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新传 第十五章
鲍孙令的住处在城外,一处翠树垂荫的湖畔,以青竹搭建成一座水榭,座落湖中,由岸边的九曲竹桥可达。
就凭这座水榭,即可看出公孙令的风雅月兑俗,绝非沽名钓誉的世俗之人。
鲍孙令在此隐居多年,过着宁静淡泊的生活,几乎与世隔绝,从不与人交往。但他当年仗着独创六合剑法成名,名气太大,虽已退休,慕名来访者大有人在。
然而,他均以身体不适为由,闭门谢客,至今尚无人到过水榭做客。即使玄真亲自登门挑战,亦是由那捧剑童子传话,未蒙邀入。
今日情况特殊,公孙令破例邀众人到水榭,他们怎么不感到受宠若惊呢!
朝宗主仆是秃子跟着月亮走,沾了他们的光。
众人随着公孙令与剑童,刚刚走完九曲竹桥,已见两个白衣绝色少女在水榭前恭迎。
她们年约十六七岁,形貌长得一模一样,简直无法分辨出谁是谁,而那份清秀月兑俗之美,绝不似凡人,宛如天上仙女。
朝宗此番赴南京应考,曾见过无数秦淮金粉,如李香君、郑妥娘、卞玉京等绝代佳丽,各俱特色,无不是羞花闭月之貌,沉鱼落雁之姿。
但是,若跟眼前这两个少女相比,那就黯然失色,毫无光彩,好比萤火之光,无法与日月争辉了。
不仅是朝宗,所有人的目光,均被这两个少女的绝世姿色吸引,惊为天人。
两个少女对公孙令执礼甚恭,齐声道:“老爷回来啦!”
她们对于公孙令带回许多陌生人,似极感意外,却绝不敢冒然多问。
鲍孙令微微笑道:“快去准备酒茶,招待客人。”
两少女齐声恭应,先行转身入内。
鲍孙令这才招呼众人,进入水榭。
水榭建在湖中,倒颇具规模,除了一间宽敞的大厅外,尚有上房、书房,以及两间耳房等。
厅内布置高雅,所有的陈设均为竹器,别具一番风味与情趣。
鲍孙令招呼众人入座,迳自入内裹伤,竹椅不敷,有的只好站着。这点必须体谅,因为主人从不接待访客,更想不到今日会突然来了这么多人。
朝宗占了个座位,兴儿则恭立一旁。
鲍孙令虽很少与外界接触,更无交往,但在场的这些人,他都曾经见过。
当他自房内走出时,眼光一扫,突然发现朝宗主仆二人,似觉陌生,不禁问道:“恕老朽眼拙,这两位好像从未见过是吗?”
朝宗只好起身拱手道:“在下侯朝宗,途经此地,在茶楼中无意间听得今日之事,机会难逢,所以跟去马蹄坡一开眼界。”
鲍孙令笑笑道:“侯老弟大概亦是习武的吧,否则不会对此事发生兴趣,不知师承何人,属何门派?”
侯朝宗道:“在下只是个读书人,此番是赴南京应考,原欲等待发榜的,临时突接家书,才赶回归德。”
鲍孙令不再追问,笑笑道:“难怪老弟文质彬彬,气度不凡,不像咱们这些个动刀舞剑的老粗啊!”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哄堂大笑。
因为在场的人,除了朝宗主仆之外,几乎全是身怀武功的江湖人物。
侯朝宗尴尬道:“在下来得实在冒昧……”
鲍孙令道:“那里!那里!老弟既然来了,就是老朽的客人,不必见外,少时以粗茶淡酒相待,聊尽地主之谊。”
朝宗告了一声扰,这才坐下,不再言语。一面听他们谈论马蹄坡的事,一面苦思如何伺机打听程海山的下落。
这时,姓秦的老道忽道:“公孙先生断了那昆仑老道一臂,他怀恨带愤而去,必然不肯就此罢休。昆仑是九大门派之一,人多势众,不太好惹,万一……”
鲍孙令胸有成竹道:“今日马蹄坡之事,各位均在场目睹经过,昆仑派乃是名门正派,不致是非不分,仗势欺人,若是为此纠众前来兴师问罪,必要时尚望各位做个见证,证明错不在老朽。”
难怪他破例,邀这批人来水榭,原来有求于他们。可见一个人无论多孤傲,必要时还是会向现实屈服的。
牛彪是大老粗,一拍胸膛道:“在下第一个为公孙先生做证!”
