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情人节 第一章
“一定得去吗?爸。”抚著病床冰冷的铁栏杆,蓟芷蔷身上端庄合宜的明亮套装,怎么也掩不去瘦削脸庞上深切的忧心。
“我知道太委屈你了,芷蔷。”蓟志昌腊黄的老脸显现久病的恹态。“但公司的经营状况你比我还清楚,这些年你的努力,我全看在眼里,不是你表现得不好,而是整个不景气的大环境把我们拖下水,这一点都怪不得别人。”
蓟氏经营的是钢铁业,原本趁著房地产蓬勃发展的时机也曾风光一时,但随著经济萧条、连带地引发房地产低迷之后,蓟氏企业的业绩一落千丈;加上龙头蓟志昌的身体突然颓败,整个企业体仅靠他的独生女蓟芷蔷一人独撑大局,看来岌岌可危,眼见就要被经济的大洪流给吞噬殆尽了。
“可是那个人……真的值得信任吗?”虽然毕业后蓟芷蔷就一直待在自家企业工作,但她毕竟不是初出社会的青涩女孩,自然听过有关“企业联姻”的传言,可是她从没想过这件她认为荒谬至极的传言,终有一天会在自己身上得到应验。
“我看过他的资料,他是难得一见的好男人。”见女儿态度有所松动,蓟志昌松了口气。“他的年龄与你相仿,年纪轻轻就拥有一家极具前景的跨国企业,可见他的商业手腕超强;不过那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从没传过任何花边新闻,这对年轻企业家而言是非常难得的。”他露出生病以来,难得一见的灿亮眼神。
“嗯……”没传过花边新闻?她蹙起眉心,不敢相信现代还有这种有钱又“超然”的男人。
“芷蔷,我知道这个要求对你面言实在是太勉强了点,可为了公司、为了我,你能不能试著去跟对方见个面?”蓟志昌小心地观察蓟芷蔷的神色。“我绝不能让蓟氏倒闭,这会让我们的员工从此没有倚靠,你就当是满足我这个老爸爸最后这自私的心愿吧!懊不好?”
他看人的眼光不会错,也明白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他必须在自己还有气力、还没合眼之前,为女儿找到一个完美的归宿,这样他才能走得安心。
“爸,你不要这么说,你一定会好的!”蓟芷蔷闻言心一酸,小手用力握住病床的护栏,努力不让自己的忧伤流露出来。
蓟志昌摇了摇头。“别说这个,你肯不肯找个时间跟对方见见面?”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所谓“阎王要人三更死,绝不会留人到五更”,到了这个年纪,他已经不奢求了,只盼生前还可以亲眼看见女儿找到倚靠。
“爸,人家不一定看得上我……”蓟芷蔷微微红了脸,她知道自己长得并不出色,对方不闹花边新闻,并不表示对方就会喜欢像她这种平凡姿色的女人;毕竟爱美之心人人有之,既然他的条件那么好,他有资格得到各方面都称得上顶级的妻子,包括容貌。
“你这孩子,怎么可以如此妄自菲薄呢?”蓟志昌睐了她一眼,似乎很满意她脸上的赧色。“没试试怎么知道成不成?而且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最漂亮的女孩!”
“爸,你真是老王心态。”蓟芷蔷觉得既好气又好笑。“没有人会说自己种的瓜不甜,自然也没有人会说自己生的女儿不美。”但她是高兴的,起码父亲还有开玩笑的兴致,或许父亲真有痊愈的一天也说不定。
她天真的有了不可能的期待。
“管他是什么心态,我就不信别人的女儿会比我的女儿漂亮!”蓟志昌也笑了,笑的却是另一种涵义。“你答应了?”
蓟芷蔷敛去唇边的笑意,深深地、深深地看著蓟志昌,然后沈重地点了头。“嗯,我会去。”
诚如父亲所言,这可能是他最后一个希望了。如果她一个做人家女儿的,连父亲最后一个心愿都无法达成,那她还做什么儿女呢?
为了爸爸,再困难的事她都会尽力去完成,何况只是跟个男人相亲,她相信自己做得到……
可以的,她一定可以做到!
“香港东环那块地处理得如何?”烦躁地揉揉鬓角,靳仲骐意兴阑珊地看著桌上成堆的文件,感觉自己快被庞大的工作量给压死了。
“差不多了,下个礼拜可以动工。”他的秘书詹克勤翻翻行事历,脸上的表情与靳仲骐如出一辙。“你要到工地主持开工典礼吗?”
