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魔求道 第四章 宝灵留芳
柳剑雄乍见自己与古作义功力不分轩轾,登时雄心大振,忙展百步神拳,一轮疾攻,迫得古作义连连后退。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柳少侠已非在孝感战四霸之时可比了,无论是功力与经验,都已老到得多了。
迸作义又岂是等闲之辈,也是他今晚与老禅师狠斗了一阵,消耗了很多真力,再则是此刻被激得心动气浮。
这一刻被柳少侠使出神拳妙招,节节抢攻,才闹得他手忙脚乱,退处下风。
柳少侠是越战越勇,神拳已被他使得意与神通,妙着连连,拳风掌劲直可摇山撼树,拔峰举鼎。眼看不需几招,只要他使出最后的那几记绝妙奇招,准得将古作义伤在拳下。
他只顾得与古作义狂拼狠斗,谁知危机隐伏,危在旦夕。原来古作义此时打来胆颤心裂,大为惊恐,一面打,一面在筹思对策,忽被他想通了一条妙计,慢慢的向老二古作信身侧退去,长白双凶,秤不离砣,雄霸关东几十年,早已心意相通,老二一看老大向身侧靠来,已知其意,连忙凝神暗中运聚功力于双臂,暗将阴寒毒气聚于掌心。
迸作义身形才闪过,柳少侠左侧背刚好仅离老二古作信身前四步,蓦的疾如狂飙骤卷,古作信狠力一掌推出。
这一掌是他毕生功力所聚,势若奔雷,且掌中寒毒早已迫出,眼看柳剑雄非丧在这一招之下不可。
老禅师与中年和尚,被二人招式所吸,正自眼花缭乱,看得入神,忘记了替柳少侠掠阵,这当儿,乍见古作信出手偷袭,齐皆脸色陡变,就连老禅师这等年届耆年修为精深的有道高僧,亦不禁为之魂飞色变,“啊呀”连声的怒吼。
他要想救,怎能得够,别说古作信在五丈外,自己没有那分能耐,就是面对面,亦接不住迸作信全力推出来的一掌。
双凶是武林成名人物,谁会料到古作信会抽冷子的来上这么一下,真是弱了双凶的名头。
双凶一生之中,除了群殴群斗用过这种阴绝狠毒的冷招外,在单打独斗中,使出这种有损身誉的毒着,还是平生破题儿第一遭。
事实上,双凶今天处境太也危急,迫得他不得不使出这种卑不足道的下流手段。
这一着确实辣,一方面可伤强敌,又可保全古作义的一世英名,免去栽在柳少侠手中的羞辱。
说时迟,那时快,在危于发际之刹那,柳剑雄正全力迎敌古作义反身推来的双掌,骤觉一股刺骨生寒的冷风自侧方袭到。好个飞天玉龙,不愧当世奇才,不加思索的疾将推出的双掌猛往回撤,中途变势,拳劲猛发,“倒转乾坤”一招绝学,挟着一阵锐啸,只见拳影缤纷,向双凶周身要穴虚点错落。
脚底下更不怠慢,倒踩“九龙连环步”,猛旋身,轻轻倒滑,向两人身侧隙缝中滑退三丈。
说险是真够险,险到毫巅。
长白双凶眼看在瞬眼的一刹那间,就可将强敌伤在掌下,蓦的满眼拳影幢幢,只觉眼花缭乱,骤感劲风压体,随着自空洒落两把松针,劲道奇大,疾如电射,忙慌不迭的撤招后跃。
总算双凶功力精纯,既躲过了一蓬松针,又复月兑出如山的拳影。
这两把松针来得突然,发针人的劲道奇大,错非是位武林高手,哪有在五六丈外树林掷打松针的力道。
双凶翻着怪眼向四周搜寻,只见林空冷寂,松涛满耳,那有一丝人影,两人疑神疑鬼,猜不透松针的来路。
不单是双凶惊诧,连五丈外的老禅师也暗自嘀咕,猜想中已知又来了高人。
柳剑雄尚幸在生死一发之瞬间,使出救命妙招,月兑出两个武林好手的夹击,在他跃开两丈后,怔立当地,倏的俊脸色变,猛觉左肩有一丝冰寒,刺骨酸痛,登时心中骇然,忖道:“莫非遭了毒手?”心中一阵惶恐,连呼不妙,登时强忍寒毒,瞟眼一瞄双凶,正巧双凶也满脸惊疑错愕的注定自己。
虽然他使出了救命招术,得以月兑出双凶的夹攻。
但变招晚了一点,古作信掌毒早已临肩,古作信诚心要伤柳少侠,他这一全力出掌,骤起发难,又无任何力量挡御,是以虽身怀奇宝,仍不免中了一丝寒毒。毕竟他聪明过人,心想:“不趁毒伤未发作之前退敌,停会儿纵然身怀绝学,也只有饮恨终身啦!”
