸士的第三代弟子吗?学了些什么本领,上来试给我看。”
飞天龙女松了口气,听那老婆婆的说法,并无恶意,料她不会对两个小辈施展杀手,便道:“好,你们小心接这位老前辈几招吧。”
那老婆婆丝毫不以为意,开叉的竹剑横在胸前,道:“怎么不进招呀!”张丹枫与云蕾各抚剑柄,施了一礼,道:“请老前辈指教!”陡然间双剑齐出,一左一右,剑到中途,忽地合成一个圆孤,拦腰疾剪!
那老婆婆初意以为这两人既是玄机逸士的第三代弟子,功夫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与他们对招,完全是以一种戏耍的心情出之,万万料不到双剑合璧,厉害如斯!一见这剑势的凶猛威力,不由得大吃一惊,相距极近,要施展粘连之诀,亦来不及。这刹那间,只见银虹环绕之中,一条黑影凌空飞起。
张丹枫左肘疾起,一撞云蕾,将云蕾撞得退后几步,只见那老婆婆已笑吟吟地又拦在自己的面前,大声赞道:“好!少年人再来,再来!”原来那老婆婆因急迫之间,用竹剑招架已来不及,只好施展平生绝技,一个“细胸巧翻云”飞跃起来,倒纵丈许,而就在这一跃一纵之间,衣袖左右一拂,将双剑荡开,这老婆婆数十年功力,岂比寻常,双袖一拂,力逾千斤,不但把双剑荡开,余势未尽,势将拂到二人身上。张丹枫识得厉害,故此急忙施展巧力,将云蕾撞退几步,自己也连忙闪开避开锋锐,这才得以两无伤损。
那老婆婆被迫施展绝招,正自后悔,生怕重伤了这两个少年人,岂不可惜,忽见张丹枫抖露了这一手上乘的功夫,不禁又是惊奇,又是欢喜,当下竹剑一挥,抢先封着二人的剑路,又再交锋。
这一次老婆婆已知道双剑合璧的威力,再也不敢以游戏的态度出之,竹剑盘旋飞舞,比斗飞天龙女之时更是认真。张、云二人亦是竭全力,把双剑合璧的威力尽量发挥,奇招妙着,层出不穷,在五十招之内那老婆婆竟然占不到他们半点便宜。
飞天龙女在旁边看得呆了,这少年的剑法和自己授与云蕾的剑法竟然配合得妙到毫巅,每招出手,都是极其自然,好像各使各的,有如平时练习剑术一般,双剑一联,却又如天衣无缝,无懈可击。更奇怪的是,张丹枫所使的剑法,飞天龙女感到非常熟识,但却又说不出名来。飞天龙女不禁暗暗称奇,心中一动,想道:“当年师父将两套剑法,分授谢天华与我,不许互相传授。难道这少年所使的剑法,就是我所未见过的、谢天华所得的那套剑法?”
这时场中斗得越发激烈,时间一久,那老婆婆渐渐占了上风,她手中使的虽是竹剑,但力透剑尖,迫过来时,却如天风海雨,压得不透不过气来。张、云二人自结识之后,双剑合璧所向无敌,即乌蒙夫与金钩仙子林仙韵二人联手,也不过与他们打个平手,想不到这老婆婆用一柄竹剑,不但能将双剑合璧的威力,一一化解,而且还能着着抢先,将张丹枫与云蕾杀得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张丹枫正想认输,忽听得那老婆婆叫道:“来的是谁?给我撤剑!”挥剑旋身之际,摘了一把竹叶,用“满天花雨”的手法,飞洒出去。这霎那间只听得一片嗤嗤声响,十几片竹叶在空中飞舞,轻飘飘地落了下来。这老婆婆也料到来人是个强敌,所以出手就是十几片竹叶暗器,哪知还是不能将来人的兵器打甩,看来这人的功力比飞天龙女还胜一筹。
飞天龙女眼睛一亮,只见墙头上的人轻轻跳下,不是别人正是十二年来苦苦思念的谢天华。谢天华道:“四妹你好。”叶盈盈道:“三哥,你好,见到二师兄了吗?”谢天华正想答话,只听得那老婆婆叫道:“你也是玄机逸士的门下吗?来,来,你也来试几招。”谢天华一笑道:“四妹,咱们且先别叙别情,难得在此遇到高人,咱们且合练一套剑法。丹枫,你们不是这位老前辈的对手,还不认输吗?”张丹枫与云蕾双剑一收,退出圈子,仍然各自手抚剑柄,施了一礼,道:“谢老前辈赐招,增益不少。”气定神闲虽败不乱。那老婆婆道:“你们二人能接到五十招开外,也不能算输了。好,换你们的师父上来。”
飞天龙女喘息已过,道:“我们也是两人齐上。”那老婆婆道:“这便最好不过,我正想见识见识玄机逸士门最精妙的武功。”谢天华瞥了那老婆婆一眼,忽道:“老前辈与家师的渊源,可能赐告么?”那老婆婆忽地勃然发怒,道:“玄机逸士自负天下第一,我这个老婆子岂敢高攀。你们也不必套什么交情,把玄机逸士所授的武功尽量施展便是。”飞天龙女好生诧异,听这老婆婆的语气,竟是与自己的师父有什么心病饼节的。只见谢天华微微一笑,道:“恭敬不如从命,那就请恕小辈无礼了。”手腕一翻,刷的一剑刺出,飞天龙女也跟着随手刺了一剑。飞天龙女这一剑本来是一招起手的招式极为寻常,她也不希望这一招就能给敌人什么威胁,哪知双剑一合,威力出人意表,虽是最寻常的招式,竟把那老婆婆逼得连退三步。飞天龙女不禁大喜,心道:“师父所创的剑法,果然是神妙得不可思议!”