众人齐声响应,表示义不容辞。
姓秦的老者却耽心道:“胳臂总是朝里弯的,万一昆仑派方面,听信那老道片面之词,这事就麻烦了。”
其中一个中年壮汉道:“秦老的话不错,咱们都是六合境内的人,昆仑派方面必然认为咱们向着公孙先生,做证不足以取信啊!”
姓秦的老者道:“如果能由局外人……”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移向了侯朝宗主仆二人。他们是途经六合,与公孙令毫无交情,自是最客观公正,最理想的人证。
尚未等公孙令开口,朝宗已自告奋勇道:“若有必要,在下愿为公孙先生做证!”
这下可急坏了兴儿,忙一拉朝宗衣袖,轻声道:“公子……”
朝宗一施眼色,阻止他说下去。
鲍孙令已喜形于色道:“老弟能仗义为老朽挺身做证,那是再好不过了,只怕耽误老弟的行程……”
侯朝宗笑道:“那倒无妨,倘若时日不多,在下可留此等候,如果为时太长,则在下必须先回归德一趟,然后再专程赶来。”
鲍孙令眉头一皱,道:“昆仑远在藏域边陲……”
姓秦的老者接道:“依老夫看,那老道来的可能不止他一人,今日自取其辱,断臂含恨而去,必然纠众前来报复。如此则一两日内,定然会到,这位公子既有意为公孙先生做证,何妨暂留数日,否则,他就是回昆仑去了。此去昆仑何止数千里,往返一趟,最快也得一两个月,公子就不必在此耽搁太久,可以先返归德,事毕尽速赶来即可。”
鲍孙令颔首道:“如此甚好,但不知侯老弟意下如何?”
侯朝宗正中下怀,毫不犹豫地道:“在下就暂留三五日吧!”
兴儿情急道:“公子,咱们雇的马车……”
朝宗已决心留下,吩咐道:“你立刻回城去,就说我临时有要事,需在此耽搁三五日,他愿意等,可以另加他几两银子,不愿就给二两银子打发他回去。对了,顺便找家客栈……”
鲍孙令接道:“客栈不用了,侯老弟若是不嫌弃,就请在寒舍委屈数日吧!”
朝宗心里暗喜,嘴上却道:“怎好打扰老人家……”
鲍孙令起身上前道:“承侯老弟慨允留下,岂有不住寒舍之理。”
随即,又吩咐童子道:“小顺子,你带着银子跟这位小扮儿去城里一趟,把马车打发了,将侯公子的行囊取回来。”
小顺子恭应一声,忙入内去取银子。
兴儿心里叫苦不迭,但他是下人,不得不听朝宗的。等小顺子取了银子出来,二人即离开水榭,直奔城里而去。
小顺子才十来岁,脚力却极为轻快,一路健步如飞,显然学过武功。兴儿跟他比起来,可差了一大截,拚足了劲猛追,仍然跟不上。
幸好水榭距城里不过数里,一阵飞奔,总算进了城,早已把兴儿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来至茶楼门前,只见车把式已高坐车头座上,等得不耐烦了。
兴儿忙挥手招呼道:“喂!跋车的大叔……”
不料车门推开,跳出一人,竟然是洪瑞!
兴儿意外地一怔,不禁又暗自叫苦,原想摆月兑这家伙才改走陆路的,想不到又被他跟上了,真是阴魂不散。
洪瑞却笑道:“小扮儿,听赶车的说,你们去看热闹了,原想赶去的,又不知道地方,咦!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侯公子呢?”
兴儿不答,反问道:“公爷怎么知道咱们在这儿呢?”