连忙强慑心神,试着运劲双臂,还觉不出有何阻力,于是疾点足前跃,“金牛分水”一式妙招,双拳分别向并肩惊立的双凶疾吐。双凶陡的向左右分开疾跃数步,倏又已错步吐掌,双双向柳剑雄还攻,掌风狂厉的是名手出掌,不同凡响,掌势如泰山崩堕,劲压下来。
柳剑雄哪敢怠慢“困井革鼎”一式秘学,双拳一圈,双凶骤感一股柔劲潜力,分向两人的前心袭到。登时大骇,疾的撤掌后跃。
才月兑掌风,倏又双双进招猛扑。
“嗳唷”一声惨嚎未落,接着又是“吭”的一声闷哼,算是激斗的尾声。
迸作信一只右臂被卸落地下,肩胛处血流如注,脸上汗珠如豆,声声惨号,慑人心神,痛得他晃了两下,一跤栽倒尘埃。
再瞧老大古作义,也好不到哪里去,面色苍白,脸色神情,显得痛苦万分。
神拳中四记绝世妙招,的是威力无穷,“困井革鼎”才逼退双凶,“雷震五岳”即已将双凶伤在这种禅门绝学之下。
迸作义背上挨了下重的,古作信可就惨啦!柳少侠恨他阴狠,临到拳劲沾身之时,倏的变拳为指,轻轻一带,活生生的卸了他一只右胳膊。
还是柳剑雄心性仁侠,不愿伤他性命,在击两人之时,未将拳劲发实,否则,古作义又何止才将内腑震伤,怕不立时横尸当地。
迸作义真是凶性不减,强忍剧痛,一瞪满含怨毒的凶睛,怒声叱道:“姓柳的,你可算得上心狠手辣,长白双凶今晚栽在你的手中,怨不得人,算我弟兄二人学艺不精,有生之年,必报今晚之辱。”
话甫落,猛瞪凶睛,向场外的和尚环扫了一眼,弯腰一扶地上惨嚎连声的古作信,正待拔步逸去,蓦的老禅师一展慈眉,合十念声:“阿弥陀佛。”
迸作义倏地止步,回头一睁凶睛,寒着脸向老禅师怒哼了一声。
那红面的中年和尚想是怒极,作势欲扑,老禅师疾的一摆手,说道:“让他们去吧!”
双凶狼狈不堪的渐渐远去。
叱咤风云,跺跺脚就能使关东震动的古氏双凶,怎料到会折辱在江南道上,更想不到会废在这么一个毛头小伙子的手中。
雷音寺的僧人,可算是骇呆了!真是开了眼,以前哪见过如此狠烈的拼搏。
老掸师是既感慨,又惊愕,心念道:“我佛慈悲,今天若非是少年人退得强敌,雷音寺恐怕在劫难逃。”乍然想起少年人这一阵都不吭声,连双凶骂他都不回一个字,疾的奔到柳剑雄身侧,伸手轻轻的向柳少侠肩胛上慈爱的抚拍下去。
想不到这轻轻的一拍,柳少侠被拍得摇晃了两下,陡然向后一仰。
老掸师“噫”的一声惊呼,他何等身手,倏探臂拦腰一扶,低头一看,更骇人的是柳少侠一张红润如玉的俊面,突然变得色如黄蜡,无一点血丝。
岂知更糟的是柳少侠一个英挺俊伟的身躯,业已瘫软无力的向老禅师臂弯滑落。柳剑雄乍然失色晕跌,老禅师耸了两下慈眉,慈祥的容颜亦为之失色,手足无措。
柳少侠今天可算得上是雷音寺的大恩人,是以不光是老禅师发急,凡是在场的和尚,没有一个不为之失惊。
除开雷音寺的和尚外,几丈外的一棵虬松上,还有个人更为急煞,只看她热泪盈眶,粉脸色变的样儿,慌急的连枝带叶都为之颤动。这一段时间不太长,正在上下烦得神乱的时候,悟明匆忙走了过来,扫眼看到师祖臂弯中的人,霍然竟是赠师父灵丹的少年侠士,登时一阵惊吓,忙走到老禅师跟前,向老禅师顶礼恭声问道:“孙儿禀陈师祖,师父他老人家已好多了!不知柳施主是受了什么伤?”
老禅师轻点了下头,忧伤不胜的说道:“唉!真是劫难无边,你师父虽好了点,只是……柳施主不幸又遭了长白双凶的毒手。”
略停,似有所思的先“哦”了一声,匆忙的问道:“你师父也是受了掌毒,他怎会好了的?”
悟明恭答道:“是刚才柳施主赐赠了一颗灵药……”
老禅师迫不及待的打断悟明的话,急问道:“怎么?他有灵药?现在哪儿?”