谢、叶二人所使的剑法与张、云二人适才所用的一模一样但功力不同,威力又强了几倍。那老婆婆道:“今日才见识玄机逸士的真正武功。”竹剑一抖,顿时只见紫竹林中,四面八方都是那老婆婆的身形,白发飘拂,衣袖挥舞,竹叶飘落,配上竹剑的神奇招数,威力也煞是惊人!谢天华不慌不忙,双足钉牢地面,将师传剑法,一一使开,叶盈盈也学他的样子,把百变玄机剑法,使得风雨不透,双剑矢矫,有如玉龙相斗,任那老婆婆的身形如何飘忽,如何深堪,却总被双剑拦住,不能进到离二人八尺之内。
张丹枫与云蕾看得目眩神迷,越发领悟双剑合璧的妙用。两方□拼了约有五十招,忽听得谢天华叫道:“请恕小辈冒犯了。”身形疾起,有如大雁,叶盈盈也一个盘旋,飞身反手一削,双剑出手骤攻,只听得裂帛之声与破竹之声同时发出,那老婆婆的竹剑被削为四片,两边的衣袖也都给割了一截!
谢天华与叶盈盈同时收剑,连道:“得罪。”那老婆婆弃了竹剑,颓然说道:“我留不住你们,你们走吧。”她在紫竹林中虔修了几十年,自以为可以与玄机逸士一比,哪知还是败在玄机逸士徒弟的手下。
四人走出竹林,飞天龙女叶盈盈道:“这个老婆婆的武功确是远非我等所及,我看当今之世,除了咱们的师父与上官天野这个老魔头之外,恐怕就要数到她了。”云蕾插口道:“若然他们较量起来,那才好看呢。”谢天华笑道:“也许他们早已较量过了,只是你我生得太迟没福得见罢了。”叶盈盈道:“我看她与咱们师父必有渊源,三哥,听你的口气,你好像知道她的来历。”谢天华道:“咱们这派知道她的来历的,除了师父之外,恐怕只有大师兄。我隐约听大师兄说过,说是师父与上官天野的仇怨,不单只是为了争武林的盟主,其中还牵涉了一个本领极高的奇女子,当时我便问其详,大师兄却不肯说师父的往事。”叶盈盈道:“大师兄呢?”谢天华道:“我多年没见着他。听说你们对我颇有误会?”叶盈盈道:“正是,你在瓦刺十年,到底是干些什么事情,怎么会投到张宗周的门下?”谢天华笑了一笑,道:“丹枫,我给你引见。四妹,他便是张宗周的儿子,也是我在瓦刺所收的徒弟。”叶盈盈好生惊讶,道:“你收的好徒弟,怪不得他刚才与云蕾双剑合璧,在五十招之内居然能与那老婆婆打成平手。”心中甚是疑惑:难道谢天华就只是为了要收一个好徒弟,而不惜屈身投到张宗周的门下?谢天华道:“此事说来话长啦,咱们先去找二师兄吧。”四人到了山脚,云蕾与师傅同乘于谦所赠的大内良马,张丹枫与师父乘照夜狮子马,不消半个时辰,已赶到雁门关外的原来约会之处。一路都不见潮音和尚的踪迹,叶盈盈奇道:“二师兄到哪里去了?”谢天华道:“咱们马快,走遍这雁门关外方圆百里之地,总可以找得着他。”张丹枫道:“那么咱们便分头去找吧。”谢天华道:“不必你们一起,瓦刺国中,酝酿巨变,你父亲也许会有危险,我若不是为了二师兄之约,今天还不会来呢。你和云蕾快马加鞭,先入瓦刺吧。”张丹枫急道:“什么危险?”谢天华道:“也先已怀疑你父亲怀有异心。他退兵回国之后,对篡位之事,图谋更急,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怕在旦夕之间,就要举事了。”张丹枫听了师父的话,似乎自己的父亲已改变初衷,愿意暗助明朝,正是既喜且忧,当下也无暇再问,立刻向师父告辞,与云蕾策马而去。谢天华看着他们的背影,微微笑道:“他们比我们幸运多了。”飞天龙女不禁面上飞红,张丹枫与云蕾看来正是她与谢天华的影子。
