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娘捧花(上) 第十七章
第九章
承认爱一个女人有那么困难吗?
对从小缺乏爱的秋隆櫂而言,真的很难,他生活在不相信人性的环境中,身边的亲人都虎视眈眈地想抢走他所拥有的一切,罔顾亲情的陷害他。
除了处世严明的祖父外,没有人值得信任,他和祖父的感情很深,却不会将这种情绪显露出来。
但是季翔的一番话彻底地打醒他。
他要面对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强大的力量只是附属品,让他有能力保护想保护的人,不被心里的魔打败。
正视你的心,量量爱情的重量。
秋隆櫂失败了,败在他自己的心。
在没有办法摆月兑名为“施星予”的魔障,他只好把心撕开,竖起白旗,抛开自我保护的躯壳,走向那个缠绵梦里的女人。
一尊人形雕像,无声无息地立于手作物店外十公尺处,太阳随着时间流逝而移动,光和影也随即偏移,透明玻璃窗内的黑发女子毫无所觉,恬雅而安静地编着女敕竹为原料制成的竹纸,半成形的野餐盒在她手中逐渐完成。
很美的画面,祥和宁静地令人想加入其中,心头发暖地多了对家庭的向往。
那是他所爱的女人,他怎么舍得伤害她,亲手毁掉她的信任。
“咦!天黑了吗?”不会要下雨了吧!乌云遮蔽橘红色落日。
偏西的日头逐渐落向地平线另一端,射入店内的斜阳被长柱物挡住,形成曳长的阴影。
老是忘了时间飞逝的施星予抬头,望向墙上定点报时的手制布谷鸟时钟,有些讶异太阳落得早,让店内视线暗了许多。
自从难堪的婚礼过后,她的记忆力似乎退化不少,忘东忘西的毛病日益严重,总要人提醒才想到又到用餐时刻。
可惜小晨飞往法国巴黎工作,否则这阵子都是她照三餐打电话给她。
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她低头笑了下。
但是,眉头随即一凝,锁上千愁,黯淡的眸中少了光采,多了涩然,她扬起的唇竟让人感受到愁苦。
蓦地,她身体一僵,视线停留在门外一点,似愕然也似诧异,浓密长睫眨动了几下,似乎不确定她看见的是不是幻影。
最近她常常作梦,光怪陆离的梦,有时是风和日丽,有时是打雷闪电,有时是雨水暴涨,梦里的她有人依偎,可是她总无法看清那人的长相。
“原来是他呀!”
幽然叹了口气,她笑得飘忽,神情幽然地望着不曾消失的人影,在心里再一次嘲笑自己,为何无法对那人忘情。
为了把心中的牵挂移开,她起身,打开门,走到门前的小庭院,对着以为的幻象说话。
“你走吧!不要再来干扰我的思绪,我想忘了你,真的,不要让我的努力变得困难。”忘记一个在心底生根的男人,比割去一块心头肉更难。
人无所求便能获得平静。
“我真的伤你伤得这么深吗?”低哑的喉音穿透灵魂,由唇畔流出。
咦!有回应?怎么会……施星予再度眨着困惑的眼,神色迷惘。“我有爱他那么深吗?不但看到幻象,还出现幻听。”
她轻柔的自语飘入真心忏悔的男子耳中,他略显激动地伸臂一抱。“我不是幻觉,我是真实存在的人,我来寻求你的原谅。”
“原谅……”她像是缺少动力的木偶,思索了老半天,反覆咀嚼这两个字背后真正的意义。
人体的温度传向微凉的四肢,熟悉的男性气味飘入鼻间,施星予的感官忽然变得灵敏,她倏地睁大双瞳,像是上了油的机器人,动作奇快地推开身前的男人。
“你……秋隆櫂?!”
看她有如惊弓之鸟般弹开,瑟缩地以双臂环胸,秋隆櫂的黑眸紧缩了下。
“我错了,错在以为我不爱你,我太傲慢了,傲慢得看不见心底的缺憾,我不是好人,因为我总是在伤害每一个试图靠近我的人。”
她没有感动,有的是听完后的苦涩。“我这里已经没你要的东西,我非常贫乏,你要失望了。”
一无所有是她目前的处境,除了亲人的支持和鼓励,她穷得只剩下尚在呼吸的躯壳。
“有,你的心,把它给我。”这一次他会用心呵护,不会再让它受伤。
“心……”她笑声空洞的抚着心跳的位置,手指是冰冷的。“连我都不知道它在哪里,如何给你,我把它搞丢了。”
“小予……”
秋隆櫂心疼地上前一步,施星予宛若受惊的小动物,慌忙地退后两步,以戒慎与防备的眼神看着他。
那是她不曾有过的神情,对人有了防心,不再像以前一样敞开胸怀接纳别人,无伪真诚地相信每一个向她走来的朋友。
她失去信心了。
也开始怀疑自己。
一场爱恋终结了她累积多年的自我肯定,她变得畏缩、脆弱、不堪一击,坚强开朗的她已经被她最爱的男人杀死了。
“好,我不碰你,你不要担心我会再一次伤害你,我知道自己是个混蛋,糟蹋你一颗最纯净的心,我活该被你所畏惧。”他掩住内心的伤痛,缓下语气。
听到他自诋,她本来该笑出声,可是她笑不出来。“你没那么糟,只是我不是你要的那个人,你来错地方了。”
她以前怎么会以为她攀得上高高在上的他,他是那般出色、俊伟昂然,小小如飞鸟的她再如何用力挥动翅膀,也追不上雄踞天空的苍鹰。
太不自量力了,难怪会跌得惨不忍睹,高空坠落的冲击是那么痛,她折了肱、弯了背,形魂俱残,还能活着算是万幸了。
人傻一次是天真,傻两次便是愚蠢,同一个男人,同一段感情,她找不到能再受伤的体肤。
“我没有走错地方,你就是让我连作梦也想拥有的女人,我伤害你是因为你控制我的心。”心比理智更早一步得知她对他的重要性,知道她会成为“威胁”,一个足以毁灭他的武器。
“我控制你的心?”施星予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似乎他说了句令人无法理解的话。