悟明恭身答道:“弟子看见柳施主收在怀中。”
老禅师疾伸手到柳少侠怀中一掏,不但药瓶被他掏了出来,连那颗雄精冰魄珠也一并为他模了出来。
倏地,他两只禅目神光闪烁,看了看冰魄神珠,这当儿,月华似水,珠光更见晶莹可爱,详细端详,似在欣赏,好一刻,方娓娓念道:“有救了!有救了!种兰因,结慧果。”
声落,随将宝珠握在左掌心,右手二指拔开瓶塞,一阵异香扑鼻,他眨了下慈眼,“噢”的一声说道:“怪道此子貌相奇佳,竟然连武林中的‘回生续命丸’这种圣药都随身带着。”话落,啧啧称奇。
老禅师是现任少林掌门人的师弟,年逾七旬,武功虽未能震慑江湖,但昔年也侠名遍四海。这两样奇宝,才一入目,即已了然于心。
柳少侠得武林三奇的灵真道长垂青,不但造就了他一身绝世艺业,还赐了他武当派视若秘珍的“回生续命丸”三粒,并顺道命他带上两粒,赐给柳彤,想不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老禅师手拈药丸,纳于柳少侠口内,这种灵药,妙用无穷,才一入口,即已化液生津,流入月复中。
才将药丸侍候他服下,老禅师随将他上衣解开,拈珠放在柳少侠的“巨阙”穴上,功行右臂,力透掌心,向神珠上一按,以内力将神珠那股寒精之气向穴脉中硬迫了进去。
寒精攻寒毒。霎时之间,透过穴脉,顺着经脉向内腑流转。
也是柳剑雄内力精深,所受寒毒不重,寒毒为神珠精气一冲,迫得向周身血管散发,内中再受药力一逼,是以在顷刻之间,尽将寒毒迫散。
只见他鼻息已然转匀,苍白乏血的脸上出现出一片嫣红,老禅师猛的一撤掌,深深的透了口气,举起宽大的袍袖,擦了下脸上的汗珠。
柳剑雄猛睁双眼,作势欲起,老禅师赶忙一掌按在他的肩上,慈祥的说道:“寒毒刚除,静坐调息片刻,方无大碍。”
柳剑雄将头轻点下,倏然合眼,跌坐运功。就在老禅师一展慈眉,拈须微笑之时,陡地一声“师祖”,接着“噗通”一声,悟明他已向老禅师跪拜下去,颤声儿说道:“恩师他老人家还未完全复元,敬祈师祖慈悲!”
老禅师轻点了下头,说道:“起来吧!”又转头向中年红面和尚说道:“弘定,护守住柳施主。”
弘定合十道:“弟子知道。”
几人转身走向地下躺着的老和尚,老禅师蹲下去拢目一看,老和尚脸色红晕似火,呼吸迫促,双目紧闭,上身微微有点转侧,似是服下去的药力正在体内行开,与体内的寒毒交相迫持。
急忙将他僧袍解开,掏出宝珠,老禅师运劲行功,像救治柳少侠一样的如法炮制。一盏热茶工夫过去,老和尚虽是申吟了两声,奈何中毒过深,一时间仍未能醒转过来。
老禅师年老气衰,真力已感不继,额上汗珠如豆,如再继续损耗真元,不但救不了徒弟,看样子,恐怕自身也要受创不轻。
正在这等紧要关头,突然一只火热的手掌抵住老禅师的“命门”大穴,一股暖流,突破经窍,向他周身穴脉缓缓的流来,须臾功夫,就已流遍全身。
老禅师本是油尽灯残,容颜已有萎顿,拼着自己受创也要行功救治徒弟,此时被暖流一冲,不但精力陡盛,便是面色亦已渐转红润,那股暖流,更是顺着手臂,冲进地面躺着的老和尚的“巨阙”穴,倏忽间,也是窜遍全身,才得片刻,老和尚的呼吸已自转匀,一脸红晕渐渐淡薄,慢慢的睁开双眼。
四周围着的和尚,齐“啊”的一声欢呼。弘定和尚嘘的出声喝止,有几人伸了下舌头,又静得鸦雀无声。
稍顷间,放在老禅师命门穴上的那只手掌猛力一撤,老禅师也一收按放在徒弟“巨阙”穴上的手,顺便拈定那颗宝珠,轻叹了口气,一脸凝重的垂眉说道:“今天若非柳施主几次援手,不单是老衲师徒二人要月兑力伤毁,便是雷音寺百十僧众,也难逃劫数。”
他未回头,已知按在他背上的手掌是谁。是以又赞道:“柳施主好深的功候,不愧是领悟了武当的正宗内功法髓,老衲佩服得很。今晚惠赐,大德不言谢,只好铭记在心。”
他一面说道,一面跃起来,转身合十顶礼。
慌得正在擦汗的柳剑雄摇手说道:“老禅师请勿多礼,适才若非老禅师施救,晚生还不知成了什么样儿?”
