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鹰 第十八章
夏志昌看过水浒传,固然知道武大郎这个人,却不知道这句损人的俏皮话,他的语言是在塔拉尔宫中跟那些喇嘛们学的,出家人的口中,自然也听不到那些言不及义的谈吐。
一丈青究竟在风尘中混久了,多少染上些邪气,说出那句话,她就后侮了,因为她一直想留给夏志昌一个好印象的,幸好夏志昌听不懂,她连忙岔开来道:“我是说你怎么会养这种恶鸟的?”
“它们没有什么不好呀,是我在山上的树洞里掏回来的,而且它们的眼力尖锐,我后来就在晚上跟它们比眼力,满山去找野鼠,瞧谁抓得多,谁捉到就是谁的,起初老是它们胜,后来它们却一次都赢不了我。”
“你也真是的,跟它们比捉老鼠,你不怕闲得无聊了吗?”
“不,这是一种练眼力的特殊方法,野鼠是珠玛老师父叫别人捉了来的,到了晚上,他再到山野间去,在远处放出来,让我们空手去捉回来,除了眼力之外,还要练轻功和速度,那两头夜枭长成以后,飞行很快,要胜过它们实在不容易。”
“你的武功就是这么练成的?”
“是的,老师父督促我练功夫,可说是煞费苦心。他怕我练那些单调而持久的武功时缺少耐心,所以用各种方法来提起我的兴趣。”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感情与怀念,使得一丈青很感动,顿了一顿道:“大家盼你将近十几二十年,每个人都在用不同的方法献出自己,总算把你给盼来了。夏少爷,你可千万不能使人失望。”
夏志昌一怔道:“这我知道,可是大姊,我怎么会使人失望呢?”
“你不会最好,我只是提醒你一声。”
“你最好说得明白一点,我怎样才是使人失望呢?”
“每个人都期望你能接下老王爷的传统,接下鹰王府。你若是做不到,就是使大家失望了。”
“假如这是我的责任,我一定做到的。”
“这就好,你要记住这是你的责任,绝不能因为任何原因而放弃。”
“有什么原因会使我放弃呢?”
夏志昌知道她的话中一定有所指,因而小心的试探着,但是一丈青很谨慎,不再说下去。
她只是避重就轻地道:“八王府盟主,在别人眼中,是一种无比的权势与财富,但是你却似乎看得很淡,不当一回事,所以我才提醒你一声。那不但是一种权利,也是一项责任,不仅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也是很多人的责任,不容你轻易放弃的。”
夏志昌道:“我知道了。”
一丈青忙道:“我们下去吧!这下面有十几丈深呢,你可不能再抢先了,跟着我下去吧!”
她又找出另一根垂下的绳子,双手握紧了,缓缓的向下溜去,夏志昌这次倒是很乖,跟着她滑到了崖底,那全是奔湍的急流,却幸好有一块巨石,横亘在靠岸处,急流到这儿回转旁流,巨石后面才有一个小小的平静的水面,漂着一只皮筏。
那是西北西南边境常见的一种水上交通工具,用羊皮缝成一个个的袋子,吹足了气,再用绳子捆住,连成一片,用以渡过急流,有些较为讲究的,则用羊皮缝成独木舟形,中间一段是空的,以坚木为支架,两头则仍然是以充气的皮袋为浮力。
船有底,人可以坐在舟中操桨,一丈青坐来的就是这样的一只皮舟。
水面反映朦胧的天光,仅约略可见物而已,夏志昌却看得清清楚楚,笑笑说道:“这玩意很有意思。”
说着就要跳上去,一丈青忙叫道:“你不会操舟,别乱动,等我来吧!”
两个人都上了船,挤在一起并排坐着,因为船上只有这一点可容身之处,一丈青双手操着一根木桨,把船推入急流中,却无法维持平衡了,船在急流中不住地打横旋转,而且摇摇晃晃,差一点就翻了下去。
因为这是一种单人的皮舟,挤下两个人,浮力是够的,但是单桨操舟,重量不平衡,用力也不对劲。
夏志昌含笑把桨拿了起来,不过才拨弄了几下,船已像箭般的,在急流中直直的急行而去。
一丈青有点不好意思,但又十分钦佩地道:“你会操舟,刚才怎么不说呢?”
