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丝泪(下) 第六章
三月里的江南,总是雨雾蒙蒙一片,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丝丝细雨把尘世的一切都隔开了,却隔不开心底忧虑的愁结。
不管是南方或北方,无论是男人或女人,细雨总是很容易揪起人的愁思。
“不知思儿现在如何了?”凝眸眺望窗外绵绵细雨,琴老先生喃喃自语。
“这……”琴伯渊犹豫一下。“妹妹的来信总说她过得很幸福……”
“她这是报喜不报忧啊!”琴老先生叹息。“那孩子孝顺,就算苦到快活不下去了,她也不会让我们知道的!”
“爹……”苦着脸,琴伯渊实在想不出该如何安慰老人家才好。
“更何况,自她嫁到北方,总是两、三个月就来一封家书,但这回……”琴老先生回身。“离她上回来信有多久了?”
琴伯渊略一思索。“四、五个月了。”
“都这么久了……”琴老先生更是愁眉深锁。“我能不担心吗?”
“爹……”
“我不应该强要她再嫁的!”
“……”
“都是我的错!”
“爹,您也是为了妹妹的幸福着想的呀!”
“是,我是好意,却反而害了她一生,教我怎么对得起她九泉下的娘啊!”
“爹……”正当琴伯渊面对愈来愈自责的琴老先生而一筹莫展之际,突然,在琴家伺候了三十几年的老仆人忠伯兴奋地跑进厅里来,嘴里还结结巴巴地大叫大嚷着。
“老老老……老爷,来来来……来了,来了呀!”
“我来了?我不就在这里,还能从哪里来?”琴老先生没好气地道。“真是,颠三倒四的,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是是是……”
忠伯还没结巴完,自他身后又闪进来一个人,不,两个人,一个年轻人抱着一个女人。
“夫君,不要啦,让妾身自己下来走吧!”
“不行,妳累了,得让我抱着!”
“但妾身并不累……”
“闭嘴,嫁夫从夫,我说妳累了就是累了!”
“……是,夫君。”
“很好!”年轻人满意的颔首,再咧开一张阳光灿斓的大笑脸,向琴老先生点头示意。“岳父大人,容小婿先将老婆送回房休息,之后再来向您请安!”
“爹,”女人则赧红着娇靥,柔声轻唤。“女儿回来了。”
“碧香,带路!”
“是,姑爷。”
匆匆来,匆匆去,琴老先生与琴伯渊尚未回过神来,年轻人已然抱着女人消失在眼前了,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什么状况?
下一刻,两人拔腿就追,追追追,追追追,追到了琴思泪出嫁前的闺房外,两人再次相对一眼,很有默契的不吭半声,同时把耳朵贴上门板,像锅贴……
“睡饱了才准下床!”
“但……”
“蛋在妳的肚子里!”
“夫君,妾身是真的不……”
“闭嘴,嫁夫从夫,我要妳睡饱了再下床,妳就得乖乖的给我睡饱了再下床,听见没有?”
“……是,夫君。”
“碧香,给我好生盯着妳家小姐!”
“是,姑爷。”
“好,老婆,妳乖乖听话睡觉,我得去向岳父大人请安了!”
听到这里,琴家父子俩一惊,慌慌张张把锅贴,不,把耳朵拔离开门板,再度拔腿就跑,跑跑跑,跑跑跑,跑回前厅去。
没有,没有,他们没有偷听喔!
“小婿杭傲拜见岳父大人!”
头一回面见老丈人,杭傲倒是很规矩,恭恭敬敬地跪下去磕头拜见,起身,再命添福送上一箱箱礼物。
“这两箱是东北人参,岳父大人您没事就啃两口,保证能长命百岁!”
“呃……”人参是用啃的吗?
“还有这两箱是貂皮和东北特有的珠宝,我想大舅子和岳父大人应该用不上,就送给大嫂子开心吧!”
“这……”太贵重了吧,他是想贿赂谁吗?