老禅师笑点了点头,将宝珠同玉瓶递还柳剑雄,说道:“施主福缘不浅,身怀两种稀世奇珍,错非像施主这等身手,怎配持有这种重宝。可惜今天为了寒毒一难,累得将施主那武林中视作奇珍的‘回生续命丸’糟蹋了两粒。”
左一声奇珍,又一句重宝,说得柳剑雄大惑不解,忖道:“这小小一粒不怎么起眼的珠子,亦会是武林奇珍?有什么用处?”
心虽在疑思,嘴可不敢怠慢,随一躬答道:“老禅师请勿介意,药虽珍贵,为医病而制,焉能说是糟蹋。”
前此玉凤赠宝,柳剑雄发现怀内藏珠时,因在夜间,没有看清,更因神珠色泽与肉色相近,是以忽略过去。这当儿,老禅师用神珠两次替二人驱毒疗伤,复听老禅师如此一说,急忙接过来细看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的揣入怀中。
雷音寺幸逃此难,地上重伤垂危的老和尚更是从鬼门关拖了回来,老禅师感慨万千的叹了一声,说道:“柳施主,难为你折腾了半夜,请进寒寺休息一会,今晚幸会施主,老衲渴欲与施主畅叙一番。”
柳剑雄疾忙躬身答道:“晚生如能得聆老禅师训诲,那才是难得的缘份,只怕有扰老禅师清修。”
老禅师一摆手让客说道:“施主不要客气才好。”
一时,老禅师陪着柳少侠来到方丈精舍,两人客套了一番,落座后,小沙弥献上茶。陡然老禅师莞尔的泛上一脸慈笑,说道:“小施主神技惊人,老衲敬佩至极,刚才施主拳中的招数,本门‘百步神拳’中有很多招式与施主路数颇觉相似,最后的那几式,神奇得连老衲这双昏花的老眼硬是无法看得清,可否请施主将拳名告知,一开老衲茅塞?”
他早就看出人家使的是“百步神拳”,只是人家技出武当,家学渊源,不方便说破,免得人家脸上挂不住,反而赞人家的拳式神妙,与自己本门的拳招有相似之处,这种说话技巧,说得婉转已极。
柳剑雄一听老禅师猛提到少林寺,陡然一震,心中有了主意,先不答老禅师的问话,反向老禅师拱手问道:“敢问老禅师与贵派掌门觉智上人怎么个称呼?”
老禅师愕然看了他一眼,倏又笑答道:“那是老衲师兄,小僧觉愚。”
柳剑雄肃然恭声说道:“如此说来,不是外人啦!好教老禅师得知。晚生使出的这套拳招,确是贵派的‘百步神拳’。”
觉愚上人如坠入五里雾中,慈眉耸扬得两下,暗忖道:“怪!柳剑雄这后生怎会将本门的拳法练得这等神奇?还有那些绝招……”
他在怔怔出神,柳剑雄又接下去道:“这套拳招,晚生得自贵派一位早年隐世的长老亲授,命晚生他日面谒贵派掌门,将拳中四式绝招交还贵派。”
柳剑雄心窍剔透,他不提赵冲,而提的是广惠所授,为的是已知觉愚上人是赵冲的师叔,生怕伯父将来受到少林派的责难,是以只提广惠而隐赵冲。
他为什么不遵奉广惠的告诫,意然妄将广惠大师的事对觉愚说出,这并非是他违逆了老和尚的诫训,须知,事有权变,觉愚既是掌门人的师弟,是少林派的长老,本门的事,当能做一部分主,是以,他才说了出来。
觉愚上人初感一怔,倏又追问道:“不知这位长老法讳如何称呼?施主可曾记得?”
柳剑雄摇头笑答道:“请老前辈恕晚生隐瞒之罪,实在是这位老前辈面嘱在先,除面谒贵派掌门外,不可道出他老人家的法讳年貌,即便是今晚所施的几式绝招,他老人家也不准晚生随意使出来,也是今晚强敌当前,晚生事先已询问过悟明大师的门派,为了驱除强敌,暗中曾向他老人家默祷。这一点,还请老禅师原谅。”
觉愚上人,本是有道高僧,柳少侠的苦衷,他哪能不知,闻言一笑,说道:“施主请不要如此过谦,理当如此,老衲岂敢不敬本门长老?妄求非分,老衲怎能担待得下。”
“老禅师如此体谅晚生,真是感激不尽。”
觉愚上人又笑着接问道:“听说施主技出令师伯祖灵真道长,但有一事,老衲实在不明,施主身怀天山奇宝‘雄精冰魄珠’,不知施主与天山神君有何渊源?”他陡的想起那颗黄玉珠子,倏又惨然的怀念起失踪的玉凤姑娘,忖道:“如此说来,是她赠给我的啦!”
