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皇朝 12
南宫朗站得这么近,地府鼓声哪挨得了……
他脸上湿漉漉的,一时之间,分不清是这男人的血落在他脸上了,还是他的眼泪掉了出来。
他声音哽着,非吟不可,鼓声非击不可。
天地乾坤,六道轮回,各有所归,天蔽则无道,天眼不开即为人罪,大兴皇朝世间百姓罪不致天蔽,天眼速开,扫尽世间冤气!
速开!
速开!
速开……
怜君泪流满面,麻木地击着那鼓。生死门前,他可以鼓声不断,现在每击一次,他心头拧痛。为什么?为什么?
乌云逐散,天光大展,生机再现。阳光照射在破碎的镜片上,无穷毫光直进上天。
天有阳,地镜有光,天地夹攻,冤气无所遁形,尽灭于当下。
当阳光推到怜君面前时,他惊叫一声,直觉丢鼓转身遮面。
“怜弟!”
有人自他背后用力抱住他,护住他的头身,不让些许阳光灭掉他这个地府小表。
他是奉令返阳,他不怕大兴皇朝发现他是地府小表,他只怕大兴皇朝发现他生前的身分……那样的赶尽杀绝,光是回想都害怕。
现在天眼大开,谁知他会不会被发现?
怜君胆怯地张开眼,想托南宫朗去拿把黑伞来,突地,他看见地上有两双靴子。
一双白的,一双铁色的……
正好挡住所有可能的光线!
七焚、七焚……他内心又恼又气。如果这世上没有七焚,那该有多好?如果,生前的他与七焚只是擦身而过,那该有多好?
正因有他们,正因有他们……
才会让他对这阳世还有最后的渴望!
第九章
宽敞精雅的书房里——
怜君坐在椅上,垂眸把玩着腰带,一身湖水绿的书生袍是新换的旧衣——南宫朗少年的长衫修改过的。没办法,谁叫他还阳后,身无分文。
他不用抬头,也知道众人各据一方,目光直落在他身上。
他后面那个,就是封死他后路的南宫朗;简求春坐在门口附近,有意无意的挡住出处:归无道与他隔个茶几,余桐生则站在书桌前。
书中自有黄金屋,但八风园的书房却不是用来建黄金屋的。怜君记得,自七焚转商后,书房成了议事、对帐之处,春花生前就是坐在窗边那椅子读着棋谱。
那椅子对当时的春花来说有点高,椅上有个锦垫,坐起来很舒服;而此刻,那椅子正被墨随华所坐。
那日,在竹林里的一切,墨随华也都看在眼底了。怜君没有抬眼看,却也知道这人精锐的目光始终在他身上。
如今,他自觉就像个被钉死在墙上的虫子,不管左动或右动,怕是很难逃过这一劫了。
“你……”归无道打破沉默的同时,书房门被轻敲着。他有点不耐:“进来。”
进来的是选茶水的黄莺。
逼莺曾是春花最贴心的婢女,但归无道也不会特别当她是回事,直接道:
“如果不是大街上的事,我绝不相信,你真是地府来的……鬼?”
逼莺闻言一愣,直觉瞧了崔怜君一眼。
怜君还是低头把玩着腰带。
逼莺送温茶上桌时,怜君才先是回了归无道一声:“嗯。”头还是没抬。
“多谢莺姑娘。”
逼莺浑身一颤,张口欲言。书房里的主子为什么没有人说话?如果崔怜君真自地府而来,这正是个机会啊……
刹那间,归无道实现黄莺的心愿,攥住怜君的手臂,喝道:
“三哥,堵住门!别教这小表逃了出去!好个恶鬼崔怜君,我们被你骗得好惨,差点让你逃过,你是那个什么判官的外甥?”
“嗯。”怜君抿着嘴,还是不看他。
“好!太好了!地府之中有个女魂春花,咱们拿你换她,你舅舅不从,我就让你到太阳底下魂飞魄散!”
怜君闻言遽愕,不可置信地对上归无道的目光。这个……鲁青年,反应是不是过慢了点?大家都知道了,就他还慢半拍?