洪瑞正色道:“今晨船快开时,我见你们尚未回船,唯恐出了事,要船家等等,赶到城里客栈去找你们,才知道你们半夜就走了。我耽心你们走夜路不安全,所以一路赶来,发现这辆马车停在茶楼口等人,一问赶车的,果然是在等你们。”
兴儿心想:你倒真热心,只怕不是耽心咱们的安全,而是别有用心吧!
但他却强自一笑道:“多承公爷如此关心,小的代我家公子谢了。”
洪瑞瞥了小顺子一眼,又问道:“侯公子呢!”
兴儿迟疑一下,始道:“我家公子临时有事,要在此地耽搁数日,不急着赶路啦!”
洪瑞诧异道:“哦!鲍子要在六合停留?”
兴儿点点头,向车把式说道:“赶车的大叔,咱们要在此地耽搁个三五日,你愿不愿意等?”
车把式悻然道:“等三五日?开玩笑,那怎么成!”
兴儿笑了笑,道:“能等,外加几两银子,若是不能等,就把这一趟的路程照来回算给你。”
车把式不悦地道:“说好是去归德的,这会儿才到六合,你们要怎么算呢?”
兴儿尚未及回答,小顺子已经跳上了车头,把一锭银子塞在车把式手上,笑问道:“这该够了吧!”
他给的不知是多少,只见车把式用手掂了掂重量,忙眉开眼笑地道:“够了!被了!多谢啦!”
问题顿告解决,兴儿立即上车,取下了行囊。
小顺子上前争道:“我来挑!”
兴儿虽比小顺子年长几岁,但自知脚力比不上他,不禁暗喜,嘴上却故意婉拒道:“那怎么使得……”
小顺子笑道:“有什么使不得,我挑了担子,也比你走得快呢!”
小小年纪,口气竟是如此之狂!
但他说的是事实,使兴儿无法争论,只好认输。
小顺子不够高,将扁担两头的绳结缩短一截,才能把行囊挑起。
兴儿这才向洪瑞道:“公爷,再见啦!”
洪瑞不便要求跟去,只好强自一笑,道:“只要你们没事,我就放心了,替我问候你家公子。”
目送两小离去,他略一犹豫,立即悄然尾随。
一出城,小顺子就问道:“那家伙是什么人?”
兴儿道:“六扇门里的官差,不知为什么,一路跟咱们耗上了,咱们搭船,他也搭同一条船,咱们为了摆月兑他,改走陆路,他又跟来……”
小顺子接口道:“要不要摆月兑他?”
兴儿一怔,诧然道:“难道他……”
正待回头查看,小顺子急加阻止道:“不要回头,如果要摆月兑他,那就瞧我的好了。”
兴儿笑道:“好哇!看你有什么本事,把这阴魂不散的家伙摆月兑掉?”
小顺子笑而不答,脚下一加劲,改变方向,直朝马蹄坡飞奔。
别看他小小年纪,且挑着沉重的行囊,兴儿的脚力仍然比不上他。
洪瑞遥见二小突然加快脚步,疾奔如飞,只道他们少不更事,彼此不服气,在比脚力,根本未想到他们会捣什么鬼。
他不敢追得太近,仍然保持适当的距离,以免被他们发现有人跟踪。
一路跟至马蹄坡下,转眼之间,已不见两小影踪,使洪瑞这才情知有异。急忙冲上山坡,那还有他们的人影。
洪瑞不禁暗骂道:“这两个小表,居然……”
话犹未了,突闻身后“呼!”地一声,似有暗器射来。
他急错步回身,出手如电,将飞来之物接个正着,那知定神一看,竟是一截连手带肘的血淋淋断臂。
这条断臂是玄真老道的。
洪瑞猛然一惊,急将断臂摔开,怒喝道:“两个小表!你们替我滚出来!”
山坡上有几处乱石堆,怪石嶙峋,两小显然是藏身石堆中。
喝声没有丝毫反应,四下静寂无声。
洪瑞眼光一扫?发现右方数丈外,一座丈许高巨大石笋旁,露出一片衣角,正缓缓地抽回。
他冷冷一哼,心想着:小表!看你往那里逃?