按下谢天华与叶盈盈不表。且说张、云二人快马疾驰,深入瓦刺,七日之后,已驰骋在珠穆沁旗草原之上,穿过这个草愿,再走二百余里,就可以到瓦刺的京城了。张丹枫与云蕾的坐骑,都是日行五百里以上的宝马,张丹枫心情稍稍舒展,笑道:“还有两日,就可以到了。”从马鞍上解下一个葫芦,葫芦中有路上所沽的马女乃酒,道:“许久没有尝到这种酒的滋味啦,小兄弟,你也喝一点吗?”张丹枫数代在瓦刺居住,对瓦刺的山川物产,自有一股浓厚的感情,马女乃酒虽然远远不如中国的名酒,他却喝得津津有味。云蕾摇摇头道:“我不喝,我怕这马女乃酒的酸味。”张丹枫拔开塞子,把葫芦中的马女乃酒倾入口中,放声歌道:“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小兄弟,这几句诗写塞外风光写得真好,你看可不正是我们眼前的景致吗?”云蕾道:“你看雪片纷飞,雪意正浓,现在已是塞外深冬,雪海难行,比轮台九月更寒冷得多了,你还是快快赶路吧。”草原上黄沙弥漫,雪凝如海,远远望去,一片肃杀萧条的景象。庆枫笑道:“冬天已深,春天也就不会远了。”又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大口酒,继续高歌唐诗人岑参的这首《西征》诗道:“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呀,小兄弟,咱们虽不是汉家大将,但此行的重要,也不亚于大将出师呢。”一葫芦的女乃酒给他喝得涓滴无存,酒意越发飞上眉梢。云蕾取笑道:“亦狂亦侠真名士,能哭能歌迈俗流。你不为名士,却为侠士,岂不可惜?”张丹枫大笑道:“名士值多少钱一斤?侠士也不必存心去做。我但愿随着自己的心事行事,不必在临死之时,留在遗憾,那便不算虚度此生了。”话语中隐指他与云蕾的婚事,应该顺其自然,不应为了他人而违背自己的心意。云蕾听了默然不语。张丹枫道:“小兄弟,你在想什么呀?”云蕾强笑道:“我在想,我在想--呀,为何我们行了多日,路上却总碰不见南下避冬的牧民。岑参的诗说:金山西见烟尘飞,咱们却只是但见尘飞,不见烟飞呢!”
蒙古地方,每到冬天,常有牧民南下避冬,兼做生意,采办日常用物,到开春之后,回去贩卖。这几日来,张丹枫也好生奇怪,何以不见牧民的马群。正说话间忽听得有驼铃声响,张丹枫笑道:“你瞧,这不是南下的牧民来了?”远远望去,只见一匹骆驼,几骑马匹,云蕾道:“看来也只是一家南迁的牧民。往年他们总是结集成群的。”张丹枫道:“你看,后面还有人--咦,不是牧人,是蒙古兵!”