遍无道怒瞪着他,威胁瞪着他,杀气十足地瞪着这双澄水般的秀眸。
“出去。”南宫朗神色漠然道。
“五爷……”
“出去。”
逼莺咬牙,退出书房.
大眼还是瞪着小眼。
大眼先是充满狠戾,而后察觉这如水秀眸溢着好气又好笑,清雅淡荡,和风融融,不识货的总觉这双眼不够春水媚韵,但看久了才发现,皇朝里就这么一双清眸,再也找不到第二人。
看着她的眼,便觉得,嗜血的蛮性得到心甘情愿的自抑。
遍无道惊异无比,不敢相信,他的目光立即落在守住怜君身后的南宫朗。
他想起:向来不喜与人共眠的南宫朗与崔怜君同住一房。
他想起:你仔细看,看崔怜君的眼,是不是似曾相识过?蓝蓝的话猛然撞进他的心底。
阳世只有一个人有这双眼,就算是楚秋晨也只是形似而意难会,地府岂会生出第二个一模一样的眼儿?
突地,归无道跃身而去,奔到门窗前,将玉帘一把拉下,其行动之快令怜君错愕。
午后的阳光被掩去大半,仅有几束光线漏泄进书房。怜君明白这举动下的意义,他眼眸顿时微热,又低头玩着长长的腰带尾巴。
遍无道回到椅上,小心翼翼地瞅着怜君,小心翼翼地问:
“我以为鬼都是怕阳光的……以前大佛寺那个什么花的你记得吧?她说,鬼都是怕阳的……”
“怜君返阳,自是受地府诸位大人加持,短暂日子里是不受皇朝天光所害。”怜君轻声答道。
“短暂?”剑眉拢起,而后归无道想起某事,解释道:“你别误会,五哥成亲的前一天晚上,可没跟我上地窑!”
书房里的氛围刹那变调,南宫朗的目光依旧落在怜君的后脑勺,而怜君还是没有抬头。
墨随华咳了声,淡淡地说:
“无道,你怎么跟崔公子扯到这些不搭轧的事,现在重点该在刚才发生的事。”他有意无意再道:“朗弟成亲那几日,春花不是受了风寒么?她意识不清明,朗弟又怎会去寻欢作乐呢?”
遍无道正要附和,忽地瞥见那半垂的清秀脸庞并无怒气,甚至,隐约可见怜君嘴角有着微笑。
这朵微笑淡薄到没有起伏,但也终于让“春花回来了”的事实从震惊转换成体悟渗透。
“是啊……我真是懵了,春花意识再不清明,也会知道守在身边的人是谁啊!”归无道静静地取饼温茶,垂眸浅饮着,掩饰着喉口的热气。
“崔公子,人鬼殊途,阴阳两隔,皇朝历史上,不曾有过地府管上阳间事的例子,怎么这一次地府判官请你来相助呢?”余桐生问得客气,也十分温和,当作不知此人昨晚曾入他的梦境,更与其他兄弟有志一同不戳破他的身分。
谈到正事,怜君就松了口气,他正视余桐生道:
“我在地府职位不高,”其实根本只是临时工,但在七焚面前说出来实在有点丢脸。“判官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怜君是不能过问原因的。”
“那么近日皇朝之气开始有了变化,也是地府插手所致?”
怜君一愣。“什么皇朝之气?”
“如今皇朝之气有着细微的变化,影响七焚的气运,你不知道?”余桐生眯眼问道。
原来七焚气运低是这原因!怜君摇头,坦白道:
“判官舅舅要怜君上来,只为四月初三冤气索命之事,并没有交代其他啊!这皇朝之气……很重要吗?”
“你一生喝着同样的水,有朝一日,水味改变,你还喝得下吗?皇朝之气就是如此,二千三百年没有变过,如今虽是细微的变化,但难保不会影响皇朝百姓……”一顿,余桐生见他当真什么也不知道,内心虽疑点甚多,但暂且按下不谈。他道:“此事暂时不提,崔公子打算如何助七焚过四月初三?”
怜君面色小窘。“我上阳间之时,判宫舅舅赐我一面阴魂镜,要我将冤气收入镜中,大功就可告成。”
“那镜子不是碎了吗?”归无道讶道。
不只窘了,还脸红了。怜君有点狼狈地偷瞪他一眼,低声道:
“是碎了。想来是我能力不足,弄碎了地府之宝。”
“弄碎了地府之宝,你舅舅可会罚你?”