“操舟我是学过的,只是没弄过像这种船,所以我不敢说,可是后来一看,那跟一般的木船没有什么两样。”
“你从什么地方看出跟木船一样的?”
“看你所犯的错误以及船进行的状况。”
“我犯的错误?”
“是的,你大概只会在平静的小河里划划小船,根本就没经过这种激流。”
“谁说的,我来的时候也是一个人,不是好好的?现在因为多了一个人,不好使力。”
“大姐,这都不是理由,别说是多一个人了,你看过那些渡船上的船夫,满满一船的人,在滚滚的江水中,照样走得很好,这完全是巧妙的运用,强辩也没用的。”
一丈青只有不作声了,她倾慕地看着身边这位壮健朴实的少年,心中涌起一阵莫可名状的情意。
顿了一顿,她才问道:“夏少爷,那位孙小琴姑娘是你在路上认识的?”
“是的,她肯弃邪归正,放弃了大青岭上的堂口,是个很了不起的姑娘。”
“看样子你们的感情很深呀,那些人把她抓去了问你的下落,她咬紧了牙不开口,连刀子放在她的脖子上都没开口。”
“她没受伤吧?”
“没有,你们的感情是不是很深呢?”
她还在追问着,夏志昌道:“我们相识没有多久,相处的时间也短,这感情又怎么深得起来。”
“可是她拚命也不肯吐露你的下落,你对她也是十分关切呀!”
夏志昌一笑道:“我们这一路上出死入生多次了,大家都已是生死患难中建立的交情,这是人与人之间的道义之交,生死与共,宁死不负,这是常见的事,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都能如此,何况我们已经相处了一阵子呢,这是义气,却不是感情。”
“我却不以为然,我看得很多,男人之间,也许会有那种义气,女人却没有过,女人不会讲义气的,只有在两种情形下例外。”
“哦!那两种呢?”
“一种是为了她所爱的人,她可以不顾一切,另一种是为她所爱的东西或事情,她也可以不计生死。”
“没有第三种了?”
“可以说没有了,也许她们表现的方法跟所爱的对象不同,但都不出那两者。”
夏志昌笑道:“还有就是为理想,就像大姐你帮助小弟,并不为了什么,只是为了理想。”
“我是为了我师父的要求,我是一个孤女,师父收养了我,教我武功以及做人的道理,他又是我的义父,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能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不!大姐,我想范大叔既然教了你做人的道理,就不会强迫你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他虽然请求你,却也说明了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也是你应该做的事,才使你答应的。”
“是的,所以你不必领我的情。”
“大姐,你误会了,小弟我对你的感激是无可言喻的,但我的感激却不如我的尊敬更有价值,你不会认识先父,也没有见过小弟,虽说是出之于范大叔的请求,但是你的牺牲很大,除了你自己心里认为这是件义所当为的事情外,你不会作这么大的牺牲,正因为如此,我对你的尊敬之心,更甚于感激之情。”
一丈青很感动,轻声道:“好,少爷,有了你这句话,我觉得已经得到补偿了。”
夏志昌道:“孙小琴也是一样,她跟我以前陌不相识,跟她见面时,我刚杀了她的哥哥,但她却没有仇恨我。她跟我在一起,除了她自己要摆月兑江湖生涯,还有就是知道我在危急中,她要帮助我,完全是出于义气,她不出卖我,也是为了理想。”
“那你对她的关切呢?”
“一样的,她被积石崖的铁狮刘球扣留下来时,我跟哈大哥拚了命,闯入碉楼中去救她,也是同一个道理,那是患难时的义气,这与感情无关,比如说大姐现在被人抓住了,你会为了想活命而出卖我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呢?”
夏志昌一笑道:“我有绝对的把握相信你不是那么一个人,但我们才见面,谈不上感情吧!”
一丈青看了他一眼,脸有点发烧,她自己在心里问着自己真有那个情形,我会出卖他吗?
答案是肯定的,不管在任何的情形下,即使要赔上性命,她绝不会出卖夏志昌。
但是那理由呢?果真是没有一点感情的成分吗?
假如夏志昌不是这样一个英俊的小伙子,而是一个面目可憎的家伙,她也能为他不计一切的牺牲吗?
那个答案连她自己都不能肯定了。
直到河床较宽的地方,水流轻缓,一丈青道:“好了,把船靠岸,我们从岸上绕回去。”
“你平时也走这条路?”