他眨了下眼睛,凄然的答道:“晚生与神君素昧平生,从没有见过那位老前辈。这颗宝珠是……是……”
结结巴巴的说了半天,仍未说出来,倏探手入怀,一把掏出神珠,泪眼盈眶模糊的呆瞪了一阵。
觉愚上人点了下头,轻说了声:“奇缘。”再伸手接过神珠,随将此珠的功用说了一遍,并嘱他妥为珍藏。
柳剑雄听得剑眉耸扬,甚觉惊异,心中暗念姑娘对自己这么的殷切关注,情深如海。
觉愚上人接着说道:“其实今晚施主不应中凶双的寒毒,因此珠未能发挥全部的功效,是以施主仍是受了一丝寒毒。今后如果再遇到类似今晚的这种阴毒掌力,只要先将此珠含在口中,毒气必不会浸体,这颗神珠还有一宗妙处,如果遇到蛇蝎之类的五毒虫蚁,只须将神珠执于掌心,手掌向毒物伸去,毒物必雌伏不动,任凭摆布,施主要切记了。”
上人将珠递还给他,珍藏之后,柳剑雄着实向上人致谢了一番。
折腾了半夜,又挑灯夜话,已是斗转星移,东方天际已隐泛上来一抹晨曦。
小沙弥低头走来向觉愚上人禀道:“师祖同师叔祖现来在外院,前来替您老人家叩安。”
觉愚上人一颔首,说道:“叫他们进来。”
小沙弥诺诺连声,躬身退了出去。
少顷,适才受伤的老和尚已一脚跨进精舍,向觉愚上人躬身拜了下去。身后的那个红面中年和尚也跟着叩了几个头。
老和尚年约五十,中等身材,白净脸膛,两眼精光闪烁。
两人一面跪拜,一面禀道:“弟子叩候恩师金安。”
拜罢起身,两人又合十向柳剑雄见过礼,老和尚又向柳少侠道谢了一番。
觉愚上人替柳少侠引见了一番,才知两人均是上人的门下高弟,老和尚是弘法大师,红面和尚是弘定,在江湖中,两人亦可算得是健者,怎奈今晚碰到的长白双凶,非泛泛之流可比,是以两人落得一伤一危,若非柳剑雄及解救,只怕真应了上人的话,定遭劫难了。
师兄弟俩,对柳少侠的绝世身手,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当儿,明着是来给上人请安,实则是欲一瞻柳少侠风采。
三人互相寒喧客气一番,着实的恭维了柳少侠一阵。
小沙弥接着进来摆上点心,四人就在方丈精舍内,边用早点,边谈双凶来雷音寺搅闹经过。
原来长白双凶自襄阳剪羽后,老二内腑被玉凤震伤,那还敢再惹她,当夜,双双南下,未到江夏,即碰上了白面人屠伍修与紫面天煞文冬元二人,才告知襄阳经过,命四人束返通州。双凶则南下三湘,先找了个僻静处所,替老二疗好伤,复又双双急赶到益阳来。
长白派雄霸关东,早想将势力伸入中原,一雪已往因“神道伏魔令”所受的羞辱。听说那本盖世奇书——“大罗金刚宝录”落在关东,只是找了将近百年,重宝仍未出世。
长白派处心积虑欲进关内,就不能不寻获宝录,以作屏障。前些日子,长白派风闻觉愚上人得知宝录隐没之所,是以派出两大护法一探雷音寺。
三天前,双凶来到雷音寺,与弘法禅师接谈之下,不得要领,临走之时,扬言限三天期限答复,否则!要血洗佛门净地。
柳剑雄听完双凶大闹雷音寺的因果后,自个儿忖道:“莫非在家时赵伯父要我所立的那件善功,就是找这部奇书?奇书中到底载着些什么样足以慑震武林绝学?”
上人似是觉察出来他沉吟的原因,随耸了下慈眉,轻叹了口气,说道:“善哉!善哉!本门宝录淹没百年,如依周期推论,已是应该出世了!只是……此书一旦出世,怕要带来一场武林浩劫。施主身怀绝世奇学,天庭流光,如能远赴塞外,寻获至宝,弥盖这次惨烈的杀劫,强胜立下十万功德。”
柳剑雄听得剑眉陡轩,心湖波动,雄心勃发,但瞬眼之间,就意识到这种武林奇宝,可遇不可求。何况又是少林派的重宝,自己无豪夺的雄心。倒是机缘碰巧,获得此书,送还少林派,因缘得列入门墙,也可偿此心愿。
他心动了!除了想列入少林派外,另外是侠义心肠鼓恿着他,想立这件不世功德,替武林挽回一次百年浩劫。
随拱手一揖谦辞道:“晚生未学肤浅,年稚识陋,怎敢有此妄想,敢与天下群雄一争雄长,再说,这等神物,是贵派重宝,岂容他人觊觎?”
上人点头浅笑说道:“施主差矣!岂不知古之神器重宝,惟有德者居之。物各有主,此书百年不见,想必是期待明主,以施主这种仁厚心性,必无囊括攫据之心,老衲信得过,如施主获得,他日必有物归原主之时。”
柳剑雄听得十分心动,现下出于上人亲口请求,事情已可勉力一试,暗中更是与柳彤、赵冲,狂道朱纯飞与玉凤几人的想法吻合。
他又略为沉思片刻,陡的星目电射,闪过两道异彩,向上人拱手一拜,说道:“老禅师欲命为贵派稍效犬马微劳,柳剑雄当全力一试。再者,贵派长老宠授神拳的这番恩德,虽肝脑涂地,也不能报答万一。”
上人陡的顶礼说道:“施主真是少林派的大恩人。”
事情就这么揽到头上来了!
