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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开始 2

作者:蝙蝠

“从今天开始,你就用这个柜子吧。”

被大家称为王姐的中年女人,把温乐沣带到男更衣室门前,交给他两把钥匙,温乐沣道了谢,她就转身离开了。

温乐沣低头看看手上的钥匙,明明看起来是很普通的东西,圆环上却缠着小蛇一样的烦恼,在上面扭来扭去。他抓着它甩了甩,上面的烦恼劈里啪啦地都掉下来,消失了。

“这里好像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温乐沣叹气。

棒了很久才好不容易有了这次的工作,却不巧是外地的。更不巧的是,温乐源在这时候吃坏了肚子,在家里哼哟嗨哟的。

虽然嘴上说是坚决不会让弟弟落单,但他的肚子却对他的誓言不以为然,硬是让他在三天内跑了三十多趟厕所,把个铁塔一样的男人跑成了稀泥。

就因为这样,这次能来的只有温乐沣一个人。

他拿出钥匙,开门。很普通的更衣室,很安静,至少“看上去”什么也没有。

看一下钥匙上的号码,他走到了自己的柜门前,将手放在柜门把手上,正要拉开,只听一声巨响,门在墙上发生碰撞,又弹回去。

一个文弱的男子闷着头冲了进来。

“王姐问你怎么还没过去,她让你换衣服快一点。”说完,又闷着头冲了出去。

温乐沣惊讶,继而苦笑。这人真是身怀绝技,在这种地方居然没有摔倒?

他一边想,一边去拉柜门。大概是很久没使用,柜门有点被锈住,他又不敢把它拉坏,只有在基本范围内小心地摇蔽它。

经过一番晃动之后,遭到锈蚀的部分一下子断掉,柜门匡当一声,终于被拉开。

但温乐沣还来不及庆幸,已经被面前的景象惊呆了。

一个年轻女子,蜷缩着双腿坐在柜子里,双手放在腿上,像被晒干了似的,全身的水分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具干尸。

***

温乐沣穿好工作服,走到之前和王姐说好的日用品架附近,果然在那里看到她,还有她身边那个文弱的男子。

“这是今天来咱们这儿工作的温乐沣。”王姐给他们介绍。

“他是负责日用品这一片的供货员,小薛。从今天起,温乐沣你就跟着小薛熟悉一下咱们超市的工作情况,要是你悟性不错,说不定一两个星期就能做正式工了。”

“谢谢王姐。”

王姐随意地点了一下头,转身走了。温乐沣看看小薛,小薛低着头,根本不敢和他目光相对,更不要说谈话了。

温乐沣心想这不是办法,这样他尴尬自己也尴尬,不如赶快打破僵局。

“你好,我是温乐沣。”温乐沣伸出右手,做出友好的握手姿势。

小薛的头低得更厉害,声音也有点别别扭扭的,“你好,我我……我给你介绍咱们的工作……”

他头也不抬地一指,“你看,那里是洗衣粉,那里是肥皂,那里是洗发水……”

温乐沣茫然地看着他指过的地方,分别是对面货架的速食面、辣椒酱和调味料……这人糊涂也不能糊涂到这个地步吧?

“你没事吧?”

小薛的头低得很厉害,但从侧面仍看得到他的脸色异常惨白。

“没事,没事……”

小薛一边低声说,一边转身……咚一声,撞到了旁边的货架上,额头顿时肿起一道红来。

没事才见鬼了……但他又不能强人所难,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冒失的年轻人走向仓库,一路跌跌撞撞,连客人们都不忍心看了。

苞着他到了仓库,里面除了进出货点数的之外一个人也没有。

他们往里面走,拐一个弯又一个弯,温乐沣还以为他要去拿比较靠内的洗衣粉,却见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一直走到了最里面,扶在面纸箱子上,身体有些摇摇欲坠。

“你的确很不舒服吧?我去帮你请假……”

“别去!”小薛拉住他,厉声说。

温乐沣惊讶地看着他。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要老老实实回答。”

小薛苍白着脸,压低了声音说,“你在更衣室里……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眼前闪过铺天盖地的小妖怪,温乐沣很想回答,他不仅看见了,而且还不少。不过这个当然不能说。

“什么也没看见。”他回答。

小薛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惨白的脸色也逐渐恢复正常。

“怎么?那里有什么东西吗?”奇怪……他到底是在怕什么?难道他也能看到那些小妖怪?