怜君身后那男人的声音清冷如水,怜君闻言心鼓猛击,本能紧绷起来。
他咕哝道:“他若罚我,他也得落个不识人之罪。”
“既然如此,怜弟也不必太过紧张。”
怜君跳起来,转身瞪着那不以为然的南宫朗。他是为谁紧张啊?还是,这人以为积压十多年的冤气跟个大西瓜没两样,随便一刀下去就可以搞定吗?
“就算七焚自认天下无敌,但冤气属阴,今天在大街上,如果没有天光,大哥也不见得能毫发无伤,全身而退!”怜君恼着说道。
“应付不了又如何?大不了走一遭奈河桥。我倒想瞧瞧,那奈河桥是不是真有通天之能,能活生生地抢走我的情感。”
怜君秀眸直瞪着那不以为意的南宫朗。这人,总有意无意的讽他,有意无意地怨他……这人……永生永世也过不了那座奈河桥……这人,就算明知大敌当前,他还是只执着在春花上头……
“那面鼓呢?”余桐生问道。“我瞧,那鼓很有作用。”
怜君没回头,只叹道:“开天光是日阳正盛之时,入了夜,哪来的天光可开?”
简求春敲敲椅背,引起众人的注意,才比手势:
“皇朝大庆,桐生本该在京师,今年特地回来,加上地府怜君,可见这冤气之事十分严重。”他朝怜君和善地笑了笑。
怜君一看;心中略喜,果然七焚之中,求春最为理智。他赶紧接道:
“正是。简宅隔壁那位老将军,怕就是因此而死的。”
简求春寻思一阵,又比手语:
“那老将军是告老还乡,当年人称‘无情将军’,死在他手下的,确实是难以计数。今早,我听说,他是睡梦过世,想来是底下的人瞒了真相。”
怜君猛点头。“是是,肯定如此。”
“那其实也该怪地府,是不?”归无道插嘴:“什么冤气冤鬼的?照这些鬼道理所言,人死不就往地府走吗?既然留在世间十几年,这也是他们的错误。这样吧,这些冤气就由七焚来摆平,咱们只有一个要求,换回你……不,把春花换回来,咱们什么也不追究。”
怜君瞪着他。
“这要求太小?那再加上一条,地府有没有法子让春花弄得漂亮点?回来后漂漂亮亮,别老像从前,跟些丫头站在一块,她反而最像小丫头。”
怜君深深吸口气,手指抖了抖,慢吞吞地端茶浅啜。
用力再深呼吸三回,他才表面平静道:
“归兄误会了,地府收的是魂,人死不甘,留下的是冤气。天有天道,人有人道,岂能因为冤气索命,而违反皇朝人道。”对,春花小头丑人,小头丑人。
“怜君,”简求春眼眸带笑,比手势道:“七焚从未遇过这种阴阳事情,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真索去了命,也只能怪七焚无能保住自己,一切顺其自然,怜君切莫因此担忧挂怀。”
怜君傻眼。
最有理智,最懂轻重缓急,春花生前最崇拜的简求春::这么不把它当回事,这是不是太……
墨随华笑了声道:“咱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桐生曾说,咱们七焚有极恶之气,我倒也想瞧瞧,这些冤气能不能将我们逼进地府去?”
不,你们不会上地府,你们一死便是、便是……怜君咬住唇。
墨随华瞄一眼怜君,又道:
“七焚之手,曾做了什么,崔公子,你也是明白人。咱们做了,就没有想过寿终正寝那回事,能保命就保了,保不了命,那也不必担心受怕,不过是当年所做之事,如今得到回报而已。何况,如你所言,天有天道,人有人道,鬼亦有鬼道,我们有亲人在地府里,能够团聚倒也是好事,是不?”