他站起来躬身说道:“老禅师言重了……晚生有一句话不知是不是该说?”
“施主有话请说,不必客套。”
柳剑雄端容答道:“禅师所命,晚生理应竭智以赴,只是……晚生出道不久,孤陋寡闻,不知宝录作何形式,内中载列些什么武学,概略遗失的地点又在何处,可否请禅师一示迷津?”
“老衲理应将宝录的来龙去脉向施主说个明白。”老禅师说罢似是沉思。
这当儿,早点用毕,几人喝着松子茶,细听上人叙述——原来少林是中原武林的主流之一,以七十二绝艺驰誉海内,而少林寺后院藏经楼珍藏的一部达摩禅经,所载的禅门绝世武学,又较七十二绝艺深奥万分。
这部禅经共分上中下三册,上中所载的武学,人言人殊,与本书无大多牵连,不必穷究。
现在单就禅经下册——“大罗金刚宝录”作一番探讨,这本奇书,是禅门绝学的精华,载列了第一集书中所述的三种绝世奇学:大罗金刚禅功,指与剑诀。
武林中均知达摩一百零八式是少林俗家弟子中所使用的上乘剑法,殊不知少林寺还珍藏了另一种至高的武学,鲜为世人所知。
原因是这种绝世武学难得炼成,两三百年不见得有人会此绝学。
武林技艺,应推少林执其牛耳,而大罗金刚宝录中的三种绝世武学,系一种上乘功力,非人人可以学得成,如果不是天赋极高的人,学上一生一世,亦不能超犯入圣,到达登峰造极的境界。
而大罗金刚剑法更见精深博大,更须根骨、气质、秉赋三者均为上选奇才,练起来才可成功。
这三种绝学,循序渐进,错乱不得,先练大罗金刚禅功,再次练指,等到禅功与指功均深具火候,能运聚内力透指迫出,点拂三丈外人身穴道时,方可练剑诀,剑诀是融会禅功、指功与剑法三者于一炉。
这种绝世武学,以数十年时日去精练,才能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
欲趋大乘,那就需要一甲子以上的功力才行。另一宗怪事,是这三种武功,习练的人必要童身,并须俱有正宗气功(玄门内功或佛门禅功)为基础,练来才能顺理成章,否则!精气不能周天循环,如果气机一旦逆运,习练的人必受重创。
少林派历代掌门祖师,相沿条规训诫,凡习这三种绝技的人,必须为少林门下弟子,在江湖行道中能完成十万功德,其人除根骨、气质、秉赋外,更重其品德心性,经常将门人召返少林寺,由监院五老及达摩院十二高僧共同商讨,对召返的弟子,是否合乎上列诸般条件,并由高僧提出历年江湖考察所得,有关此弟子在江湖中的善恶功过资料,(达摩院十二高僧,每年有两位轮值下山,专司考察门下弟子在江湖道上的功过是非。)能获得一致赞同,才能授给他这部奇书。
这必定是为了应付武林间的一次重大变故,或者是少林本身有非常事故发生的时候,才有此举。
习此绝艺,需时虽久,但也有速成的方法,一种是服食万年成形参王,另一法则是服食千年金龟内丹,二者能食得任何一种,练起来,则仅需三年五载,就可以达到小乘的境界。
大罗金刚禅功,练到十成功候时,不但能摘叶飞花,而且能以意克敌,心空气灵,轻功更是独步天下,如传说中的“蹑虚驭气”一类功夫。练功的人,更是灵台空明,因为这种佛门禅功,能增加人的智力,使人灵明益智,轻身益气,固本凝神,实为内家气功中的一种最高武学。
有此功侯的玄门道高德重之士,与禅门有道高僧,如果想进一步作性命交修之学,可谓已窥门径。
金刚指功练成后,指风凌锐无匹,差可与切金利刃比拟,这种指功,另有一项妙用,专破人身罡气。
大罗金刚剑诀分两部分,一为金刚四式,剑式奇奥难测,极尽五行生克的变化,同八卦消长的极运,是达摩老祖到我国后,有鉴于中国文化中六艺之精奥渊博,取易经八卦之精髓,钻研成此四剑式,玄妙无穷,非明心见性,灵台空明的人不能领悟。
剑诀的第二部分,是大罗一百零八式,为佛门的至高禅机,所载之一百零八尊罗汉图像,无言无字,无注无解,这些图像与普通罗汉图像所不同的地方,是每尊罗汉均是两手拳掌剑指,形式各异,有扑击、勾刺、挥扫、点劈等姿态。
每尊罗汉宛如一式,乍看之下,又似不连贯,实则,这第二部剑式,精奥博大,变化无穷。每招每式均暗藏禅机,包罗了佛门无穷的禅理,极尽法轮回转的机运,实在非深晓禅意的人不能理解。
大凡一种学问,其深奥程度到了极限的时候,非言词解释得清,要用大智大慧的超人智力去领悟。方能有通达的一天,这一部剑诀,就是这么精微渊博而奇奥的一种学问!