于是,他不动声色,故作四下搜索状,先向左方走几步,才回身走近右方石笋,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旁绕过去。
那知定神一看,石笋后根本无人藏身。
只见地上有一件外衣,用一根长索绑着,长索延伸至数丈矮树丛后,正缓缓地在拖动着。
方觉受骗,犹未及转身扑向矮树丛,突觉背后“灵台穴”一麻,顿时失去知觉,倒地不起。
小顺子人在数丈外,竟以一块小石子击中洪瑞的穴道,就凭这份劲道,及认穴之准,已足惊人,何况他只是个十来岁的童子。
他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惊人身手,公孙令的武功之高,岂不更高深莫测!
正因他年纪小小,功力火候不足,否则就用不着石子,可用“隔空点穴”了。
这时兴儿已从矮树丛里跳起,鼓掌大笑道:“好!好!小兄弟,真有你的。”
小顺子机伶调皮地一笑,赶快去查看一下,证实洪瑞确已昏迷,这才放心。
兴儿已赶了过来,充满好奇地问道:“小兄弟,你一块石子能把他击倒?”
小顺子笑笑地道:“我差远了,如果是老爷爷,根本用不着石子,老远用手一指,就可以制住他的穴道。”
“哦!有这么厉害?”
“当然!这叫隔空点穴法,再过几年我就能做到了。”
“如此说来,你那老爷爷的武功,定然是天下无敌了?”
小顺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老爷爷常说,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武功一道学无止境,他老人家一生从未遇过对手,但是,武功比他高的大有人在,只是尚未遭遇到罢了。”
兴儿沉默了一下,忽道:“公孙先生是你爷爷?”
小顺子沮然道:“我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那来的爷爷。我才三岁时,就被一个老叫化送来,跟着金妞和银妞两位姐姐,一起叫他老爷爷。”
兴儿人小表大,对审美也有一套。在他眼里看来,水榭前所见的两位白衣少女,确实是美极了,不禁又问道:“那两位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是公孙先生的孙女?”
小顺子摇摇头道:“不!她们是一对挛生姐妹,听说跟我一样,两三岁就被人送来,由老爷爷抚养长大的。”
“真难得,公孙先生一个单身老人,能把你们一个个带大。”
小顺子深深一叹道:“本来还有个温婆婆,就是带着金妞和银妞两位姐姐一起来的,可是前两年已病死了。”
兴儿见他有些感伤,忙把话题岔开,道:“现在,这个家伙怎么办?”
说时,向地上躺着的洪瑞一指。
小顺子笑笑道:“就让他躺着,一个时辰之后,自然会清醒过来的。”
兴儿微微点头道:“好!那就不管他了,咱们快回去吧!”
小顺子即将外衣拾起,解开长索穿回身上,再走入矮树丛,以长索捆好行囊,仍由他挑着,阶同兴儿走下山坡,直奔水榭而去。
这时,水榭里已经热闹起来了,宾主正开怀畅饮,毫无拘束。
侯朝宗在南京时,每有聚会,均是设在秦淮旧院,在座的无不是骚人墨客,及饱学的风雅之士。谈的除了忧国忧民的论调,就是风花雪月,或者乱发牢骚,仗着几分酒意,一吐心中对现实的不满。
此刻面对着这批人,则几乎全是身怀武功的江湖人物,他们与那般学子的温文儒雅截然不同,个个放荡不羁,豪迈而不拘小节,甚至有几个旁若无人,满嘴粗话。
以侯朝宗的家世、学识,以及平时的交往情形,跟这些“粗人”应是格格不入的,但是他毫无这种感觉,反而如同好友聚在一堂,没有任何顾忌。
人数太多,分成了好几桌,虽非山珍海味,满桌尽是湖里的鱼虾螃蟹,山中野味,及竹林里初出的女敕笋,岸边自种的蔬菜,经过了精心的烹制,无不鲜美可口,令人垂涎三尺。
所有菜肴均有两个绝色少女亲手烹调出来的,使在座的人赞不绝口。
主人更将珍藏的陈年佳酿,一坛坛的抬出来待客,让大家开怀畅饮。
在座的除公孙令之外,以姓秦的老者年纪最长。
酒过三巡,他忽然朗声道:“久闻公孙先生家中金银双娇,堪称貌比天仙,人间罕见。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尤其这一手佳肴,更是色香味俱全。两位姑娘忙了好半天,也该歇歇,让咱们为她们的辛劳敬上一杯呀!”