他才智过人,心思缜密地操控别人的七情六欲,极度自我又不允许他人侵犯他的领地,谁能控制得了他。
秋隆櫂勾起唇,苦笑。“你太接近我的心了,所以我害怕,将你推得远远的是唯一保护自己的方式,即使我必须亲手毁去你的爱。”
“可是你从一开始就不想娶我对吧!我是你指间拨弄的棋子,由着你摆到你想要的位置。”她语气平静地陈述事实,不带一丝怨怼。
没有人勉强她爱上他,她是自愿的,因此怨不得人。
“没错,当叶妍提出以婚姻作为交换条件时,我的心里的确在嘲笑你们的天真,居然愚昧地割肉喂鹰,把吃肉的老虎当成驯羊,我不玩玩你们,岂不是折了你们的意。”
当秋隆櫂说着当初的城府时,施星予的身体发寒地抖了下。
“可是和你相处的时日越久,我越感到不安,一颗随手可弃的棋子,我似乎太在意了,一度想要永远留在身边。”他想念她的温暖,想念她的发香,想念她在他怀中颤抖的娇胴。
“但是你没有。”到最后她还是棋子,成不了栖息他心中的小鸟。
他的脸突然变得痛苦,挣扎着想超月兑。“我不能有弱点,每个人都想拉下我,他们在阴暗处躲藏着,等待我虚弱的一刻,我不能,也不可以让人掐住咽喉,成功是我必须得到的奖盃。”
“你已经非常成功了,拥有叫人倾羡的跨国企业,有多少人仰你鼻息过活,他们仰着头看你,想成为你。”他是追梦者的目标。
“还不够,我要成就的是无人击得垮的帝国,让想踩着我的人永无翻身之日,我是王者,也是强者,不能给人可趁之机。”他必须防范得密不透风,连一滴水也流不进。
她一听,鼻头一酸。“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我是腐蚀你帝国根基的流沙。”
他要的成功,她帮不了他,她只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女人,守着一间小手作物店便是她最大的满足。
“因为我发现我的世界若少了你,我看不见缤纷的色彩。”她带走了生命中的光,只留下影子。
闻言,施星予鼻息倒抽,身形略晃。“你……你不用再用对待情人的方式讨好我,我真的没有怨过你,你曾是我心里最美的梦。”
曾是……“你不相信我?”
“我……”她涩然一笑,不点头也不摇头,幽幽淡淡地望着他身后消失的最后一抹余晖。“不早了,你该离开了。”
见她眼中不再有往日的眷恋,秋隆櫂心急地抓住她双手。“如果说我爱你呢,你愿不愿意重新接受我?”
“爱……”施星予的眼底有明显的退缩。
其实她很想相信他,毕竟她曾经深深地爱过他,至今她仍然无法将他从心里抹去,他的存在和空气一样自然,深入骨髓。
可是她没法忘记他在婚礼上的沉默以对,默许众人对她恶言攻讦,也忘不了事情发生时,那些落在她身上轻蔑、鄙夷的目光。
她走过来了,但是伤痕仍在。
对于他口中的爱,她却步了。
“小予,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要轻易将我抹煞,我会让你看到我的真心,你……你的手怎么了,为何缠满绷带?”他错愕地瞪大骇然双眸。
“我……呃,没什么,不小心扎到而已。”她连忙将手一抽,背向后,不让他瞧见丑陋的双手。
女人都想把最美的一面呈现在心爱之人面前,即使他不爱她,她仍想藏拙,不愿他看见她的丑样而心生厌恶,退避三舍。
“十根手指头都扎到?”他不让她藏着,硬是拉到眼前,大掌轻握。
“难免的,我手指较笨拙,这也算职业伤害吧!”她自我解嘲。
施星予不想告诉他,因为她走路时想他,喝水时想他,用餐时也想着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刻划在心头的他,才会连连失了准头,针穿线刺入肉里。
黑眸闪了闪,深邃幽沉。“让我照顾你好吗?我不要你孤孤单单。”
她凄楚笑道:“人都是孤单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你其实不必因伤害我而产生补偿心态,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但我不好,瞧瞧我的眼窝深陷,脸颊枯黄,我睡不着、吃不下,酒精麻痹不了知觉,玉镯、玉戒无法给我温暖,我需要你,需要你爱我。”他几近呐喊地嘶吼出心底最私密的心声。
一声“我需要你”,让施星予几乎要动摇了,映入眼帘的憔悴面孔是她深爱的男人,她好想好想紧紧地抱住他,说着无数爱语。
但是她一步也动不了,身体本能的僵硬,抗拒他声声低柔的呼唤。
不只他会害怕呀!她也怕此时的他是一种假象、他的另一张面具,用来引诱她走向悬崖边缘,再用他温柔的阳光笑容将她推下崖。
爱一个人有那么困难吗?
现在的她会回道:“是的,非常困难,因为爱是一把锋利的长剑,一个没拿稳,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伤得人心难癒。”
她,不敢爱他。
出生是一个人,死亡是一个人,但是生与死之间,我们选择多一个人,作伴,因为我们来到这世间就是为了遇到彼此。
这是秋隆櫂铿锵有力的主张,最为撼动人心的一句话,他用选择来宣告决心。
没有人可以抵抗一个意志刚强的男人,没有人,包括以为学得教训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