怜君闻言,岂止是傻眼可以形容了。
这话是墨随华说的?是那个二哥说的?好不容易,怜君嘴角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一一扫过归无道、简求春,又回头看向南宫朗,每个人神色自若,仿佛不知自身即将遭遇大劫。
是不知,还是不甚在意?七焚洒月兑至此,他确实不如。
他只想保住他们的命,让他们这一生好终好了……
天地漫漫岁月,下一次,要等到何时才能相见?“好了,咱们来谈正事吧。”归无道沉声说着。
“正事?”他们不就在谈了吗?怜君开始觉得他格格不入了……
“现在你告诉我,崔怜君,春花哪来的舅舅?她头小容易被骗,明明就是无亲无故了,如今却跑出个舅舅来,你那个判官舅舅……”
怜君是彻底的发恼了,他严重声明怒道:
“判官舅舅是我舅舅,不是春花的舅舅!”
遍无道一愣。“不都……”蓦地想起蓝蓝那句:一说出来,就会返回地府。便及时改口:“好吧,崔小头,你告诉我,春花这三年多是不是在地府老被欺负着,一直哭着祈求咱们去救她?”
办色的令牌二摊在面前,怜君双臂环胸就坐在软绵绵的床上,寻思着最佳解决之道。
明明阴魂镜已碎,判官舅舅却没有下一步指令,难道要他自生自灭?
他注视着令牌,手模啊模地,把床上南宫朗盖过的棉被抱在怀里。熟悉的气味令他稳下心,他盯着其中一面红艳艳的令牌。
判官舅舅没让鬼差来找他,他可以直接回地府问清楚该如何保住七焚……只是,一回去就得恢复鬼身,再也没有机会以这样的人身出现在阳间……
“怜弟,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没有阴魂镜,该要怎么应付冤气才好?”怜君顺口答着。
来人追着他的视线,落在床上十来个令牌上头。
“这也是地府的东西?”男人试探地问。
“嗯,”怜君连头也没抬。“这些令牌能帮我立刻回地府、招风雨、避恶鬼……”
他话还没说完呢,就见男人的手掌把住了那些令牌。
怜君一点也不在意,慢吞吞摊开掌心,那些令牌立时自男人的手里消失,转而现身在怜君掌心。
怜君抬眸,对上那双隐着滔天怒火的美丽乌瞳,轻声道:
“大哥,你是人,这些令牌是给鬼用的。就算你拿走它们,令牌还是会自动回到我身上。”他也不想问,那宝贝香火何时还给他了,反正只要与地府有关系的,南宫朗都想毁掉就对了。
“都入夜了,你想得也够久了。”南宫朗掩去怒色,自若绽出春笑:“想不出法子也没有关系,你忘了,七焚里还有对这种事最擅长的余桐生呢,交给他烦就是了。”
“入夜了?”怜君往窗外看去,果然是天地一片黑沉。他思索了多久啊?他挣扎了多久啊?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毫不考虑拿了令牌,恢复鬼身回地府求助去,不再回头留恋,现在……他的目光俏悄地瞟向那人……
南宫朗取来缠伤的长布,又讨好笑道:
“怜弟,你的剑伤不能用人间药,但也该定时换伤布才干净。”
怜君迟疑一会儿,点点头,伸出左手,任他解开白色的伤布。
那伤,依旧惊心动魄。
漂亮的黑眸骤然痛缩,南宫朗柔声问道:
“还痛吗?”
“痛是会痛,但,不去注意,也就不会挂在心上了。”怜君叹了口气:
“大哥,你也别放在心上。”
南宫朗没有吭声,细心为他缠上新的伤布,再卷起怜君的衣袖看个仔细。他眸光清亮,道:“臂上伤疤浅了些。”
“这得感激大哥赠玉。”怜君说着。
南宫朗微微一笑,温暖的大掌拂过他的颊、他的额,依依不舍的,仿佛要确认怜君的真实,想抹去过去三年多行尸走肉的日子。
怜君不想抗拒,任着这人眷恋地模着。
“怜弟,可愿意让我吻你?”