“还要远得多,要从这儿上山,到达河的上游,再乘皮筏顺流而下,才能到那个地方。”
把船靠了岸,夏志昌问道:“船呢?”
“随它流去好了,有人会来收的,这是我自己租来的船,船主自己会到河里来收取的。”
“没有别人来取走吗?”
“没有,因为它只能在这条河里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记号,不会弄错的。”
“我是怕有人从这条船想到大姐身上,而对你不利。”
“你放心,租船的人是我的朋友,他驾车送我上山,还帮我把皮筏送到河边,那是个可以信得过的人。”
“大姐跟这个人很熟了?”
“是的,很熟,熟得可以为我做任何事。”
“不知道还能不能麻烦他一下?我想把人救出来之后,在他那儿躲一躲,躲到后天,等到事情解决。”
“躲一躲当然可以,但是为什么呢?他的家里人口很简单,住二、三个人没问题,不过哈吉泰的族人是信回教的,在那儿住得惯吗?”
“只有孙小琴跟吴老爹,连我都不在那儿。”
“你要到那儿去呢?”
“我随便在那儿都可以容身,那怕找个山洞,在里面打坐都可以过两天,一直等到后天,八大王族在塔尔寺中集会举汗时,我再赶到就行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想这两天夏维光一定会拚命的找我。”
“不错,前一阵子他还很放心,以为他派出那么多的杀手,一定可以把你解决的,这两天不得消息,他已急得快发疯了。明天是最后一天,若是找不到你,他会把西宁城都翻过来。”
“所以我才躲起来,明天他必然会不择手段,跟我在一起的人,必然会有危险。”
一丈青微笑道:“夏少爷,你真能替人打算。”
夏志昌道:“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他们还是很有被找到的可能,但却是我唯一能想出来的法子。”
一丈青道:“找不找出来是另外一码子事儿。只说你夏少爷的这份用心,就够人感激涕零的了,你自己把多仁多义的英雄角色争着做了,却叫大伙儿去扮贪生怕死的混蛋。”
夏志昌一愕后,急急地道:“大姐,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哦!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夏志昌本来就不善于言词,在辞锋峻厉的一丈青面前,自然格外地窘迫了。
一丈青却不肯饶他,冷冷的又接着道:“像我义父他们两个老人家,一个屈志易容变音隐姓埋名,投身在鹰王府中操行贱业,还把个女徒弟兼干女儿陪上,送到声色场中;吴大叔放下一身本事,一个人跑到边远无人的小镇上去开饭馆,一窝几十年,这些人是为的什么?”
夏志昌低下了头道:“都是为了我。”
“不!不是为你,只有那位孙小琴才是为你,因为她认识你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你的身世,她冲着的是你这个人,我们都是为了鹰王的世子夏小王爷,大家忍受辛苦屈辱,为的就是把你小王爷安全的扶上鹰王府的王公宝座,而你却要在最后重要关头上,叫大家避起来。”
夏志昌有生以来也没受过这么严厉的斥责,额上汗珠直冒,呐呐的道:“大姐!我不会说话。”
一丈青看他那份着急的样子心中又觉不忍,掏出了身边的帕子,替他擦着额上的汗珠,笑道:“少爷,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只是好心用得不当,却比恶言谩骂更为伤人。”
“是,大姐,我知道错了。”
“那就好,以后再也别提那些话了,而且说了也等于白说,谁也不肯躲起来的,我们这些人,连那位哈小王爷在内,都已经准备把性命也给你了,没有一个肯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你的。”
夏志昌只有静听的份了,两个人默默的走着,但一路上却全是荒僻的山径小路,直到将接近市区时,一丈青才低声道:“快到了,咱们得避着点人。”
她把扎头的丝巾拉低一点,夏志昌倒无所谓,因为根本就没人认识他。
慢慢的穿过两条街,由于已经入夜,显得很荒凉,一直等来到一道高墙外面,一丈青才道:“到了。”
夏志昌望了望道:“就是这个里面?”
“是的,这儿就是天香楼的后院,从这儿翻墙进去,就是他们关人的七星坪。”
“那我们就进去吧。”
“等等,少爷,这儿可不像别的地方,由得你随便乱闯,夏维光的全部私人秘密,差不多全在这儿,戒备之严,远超过你的想像。”
夏志昌叹口气道:“大姐,那怕是铜墙铁壁,龙潭虎穴,也总要进去的。”
“话固然不错,但是多了解一点才进去,总此你一个人单闯好吧?”