前面沙尘滚滚,约有十多骑蒙古兵快马追来,不一刻就追上那几个牧民,拉拉扯扯,霎时间只听得男子的叫声与女子的哭声响成一片。云蕾道:“呀,是拉夫,怎么连女子也抢?哼咱们见了,可不能不理!”说得十分气愤,张丹枫有了几分酒意道:“好,咱们把那群蒙古兵都杀了,将马匹送给牧民。”云蕾道:“不,不,不准你杀一个人,将那群蒙古兵驱散也就算了。”张丹枫知道云蕾心慈,原是故意和她说笑的,当下笑道:“好,依你就是。”
两人飞马上前,只见几个蒙古兵正在抢一个少女,另外几个却用弓箭指着两个牧民,大声骂道:“你们为何不听太师的命令,私自迁移?”那两个牧民一老一少,老的道:“我们随你们回去吧,我的女儿,你可不能抢走!”那些蒙古兵喝道:“你们违背了太师的命令,全家都要处罚。”云蕾大怒,拍马上前。那些蒙古兵叫道:“咦,这两匹马可真不错,还是两个汉人呢!”一拥而前,张丹枫笑道:“你们要马,就送与你们吧,只是怕你们驾驭不了!”照夜狮子马四蹄乱踢,片刻之间将那些蒙古兵都踢得人仰马翻,一个蒙古军官欺负云蕾是个女子,上前捉她,云蕾衣袖一挥,立刻将他摔了一个筋斗。张丹枫喝道:“你们若敢逞凶,请看此马!”信手一掌,轻轻拍出用的却是大力金刚手的重手法,只一掌就把那蒙古军官的坐骑打得马脑开花,倒毙地上。
那些蒙古兵给张丹枫这一手吓得魂飞魄散,掌毙奔马,少说也有千斤气力,马犹如此,人何以堪?一个个呆若木鸡。云蕾怒怕稍消,见他们这副又惊又怕的神气,不觉噗嗤一笑道:“你们还不快滚,想找死么?”那群蒙古兵发一声喊,各各跳上坐骑,没命奔逃,只可怜那个军官丢了坐骑,穿着一以羊皮马靴,跌跌撞撞地跑得十分狼狈。
那年老牧民上前拜谢。张丹枫问道:“他们说什么太师的命令,究竟是何命令?”那牧民道:“太师(也先)回国之后就下了一道命令,说是今冬一律不准迁移,等抽了新兵之后,才准到南边牧马。许多小伙子都给拉去当兵了。我年纪已老,只有一个儿子和这个小妞妞(女儿),若然他被抽去当兵,我和女儿可就没法活啦。因此,才悄悄逃出来,若被查到,就当是早已南迁,还没有知道命令。谁知他们根本不容分辩,就要抢我的女儿。”张丹枫心道:“也先如此着急抽兵,只怕就要举事,篡夺瓦刺国君的皇位了。”挂念自己父亲的安全,无暇多问,便想告辞。只见云蕾拉着那个少女的手忽然问道:“你们是哪里的人?你叫什么名字?”眼光中显出欢欣与奇异的神情。
那少女道:“我们是愕罗部落的人,本来是住在唐古拉山南面峡谷的,我名叫姬芝罗……”云蕾接口道:“姬芝罗-安美!安美姐姐,你好呀!”那少女给云蕾一口说出她的名字,怔了一怔,看看云蕾的面孔,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却又思索不起。张丹枫也好生奇怪,只听得云蕾声音颤抖急声问道:“那位安芝罗-密云老大娘还在那里吗?”那少女道:“你是问那位嫁与汉人的老大娘?”云蕾道:“正是。”寻少女“哎呀”一声叫道:“你是云、云……”云蕾道:“我就是云蕾。你记得吗,小时候,我们时时到峡谷去看他们放羊?”
云蕾是七岁之时离开蒙古的,小时候的事情还依稀记得,这少女是她童年时候的朋友,她问的那位安芝罗-密云老大娘正是她的母亲。云蕾的父亲云澄在蒙古埋名隐姓之时,娶了胡女为妻,正是和那少女同一部落的人,云澄离开蒙古之时,怕走漏风声,连妻子也没有告诉。
那少女见了儿时的游伴,已成为一位身手非凡的女侠,心中自是欢喜无限,但听得云蕾问起母亲,神气倏又转为哀伤。那老人替女儿答道:“你们那年突然失踪,你母亲日哭夜哭,哭得眼睛都坏了,看东西模糊,酋长可怜她就叫她去帮饲马,现在大约还在酋长家里。酋长还因此说汉人都是靠不住的,宣布从此不准与汉人通婚。”云蕾听了,嚎啕大哭。张丹枫道:“小兄弟,待我们的事情办妥之后,立刻去找你的母亲。好在伯母尚在人间,如今又知道了她的确讯,这是不幸中之幸呀,还哭什么呢?”云蕾睨了张丹枫一眼,悲愤之意,溢于词表,但还是听张丹枫所劝,拭了眼泪,跨马登程。
张丹枫闷闷不乐,很为云蕾母亲的遭遇难过,尤其在想到云蕾母亲之所以至此,追究原因,归根到底,还是由于自己父亲的错误造成,心中更是自咎不安,只有暗中发誓,将来定要设法替父亲赎罪。
一路北行,蒙古兵越来越多遇到,幸在二人马快,一见就绕路而行,蒙古兵就是想盘问也追不上。两日之后,到了瓦刺的京都,张丹枫与云蕾早换了当地牧民的衣裳,当作是进京城来买东西过冬的。
张、云二人在一间中等客店住下,把马匹安顿好后,然后出门。张家相府靠近皇城,前面是十字大街,平时车水马龙,十分热闹,这日却是行人稀少,冷冷清清,张丹枫一踏上这条街,就感到一种异样的气氛,心中暗知不妙。本来穿过大街,就可望见相府,张丹枫临时变计,携了云蕾,从一条小巷绕去躲在街角一望,只见巍峨的相府之前,有许多卫兵巡逻,而且这些卫兵的面孔,张丹枫一个也认不得,分明不是自己府中的武士。