“至于这两箱是一些字轴画卷,什么秦观、欧阳修,还有什么里白外黑或里黑外白的,保证是真迹,听说大舅子最爱这些个玩意儿了!”
“里黑外白?”芝麻汤圆?
“咯,就这些,希望岳父大人和大舅子喜欢。”搓着手,杭傲笑得很狗腿。
琴老先生没吭声,只是慢吞吞地坐下,深思地上下打量杭傲,在思考,也是在理解。
“你……就是我的女婿?”
“是,岳父大人,我叫杭傲。”
“几岁了?”
“二十二了。”
“你不嫌弃思儿曾被休离?”
琴老先生的表情极为严肃,相对的,杭傲却是一脸的满不在乎,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
“那又不是她的错。”
“也不嫌弃她年岁比你大?”
“出嫁从夫,年岁再大,她还是得听我的。”杭傲很男人的挺高胸脯,再满意地拉出一嘴闪闪发亮的白牙齿。“她是个很听话的老婆的。”
“所以,你全然不嫌弃思儿?”琴老先生不放心地一再寻求确认。
“开什么玩笑,”杭傲大声抗议,不爽了,因为岳父大人不相信他。“我宝贝老婆都来不及了,哪里还有空去嫌弃她?”
琴老先生若有所思地模着下巴。“那么,你们有孩子了吗?”
“咦?”杭傲一脸惊讶,“怎么?我老婆没通知岳父大人您吗?我们有个女儿啦,不过……”哀怨的抽了抽鼻子。“被我老娘抢走啦!”被抢劫还不能反抗,好悲惨!
“抢?”换琴老先生一脸诧异了。
“我老娘只养了三只小鸟,没开半朵花儿,所以就抢了我的女儿去,说要当她女儿养……”杭傲咬牙切齿地恨恨道。“明明是孙女儿说!”
小鸟?
报儿?
琴老先生有点啼笑皆非地和琴伯渊相对一眼:这小子似乎不太懂得何谓文雅的谈吐。
“不过没关系,我老婆又有了!”杭傲得意地又说了。“她答应再生个女儿给我,这回我瞧也不让我老娘瞧上半眼,不,连知道也不给她知道,这么一来,她就不能再抢我的了!”
现在是在抢糖葫芦吗?
琴老先生不由头痛地揉揉太阳穴,算了,就姑且暂时相信这小子,得再往下多看一阵子,才能确定这小子是否有亏待他的女儿。
“那么,你这回带我女儿回门,预计要待上多久呢?”
“不是待,是住。”
“嗯?”
“这趟我是带老婆回门,也是打算搬到南方来的。”
搬?
“耶?为什么?”
“做生意啊!”
“做生意?那搬到苏州或杭州不更合适?”
“但我老婆娘家在这里呀!”杭傲回的理所当然,“做生意就不能不出远门,可是我又不放心让老婆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所以啦……”一本正经地对着琴老先生一揖下地。“到时候就得麻烦岳父大人了,女婿我若是要出远门,老婆就送回娘家来暂住,可以吧?”
琴老先生惊讶地目注杭傲,没料到女婿为女儿考虑得如此周详,或者,女婿是真心关怀女儿的?
晚膳时——
“一人吃两人补,老婆,快吃!”
一如以往,杭傲总是先忙着为老婆布菜,剔鱼刺、拔肉骨、剥虾壳、舀热汤,又频频催促她多吃点儿,就算是伺候亲老子也没这么周到,而琴思泪也很习惯地让他“伺候”,反正就算她再是抗议,杭傲也不会听进半个字。
直至琴思泪吃得七、八分了,杭傲才开始吃自己的,虽然菜冷了,饭冷了,汤也冷了,他也毫不在意。
见状,琴老先生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女儿的家书中,总是提及女婿对待她就有如母鸡带小鸡,照顾得无微不至,巨细靡遗,他从来没相信过,但此刻,他有几分能体会到了。
“那么,你们要住在扬州哪里呢?”