“大姐,你对这里面是不是非常之熟?”
“也不熟,因为这不是我管的范围,没事儿我不会来,每次来了,也总是有人带着,因此我也只能告诉你一个大概。”
夏志昌道:“大姐,假如你只能了解个大概,还不如不说的好,由着我自己去闯,我会每一步都小心,若是听了你的,稍一疏忽大意,反倒会受牵制了。”
“这话是怎么说呢?”
“你认为绝对安全的地方,我心中有了先入之见,自然会放松戒备,要是突然遭了埋伏,就会措手不及了。”
“那怎么会呢?我每次经过那里布置都差不多。”
“大姐,我在塔拉尔宫中时,那儿有座金库,里面放着善男信女们奉献的各种奇珍异宝,每到朝圣之期,那儿也开放供人参观,只是警卫重重而已,而且也要有僧侣引导,才能通过那些机关埋伏,可是一过了朝圣期后,金库就关闭了,一切的机关埋伏和布置,也都换了形式位置,只有几个人才知道的。”
“为什么要这样子呢?”
“我也问过老师父,他说这是为了安全,财帛动人心,有些人利令智昏,想入庙盗取宝物,一定会依照以前的禁制而来,就很容易查觉了。”
“那是圣地,也有人敢前去冒渎吗?”
“一般的信徒自是不敢的,但是参观的人,不全是喇嘛信士。有些是外族的王公,有些是汉家的官员。”
“他们也会起盗心吗?”
“这很难说,人心难测,宫中常抓到一些外贼,他们都是王公或官员的侍从人员,有的是爱了指使,有的则是私自前来想捞一笔的。”
“那又如何发落呢?”
“若是外贼,发交他们的主人领回责罚,若是内贼,则斩去右手,驱逐出宫。”
“若是受了指使前来,该处分他们的指使人才对。”
“真是受了指使,也不会承认的,老师父不想太得罪人,发交原主领回,那已经很丢人了。”
“你说还有内贼?”
“有,都是入宫修行的僧侣。”
“他们也会偷盗宫内的东西吗?”
“怎么不会,财帛动人心,对出家人也是一样的,只有几位修为有素的老师父,才能真正的四大皆空,那些宝物大部份是他们自己的,变更的禁制也只有他们才清楚。”
一丈青想了一下道:“你是说我看到的情形,未必是真确的?”
“我不能确定,但是若无变更,你走过一两次,自己就知道了,不必每次都要派人领路了。”
一丈青道:“不错,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其中真有点蹊跷了。少爷,那我就不告诉你,由你自己去判断了,这种事是出不得错的。”
她想想又道:“不过囚人的地牢是在园中的八角亭下面,那是不会改的。”
“入口呢,有几处?都在什么地方?”
“我知道的只有一处,就是在西北角上的那栋小石板屋子,里面堆着很多种花的工具,每次我都是从那儿出入,不过我相信另外一定还有出入口的。”
“好,我知道了,大姐,你请去吧!”
“我得去一下。哈吉泰也快带人来闹事了。他们一定会找我,我也得亮一亮相,少爷你可千万小心,若是被人发觉了,你尽快月兑身,躲到我的地方去。”
“我在园中最高的那栋楼上,有两个丫头跟一名仆妇,她们都是我的体己人,无论找上谁,都能帮你藏起来的。”
“那不是要连累你了吗?”
“不要紧,除了是夏维光自己来,别的人还不敢惹我,上我那儿搜查去。再说,你已经来了,我也不必再在这儿干下去了,闹开了也好。”
夏志昌想想答应了,一丈青又叮咛了一阵才道:“我上那边叫门去,那时他们会注意那边,你就可以翻墙进去了,若是找不到方法进地牢,也别着急,我会给你想办法造成机会的。”
她终于去了,夏志昌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飘身上了墙头。
墙内是一片花园,规模很大,亭台楼阁,假山鱼池,布设得很豪华,然而夏志昌却嗅得到这儿的危机重重,树下、石旁,有阴影处都有人在守伺着。
夏志昌知道派在这儿守门的,自然不会有顶尖高手,可是这儿全是夏维光私人所网罗的武士,身手也绝不会太差,所以他没有逞险溜过去。
万一惊动了他们,月兑身自然没问题,但是自己的目的是来救人,打草惊蛇,对方的戒备加强,救人就很困难了,所以他只有耐心地伏在暗处,等候机会。
幸好,他没有等多久,一丈青已经来替他制造机会了,远远的有一个人影过来,立刻就有两个汉子迎了上去,低声喝问道:“什么人?”