“什么也没有……”

小薛推着货车很快退回洗衣粉区,拎起了大袋子就往车上装。

温乐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近乎拼命的动作,不由苦笑。

下班的时候已经很晚,温乐沣是最后一个回到更衣室,大部分的人已经走了。

他一边月兑工作服,一边掏钥匙开柜子门,刚把钥匙插进去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一回头,小薛正一脸苍白地盯着他——的柜子。

温乐沣心中恍悟。那件事天明白、地明白、他明白,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明白。

原来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会问出那么奇怪的问题。真是的,他怎么会把这个忘了?那个……柜子里的尸体……

“你没事吧?”他关心地问。

小薛僵硬地摇摇头。

“看你的样子不像没事,还是快点收拾收拾,回家去洗个澡……”

温乐沣一边微笑着用平静的语气说着,一边慢慢地打开了柜门……

摆洞洞的柜子里,空荡荡的空间。没有尸体,没有女人,什么也没有。

小薛明显松了一口气,但表情依然很僵硬,似乎是惊吓过度还没有恢复的样子。

“你说得也对,应该赶快回家洗澡,睡个觉,这活儿实在太累人了。”

他一边煞有其事地说着,一边拿起自己的东西往背上一背,连再见也没说,就慌慌张张地跑掉了。

看来这孩子受过这柜子很大的刺激。不过,是什么造成的刺激呢?呵……真是耐人玩味啊。

温乐沣笑笑,面色又沉了下来,从柜子里小心地拿出一样东西,放在了一个早已备好的透明小靶中。

***

由于不知道这次的事情多长时间才能办完,所以温乐沣也没有住旅馆——一边住旅馆一边出去打工算怎么回事?而是找了一间出租的小屋,很小,不带卫浴设备,却带了一个小厨房。

必到租的房子,温乐沣随便做了点东西吃,温乐源的电话就追上来了。

“小子你居然不听我的话!把我丢下自己去玩!”电话里兄长怒吼。

温乐沣让新买的手机离耳朵远点,苦笑。

他又不是来玩的……而且也不是谁丢下谁的问题吧,某人连床都爬不起来了,还指望他能一起跟来?

现在他有点后悔出门时带手机了。

当初阴老太太就说过最好不要用这种东西,很多鬼啊精怪啊,都很喜欢随着电波钻入这些电子零件里,一不小心就会被它们的恶作剧欺骗了。现在倒是没有鬼怪来……不过只有这个兄长就够了……

温乐源絮絮叨叨地唠叨了半个小时,温乐沣都不好意思打断他去上个厕所,最后还是心疼电话费的阴老太太强行把他弄开,这才把温乐沣解放了出来。

巴阴老太太又聊了几句后,老太太就表露出了她阴狠势利的一面,一口一个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好东西。