怜君一怔,傻傻地望着他温润如玉的美色。
那美色虽是噙着笑,但一双美目藏着令人心痛的渴求,怜君明知这人擅用自身优势,但仍是捱不住这样的春色,不由得月兑口轻声应允。
“……嗯。”那声音如蚊。
刹那间,南宫朗眸光灿灿,掩饰着激动,小心翼翼接近他。
怜君不住心跳,任着这人吻上他的嘴唇。
他闭上眼,不抗拒不反吻,恣意享受这人给予的轻吻。他想起来了,这人的吻,老像小小的火苗,一点一滴在他的身上燃着,燃到极致后便是由着这人又谨谨慎地替她结束情潮。
这人,每次欢爱时,总是如清风,轻轻拂着春花的身子,让她舒畅而温暖。虽出乎她意料外,却是令春花很喜欢的温柔呢。
这人吻了又吻,吻到怜君有些头晕眼花,心跳无法控制,满脑晕沉沉的。
一阵过后,他感觉到这人终于放过他了,他才张开蒙蒙的秀眸,喃道:
“原来……大哥也是主张干柴烈火啊……”如果此时此刻南宫朗扑倒他,他想,他完全无法抗拒吧!
可恶、可恶!他终于明白奈河桥为何只留记忆,索去人的七情六欲了!
因为,只要沾上这么一点儿,星星之火就可燎原,就算回了地府,也难以忘记这样的情感。
等他回地府后……判官舅舅会再让他上一次奈河桥吧?
“干柴烈火?”南宫朗嘴角轻扬。“这也算?”
怜君委屈地咕哝:
“男人总是如此,先来干柴烈火,木已成舟,以此为基,接下来就是为所欲为。”这可是七焚里两个大男人坚持的信念呢!
南宫朗轻笑一声,瞧着他,柔声道:
“春花身子不算好,我不舍在她身上索求太多,她也承不了过多的。怜弟,你这干柴烈火用在我跟春花身上,可是不太妥当……”思索一阵,面露异色。“怜弟如今的身子,倒也是健健康康的……”
怜君已是嘴巴半张,神色呆滞地看着南宫朗。
这个黑山大老妖……刚才说了什么啊?
原来,以前这人的温柔相待不是他自己喜欢这样做,而是不敢放纵……怜君抚着额,非常诚实的坦承,因为他个人经验有限,所以完全无法想像黑山老妖真的抓狂了,春花的下场是什么?
他又抬眼,瞧见南宫朗若有所思,神采流转间竞有几分醉人的春色。怜君猛不防的心一跳,明白南宫朗必会用尽法子留下他。
思及南宫朗会用什么法子,怜君赶紧跳下床,其速之快,引来南宫朗奇异的注视。
怜君呵呵干笑道:“大哥,你来找我是……”
南宫朗慢吞吞地跟着下床,微微笑道:
“怜弟,你脸真红。”
办……怜君模上颊面,果然滚烫得惊人。他暗自恼着,南宫朗却笑得十分欢愉。
美丽的笑颜带抹令人着魔的妖气,怜君几乎要承不住那样的美丽了,腿软了腿软了……
南宫朗及时扶住他的手臂,稳住怜君的身子,笑道:
“瞧你,连唇都肿了。”
“……”谁干的?谁干的?他恨恨想着。
“怜弟不说,我差点忘了,我有东西要给你瞧。”
什么东西?怜君心跳扑通通的。可千万别要是月兑了衣,给他看那副很完美的身躯啊……
他对美的事物没有任何抵抗力,很怕南宫朗一月兑衣物,他这个崔怜君的人生,不,鬼生就败在这人手里……
同时,他很想问南宫朗,是不是曾有男女通吃的记录?明明现在他就是男孩儿,南宫朗却不以为意,随时可以跨过男女之界……哎,像他,就无法想像南宫朗是女儿身的模样。
等怜君回过神,已经被南宫朗带出厉风楼。清凉的夜风袭面,他用力深吸口气,这样清新的气味过了明天,他就再也闻不到了。
阳世的夜与地府完全不同,阳世满天星斗,总给人无穷无尽的希望;地府黑漫漫的令人心如止水,再无想望。
他仰脸望着天空,满面的眷恋,巴不得能将阳间的一切带回地府。
“怜弟。”轻轻唤着,带着疼惜。
怜君笑着瞧向南宫朗。
“大哥,你到底要我看什么……”笑脸明显怔住。
南宫朗的身后,是星光灿烂下的玉帘廊道。偌大的院子里除了余桐生外,七焚全数到齐,地上火花进进,一串炮窜向他们这边。
南宫朗踢开炮头,拉着他走进院子。
“小头人,你真够慢的了!”归无道略带粗鲁地,与南宫朗交换眼神后,便攥住怜君,直往院中央走去。
“我不是小头人!”怜君恼了。这人,怎么老爱叫他小头?