这一提议,获得大家热烈的响应。公孙令难拂众意,只好叫出一对孪生姐妹,轮流向每一桌敬酒。
她们的绝世姿色,超凡仪态,尤其两人长得一模一样,令人无不为之目瞪口呆。
原是起哄要敬她们酒的,现在面对两个仙女下凡般的少女,竟然个个忘其所以,已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大老粗牛彪忽起身道:“名师出高徒,强将手下无弱兵。公孙先生的六合剑法,誉满天下,想必两位姑娘的剑法,定然大有可观,今日机会难得,可否让咱们大家一开眼界?”
众人更为振奋,齐声附和道:“对!对!”
两个少女面有难色,又不便断然拒绝,只好以求援的眼光瞥向公孙令。
姓秦的老者也捋须而笑道:“今晨在马蹄坡,公孙先生对那老道手下留情,似未全力施展,何不让两位姑娘一展身手,也好让咱们能一窥六合剑法之堂奥啊!”
又是一阵起哄,使得公孙令只好勉为其难道:“既然各位兴致甚浓,金妞银妞!你们就献一次丑,算是为各位叔叔伯伯们助酒兴。”
两个少女齐声恭应,迳自入内取剑。
鲍孙令遂道:“有劳各位帮个忙,把桌椅向旁撤一撤,地方比较宽敞些。”
众人立即动手,那消片刻,已将桌椅撤开。
这时大家才明白,水榭里一共只住了老少四人,为何要这么大的厅,原来是兼作练武之用。
倏而,两个少女已更换了一身白色劲装出来,各人手执一剑。仔细地一看,她们拿的竟然是竹剑。
她们恭恭敬敬的向公孙令一礼,再把拳向四周一拱,齐声说道:“晚辈们献丑了!”
两个少女相对站定,各自退后三步,抱剑而立,摆出准备进招的架势。
她们竟然都是左撇子,以左手仗剑,右手掏剑诀,脚站子午桩,各自把剑一领,齐声娇喝道:“请!”
话声甫落,双双已抡剑进招,施展出六合剑法。
虽属表演,但是两个少女你来我往的,招招均精奥绝伦,凌厉无比,如同以命相搏,险象环生。
但她们配合得天衣无缝,见招拆招,见式封式,不仅表演逼真,且毫无瑕疵,令人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尤其两个少女的形貌,装束一模一样,攻守愈来愈快,只见两条白影旋动,两支竹剑翻飞,化出无数人影与剑影,根本分不出那个是金妞,那个是银妞,更使众人眼花撩乱,目不暇给。
六合剑法果然名不虚传。
就在众人凝神摒息,看得心服口服,大呼过瘾之际,兴儿与挑着行囊的小顺子已经回来了。
他们不敢惊扰,放下了行囊,悄然溜进了厅内。
侯朝宗正看得出神,突觉衣袖被轻拉两下,转头一看,才发现兴儿已站在身旁。
兴儿把嘴角扯动两下,一施眼色,示意朝宗跟他走出厅外,始轻声道:“公子,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又跟来啦!”
侯朝宗听得一怔,惊诧道:“那个官差?”
兴儿道:“除了他,还会是谁?”
“他知道咱们要在此地停留吗?”
“公子放心,咱们已经把他摆平啦!”
“哦?你们把他摆平了?”
当兴儿刚把入城的经过说完,厅内突然传出一声喝-,显然两个少女的表演已经结束,赢得如雷的掌声。
侯朝宗无暇追问兴儿,急忙回到厅内,只见两少女正敛剑答礼,然后转身向耳房那边走去。
再一看,小顺子亦向公孙令耳语,大概是在报告入城取行囊的情形。
这时姓秦的老者正走向前,大拇指一竖道:“好!好!两位姑娘的表演精-极了,不是在下奉承,以我苦练数十年的刀法,在她们剑下绝挺不下十招!”