温乐沣立刻明白她的暗示,答应带回些这边的特产和小礼物,她这才心满意足地把电话挂了——在挂掉之前,还能听到里面温乐源的怒吼声,可惜听不懂他在吼什么。

币了电话后,温乐沣在厨房里接了一盆水,把手洗干净,用小刀在手心轻轻一划,一条血线唰拉就落了下去,在水中溶成鲜红。

等水被染成鲜红之后,他随手用布将手大概包一包,又用没受伤的手取出那个透明的小靶子,将它放到了水底。

靶子刚一入水,整个浴室便发出了嗡嗡嗡嗡的声音,好像有某种昆虫飞出来,充满了这里的空间。

***

温乐沣在那间超市上了半个月的班后,终于成了一名正式员工,胸前的白色试用牌也变成了红色的员工牌,整个人看起来是愈加地精神焕发。

与他正好相反的是小薛,原本还算健康的脸,在十几天内就瘦得像鬼一样,脸色坏得无法形容,甚至连肩头上都爬满了被他的病体吸引来的病病妖。

“你没事吧?”趁他推着货走到自己身边,温乐沣关心地问。

小薛猛地抬起受惊的眼睛,有些愣怔地看着他,也不答话。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那是昆虫振翅的声音,没完没了,没完没了,吵得人心烦。

小薛脸上露出惊惧的表情,推着货车逃也似的跑开了。

温乐沣看着他的背影,挑一下眉,追了上去。

看不见的昆虫在身周飞翔,不管怎么赶,不管怎么逃,都在耳边不断地叫。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温乐沣走到仓库,两个管理员正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里面。温乐沣顺着他们的目光走过去,顺利地在上次的洗衣粉区找到了小薛。

他靠坐在纸箱上,好像疯了一样拼命扑打,但他的眼前除了空气之外,什么也没有。

“小薛。”

他还在扑打、扑打、扑打……

“小薛!”

温乐沣走过去,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小薛眼睛里带着血红的丝,双手被制就用双脚猛蹬,好像不认得温乐沣一样嘶声大叫。

“快过来帮忙!”温乐沣对那两个袖手旁观的管理员大叫。

现在客人不多,来仓库取滨的也就不多,除他们之外就没有别人了。

那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慌忙跑过来,帮他一起把小薛从纸箱上架下来。

几个人将他按在地上,温乐沣按住他的胸口,拍着他的脸,叫道:“小薛!你清醒一点!小薛!你不认得我们了吗!小薛!”

小薛大睁着双眼,被按得死死的双手在地上猛抠,也不顾指尖是不是被地面划得血肉模糊,就是一个劲地挣扎。

“啊——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你走吧!你快走吧!你快走吧!”

温乐沣露出一个微笑,又很快收住了笑容,做出好像要把他发疯的身躯按住的样子,极快地在他的脖子后面一按,小薛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快叫救护车!”温乐沣对那两个管理员大声说,“我没有手机!快!”

其中一个人掏出手机,按下了急救的号码。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那声音就在耳边,绵延不绝。

***

两个护士有说有笑地走进病房,刚要开灯,走在前面的护士忽然短促地尖叫了一声。

“呀——那是什么!”

今夜的月光不知为何显得异常森然,靠窗口的病床上伏着一个弓背的女人,用一根长长的吸管插在病人身上拼命地吸吮着。

两位护士一边慌乱地尖叫一边逃走,也来不及回头看一眼。

饼了很长时间,等护士们在睡眼惺忪的男医生陪同下再度回到病房,打开灯,那个弓背的女人已经不见了。那个病人还是好好地躺在床上,好像连动都没动过。

“你看,哪儿有人?”医生没好气地说,“就跟你们说了,这世上根本没有鬼!真是……”

两个护士战战兢兢地躲在他身后,一个稍胆大的探出头,看着床上的病人,轻轻地低呼了一声,道:“医……医生啊,你看那人是不是又瘦了啊……”

罢送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很瘦了,脸上看不出来,但身上几乎是皮包骨头。而现在……应该不是她的错觉,他的脸上已经可以看到明显凸出的颧骨了。

“怎么可能一会儿就瘦了嘛,”医生不耐烦了,一手一个将她们推了进去,“有什么动作就快做,我在这儿陪你们。”

堡士们发着抖走过去,将体温计往他腋窝里一插,也不管插好没有,闭着眼睛又窜了回来。

“医生我们走、我们走!这里好可怕呀!”