“我在相门桥那儿买了一座宅子,不过还没整理好,仆人也还不够,恐怕得在岳父大人这里多叨扰几天了。”
“原来韩家那座宅子是你买了去!”
“正是,”杭傲忙着吃饭,漫不经心地道。“虽然小了点儿,但时间很紧,也只好将就了。”
“小?”琴老先生喃喃道。
那座宅子起码有琴家二、三十倍大,他还嫌小?
他是打算进驻一整支军队吗?
“是啊,我老婆喜欢在花园里散散步、看看书、抚抚筝什么的,可是那座宅子里的园子委实太小了,我怕我老婆不开心。”
园子太小,琴思泪会不开心?
他女儿何时变得如此贪心了?
疑惑的目光下意识转注琴思泪,恰懊对上琴思泪苦笑的眸子,琴老先生正是困惑间,听得琴思泪终于开口了……
“夫君,园子或大或小不关紧,妾身都会很开心的。”
“胡说,园子太小怎会开心!”
“可是……”
“闭嘴,嫁夫从夫,我说妳会不开心,妳就是会不开心!”
“……是,夫君。”
原来是这种不开心!
琴老先生恍然大悟,顿时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既感动于女婿的心意,又对女婿的霸道跋扈感到很不以为然。
然而,杭傲的霸道跋扈却都是出于疼爱妻子的心意。
琴老先生与琴伯渊相对而视,父子俩都开始觉得,或许琴思泪寄回来的家书内容都是事实也说不定。
也许,杭傲是真的十分宠爱他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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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杭傲不是十分宠爱他的老婆,是宠过头了!
他和琴思泪在琴家住了两个多月,因为宅子还没整理好,仆人也还没找全,最重要的是……
“我把宅子后面那片林子买下来了,那就可以整治一座大园子给我老婆了!”
琴老先生和琴思泪不禁相对无言,琴思泪依旧是无奈的苦笑,琴老先生则是吃惊不已。
原来杭傲并不是随便说说而已,是真的认为花园太小,老婆会不开心呢!
而且他每天早出晚归,忙着整治宅子,忙着雇请管家、奴仆,也忙生意,但是他午时一定会赶回琴家“伺候”老婆用膳,哪怕生意正好谈一半,他也会喊暂停,先散场镑自回家填饱肚子再继续。
“如果不盯着她,她一定会给我随便吃两口就算了!”这是他的解释。
他甚至还特地重金聘请了一位酒楼大师傅,又千叮咛、万嘱咐每餐都要有鸡鸭鱼肉,但口味务必要清淡,因为琴思泪就爱清清淡淡的口味。
虽然他本人是喜食重口味的。
此外,由于过于忙碌,没空陪伴琴思泪,他自觉有愧,每日回家总不忘带件礼物回去讨好老婆,不是布料衣物首饰,就是一些女人家喜欢的小玩意儿,譬如绣扇珠袋之类的。
然而,不管礼物是大或小,必定都是极为昂贵的精品。
这种行为看在琴老先生眼里,一方面觉得很是宽慰,另一方面却又觉得太浪费了,一个月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我说,女婿。”
“岳父大人?”
“男人自有许多责任,宠妻绝非其中一项,女婿疼爱思儿,我自是十分欣慰,然而,也要适可而止吧?”
宠妻?
适可而止?
凹傲先是一怔,继而低头看看捧在手上的首饰——一条缀满红宝石的项链,又朝琴思泪瞄去一眼,再拉回眸子来面对岳父,眨个眼,原有的嬉皮笑脸没了,替上另一副严酷得近乎愤怒的神情。
这迂腐的老头子,他都没跟他计较“关禁”他老婆十六年的愚蠢了,竟还敢指责他宠老婆!
妈的,如果不是他老婆一定会反对,他马上就可以奉送两只脚印傍老头子!
“岳父大人。”咬牙切齿。
没想到杭傲会毫无预警地突然翻脸,琴老先生很是疑惑。
“女婿?”他说错什么了吗?