鲍孙令笑道:“秦兄过谦了,她们只能助个酒兴,那可跟秦兄仗以成名的金风刀相提并论。”
原来这姓秦的老者,正是金刀秦鹏,也就是六合最大镖局金风镖局的镖主,在南七省名气不小。
秦鹏哈哈笑道:“好说!好说!鲍孙先生如此抬举,更使在下惭愧了。”
牛彪也趋前道:“秦老有什么好惭愧的,你至少还能挺十招,在下恐怕连接三招都接不下呢!”
此言一出,又引起了哄堂大笑。
鲍孙令已瞥见侯朝宗神色有异,但他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招呼众人道:“各位请继续喝酒吧!”
不待吩咐,众人又抬回桌椅,各自归座,继续开怀畅饮起来。
朝宗只是途经六合,碰巧赶上了这场热闹的过客,无足轻重。由于需他留下来做证,顿成为重要人物,自然备受礼遇。
他坐在主桌,在座的除了主人公孙令外,尚有金风镖局老镖主秦鹏,在南七省名气不算小。
还有牛彪,在城里开着兵器铺,打造得一手好兵器,武功虽是平平,却天生臂力过人,也算是位小有名气的人物。
尚有那中年壮汉,姓丁名振武,在城里开创武馆,跟他习武的人数不少,今天就带来了十几个。
敬陪末座的几人,则是金风镖局的镖师,在江湖上走镖多年,走南闯北的,也都闯出了名号。
其他几桌的,除了朝宗在茶楼遇见的五人,是六合城内的无业游民之外,都是曾经拜师学习,身怀武功,如今已成家立业的练家子。
整个厅内,只有朝宗是个读书人,但此刻他却俨然是主客。
鲍孙令已知两个小表,将洪瑞制倒在马蹄坡的事,但他绝口不提,只是频频敬酒,陪众人开怀畅饮。
大家兴高-烈,吃喝了足足两个时辰之久,才尽兴告辞而去,只留下了侯朝宗主仆二人。
鲍孙令亲自送众人至湖边,秦鹏止步回身道:“公孙先生留步,昆仑派方面有任何的动静,请随时通知,咱们立即赶来。”
丁振武自告奋勇道:“在下回馆里安排一下,今晚就带些人来,以防万一。”
牛彪更不甘后人道:“把我老牛也算上!”
鲍孙令对他们的热诚,颇为感动,但却婉拒道:“不用了,老朽尚可应付,若有必要,自当请各位相助一臂之力。”
秦鹏等人心知公孙令不愿受打扰,自不便勉强,只得告辞而去。
鲍孙令回到了水榭,一进大厅,见朝宗主仆正在帮忙收拾,忙上前阻止道:“快住手!
快住手!金妞银妞!你们怎可让客人来收拾?”
两个少女尚未答话,朝宗已抢着道:“二位姑娘已够累了,在下反正闲着,帮忙收拾一下有何不可。”
鲍孙令正色道:“让她们去收拾吧!侯老弟就不用去管了,请来书房,老朽有话说。”
侯朝宗心知,必定是追问洪瑞的事,只好微微点头,随公孙令进入书房。
宾主方坐定,小顺子已送入香茗,迳自退出。
鲍孙令这才问道:“候老弟此行,可知一路有人跟踪?”
朝宗微微颔首道:“在下就是为了摆月兑那家伙,才改走陆路的。”
“侯老弟可知他身份?”
“他是京城里的官差。”
鲍孙令一怔,诧然道:“那侯老弟……”
朝宗强自一笑,道:“公孙先生放心,在下绝未犯奸作科,他要追捕的另有其人,是个在逃的女犯。”
鲍孙令不解道:“哦?那他为何一路追踪你呢?”
朝宗避重就轻地道:“他以为在下掩护那女子逃出南京,是以不死心,一路跟踪。”
鲍孙令道:“原来如此,但不知那女子是何人?所犯何罪?让那公差不辞辛劳,由京城追到南京,又从南京一路追踪侯老弟?”