医生无奈地和她们一起走了出去。

他们谁也没有看见,在那个病人的床下,弓背的女人依然拿着那根吸管在拼命吸吮,而吸管的另一头……就在那个病人的咽喉上。

***

温乐沣第二天和经理、王姐一起去看小薛的时候,小薛已经不成人样了。

他又黑又黄又瘦,脸上的肉和一双眼睛都深深陷了下去,双手像鸡爪一样,瘦长尖利得可怕,整个人就好像被人把水分吸干了一样。

从这样的他身上,谁也想不到几天之前他还拥有那么斯文清秀的外表。

看见温乐沣、经理和王姐进来,他向他们伸出了一只瘦长的爪,喉咙里发出格格达达的声音——好像是从早上开始吧,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经理看到他的模样就被吓了一跳,嗖一下躲到王姐背后去了。

“他怎么变成这样!”经理惊恐地说。

温乐沣回头安慰地道:“没关系,虽然医生还没搞清楚他的病是怎么回事,不过听说不会传染的。”

“‘听说’不会传染!”

王姐和经理的脸都白了,又青了,“……那我们就不打扰他休息了!温乐沣你明天把他下个月的工资带过来给他吧。”

谤本不等温乐沣回应——他们也并没有指望温乐沣能回应,就逃走了。

温乐沣看着他们的背影,笑一笑。

“啊,失业了。”他走到小薛床边,弯体怜悯地说,“你失业了,那以后怎么办?现在的医院收费这么贵,下个月的工资可不够你的医疗费啊。”

瘦长的爪,痉挛着抓紧了温乐沣的衣服下襬,眼中迸射出强烈的求生。

“哢……吧……哢哢……”

我……不……想死……

温乐沣好像没听懂,猜测道:“你是说要找你的家人吗?他们不都在外地?叫他们过来也没什么用,说不定那时候你已经死了。不如就这样等死吧,反正你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小薛的手蓦地抓得更紧,眼中满满都是绝望与恐惧的光。

“哢哢……哢……吧……哢哢……”

难道是你……难道是你……

温乐沣似乎仍然没明白他的意思。

“哦,难道你是说想要你的女朋友来?你有女朋友吗?她叫什么名字?她在哪里?她怎么了?嗯?”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昆虫的声音,愈发响亮,铺天盖地的嗡嗡声,掩盖了一切声响,就剩下它,只剩下它。

“我听不见。”温乐沣笑一笑,又叹息一声,直起身体,转身离开。

嗤啦一声,那只瘦长的爪硬生生地扯下了他的衣服下襬.“哢哢哢……哢哢哢……”

原来是你……是你!是你——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

温乐沣回到超市,在更衣室内,打开了自己的柜子。

瘪门打开的一瞬间,一大群蚊子从里面“轰”地一声飞出来,散遍了整个更衣室的空间。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现在是最后关头,你们的姐妹需要大家帮忙了。”温乐沣指着上方的一个通气孔说,“从那里,去吧。”

蚊子们好像听懂了他的话,刚才还散乱的集群,立刻整整齐齐地排列起来,排成一个整齐的长条,嗡嗡地振着翅,钻入了那个通气孔。

当最后一只蚊子消失在通气孔中后,温乐沣垂下头,又去看他的柜子。

女体干尸还在那里,就像一直都在那里,从没消失过一样。不过和之前不同的是,她不再干瘪,而是变得丰润饱满,皮肤也变得光洁柔女敕,不像一具尸体,而像一个熟睡中的漂亮女孩儿,只要一呼唤就会醒来。

“你待在这里多久了?”温乐沣对她轻声说,“以后就不会了,你马上就能解月兑。出来吧。”

——只要呼唤就会醒来!