“拜托!”靳仲骐翻翻白眼。“公司里请那么多人是干么的?随便派个经理级的人去就行了,现在千万别拿这种琐事来烦我!”
虽然他热中于工作,但毕竟人不是机器,总有需要休息的时候,而且最近老妈给的压力实在太大,他想停下来喘口气。
“怎么,靳妈又在催了?”詹克勤了然地笑道。
他跟靳仲骐虽名为主雇,但两人是大学同学且私交甚笃,因此对靳家的状况颇为清楚,跟靳母也很熟。
最近靳妈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突然开始关心起靳仲骐的婚事,据说还逼得颇紧。不过算算年纪也差不多了,毕竟仲骐也已三十一岁了,是该娶个老婆生养孩子,尽他另一个阶段的任务了。
“可不是。”想到母亲吃饭也催、洗澡也催,最恐怖的是,睡觉前都得耳提面命一番,他想起来就乏力。
“谁叫你不近?真不晓得你是怎么*熬*过来的?”男人嘛!总会有“某方面”的需要,像靳仲骐如此寡欲,真不晓得平日他是怎么打发多馀的“精力”。
“嗟!我每天被工作压得都快扁掉了,哪像你那么幸福,回家还有老婆可以*抱抱*?”靳仲骐委屈地大呼小叫,唯恐詹克勤不知道他有多努力似的。
“有工作表示你赚钱,难道你想每天闲得发慌?那公司可危险了。”将行事历往后翻,詹克勤的肩也垮了下来。
老天!一整年的行程几乎都预定满了,看来陪老婆去度假的希望极有可能落空。
“是啊,我赚钱表示你不会被裁员,那你何不分一点我的工作去做?”最好多拿点去,这样他可以轻松一点。
“我的时间全被你榨光了,除了下班后的私人时间,再多也没有了。”詹克勤也有诸多怨言,但往往都只是发发牢骚而已,多半是无心之言。
“好啦!反正我就是苦命!”叹了口气,他跌靠进沙发椅背,闭目养神。
“靳妈那边怎么办?”除了工作上的事,他们也会互相关心彼此的生活。
“还能怎么办?”靳仲骐睁开右眼,可有可无地睐了他一眼。“最好上帝突然派个天女下凡,然后顺道帮我解决老妈的需要,我就阿弥陀佛了!”
“什么跟什么?”上帝跟阿弥陀佛应该是不同宗吧?詹克勤不禁哑声失笑。“那可不是靳妈的需要,她是想到你的*需要*。”吐了口气,他认真地看著靳仲骐。“不过,你真的这么想吗?”
“真的。”他的原则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因此即使公司里有些女性员工对他青睐有加,他仍敬谢不敏。“而且我自己也计划今年结婚,只是少个女人罢了。”
苞靳仲骐较熟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凡事按部就班的男人。计划,是他遵行的依据,当然他自有一套自我规范的完整计划;包括成立公司、扩大编制,甚至让“骐骥建设”成为跨国性的企业体系,完完全全都在他的计划内逐步实现。
就像“骐骥”这两个字一样,他就像一匹千里马般不断地往前冲;或许是命运之神特别关照他,也或许是他真有过人之处,总之,他的计划没有一次失算,更没有落空。只是没想到他连结婚这种不可预期的人生大事,也安排在他计划中的一环。
真教人匪夷所思。
“这真的是你所想要的吗?”有时候,詹克勤也搞不懂他的思考逻辑,他不禁狐疑地再次问道。
“你觉得我像在开玩笑吗?”犀利的视线直射詹克勤。
其实,靳仲骐最不常做的事就是开玩笑,他觉得那是种浪费时间又没建设性的“对谈”,不过是最浪费口水的消遣。
詹克勤深吸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陡地由公事包里抽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他。“那么,你的愿望成真了。”
“什么东西?”靳仲骐并没有急躁地打开牛皮纸袋,反而玩味地模索纸袋封口。
“一个女人,你需要的。”那里面还真的放了一个女人的资料,真不知他走了什么狗屎运,真能心想事成。
“哪来的?”目光滑过橙黄色的纸袋,他依旧没有探看资料的。
“一个长辈透过好几手关系,辗转送到我手上。”詹克勤耸耸肩,不想揽太多责任。“人家可是指名交给你,在我之前没人看过。”因为工作需要,秘书得先检视老板信件,以防无聊人士乱放无趣黑函。
“喔。”淡淡地扬起眉,修长的指流连在封口处。“什么来头?”
“蓟氏企业独生女。”这个头衔够吓人的了,虽然蓟氏企业日趋没落,但好歹也曾风光一时,家世背景清白。
嘴角微微扬起,黑眸逐渐显出兴味。“什么名字?”