张丹枫扯了云蕾一下,急忙悄悄溜走。转过几条街,找到一间小小的酒店,张丹枫道:“咱们且先祭了五脏庙再说。”进入酒家,要了一斤卤牛肉,又要两斤蒙古最名贵的一种酒-香草红莓酒,卤牛肉是蒙古最寻常的食物那小酒家自然备有,香草红莓酒却没有,张丹枫取出一锭大银,叫酒保到附近的酒铺去买。那酒保见这两个“牧人”出手豪阔,甚是惊异,买回来时,那酒保将酒捧上,正要伸手到腰封里取银子口中说道:“一斤香草红莓酒要一两四钱银子,两斤是、是--”张丹枫一摆手道:“不必找了,剩下的钱都赏给你。”那锭大银,足值十两,两斤香草莓酒值不过二两八钱,张丹枫这一赏便是七两二钱,那酒保自是欢喜无限,谢了又谢。店中并无其他客人酒保便一直站在张丹枫的旁边侍候。
张丹枫饮了几杯,装做温不经心地问道:“前面那条大街那间大屋是谁人的?”酒保道:“客官不知道吗?那是右丞相张宗周的相府。”张丹枫道:“啊,怪不得那么大的气派。相府前面有那么多的卫兵,行人都不敢经过,在那条街做生意的岂不倒霉?”酒保小声说道:“以前没那么多卫兵的,听说这些卫兵是太师派去的。”张丹枫道:“是吗?是不是张丞相得罪了太师,所以太师把他的相邸占了?”酒保摇摇头道:“这我们可不知道。但每天还见有相府的下人在卫兵看管下出街市买菜,听说张丞相还在府中。”张丹枫道:“你消息倒灵。”那酒保得了赏钱,又给张丹枫一赞,又道:“我们与相府虽隔着一条大街,也算得是邻近的街坊,张丞相每天上早朝时,都要从我们这儿经过的,这几天却没见他上朝。张丞相最欢喜吃羊肝,这几天还是照样的买。”张丹枫心中稍宽,想道:“原来父亲是给也先软禁了,他既不敢下手杀害,却软禁我父亲作甚?”
消息探明之后,张、云二人回到旅店,张丹枫道:“小兄弟,你到隔邻的旅店去另开一间房子,晚上若没有事情发生,我再去找你同到相府一探。”云蕾道:“何故要如此布置?”张丹枫道:“有备无患,你听我的话便是。”云蕾道:“既然如此依你便是。今晚我等你来。可是你的家中我是不去的!”张丹枫知她心中尚有芥蒂,一笑道:“也好,那就以后再说。我再求你一件事,你在附近的大街小巷,偷偷在各处墙脚刻上这些记号。”将师门约会的暗号说与云蕾,叫她依言行事。
吃过晚饭,已是日落黄昏,张丹枫正想去找云蕾,店小二忽进来报道:“有官人来访贵客。”张丹枫凛然一惊,只见房门开处,一个蒙古军官走了进来,正是也先帐下的第一名武士额吉多。
只见额吉多哈哈一笑,道:“张丹枫你真好胆量,还敢到这里来!”张丹枫笑道:“你也真好胆量,还敢到这里来,你的伤好了吗?”额吉多在沙涛山寨时,曾吃过张丹枫的大亏,又给石英打了一掌,幸有护身金甲,将养半月,已是痊愈。额吉多道:“拜君所赐,总算我的头骨还挺得住。不至给你见笑啊。”张丹枫道:“你今晚到此,意欲何为?这里可不是打架的地方。”额吉多道:“我此来可不是找你报仇,当然,只要你愿意的话,咱们日后还可以再比。我此来是向你贺喜的!”张丹枫道:“喜从何来?”额吉多道:“你这小子好造化,太师已尽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对你还是特别施恩,今晚请你去赴宴。”张丹枫道:“哈,请我去赴宴?”额吉多道:“正是,你快换衣服,事到如今,也不必藏头露尾,假扮牧人了。”张丹枫边换衣服边笑道:“太师的耳目倒很灵通呀!”额吉多笑道:“你聪明别人也不傻呀!太师说你一生聪明但也有一时糊涂。”张丹枫道:“怎么?”额吉多笑道:“你出手豪阔,向酒保打探消息,那酒保过后一想,岂敢不报告官差?”其实此事早在张丹枫意料之中,他也料到也先可能会有此“邀请”,所以在酒家一回来后,就叫云蕾搬到别处。
额吉多又道:“你那位漂亮的小媳妇呢?”张丹枫叱道:“胡说,她是我的师妹。”额吉多道:“管你是媳妇也好,师妹也好,她在哪儿?”张丹枫一笑道:“太师神机妙算,这也算不出来吗?我的师妹可比我聪明得多,我是拼了一死回到这儿来的,她可还要多活几年。她怕受牵累,早已走啦。”额吉多查过下,知道云蕾未到午时,已先搬出,信了张丹枫的话,笑道:“算她见机,太师绝不容她留在上京。走吧,太师对你好得很呢,你可不必去拼死了。”
张丹枫换了衣裳,房钱早已有额吉多代付,张丹枫在几个武士的陪同下,登上派来接他的马车,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也先的太师府。太师府比张宗周的相府更是巍峨华丽,外三重内三重,铁门深锁,进了六重大门,武士们高声呼道:“客人到!”中门倏地打开,只见屋中灯火辉煌,也先坐在中堂,传令道:“请客人进来!”