然后是一丈青的声音道:“我!还会有谁打前边儿过来,我也没变样子,你们就不认得了。”
一个汉子陪笑道:“原来是青姑娘。”
一丈青好像是存心找碴,抖手就是一个嘴巴摔上去。
一丈青沉声道:“你叫我什么?”
说着又向那汉子逼去。
那汉子捂着脸道:“我叫你青姑娘。”
啪的一声,他的另一边又挨上了一嘴巴,那汉子明明看到她出手,却就是躲不掉,嘴巴并不重,但这是一个很令人气恼的挨打位置,而且含有教训惩诫及侮辱的意味,所以那两个嘴巴把那汉子打呆了。
一丈青余怒未息,怒声道:“不错,姑娘的别名叫一丈青,外面的人也都叫我青姑娘,你到了外面,也可以那么叫,那只是在外面,到了这里面,你该知道我的身份,这三个字也是你能叫的。”
那汉子道:“可是平常都这么叫你的。”
一丈青哼了一声道:“平常我是不计较,总想等你们自己学点规矩,那知道你们竟是以为我好欺侮,顺着杆儿往上爬了,我要问问你们的头儿,是怎么教你们的。”
她到了后来,简直是在大声嚷嚷了,果然没多大功夫,园中转出来了一个中年汉子问道:“什么事?”
一丈青冷笑道:“许武!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呢,问问你这位好弟兄去。”
那个挨打的汉子忙上前低声说了,这个叫许武的家伙上前一脚又将他踢了个跟头,骂道:“混帐东西,王姑娘在外头挂牌,只是一种掩护,她是王爷派驻在这儿的监察人,连咱们余老大都要对她恭恭敬敬的,你居然敢对她无礼。”
那汉子被踢得打了几个滚。
许武又骂道:“不怪王姑娘生气,青姑娘三个字可是你叫的,我们哥儿四个,口口声声都喊她王姑娘,你们倒抖得像大爷了。”
提脚又要踢人,倒是一丈青把他叫住了道:“算了!许武,我可不是来争这口气的,平时你这些弟兄也是这么没规没矩的,我都不计较,今天实在是他们太不像话了,我才借个题目发挥一下。”
许武道:“王姑娘,这些狗头们是不像话,但是也不能怪他们,因为他们可能不知道你姓什么,跟着前面的人叫。”
“笑话!他们会不知道我姓王!”
“就算是知道吧,他们也不知道你对一丈青这个名字犯忌讳,跟着大伙儿叫顺了口,我们哥儿几个,要不是听你发了回牢骚后改了口,以前不也是那么称呼的?”
“这么说我该一个个,对每人都发次牢骚了?”
“王姑娘,你这不是骂人吗?是我们哥儿四个没小心,忽略过去了,往后一定没人再冒犯你了。王姑娘,你到后面来是有什么指示吗?”
一丈青道:“没什么,今天关了两个重要的人,应该特别注意警戒,我特别来看看。”
“那你可以放心,从人带回来开始,我们已经加倍布哨了,所有的人全出动了,哈吉泰那儿留下了话,他早晚会来的。”
“他已经带了人来了。”
“哦!王姑娘怎么知道的?”
“我自己去看了一下,亲自瞧见的。”
“你自己还去瞧了一下。”
“许武,你别跟我打马虎眼儿了,我出去了一趟,你会不知道吗?”
许武低头不好意思的道:“姑娘出门,我们是派了两个人跟着去保护的。”
“那还会不知道上那儿去了?”
“可是那两个家伙转了两圈儿又回来了,说是跟丢了,所以姑娘以后的行踪,我实在不清楚。”
一丈青冷笑道:“这可见你的人实在太差劲。”
“是!是!这个我以后一定会注意,不过姑娘又上马同回那儿去干吗呢?”
“替你们补漏洞去,你们从马回回那儿弄了两个人来,都不是正点子,你们留下了话,叫哈吉泰来作个交代,却只丢了个七星坪的地址,哈吉泰怎么知道七星坪在那儿?”