他当然知道“蓟氏钢铁”这个企业体,也曾听闻蓟志昌有个独生女,却不曾在交际应酬的场跋里见过她;或许她不似一般花痴型的妖娆交际花,单就这点,就足以令他产生好感。
“蓟芷蔷。”叹了口气,詹克勤感到无奈至极。
有人先问对方背景才问名字的吗?果然靳仲骐的思考逻辑不同于一般人。
“紫色蔷薇?”笑纹加深,瞳底的兴味更浓。“很美的名字。”
“不是紫色的紫,是芷兰的芷。”他的发音有这么差吗?应该还不至于分不清zi跟zhi这两个发音吧?!
“无所谓。”还是颇文雅的呀!“人如其名吗?”他莫名地有种期待。
“资料就在你手上,你何不自己拿出来看看?”哎~~~有必要弄得如此复杂吗?怪人!其实是他说不出自己看过蓟芷蔷照片之后的感觉,她……哎呀!反正他就是无法形容那种感觉,而且老婆是靳仲骐要找的,横竖都不关他的事,他还是哪边凉快往哪边站!
“小器!”靳仲骐无趣地随手扔开牛皮纸袋,再次跌回椅背上。“不用看了,就她吧!找个时间见个面就行了。”最主要是他母亲的意见,他倒是没有太多要求。
只要老妈喜欢,他就准备婚礼,就这样。
“就这样?!”詹克勤不敢置信地瞠大双眼,指尖微颤地指著被丢在一旁的牛皮纸袋。“你甚至连看都没看就决定了?”
“嗯哼。”啊!忙里偷闲的感觉真好!
“仲骐,”像想起什么似的,詹克勤的神情变得古怪且严肃。“你不会……还想著*她*吧?”
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靳仲骐原本有个如花似玉的未婚妻。
他和她是世交,从小双方家长便属意他们之间的婚事;靳仲骐并没有反对,相反的,他对这个未婚妻极尽保护之能事,简直可以称之为“滴水不漏”。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对方并不把他当成异性……应该说,那个女孩只将他当成大哥哥般崇拜,并不掺杂任何男女之间的爱情。因此,没有意外的,当那女孩遇到心里真正心仪的对象,极容易便深陷情海,自然对靳仲骐提出解除婚约的建议。
由于双方并没有公开仪式,只在口头上认定,在不愿伤害自己从小就尽力珍惜的女孩,靳仲骐没有异议地选择放手,但知道内情的人都看得出来,他并不好过,起码有半年的时间他都阴阳怪气得紧,除非不得已,否则别人宁可与他保持距离。
加上年少时父亲的背叛,留下他和母亲两人相依为命,之后又发生未婚妻“叛变”一事,靳仲骐对感情的态度更趋于不信任,因此长久下来,他便不再触碰感情。
思及此,詹克勤似乎能透视他的想法了,如果自己也遭遇和他一样的情事……
“我说过不准再提她!”靳仲骐脸一沈,黑瞳晦暗不明。
“为什么不准提?”詹克勤皱起眉,脑海响起警钟。“除非你到现在还忘不了她。”他毫不留情地揭开靳仲骐的疮疤,就是不愿他继续沈沦其中。
“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微合眼睑,他不肯直视詹克勤若有所思的目光。
“仲骐!”詹克勤却没那么容易放弃。“都过了那么久,你不该——”
“够了!詹克勤!”克勤的逼问终于惹毛了他。“我说了不想讨论这个问题!”这是他的坚持。
詹克勤噤声不语,久久才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想那种要不得的心态毁了你。”还有,那个可能成为他妻子的女孩。
说完之后,他便转身离开靳仲骐的办公室。
靳仲骐瞪著合上的门板,喉结不自在地上下滚动,随后将视线移到桌上躺平的牛皮纸袋,半点翻动的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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蓟芷蔷木然地切动瓷盘里的牛排,始终不曾将注意力放在男主角身上。
今天她是为了父亲而来,不是为了她自己,而且要她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有所感觉,不仅困难而且矫情,她很难说服自己做到诚心以待。
“芷蔷,芷蔷?”一个略带焦虑的声音打醒她的思绪,她停下进食的动作,被动地抬起头,呆滞地看向声音来源。
“有事吗?丁大哥。”丁培允是蓟志昌的得力助手,当蓟志昌生病入院后,他便理所当然地担任起辅助她顺利接任的工作,因为稍长她一些年岁,因此她以大哥相称。
“你别发呆了,靳先生有话跟你说。”丁培允前一句是小声提醒,后面则放大音量,蓄意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见。
蓟先生对他有知遇之恩,今天既然将这重责大任交给他,他自然要依照蓟先生的意思办理妥当。由于靳仲骐是当红企业新贵,身分因而显得尊贵许多,他不允许自己出现任何一丁点的失误,以免坏了蓟先生的交代。
“嗯?”她眨了眨眼,眨掉眼里的迷思,这才将视线集中在靳仲骐身上,然后,神情明显地愣了下,再也移不开目光——
他……该怎么说呢?