张丹枫神色自若,潇洒如常,步上石阶,只见一个武士上前来扶,口中嚷道:“这里门坎太高,小心点儿。”张丹枫一瞧这武士的出手,竟是大力鹰爪功,当下微微一笑,道:“我自己会走,你倒是要小心点儿!”双臂一振,将那武士挥得跄啮踉踉的后退几步,但双臂被他所抓之处,也隐隐生痛,张丹枫也吃了一惊,这武士的本事竟然还在额吉多之上。但神色仍是丝毫不变,大踏步地走进中堂。
只听得也先哈哈笑道:“两年不见,贤侄更长得一表人才了。文才武艺,都是出色当行,真乃可喜可贺呀!”张丹枫还了礼,也朗声说道:“两年不见,太师功业更彪炳了。位高权重,国人知有太师而不知有君皇,真乃可喜可贺呀!”这话说得针锋相对,听是称赞,实是嘲讽,前一句嘲笑也先侵华之败而后一句暗骂也先想篡瓦刺皇位的野心。也先干笑几声,道:“好说,好说,贤侄远道归来,且先坐下喝酒。”
也先身旁坐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僧人,斟了满满的一杯酒忽道:“我先敬张公子一杯。”双指勾着酒杯,轻轻一旋,那酒杯滴溜溜地转个不停,杯中酒波浪起伏,却是丝毫不溢。张丹枫一看这僧人敬酒的手法,甚是怪异,酒杯来势甚急,竟似给他的指力推到自己的面前。张丹枫微微一笑,道:“未领教大师法号。”掌心一摊,接着杯底,肌肉内陷,将那股劲力化于无形,手掌一沉,双指上勾,将酒杯接了过来,一饮而尽。那僧人面上微微变色,张丹枫也有几分惊诧,僧人露的这手,不知者看来如变戏法,其实却是一种深湛的内功,酒杯给他的内力所迫,来势急劲,但酒既不溢,杯亦不裂,力度必须用得巧妙之极。张丹枫若非习了《玄功要诀》,接杯之时,纵不受伤,酒亦必定泼溅了。当下心中想道:“这僧人的本事又比适才那武士高了一筹,那武士本事虽高,我还可制服得住,这僧人若与我对敌,胜负却难以欲料。也先不知从哪里又延揽了这些异人。”
也先道:“我给贤侄介绍,这是西藏红教的青谷法师。”又指着先前那武士道:“这位是吐谷浑的勇士麻翼赞。”张丹枫与两人分别干了一杯,也先道:“我以为贤侄这次远游,乐而忘返了。到过许多地方吧?”张丹枫笑道:“我这次从塞北直到江南,中华物产丰饶,人物俊秀,真乃花花世界,锦绣江山。可惜太师只到北京城外便折回来。”也先面色一变,道:“中原之地他日我定要一去以开眼界,到时还请贤倒导路。”张丹枫“哼”了一声,道:“昨夜我梦中也曾再过中原,可惜梦亦不长,一下就醒。”
张丹枫词锋锐利,冷嘲势讽,咄咄逼人。也先沉住了气,哈哈一笑,举杯一饮而尽,道:“贤侄更会说话了。我年老词拙,想什么就说什么,坚侄请勿介意。”张丹枫道:“请太师指教。”也先道:“坚侄这次归来,想还未见着令尊。我先替坚侄接风,想令尊不致见怪。”张丹枫道:“我替家父多谢太师的好意。”也先怔了一怔,道:“多谢什么?”张丹枫道:“家父长年忙碌,这次太师恩典,得以摆月兑俗务,在家中静养实是求之不得,岂可不谢?”也先听了,忽然哈哈大笑。
张丹枫道:“是否小致失言惹太师见笑?”也先道:“贤侄不是失言,却是故意矫情掩饰。俗语云:知子莫若父,知父亦当是莫若子。老夫固然想到中华,令尊又何尝不想重回故土呢,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令尊能不能回去,那就要全看贤侄你了。”张丹枫道:“请太师明言。”也先道:“我这次兵抵北京,却功亏一篑,蛮子于谦的顽抗,固然是出我意外,内部的掣肘,亦是迫令我退兵的原因。