“所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既然我老婆嫁给我了,她就是“我的”人,是“杭家的”媳妇儿,不再归你们琴家管了,无论我想如何疼爱她,就算我想宠坏她,那也是我们杭家的事,岳父大人你……”杭傲硬吞下飙火的冲动。“管.不.着!”
无论谁来听,杭傲的语气都是百分之百的不恭不敬,但琴老先生并没有生气,只是惊愕地瞠大了眼盯着他好一会儿后,眸底忽尔掠过一抹笑。
“是,是我的错,女婿你千万别介意。”
“当然是岳父大人你的错,请不要再犯了!”
“不会的。”
“很好。”杭傲气呼呼地搂着琴思泪转身走人,打算先回房去,再把项链送给宝贝老婆,免得岳父又啰哩叭唆一大堆。
而琴思泪,并没有因杭傲对爹亲不敬而做任何表示,只是默默地聆听他们岳婿俩的对话,希望爹亲能由此而体会到杭傲对她的心意,而自爹亲眼里的那一抹笑,她知道,爹亲也确实体会到了。
目注他们小夫妻俩离去的背影,琴老先生眼底的笑意延伸到了唇畔,大大地勾弯了嘴角。
“渊儿。”
“爹?”
“杭傲并非我原先期望的女婿……”
“我知道,爹,说起来,妹妹应该算是嫁错了丈夫。”
因为金媒婆的从中搞鬼。
“但是,他也正是我期待的女婿。”
“这我也知道,妹妹嫁错了丈夫,却也嫁对了丈夫。”
说琴思泪嫁错丈夫,是因为杭傲并非他们期望中那种书香门第的读书公子,更非稳重老实的真君子,但是,他却是真心真意疼爱妻子、娇宠老婆的。
又错又对之间,正是命运的安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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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傲终于带着琴思泪搬到新宅子里去了,临去之前,琴老先生父子俩对他们夫妻俩各有一番谈话。
“思儿。”
“爹?”
“看来妳是真的很幸福,”琴老先生满意地叹息。“爹总算对得起妳娘了!”
“嗯嗯,爹,女儿是真的很幸福的!”噙着柔婉的笑,琴思泪再一次言明她的家书内容没有半个字是谎言。
她是好孩子,不说谎的。
“女婿虽然粗豪,但他对妳的心意是最挚诚的,那么……”琴老先生仔细端详女儿的表情。“妳对他是……”
“女儿对夫君……”琴思泪双颊泛晕,羞赧地垂落螓首。“也是一样的。”
见生性淡然的女儿破天荒头一次露出羞态,琴老先生不禁有些惊讶,但也更感欣慰,这表示女儿对女婿也是真有感情的。
一桩由谎言撮合的姻缘,竟也能营造出一份真实的感情,也算是幸运的了。
“那就好,虽然他年轻了点儿,不太成熟又很轻率,可是……”
“不,爹,您错了!”琴老先生话才说一半,琴思泪便抬起仍显霞红的脸儿,正色道。“夫君虽然年轻,看似吊儿郎当不太正经,有时还显得有些儿幼稚,但其实他是很成熟、很懂事,也十分精明、十分能干的。”
成视诋事?
精明能干?
她在说谁?
“是吗?”琴老先生怀疑地低应。
“是真的,爹,”琴思泪的声音轻柔,语气却十分肯定。“夫君只是率性了点儿,但他是很可靠的男人,再是天大的麻烦,他也能够轻而易举地解决,往后您就会慢慢了解了。”
琴老先生稍稍迟疑片刻后,毅然点头。“嗯,为父相信妳,毕竟,妳是跟他最亲近的妻子,和他相处的时间也比为父长久。”
琴思泪宽心地笑了,但笑容仅仅展现了一剎那,立刻又消失了。
“爹,女儿……”她犹豫着。“女儿担心的倒是女儿自个儿。”
琴老先生怔了怔。“妳担心什么?”
琴思泪再次垂下螓首,难掩愧色。“恐怕爹说得没错,夫君宠坏女儿了,女儿变得……变得贪心了……”
贪心?