“他不知道可以去打听。”
“上那儿打听?西宁城里就没一个叫七星坪的地方,只有咱们自己人才知道。”
“我瞧见他往夏维洛那儿去打听了。”
“夏维洛会知道吗?”
“我正在怀疑那老小子靠不住,特别耍了记死招看看他是否知道地方,若是他指出了这儿,就证明这老小子包藏之心,早巳留心上咱们了。”
“许武!我不能说你做的事不对,可是你却分不出轻重缓急,如果夏维洛指不出这儿呢?”
“那我会想法子通知他的。”
“许武!这是什么时候了,还能容你慢慢的拖?后天就是王爷决定性的大日子,若是不能把正点子给解决,王爷的宝座,连同我们这儿的基业都前功尽弃了。”
“没那么严重吧,就算王爷不长鹰王府,咱们这儿的江山却动不了半点。”
“你是木头做的脑袋,天香楼在西宁城里撑起的那点基业,要不是王爷在后头支持着,有这么舒服?”
“这话我不认帐,我们从没有打着王府的招牌招摇饼,还不是好好的。”
“哼!难怪王爷对你们不放心,要我来监视着,你们的确是一批大混蛋,不让你们打出王府的招牌,是避免跟王爷直接的扯上关系。在暗中,要没有王府的后台,凭着天香楼这一块半堂子半酒馆的招牌,侍候别人还来不及,能吃得了谁?”
“可谁也不敢吃了咱们,除非他不要命了。”
“你讲的是强盗理,这可不是你们当胡子的时候,也不是你们的地盘;这儿是省城,是青海的省城,而且这儿还多半是八王府的势力,八大王族的头儿鹰王府不吭气儿,别人才不便多事,要是王爷不掌鹰王府了,谁还理这个碴儿,不出三天,就能把天香楼给抄了。”
“笑话,来一个宰一个,来两个宰一双。”
“要是省爱调来一个团的保安队呢,你是否也能把整个团给吃了?许武!斗狠要看对象。”
许武这才没话说了。
一丈青道:“查夏维洛,清内奸,有的是时间,现在最要紧的是把王爷的江山保稳,干掉夏志昌。”
“把两个人质控制在手,不怕那夏志昌不来自投罗网,贾桂说过了,这两个人跟夏志昌的关系很密切。”
“密切个屁!夏志昌是孤身一人离开塔拉尔宫,那个吴老头儿跟姓孙的丫头,都是在路上搭上伙的,充其量只有一点道义交情罢了。”
“那也行了,据我们后来得到的消息,夏志昌那小于很重道义,孙小丫头失陷在积石崖,也跟哈吉泰两个人硬闯了去,火拚了铁狮刘球把人给救了出来。”
“不错!是有这码子事儿!我已经问过了。”
“王姑娘!你问的谁?”
“这个不必告诉你,我这个监督自然有我的路子。我现在要提醒你的是,夏志昌并不跟他们在一起,他已经到了西宁城,-只有哈吉泰一个人知道他在那儿,你抓住人质,只能把哈吉泰引来,再从哈吉泰口中,才能套出夏志昌的下落,经得起你慢慢的拖吗?”
许武似是词穷地道:“他不是来了吗?”
“那是我通知他的。”
“你去通知他的?”
“不错,据我所知,哈吉泰在夏维洛那儿,并没打听到什么消息,我只有辗转把天香楼的地方告诉他。”
“他来了就好,咱们再把他给圈住。”
“许武!我不愿说你们什么,你们去掳来两名人质都没什么,可是错在不该杀了一个哈萨克。”
“那是尤老大一时失手。”
“哈吉泰号称天山雕,是西南最难缠的一个人,他跟夏志昌本来没什么关系,最多是一点点交情而已,而且他的那一族常闹穷,咱们只要出钱,原可以打发的,可是你们杀了个人,那就难办了。”
“有什么难办的,虎落平阳不如犬,这儿不是大漠,可轮不到他神气。”
“好!这可是你说的,他把十几个人都带来了,回头你去对付。”
“我早知道他有十几个人,早就安排好了,只要他进了这个圈子,管保有他受的。”
“哼!你把哈吉泰瞧得扁了,他那十几个人,个个都是生龙活虎般的好手,而且都有长枪。”
“长枪!他的人不都是空手吗?哈吉泰最讨厌别人用枪的。”
“那是哈吉泰,他有这个本事,他的族人没他那份本事,他也不反对他们用枪,以前他们是穷,买不起好枪械,这次在积石崖,并掉了刘球的精锐,每人都弄了支最新式的长枪程来福枪,你知道那种枪,连鹰王府也没几杆,现在杀过来了。”
许武道:“那也不在乎,咱们有管水联珠。”
一丈青冷笑道:“那是我保管的,我很清楚,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的老货了,唬唬人还行,真到打起来,恐怕响不了几下子。”
“那怎么会呢,我问过操作它的小杭州,他说每隔几天就上油一次,机件灵活得很。”
“那顶个屁用,要打得响才行,就算机件好,子弹都长了铜绿,是否能用可难说,上个月我跟他去试枪,一条弹带上打响了九发,九十一发是没用的哑弹。”
许武一惊道:“这个混蛋,他怎么没告诉我。”
“告诉你,你不扒了他的皮,他敢告诉你?”