“是是。”归无道哈哈笑道:“崔小头,入夜后,就是四月初三,龙炮是正午才能升天,现在咱们先放天炮。”
怜君张口欲言,但墨随华已经取饼炮身,交到他的手上。
春花生前,只能在窗口看着他们放天炮……
“还不快放?”归无道笑道:“今年迷周城的皇朝大庆归我管,全皇朝天炮共计一千三百枚,迷周城就占王二百枚,本该在明天一块升天,但我扣下十枚,够你玩了。”他嫌怜君太慢,索性亮起火折子,替他点燃炮引。
怜君瞪大眼,吓得连忙丢出去。
天炮直冲夜空,顿成七彩灿烂的绚烂烟花,与星斗相映,真是美得令他迷恋心痛……怜君痴痴地看着天空,直到最后一抹烟花也淹没在黑夜之中,他才慢慢回神。
“再来!”归无道又道。
天炮又塞进他手里,怜君朝他兴奋笑道:
“嗯,再来!”
遍无道见状,嘴角轻勾,温眸半垂,喉口滚动着,笑着再替他点燃天炮。
就这样,怜君一连放了五只天炮,每一只天炮都让他看到呆了。
“等有机会,小头人,你看见龙炮,那才真正令你目瞪口呆。天炮只是特殊的烟花,龙炮却是在天空中成龙,龙烟在天空停留愈久,表示皇朝来年必为盛收之年。”
怜君满足地叹息,低喃:“这样就够了……我能放一次天炮就够了……”
“这有什么够?”蓝蓝硬拉着怜君,来到墨随华面前。
墨随华问道:“怜君要什么颜色?”
怜君傻傻地盯着墨随华手里的烟火棒。
“我想要……红的。”
“红的吗?”墨随华抽了只烟火棒,点了火,交给怜君。
怜君笑咪咪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烟棒喷着夺目的小别花。
他记得,每一只烟棒上头都有个字,表示自身来年的运气。春花在世时,只能待在玉春楼,所以每逢四月初三时,只能充当分发烟棒的人,然后再坐在门口,托腮看着大家玩乐。
其实,七焚已经过了玩烟棒的年纪,却在每年的那一天,在玉春楼前玩到很晚才散去……
怜君慢慢蹲下,专注地看着红色烟棒的火花。这是他,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放烟花。
以前看人放,内心是说不出的渴望。现在,他想,他会把这一刻记得清清楚楚,就算有一天,他失去了情感,他还是要把这样的画面记在心头。
“春……怜君,瞧你痴傻着,你那是什么字?”
身边的蓝蓝一块放着,状似随口问着他。
怜君并没有转头看向她,因为,蓝蓝的声音微带哽咽,一个比男人还要顶天的姑娘家哭了,是绝不想任何人看见的。
他转了转烟棒,看见棒上写着:回。
必?该不是所有的烟棒都写着这个字吧?
“是回啊……”蓝蓝轻声道:“这个字,真好。我的是,败。”
怜君一怔,连忙往她手里的蓝色烟棒瞧去,果然写个败字。
“怎么会?”
篮篮笑道:“管它败什么,明儿个的事明天再说!”
怜君紧张兮兮,又转向墨随华,问道:
“三……墨爷也一块抽个烟棒吧!”
墨随华无所谓,含笑随意抽了一根黄色的烟棒。
怜君凑上前,瞧见上头写着:改。
澳?这是什么?改变命运?改头换面?
“今年还真有趣。”归无道朗声笑道:“咱们几年没玩这种东西了,这一玩倒是让咱们模不出所以然来。”
“这不就是大佛寺搞的?”墨随华不以为然,顺道点起烟棒。“往年都由宫中统一分出这些玩意,今年起,照样由宫中送出,但题字则由各地大城自行处理。你交给大佛寺,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