其实在蓟芷蔷接触的对象里,他算是极好看的男人。
粗而密的浓眉飞斜入鬓,显示个性固执而不妥协;有型的双眉下是炯炯发亮、彷佛能穿透人心的晶灿黑眸;高挺的鼻和略薄微扬的唇,在在显示他刚毅的个性,这个男人……很危险!
她突然一阵哆嗦,有种与虎谋皮的错觉!
“蓟小姐好像不是很情愿参加这类餐会。”唇边泛著略带讥讽的笑纹,靳仲骐一开口就直指重心。
“不,我很荣幸能得到跟靳先生见面的机会。”拿起餐巾纸擦拭刚用过食物的嘴角,她没忘记自己扮演的角色,为了不辜负父亲的期望,她尽力将自己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感谢你能拨冗参加这次会面。”
“既然如此,我也不用拐弯抹角了上挑挑眉,靳仲骐淡淡地笑了。“请问蓟小姐能接受*企业联姻*的婚姻吗?”
为了不浪费彼此的时间,开门见山是最快的解决方式;如果她没有这层心理准备,那么,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詹克勤在一旁猛翻白眼,他就知道靳仲骐一开口准没好话;人家女孩子受得了他这样直接、甚至有点伤人的问题吗?不吓死她算他运气好!
蓟芷蔷僵了下,握著餐巾纸的手微微颤抖。
“是,现代人过于繁忙,我不介意婚后再培养感情。”她在家里沙盘演练过各种可能的状况,但独独漏了直来直往这一套,因此她只能凭直觉回答问题。
“那么,请问蓟小姐对我可还满意?”感觉詹克勤用脚踢了踢他的皮鞋,靳仲骐仍不以为意地继续发问。他一向习惯了主控全场,自然没把詹克勤的意图放进心里。
詹克勤冷汗直流,如果不是他还得替靳妈盯著仲骐,他宁可选择当场辫倒!
“呃……满、满意。”蓟芷蔷当然没料到这一类的问题,会发生在第一次见面的餐会里,她微低下头,两颊泛起淡淡的赧色。
这个男人果然如她想像中的危险,如果不是丁培允陪在身旁,她怀疑自己会被他生吞活剥、死无全尸!
“靳先生……”丁培允有点坐立难安,他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令人如坐针毡的相亲宴。
靳仲骐举起右手,制止他取代蓟芷蔷的发言权。
“那么,既然蓟小姐对敝人还算满意,是否愿意和我进一步交往?”靳仲骐似乎觉得看蓟芷蔷出糗是件令人颇觉愉快的事,一个个犀利的问题极紧凑地丢到她面前,看不出任何想法的黝黑眼瞳紧锁著她不放。
虽然她长得不顶美,也稍嫌瘦削了些,但看起来还算顺眼,应对也称得上得体,主要是有点架势却不致盛气凌人,与她相处应该不是件太困难的事。如果她可以得到母亲点头认可,他并不反对跟她共结连理。
反正他要的只是一个柔顺的妻子、一个对母亲的交代,其实任何女人对他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詹克勤感觉一股凉气由脚掌窜上头顶,全身血液几乎逆流。人家小姐已经够识大体的了,他还如此咄咄逼人?那瘦弱的女人要是敢点头答应,他詹克勤就跟他姓!
蓟芷蔷搁在餐桌下的手握成拳,颊畔的红晕褪去,脸色微微泛白;深吸口气,想起老父冀盼的眼,她无法开口说不。
“……如果靳先生不嫌弃,我愿意跟你交往。”闭上眼,她明白自己已无退路。
靳仲骐满意地勾起嘴角,丁培允则大大地松了口气,因为他总算顺利达成任务;而詹克勤的下巴几乎掉到桌上,怎么都合不起来!
她答应了!她竟然真的答应了?!
詹克勤苦了一张脸,当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呜————他可不可以不要冠“老板”姓啊?嘎?
“很好,那么……芷蔷,你什么时候可以跟我回家一趟,和我母亲见个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