而“大罗金刚宝录”命名的由来,亦正因为这部剑诀含有金刚四式,与大罗一百零八式之故。
这三种绝世奇学,佛门中人习成后,可悟彻禅机,成为有道高僧,武林中人习成后,能参透造化。即使不能全部悟解,如果在禅功与金刚指练到深具火候时,剑式能悟解得三招五式,虽不能说无敌天下,但是可睥睨江湖,傲视武林,普天之下,能与他在武功之上抗衡的人,真寥若晨星了。
如此精深博大的至高武学,修练的人,如果学成后,用以为善自可造福人群,光大武学,为武林放一异彩,如果学成的人,用以为恶,试问天下武林中有谁能制服他,岂不要替武林带来一次空前的浩劫?
一旦如此,那真是少林派的罪孽,纵然是倾听所有的少林高僧,念上一百年的金刚经,也不能赎此罪愆。
因而,少林历代掌门人与一干高僧,不能不谨慎的处理这本盖世奇书。
再说这本书因何隐没呢?当推溯至第一次百年论剑,武当派以“回环飘风剑法”夺得剑盟令符——神道伏魔令旗,而登上了七大剑派的剑盟宗主的至尊宝座,少林派当然有点耿耿于怀。
直到第二次百年论剑的前五年,少林上四代的掌门大悲上人,在祖师堂下许下宠愿,誓要在第二次论剑的时候夺得剑盟令符,重振少林声威,因而请出了镇山宝录,与监院五老及达摩院十二高僧磋商之后,将宝录授给那时侠名播四海的门下弟子,追云剑客林少峰。
大悲上人面示爱徒携宝出关,寻找万年成形参王,期以五年,习成绝技后参加第二次七大剑派百年论剑。
林少峰拜辞师门后,身怀中岳重宝,间关万里,北上关东,向白山黑水之间去寻参王。
孰知此一去,如泥牛入海,踪影俱渺,急煞了少林掌门与监院五老,更震惊了天下武林。
百年来,天下群雄,莫不都想寻获这部宝录,以图争霸武林,然而时移岁易,转眼之间,第三次七大剑派百年论剑又将来临,莽莽尘寰,这部绝世的盖代武学宝典,仍隐没得了无一丝可循踪影。
觉愚上人尽他所知,将大罗金刚宝录的来龙去脉详尽的说了一遍,柳剑雄仍是猜不透奇书究竟落在何方?
神情间稍露了一丝怀疑,觉愚上人已是洞察柳剑雄的心意,轻吁了口气,又接说道:“师叔祖带着宝录究竟失落何方,江湖传言不一,据本门前辈长老在事后察探结果,确实有人在关东道上看到过他老人家,想来仍是落在关外。”
上人这番推论,甚近情理,暗中与朱纯飞所说契合,柳少侠轻点了下头。
上人话落,他一端肃容,向上人躬身一揖说道:“老禅师一番训诲,使晚生如聆大乘,柳剑雄目前俗务缠身,待稍为摒挡后,当兼程关东,一尽绵薄。”
随又接说道:“此刻尚须赴长沙一行,打搅老禅师清课,就此向老禅师告别。”话落躬身一礼。
上人倏地一睁慈目,说道:“施主言重了!如仗义出关,老衲师徒三人随时敬候差谴,只要施主一纸相召,老衲是见字必到。只是……荒山寒寺,施主能否多盘桓数日,老衲师徒早晚好多讨领教益。”
柳剑雄忙一揖到地,谦逊道:“老禅师此话真要折煞晚生,柳剑雄何敢克当,老禅师早年望重武林,北斗泰山,似晚生这种肤浅薄技,如能长住宝刹,正好向老禅师多请点教益。无奈晚生琐事缠身,唯有期诸他日,尚请老禅师谅解。”
上人又点头说道:“施主一时俊彦,请不要再客套,施主的神技,放眼武林之中,除了少数几位前辈高人外,怎能与施主相提并论,难能可贵的是施主的侠肝义胆,与义薄云天的磊落胸怀。”
接着一脸感慨的又道:“既是施主有事待理,老衲亦不便强留,只是,不知此一别,何时方能重睹施主风仪。”
上人不由有点依恋不舍,可见人世间的情义二字,强如上人这种有道高僧,也不得不为这位仗义扶危的少年人的别去而惆怅。
柳剑雄刚待起身,上人突然想起一件事,说道:“不知施主昨晚息足何处?何以能到寒寺来,巧解老衲的危难?”