女体微微动了一下,一条腿优雅地抬了起来,轻轻落到地上,然后另一条腿,带着同样的优雅,伸开。

赤果的白足踏在地上,有一种让人忍不住想亲吻的。女体伸开柔软的上身,从狭小的柜子里躬着身子出来,走到温乐沣面前,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凸出的复眼,又黑又大,占用了她脸上大部分的空间。她的嘴微微张开,里面细长的吸管探出又收回去。

“虽然很抱歉用了你的身体,但我想这应该也是你自己希望的。”

女体笑了,但她没有说话——“她”早已死了,留在这里的,只有这个带着恨意的身体而已。

“去吧。”温乐沣向门口一指,她毫不犹豫地向那里走去。

***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经理在办公室焦躁地转着圈,衬衫上星星点点的全是汗渍。

“难道当初他说的是真的……不可能……只不过是生病……对!一定是这样的!可是如果是真的话……”

蚌然,他眼睛一亮。

“对了!当初那位大师不是说有事可以找他嘛!”

他扑到办公桌前,在名片夹里抖抖瑟瑟地翻找,终于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着上面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喂!大师!我是上次您见过的那个——对对!您还说我和小薛有妖孽缠身,我们都不信的哈哈哈哈……今天我们信了!我们信了!请大师发发慈悲……对,我们是有点临时抱佛脚,不过这种事情——大师?”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大师?大师?喂?喂!大师!”

冷汗,瞬间就沾湿了衣服,黏答答地往下淌。

电话里没有声音,连挂断的嘟嘟声都没有。

他慢慢地从桌子上把自己微胖的身躯直起来,低头。办公桌下,电话线的介面处,爬满了一团一团缓慢蠕动的蚊子。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谁来……”

振翅声突然停了。

所有的蚊子——经理发誓他绝对看到了!所有的蚊子都在同一时刻扭头,冷冷地用它们的复眼盯着他。

然后,铺天盖地的黑影向他扑来,振翅声蓦地大起来,像惊叫一样在耳边拼命回响。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经理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被蚊子叮满的脸在地上不断翻滚。

他全身都是蚊子,身体的每个部分被蚊子都死死地叮着,它们钻入他的衣服里,尖利的嘴就像钢钉一样,恶狠狠地插入他的每一寸皮肤,吸吮他的血。

就像医院里,那个弓背的女人对小薛所做的那样。

经理发疯地在自己的脸上狂抓,直到抓得出血也不住手。他不是不疼,只是真正痒得钻心啊!只要能止住这痒,就算让他剥下这一层皮也没关系!

一只柔女敕的手从旁边伸来,按住了他的脸。

“是谁!是谁!快帮我叫人,快帮帮我!救命啊!求求你救命啊!”

柔女敕的手抚过他的眼皮,上面的蚊子嗡嗡嗡嗡地飞走了。他欣喜若狂,费力地张开那双被叮得坑坑洼洼的眼皮……

他宁可一辈子也没有睁过眼,一辈子也看不到那张脸。

那个女体蹲在他身边,眨着她的复眼,温柔地露出微笑。

如果她是人,那世界上就再也没有鬼了!

经理大声惨叫,爬起来就往外跑。

她温柔地看着他逃跑的背影,轻轻分开她的颚,一根尖利的吸管从她的口中伸出,越过办公桌,越过这办公室宽大的空间,在他即将拉开门的瞬间,砰的一声,插入他的心脏,将他死死钉在门上。

经理痛苦地尖叫,拼命扭动,却怎么也挣月兑不开那坚硬得可怕的吸管。

“救命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救命啊!救命——救——命……啊……救……”

门外有人听到了他的声音,焦急地推门,叫:“经理!经理!出什么事了!经理!”