他这个向来无欲无求,比尼姑更恬淡寡欲的女儿?
要真是,三岁小娃儿都可以考状元了!
琴老先生不以为然地失笑。“说说看。”
飞快地偷觑爹亲一眼,螓首更深垂。
“爹您是知道的,女儿向来很知足于现实环境,从来不曾执着于任何事物或任何人,从小到大,女儿唯一曾有过的期望,也只是希望能够永远留在爹和哥哥身边,即使如此,爹爹为女儿许下亲事,女儿也从命嫁出去了,只要爹爹和哥哥平平安安的,女儿也没什么割舍不下的,之后被休回娘家来,女儿亦对婆家没有任何依恋之情。但现在……现在……”
“如何?”琴老先生好奇地月兑口问。
“不知何时开始,对夫君……”琴思泪说话开始嗫嚅起来。“女儿竟……竟产生了一份贪求之心……”
噗哧!
才听到这里,琴老先生又忍不住笑出声来了。“哦?是怎么个贪求法呢?”没料到女儿所谓的“贪心”竟是这种贪心。“想陪伴在他身边,一辈子不分开?”
如同普天下所有真情男女一样,难舍难分。
不想竟被爹亲一语说中,琴思泪微吃一惊,就好像小阿子偷做坏事,以为父母不知情,却被父母随手一把就揪住了小辫子。
她果真是贪心的!
螓首几乎贴到了胸前,一整个羞愧到不行。“嗯嗯。”唉唉唉,她果然是“坏小阿”!
“也想独占他,希望他永远都只属于妳一个人的?”琴老先生笑吟吟地又问。
“那倒不会!”琴思泪忙道。“夫君想再娶多少妾室都无妨,只要让女儿留在他身边,女儿于愿足矣!”这样,她的“坏”应该可以减半了吧?
琴老先生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惫说她贪心呢,如此大度能容,她要真算是贪心的,这世间就没有不贪心的人了!
“思儿,在妳来看,为父算是贪婪之人吗?”
“自然不。”
“为父也这么认为。”琴老先生颔首。“但为父对妳娘也有那种妳所谓的“贪求之心”,希望能与妳娘实现那“执子之手,共偕白首”的心愿……”
“执子之手,共偕白首?”琴思泪呢喃轻念,若有所思。
“虽然终究是无缘白首,但……”琴老先生遗憾地轻叹。“在妳娘过世后,为父也从不曾考虑过要续弦,因为……”
“爹心里只有娘……”琴思泪顿悟的低语。
琴老先生嘴角浮笑。“嗯嗯,我想妳应该了解了,那不叫贪心,而是出于一份男女之情必然的结果,是正常的,没有的话,为父才会担心呢!”
瞧见爹亲调侃的笑容,琴思泪粉皙的双颊不禁又晕红了。
这种事竟然还要爹亲提点她,真是太羞人了,原来她并不是“坏小阿”,而只是对夫君有情,所以渴望能够……能够……
执子之手,共偕白首?
不,就算夫君执的不是她的手,而是另一个女人的手,只要能与他共偕白首,她就心满意足了。
陪伴在他身边一辈子,这是她唯一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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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琴思泪顿悟她的贪并非真贪的同时,另一边的厢房里——
“妹夫。”
“有事吗,大舅子?”不然怎会特地把他拉到这边来讲悄悄话。
琴伯渊踱开两步,略一思索。“老实说,原以为妹妹会被你休回娘家来,不想妹夫竟是如此疼爱妹妹,爹和我委实安慰不已。”
“废话,她是我老婆,我不宠她要宠谁?”不然要他宠大舅子的老婆喔?
不是疼,是宠,嗯?
琴伯渊笑了,但即刻又褪去笑意,神色严肃起来。“既然要住在扬州,多少会听到一些流言,所以,有件事我得先告知妹夫一声,免得妹夫有所误会。”
流言?
误会?