坚侄是自己人,我不妨对你一说.”张丹枫道:“家父岂敢掣肘太师呢?”也先笑道:“我不是说你的父亲,我是说阿刺知院。阿刺在西部拥兵自重不听号令,贤侄想还不知?”张丹枫道:“我刚刚回来,是不知道。”也先道:“目下瓦刺三分,国君庸弱不能担当国运。若要称雄塞外,饮马长江,只有我和阿刺可以做到了。”张丹枫冷冷一笑,只听得也先又道:“阿刺躁猛无谋,非是我敢自豪,套你们汉人的话说,实是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老夫不才,胆敢自比曹操。”张丹枫道:“谁是刘备?”也先笑道:“君家父子,便是刘备。令尊文武全才,久握权柄,深知瓦刺国情,若与我联合,不难将阿刺剪除,然后再挥兵南下,当可遂令尊饮马长江、重回故里之愿。”张丹枫听了怒气上升,却强自忍着,只听得也先又道:“五日之前,我曾有密函,与令尊商议,只是令尊至今尚未答复。世兄是明白人,是以想请世兄回家之后,替老夫一劝令尊。”
说话至此,张丹枫已了然于心,原来也先想与父亲联合,“讨伐”阿刺,剪除了政敌之后,然后再篡位称王,想是也先见父亲尚未答复,所以将他软禁起来。心中暗自盘算:目下兵权操在也先手中,父亲的性命,亦在也先掌上。若逞一时之气将他斥责,后果堪虑。而且此事牵涉中国的国运,看今日的形势,阿刺也不是也先的敌手,他就是不联合父亲,也可以篡位称王,他之所以要求父亲相助,不过是为了更可以称操胜券罢了。当今上策,应该是用缓兵之计,待于谦重建新军之后,即算也先统一瓦刺,那也不足为惧了。
只是此时此际,也先等着回答,实是难以拖延。也先又逼问了一句道:“咱们屡代世交,无话不可相谈。贤侄意下如何啊?敢请明以告我。”张丹枫忽地哈哈一笑,道:“皓月当空美酒盈樽,谈军国大事,岂不太煞风景么?先饮三杯,太师,敬你三杯,来呀,干呀!”也先怔了一怔,心中不悦,可是为了礼貌,不得不与他干杯。干了三杯之后,也先正想说话,忽闻得环佩叮当,珠帘揭处,一个美貌的少女走了出来。这少女正是也先的女儿月兑不花。
只听得月兑不花娇声笑道:“嗯,张大哥,果然是你,我还道爹爹是骗我呢!”原来在土木堡之夜,也先知道了女儿的心事之后,曾答应替她找回张丹枫,为她主婚,可是不久就在北京兵败归国,月兑不花只道今生永不能与张丹枫再遇了。她父亲对她说今晚有她渴欲一见的人前来赴宴,她还以为是她父亲故意将她戏弄。
也先本来吩咐她要待酒席将终之时再出来,她迫不及待,酒未三巡,已先自走出。张丹枫一见,正合心意,立刻上前,施了一礼,道:“今日幸得再见,先敬你三杯!”月兑不花眉开眼笑,与张丹枫各将三大杯酒一饮而尽,张丹枫不待也先说话又道:“在土木堡之时,蒙你款待,再敬你三杯!”月兑不花娇笑道:“你也得陪我喝呀。”张丹枫道:“这个当然!”不待相劝,便端起酒杯,将三大杯烈酒,一一倾入口中,有如鲸吞牛饮。也先眉头一皱,道:“女儿,你乱饮一气,莫要醉了,叫大哥笑你失礼。”这话明说女儿,实是暗说张丹枫,月兑不花不明其意,笑道:“区区几杯酒我哪会醉,难道张兄弟这样好意--”也先眉头又是一皱,月兑不花笑道:“好罗嗦的爹爹,算我怕了你,我不喝便是。张兄弟,我还敬你三杯!”张丹枫不待她斟酒,立道:“好极啦,好极啦,我全领了!”自己斟酒,又喝了满满的三杯。月兑不花更是欢喜忘形,大笑道:“张兄弟果是快人,我说,你还该再喝三杯,你在土木堡不辞而行该不该罚?”张丹枫道:“呀,该罚,该罚!”抢过酒壶,自斟自饮,又喝了满满的三杯!