“那你也该告诉我一声呀!”
“我干吗要向你报告!是你来向我报告才对。你不说,我调查出来,只向王爷报告。”
许武这才急了道:“王姑娘,那要看什么事,像这种重要的事,你自然该向王爷报告一声,但同时也该知会我一声。才好设法补救。”
“这个不用你操心,王爷并不打算使用那玩意儿。”
“这……为什么?”
“不为什么,反正在这个地方,也不适合使用那些玩意儿,王爷在这儿设立一个堂口是秘密的,不想闹得人人都知道,这儿究竟不是八大王族的辖地,中央还有个省政府在这儿,民家私藏军火,那个罪名可不轻。”
许武呆住了,这时却又有一个大汉跑过来道:“青姑娘,老板请你出去一趟,有位哈小王爷,带了十几个人找上门来。”
一丈青道:“他指名要找我吗?”
“这……倒没有,可是他指名要找院里最红的姑娘,那除了你还有谁。”
一丈青道:“我不去,他找的是姑娘,我虽然在院里挂名,可是只有我高兴时才应酬,今天我不高兴。”
那汉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许武也道:“王姑娘,你就去一下吧,好歹敷衍他一下。”
一丈青道:“你倒说得好,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为什么来的,他要真是来逛窑子,我出去一下不在乎,他是找岔子来的,我不是自找倒楣了。”
许武道:“人是你找来的。”
“没有的事儿,你留下了七星坪的地名,我只是告诉他七星坪在那儿,你都安排好了,自然是由你去见他。”
园门处已经起了争执声,想是哈吉泰带了人过来了。
一丈青道:“你留下地名时已经准备好他要来的,人来了你却躲着不敢见面,这是什么意思。”
许武咬咬牙道:“好,我去见他去。”
一丈青道:“人质那边儿的戒备如何?”
许武道:“错不了,胡老三、叶老四两个人亲自坐镇,还有四把快枪看着,哈吉泰如果只带十几个人,想把人抢走还没这么容易。”
一丈青道:“那好,这是你们的事,我不管,我到自己的屋里去了,有事别扯上我。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别让你的人去找我。”
她说完,从一条小路闪身溜了,许武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可是门口那边吵得更厉害,而且还有两声枪响,许武没办法,只得一招手,带了两名汉子过去,每走十来步,他就招招手,就有两个汉子从暗中出来。
大概是听说对方人多,他也要多带几个人。
夏志昌一直在暗中听着他们说话,对一丈青十分佩服,她故意一阵吵闹,把暗椿都惊动了,而且又利用机会,把地牢的虚实也刺探出来,变相告诉了自己。
夏志昌也配合得很及时,于是他沿着阴影,急速地向前移动,他踩的是一丈青所行的路线,因为一丈青每走几丈,必然会停下来。确定没有人了才又继续前进,分明是在为他指路。
一直到达八角亭驸近时,她才指着一块假山石,喃喃自语道:“该死的许武,这么重要的地方,也不留一个人守着,要是有人模过来了怎么办?”
一面说一面折向另一条小路,夏志昌明白,她是在指明地道的入口,遂不再跟她走,慢慢地向着那块假山石接近过去。
这块假山石不过有两丈多见方,堆峙在花圃间,一面磨平了,镶着块大青石板,石板上题了四个大字曲径通幽实在很不伦不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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