两眼微微瞇起,“什么事?”杭傲问。
“这……”犹豫一下,琴伯渊才毅然道:“是我表弟,也就是妹妹的表哥,他从小就喜欢妹妹,及长后,若非妹妹早已与何家订下亲事,他定然会娶妹妹为妻;尔后,妹妹被何家休回娘家来,倘若不是姨丈坚决反对让他休妻,他是打算娶我妹妹的……”
哇咧,原来早就有人在觊觎他老婆了!
才听到一半,杭傲的表情就开始发酸、发酵、发烂,再多听两句,他那张俊俏的脸已经烂到发臭了,保证比几百年没清过的茅坑还要臭。
偏偏琴伯渊一点都没注意到,自顾自继续往下说得不亦乐乎。
并非他太迟钝,也非他太粗心,而是他太专注于该怎么说才不会引起妹夫的误会,反而没发现杭傲已经开始“误会”了。
大概是脑袋里塞了太多之乎也者,转不太灵光了。
“再后来,妹妹再嫁到杭家,传言妹妹很快又会被休回娘家来,表弟马上就跑来向爹表明,不管妹妹被休几次,他都想娶妹妹……”老实人继续说老实话。“当时爹以为又一次害了妹妹的终生,深感内疚,为了弥补,便也允诺表弟,倘若妹妹真被休回家来,而妹妹又愿意做妾,就让表弟娶了妹妹吧……”
这对该死的父子,就那么厌恶他老婆,非把她“赶”出去不可吗?
愤怒的人也继续咬牙切齿的愤怒,左手抓住右手,右脚踩住左脚,免得一个没留神,拳头就不小心飞到某人脸上去亲热了,或者脚丫子忍不住踹到某人肚子上练脚劲。
他很久没伸展筋骨了,再不动一动,怕要生锈了!
“起码,表弟对妹妹是真心的,名分已经不重要了……”某人浑然不觉正处于惊险的生死一线中,兀自口沬横飞,滔滔不绝。“所以,表弟一直在等妹妹被休回娘家来,因此也冷淡了他的原配,表弟妹不甘心,便也到处向人哭诉,哭诉内容自然不怎么中听,因而引来不少流言……”
死八婆,舌头那么长,不会拉一拉去吊自己的颈喔!
“不过,妹夫,我得老实说……”某人扯出淡淡的苦笑。“一切都是爹和表弟的一厢情愿,妹妹从来没考虑过要嫁给表弟——这是她亲口对我说的,要依照她的意愿,她是宁愿一辈子不嫁的,在我以为,或许出家更适合她也说不定……”
出家?
败好,很好,那女人要真敢去拔掉半根头发,他也会剃光头陪她,就来做一对六根,不,是七根——包括下面那一根——不清不净的出家人吧!
她是他的女人,谁也别想抢,佛祖也不行!
“然而,两年后再见到妹妹,我想,我也错了,妹妹并非适合出家,她只是当初嫁错人了……”琴伯渊喟叹道。“从妹妹的言谈和幸福的笑容,看得出妹妹这回终于嫁对了人……”
那当然,那个女人打一出生开始,就注定是属于他的了!
一句话,臭脸不臭了,杭傲咧开大嘴,笑得星光灿烂、金碧辉煌,差点闪瞎了大舅子的眼。
“所以,爹要我转告妹夫……”琴伯渊目光定定地凝住凹傲,“谢谢你!”诚心诚意地道出心中无限感激。“也请妹夫别在意那些流言,无论是爹、我或表弟,我们全都错了,只有妹妹的幸福笑容才是对的……”
“行了,行了,我了解了!”不待他说完,杭傲便一派豪爽地摆摆手。“我老婆那么美,有人觊觎是理所当然的,没有才怪!不过她已经是我老婆了,我自然会好好的保护她。想动我老婆的脑筋?行,尽避放马来吧,我一定会拿出全副诚意好好“招待”他们的!”
诚意?
招待?
凹傲的笑容依然璀璨得会发光,说话语气内容也算平和,但不知为何,杭傲说得愈是开心,琴伯渊听得愈是毛骨悚然,最后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不知他能不能请教妹夫是打算如何“招待”人家的?