也先道:“酒已差不多了,吃点解酒的鲜鱼汤吧!”张丹枫忽而披开衣襟,哈哈大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呀呀!话不投机半句多!千杯未到就不给我喝了?”也先道:“张世兄醉了!”张丹枫手舞足蹈,叫道:“谁说我醉,谁说我醉?我再喝给你看。”一伸手又抢酒壶,也先抛了一个眼色,武士麻翼赞上前拦阻道:“张公子不要喝了!”手掌一按,张丹枫喝道:“你敢不给我喝?”反手一挥,麻翼赞倒退三步,酒壶跌翻,面红耳热。也先沉声道:“贤侄保重,酒能伤人,不要喝了。”张丹枫哈哈笑道:“千古以来,只闻主人劝酒,未闻主人禁酒的道理,哈哈,哈哈,哈……”也先道:“张世兄真的醉了,快弄点醒酒的东西来!”张丹枫手舞足蹈,狂态毕露,大叫道:“我未醉,我未醉!”忽地一跤跌倒,口角流涎,继而吐出酒来,酒气喷人,中人欲呕。也先摇了摇头道:“好小子,故意喝醉,难道这样我就放过你了。”月兑不花道:“爹,你说什么?”也先道:“不干你事。只要他肯听话,我总不会将他斫了。”月兑不花道:“不听话也不应斫他。”也先道:“你少说两句,快叫人将他扶到后房歇息。”
张丹枫双目紧闭,四肢放软,口角歪咧喷出一股股酒气,俊俏的面庞涨得通红,活像一个烂醉如泥的酒鬼,但心中却是清醒非常。只听得青谷法师的脚步声轻轻地走过去,伸手搭着他的脉门,张丹枫暗运《玄功要诀》中的逆气乱脉之法,脉搏急促乱跳,呼吸亦不调和。青谷法师把了一下,笑道:“这□真是醉了!”武士麻翼赞道:“这小子好狡猾,我看他是故意灌醉自己的。”也先道:“他父亲在我掌握之中,也不愁他飞到哪里去。今日他酒醉了,明日他总要回复,叫两个人抬他进后房去,花儿,你也去照料照料。”
月兑不花应了一声,张丹枫感觉到有两名武士,一先一后将自己手足抬起,心中暗笑,却故意作出沉醉熟睡的模样,发出鼾声。只听得也先问道:“青谷法师,这几日辛苦你了,皇宫中没有什么可疑之事吧?”张丹枫略一用力,施展“千斤坠”的重身法,那两名武士如受重压,走动不便,涨得满面通红,为了怕也先说他们没用,又不敢作声,只好慢慢移动。只听得青谷法师答道:“皇宫在我们监视之下,内外隔绝,没有人敢进来与皇上密议,太师放心好啦!”张丹枫心中一怔,想道:“原来也先图谋篡位,竟是如此之急,连瓦刺国君也被他们暗中看管起来啦。”也先奸笑两声,续道:“料他也不敢与外间勾通,不过仍是小心的好。今晚还是你和麻翼赞到皇宫去轮值吧。咦,你们怎么走得慢腾腾的?拍碰伤他么?”前两句是对青谷法师说的,后两句却是对那两名武士说的,张丹枫趁此时机,解了“千斤坠”的重身法,两人肩上轻,答道:“正是,我们见张公子醉得如此,真怕碰着了他。”也先道:“怕什么?他是练过武功的人,你当是纸扎的么?”两名武士连连称是,放开脚步,将张丹枫扛入后房,心中暗骂张丹枫捣鬼。这两名武士乃是最低级的武士,给也先派作下人使用,心中也自有气,故此虽有所疑,却不向也先直说。
张丹枫躺在床上,但觉锦帐香浓,床温被暖,心中笑道:“也先的家人也真懂得享受,客房中也熏名香。”过了一阵,只见月兑不花走进房来,坐在床沿,娇声笑道:“真醉成这个样子吗?”张丹枫假装熟睡,不理不睬,忽觉一股辣味冲入鼻中,不由自己地打了一个“哈嗤”,原来是月兑不花用蒙古特有的解酒香料来喷张丹枫,张丹枫打个呵欠,翻转身躯,月兑不花格格笑道:“醒来醒来,我给你端解酒汤来了。”张丹枫唔呀作响,忽地大笑道:“哈哈,今夜我不走了,外面白骨如山,我怕,我怕呀!”月兑不花道:“喂,你醒醒,这里不是土木堡,哪来的白骨如山?”张丹枫道:“谁说不是土木堡?你听,外面不是兵马厮杀之声?”正是:
诈醉佯狂施妙计,当堂气煞女娇娥。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