朝宗趁机道:“据说那女逃犯之父,于魏忠贤当权时,曾任东厂锦衣卫领班……”
鲍孙令暗自一怔,只轻轻地“哦!”了一声,随即恢复了平静。
朝宗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接着又说道:“好像那东厂鹰爪受魏忠贤陷害,犯了灭门之罪,他本人当场遭乱箭射死,两个子女则幸得其父好友通知,得以及时逃生。”
他故意语焉不详,遗露谋刺先皇一节,似在观察对方的反应。
那知公孙令也不动声色道:“哦?如此说来,那女逃犯已逃亡多年了?”
朝宗只好微微点头道:“正是逃亡多年,最近他们兄妹潜返京城,男的被捕,女的逃月兑,所以那公差一路追到南京。那夜追到在下住处附近失踪,公差曾率众各处搜索未获,因而怀疑在下窝藏,然后又掩护她逃离南京。”
鲍孙令沉吟一下道:“原来如此,难怪那公差一路紧追侯老弟不舍了。”
朝宗故意嗤之以鼻道:“他也真是死心眼儿,即使在下曾暗助那女逃犯,也绝不可能携之同行啊!”
鲍孙令道:“刚才那公差被小顺子点了穴道,昏倒在马蹄坡,如此一来,反而弄巧成拙,使侯老弟更难月兑嫌了。”
朝宗心存侥幸道:“好在他不知道,在下是在公孙先生这里……”
鲍孙令轻叹道:“没有用,他已风闻今晨马蹄坡之事,只需一打听,即知老朽的住处。”
朝宗忧形于色道:“若让他找来,倒是替公孙先生找了麻烦,如何是好?”
鲍孙令淡然笑道:“老朽倒不怕麻烦,不过,侯老弟最好明告,是否与那女逃犯之事有关,也好让老朽心里有所准备,知道如何应付。”
朝宗慎重考虑之下,终于当机立断,坦然承认道:“实不相瞒,确有其事!”
鲍孙令又问道:“侯老弟与那女逃犯系旧识?”
侯朝宗道:“素不相识,他们兄妹二人逃亡多年,曾落草为寇,在下赴南京应考途中,尚被掳回山寨……”
鲍孙令诧异道:“既是流寇,又曾-持你们主仆,侯老弟为何助她?”
“公孙先生有所不知,在下与兴儿被押回山寨时,正值米脂流寇李自成,派人邀他们兄妹结拜为义兄,也就是山贼首领加入。他们以此次出山,始获悉新皇登基后,魏忠贤等乱臣贼子已死为由,决心洗手不干,因而发生了内讧,反目成仇。兄妹二人寡不敌众,被擒与在下关在一处。当夜咱们四人合力设法逃出,因此也算共过生死患难。”
鲍孙令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侯朝宗接着又道:“在下突接家书,因家祖母病重,思孙心切,准备启程回归德的前两日,那夜她又被追捕,逃入在下住处藏身,侥幸未被发现。后来她才说明,兄妹二人潜回京城时,被那山贼首领怀恨报复,派人向官方告密,致其兄入城即被捕,她企图营救未成,突围逃出,赶来南京即是为了找在下……”
鲍孙令更觉诧然道:“她为何急于找候老弟?”
朝宗道:“为的是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
“就是当年冒险通知他们兄妹逃命者,也就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那……侯老弟想必识得其人吧?”
侯朝宗心知时机已成熟,一面暗自观察对方的反应,一面说道:“那人曾是舍下武术教练,姓程名海山。”
丙然不出所料,公孙令神情突然大变,道:“令尊莫非就是曾任户部尚书的侯恂侯大人了?”
“正是家严……”
鲍孙令脸色霍地一沉,道:“那你早就知道老朽了?”
“曾经听程师父提及您老人家……”
“哼!原来你是有谋而来的!”