“妹夫,你……”
“我只有一个要求……”话刚起头就被很没礼貌地打断了,但琴伯渊并没有生气,只是快得几乎看不见地蹙了一下眉。
“呃,妹夫请说。”
“当我不得不出远门,而把老婆送回娘家来时,除了岳父大人和大舅子、大嫂子、小外甥之外,其他不管任何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要见我老婆,可以,但身边起码要有两、三个,不,四、五个奴仆伺候着,绝不许让他们独处!”
连女人、小阿也包括在内?
有必要这么谨慎吗?
“呃,既然妹夫交代下来了,我会记住的。”
“那就行啦!”杭傲满意的颔首。“那么,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了。”
“好,那我要带我老婆回家啦!”
见杭傲脸带笑容,脚步轻快地转身离去,琴伯渊也放心了。
原以为年轻气盛的妹夫多少会抱怨一下,女儿才刚嫁出门,下一刻,又打算把女儿许给别人做妾了,连他这个做儿子的都觉得有点荒唐了,何况是妹夫。
幸好,幸好,幸好妹夫能够体谅一个为人父关爱子女的心。
琴伯渊不知道的是,甫一背过身子去,杭傲的脸色就刷一下焦黑了,像刚出炉的泥炭,还在冒烟呢,脚步状似轻快,其实他的表情狰狞得可以惊死阎王爷的毛,就算他命中注定此时此刻要完蛋大吉,专程赶来拘魂的牛头马面也会被他吓得落荒而逃,他就可以继续祸害千年啦!
他妈的,那个该死的蠢老头。自以为是的胡搞瞎搞,他究竟把他自己的女儿当成什么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真想把那个蠢老头的脑袋敲开来“整修”一下!
不过,这么做老婆肯定会不开心,只好算了;可是,另一个家伙,他可就不能轻易放过了!
胆敢??想他老婆?
最好那家伙已经交代好后事了!
******
七月鬼门开,诸事不宜,远行更忌。
不过对杭傲而言,那种事他压根儿不在乎,门照出,事照办,要真碰上“好兄弟”,大家先拍胸搭背寒暄两句,再一起坐下来痛痛快快的喝他个三两盅,保证好兄弟很快就会变成生死兄弟——一生一死的兄弟。
总之,那种事他没在给他怕的,他在意的是……
“岳父大人,请看好您的女儿,别让她到处乱跑!”强烈要求。
看好?
乱跑?
是怎样?
他忘了他老婆大他五岁,已经不做三岁小女圭女圭很久了吗?
“好好好,我会看紧她的!”啼笑皆非。
“舅子大人,也请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万万不可让你妹妹和闲杂人等单独相处!”慎重交代。
闲杂人等?
包括女人和小阿吗?
有没有那么小气啊?
“是是是,我绝不敢忘!”哭笑不得。
把老婆送回娘家,一而再的千叮咛、万嘱咐之后,杭傲方才出门赶路上京去,进行他在生意上最重要的一步棋——
辟商勾结。
想安安稳稳地吃定八方做大生意赚大钱,非得有靠山不可,而最好的靠山莫过于“官商勾结”,只要能踏实这一步棋,往后他就不必担心任何人来找他的碴,挡他的财路了!
也是他运气好,人还没到京城,就不小心给他从虎口下救了一位贵人——当今皇上的皇弟襄王,而那位想猎虎剥虎皮,反倒差点被虎猎去吃人皮的襄王,当下就千恩万谢的请杭傲到他家作客去,在厮混了三个月之后,这两个年岁相同、个性相当的年轻人,便烧香磕头成了拜把兄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虽然官商勾结不成,但有襄王做靠山,成绩更好,所以,他可以回家了。
于是,不再浪费时间,他立刻以妻子即将生产为由告辞离去,匆匆往回家的路上赶。
老婆就要生了,那是实情,但最重要的是……
离家三个多月,没有他在老婆身边守着,会不会让那个觊觎他老婆二十多年的家伙有机可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