经理伏在门上,身体一阵一阵地痉挛,毒素已经让他头昏眼花,再加上严重的失血,他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被缓缓吸走了。

许久,许久以后。

当员工们终于撞开门进来时,只看到了一具穿着经理服饰,包着薄薄吧皮的骷髅僵硬地躺在地上,手指还做出扒着什么的姿势。

***

小薛躺在床上,身体已经严重月兑水干瘪,就连想说他是骷髅都嫌难看了点。

他瘦长的指爪依然抓着温乐沣的半块衣襟,也许是抽筋,也许是不想放,总之就那么僵持着。

他干燥血红的眼睛,无神地望向某个方向,好像那里有他想知道的问题的解答。

朦胧中,一个窈窕的身影迤逦走来。他想知道是谁,早已不太清晰的视野,要看清这个身影的面容实在是困难了点。

“哢……哢哢哢……哢哢……”

是护士吗?能救他吗?不管是谁,救救他吧,他还不想死,他还有很多事想做,经理当初答应他每个月工资加二千元,才刚兑现了一个月……

窈窕的身影靠近他,一只细女敕的小手放在了他干瘪的手中。

“哢哢……哢哢……”

是谁?是谁?是谁?是谁?

鼻子里掠过一丝熟悉的清香。

是谁?

——我为你不再吸血。

——就算花蜜吃起来很恶心,但只要你喜欢,我就用它生存。

——你喜欢我吗?

——你喜欢我吗你喜欢我吗你喜欢我吗你喜欢我吗?

——我只爱你一个人!不要让我去陪他!

——救命!不要!求求你不要!

——不要这样对我!

——救命啊!

救命啊!

那是花蜜和……血液混合的香味。

“哢哢……哢哢……”

你……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窈窕的身影离他微微远了些。

“哢哢哢哢……哢文……哢……”

别走别走!小文!我知道!我知道没有人比你更爱我!我以前错了,我真的错了!必来吧!必我身边吧!

窈窕的身影又离远了些。

“哢……文……不是……哢……心……”

小文!我不是有心的!我不知道那罐催眠气体居然是杀虫剂,我不知道!

我只想你和那老东西睡一晚,就一晚上!真的!然后我的工资可以调二千元!二千元啊!我们就可以过更好的日子了!

我不知道!我不是真的想杀你……

我不该把你杀了又放在那个柜子里!

我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就再也找不到你的尸体……小文!小文!你要相信我!我不是真的想杀你!我爱你!

一瞬间,模糊的视界在刹那间清晰。

小文带着爱意,美丽地微笑着……向他刺出了吸管!

吸管准确地插入他的左眼,他厉声惨叫起来,干枯的身体蜷曲挣扎,瘦长的指头如蜻蜓撼柱般捶打她的吸管,她却纹丝不动。惨叫声在空旷的病房里回荡,门外医生护士们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

没有一个人听到,没有一个人看到,没有一个人进来。

她吸干了他的左眼,拔出来,连喘息的时间都不给他,便又插入了他的右眼,拔出来后,又“扑”地一声,插入了他的天灵盖。

这一回她吸得很慢,很仔细,就像是一边吸一边品尝,有时不满意了,又拔出来,再换个地方,直到每一寸都吸干。

偶尔有医生护士进来,根本无视于她的存在——因为他们看不见也不可能看见她,只是为他叹息一两声,给他输液,用最人道的方法给他增加营养,让他继续活下去,继续承受那可怕的痛苦。

他惨叫,但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连一丝声音都没有了。

但她还是在坚持不懈地吸吮,吸吮,吸吮……连他的骨头,连他的皮,连他最后的一丁点水分也不放过。

***

在小薛——正确来说,只有他的皮和骨架——火葬之前,温乐沣悄悄地将如手掌一般大的蚊子尸体放入他的怀中。

这样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不管对小薛而言是不是幸事,他都要这么做,因为这是蚊子小姐的遗言。

“多可惜,你竟只是一只蚊子,多可惜。”看着烟囱上冒出的人体黑烟,温乐沣喃喃地说。

***

温乐沣回到了绿荫公寓。这一次的工作不算很难,却让他筋疲力尽。

出来迎接他的温乐源看出了他的疲惫,在他肩上轻轻一拍,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温乐沣累得只对他一笑,兄弟二人相偕入了公寓,门,在身后沉重的关上。

也许她不是蚊子会好一些,但更也许,她会过得更糟。

这是一个围城,城内的人不知道城外人的结局,城内的人,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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