“不!事先在下绝不知老人家在此,今晨抵达城里,在茶楼中无意间听人谈起以剑会剑之事,一时心动,才决定前往马蹄坡的。”
鲍孙令冷冷地笑道:“那女逃犯去南京,为的是要找程海山。而你却来了六合,竟然自告奋勇,愿意为老朽挺身做证,藉此顺理留了下来。若说不是有谋而来,教老朽如何能相信呢?”
侯朝宗坦然地道:“实不相瞒,在下所说绝无半句虚言,而是得知您老人家在此后,才想到老人家或许知程师父的行踪,欲顺便探查一下。若说事先有预谋,特地为此而来,则在下绝不承认!”
鲍孙令的脸色这才慢慢的转缓下来。
他不禁轻轻地长叹了一声,道:“七八年了,程海山确实来过一趟,仅住了两日即离去,从此不知去向。”
朝宗大失所望道:“那就难找他了……,公孙先生!不知程师父七八年前来此,可曾提及义救纪家兄妹之事?”
鲍孙令想了想,缓缓地道:“他刚刚说了个开头,就被老朽把话给挡了回去,因为我不愿听纪侠的事。”
“为什么?”
鲍孙令犹豫了一下,始从容不迫地道:“程海山既提及老朽,侯老弟大概也知道老朽曾艺出少林。因为老朽是俗家弟子,艺成即下山,打算自立门户。行走江湖多年,曾收了不少弟子,程海山即是其中之一。少林分南北两脉,老朽属南少林,纪侠则属北派,论辈份,他比老朽晚了一辈,但他却是从小剃渡,六根已净,立志终身依钵佛门的正宗少林弟子!”
侯朝宗听得一怔!
他被搞得满头雾水,纪侠既是出家人,怎会娶妻,且生儿育女呢?
鲍孙令却为他解开了这个谜。
他顿了顿,又道:“他早年犯了清规,被逐出了师门,后来索性娶了那女子为妻。这倒也罢了,在魏忠贤当权时,为扩张东厂的势力,广罗天下各派的高手,纪侠竟然不惜卖身求荣,投靠了东厂,仗着他一身的武功,不久便升为锦衣卫领班,成为魏忠贤的亲信。甚至将老朽的弟子多人,拉去充当东厂的爪牙!”
侯朝宗这才明白,公孙令为何对纪侠成见如此之深了。
鲍孙令却愈说愈为生气。
他愤愤地又说道:“老朽就是为此心灰意冷,决心从此不收弟子,封剑来此隐居,所以程海山一提到了纪侠,老朽就怒从心起,根本不容他说下去!”
朝宗婉转地道:“据在下所知,纪侠后来已觉悟,为了妻子儿女,无法月兑离东厂,只得委屈求全。结果因断然拒绝魏忠贤密令,去杀害忠良,致遭魏老贼陷害,蒙上了谋刺先皇之罪,当场为乱箭射死。若非程师父跟纪侠素有往来,交情甚深,冒险赶去通知那两兄妹连夜逃命,纪家已灭门了,断了香烟了!”
鲍孙令冷哼了一声,道:“他是咎由自取,不足同情!”
侯朝宗却不以为然道:“纪侠虽曾误入歧途,但他毕竟及时悬崖勒马,不失为明辨是非者。何况,他人已死……”
鲍孙令霍地站了起来,面上一片怒色,沉声地道:“不必再谈他了!侯老弟,你若是为打探程海山去向而来,恕老朽无法奉告,如果仍愿意留下为老朽做证,非常的感激,否则绝不勉强!”
侯朝宗不禁一怔!
随即,他若有所思地道:“您老人家若是有所不便,在下可去城里住客栈,但在未替老人家做证之前,绝不离开六合。”
鲍孙令敞声大笑道:“哈哈哈!既然把话说开了,侯老弟要是不留在寒舍,那就是看不起老朽了。”
侯朝宗也洒然地笑了一笑,道:“公孙先生言重了,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要不嫌弃打扰,在下极愿意多留些时日,享受您老人家的佳肴美酒,欣赏这一片恰人的湖中景色呢。”
二人彼此相对着,哈哈大笑起来了。
侯朝宗决心留在水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