柳剑雄淡笑道:“晚生承悟明大师之情,昨晚就住在贵寺后院,夜晚为兵刃击撞之声惊醒,方循声去到寺前。”
上人点头又道谢了一阵,起身说道:“我师徒三人就陪施主先去后院,然后再送施主一程。”
柳剑雄忙摇手辞谢道:“老禅师请留步,怎敢当得法驾亲送,那会使晚生心神难安。”
一再推让,上人非坚持亲送不可,柳剑雄被逼的无法推却,只得听任。
片刻工夫,三人已自来到后院,悟明早已在院中迎候,想必他是经弘法大师授意,来此陪伴柳少侠,几人进入屋内,柳剑雄告了声罪,忙着拾掇,然后踱到松木桌旁,伸手一抄那把早先放在桌上的剑,谁知才一伸手,他登时倏然色变。敢情是拿错了,手中握的也不是惯用的那把精钢长剑,赫然是一把剑鞘古色斑斓的宝剑,翠绿的剑穗,迎着窗外吹进来的微风摇曳。剑身也较沉重坠手,他为之惊诧,细一看,蓦的轻吁了一声。
旁立的几人乍见他这逼样儿,不由为之一怔,齐将眼睛随定柳少侠向剑上看去,猛的一片亮眼青虹,伴着一声龙吟,柳少侠已拔剑出鞘,只见冷森森、凉飕飕,剑气浸肤,上人月兑口赞了声“好剑”。
柳剑雄心弦抖颤,睹剑思人,万千感慨的屈指向一泓秋水般的剑身弹去,金声玉振,夹着轻叹发出。
错愕间,一幕幕前尘往事映现,这剑分明是伊人所有,在君山不是自己长剑被毁时曾以之送我,自己狠心不理,这一切情景历历如在眼前齐涌心头,二哥的绝世姿容,和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睛,乍然又想到那声锥心的娇唤:“三弟……你好狠……”还有那副堪怜的玉惨花愁的泪容……
猛的还剑入鞘,反手将剑插在背上,抬头一扫桌上,别无他物,转身一个环揖,说道:“晚生急事在身,诸位盛事只有心领,后会…”话声未落,双肩猛晃,人已穿窗而出,尾音已自五六丈外传来。
几个和尚为眼前的突变怔愕不已!包感慨的是这种绝世轻功身法,真是一派名手的路数。
不管柳剑雄穿窗飞纵而去,且说天山玉凤,在洞庭君山总舵,看到玉面妖狐陶玉兰,与三弟那股热劲,气得她怨愤填胸,再误遭柳剑雄一顿排斥,女孩子心中本就狭窄,怎不气得她当场呕血。
她硬提一口若断若续的真气飞驰下君山,一个千娇百媚的绝世佳人,弄得花容失色,伤心不堪。她断肠裂肝的一阵奔驰,娇喘连连,几乎气息为之闭塞,神智已然不甚清楚,虽然她内功精湛,但怎当得这般呕心摧折,真所谓悲莫悲于神散。
人到了神散、气衰、力竭的地步时,就是金刚不坏之身,也自无法支撑下去。
尚幸姑娘尚有一丝灵智未泯,来到港边紧跃得两步,纵落小舟之上,鼓起余勇,左手顺势一拨竹篙,向岸上一点,一只长约丈余的小舟,宛若一只月兑弦弩箭,疾的冲波荡向湖心。
船猛驶离岸,重心歪斜,一个前冲,人已跄踉栽倒舱面,眼前天旋地转,浑噩一片,神智全失。
不知过了多久,她悠悠醒转,猛觉船身摇荡甚疾,原是劲风扬威,掀起来一阵滔天狂涛,小舟几为之倾覆。
四周黑漆漆一片,风号涛啸。猛的,一道迅雷闪电自天的尽头闪划下来,在狂涛怒啸声中,陡然一声天崩地裂的暴响,把刚自醒转的玉凤听得颤惊了一下。
在这狂涛肆威,浪啸震耳的沉沉黑夜中,天上星河流散,西天斜月沉匿的情景下,姑娘柔肠寸裂的娇躯,为这种猛恶的黑暗吓得胆颤神驰,一阵颤栗,使她有点怕,她并不是怕覆舟死去!是怕黑暗吞噬了她所眷恋的一线希望,她冀想着再见上那个无情无义的三弟一面,即使是他真的被那狐媚女人抢走!
瞬然之间,狂风在雷霆怒吼中,卷来一阵暴雨,霎时即将姑娘一身翠绿罗衫淋得湿透。
凄厉的黑夜中,风、雨、雷、电,还有那高卷如山的怒啸狂涛,组成了一章悲怆狂放的诗篇,更像一曲充满了疯狂恐怖的交响曲,向姑娘纤弱无光的心田中挤压。
终于,她抵不过这种过分的惊恐,更耐不住在心瘁神疲的风雨浸蚀,又自昏沉沉的失去了知觉。
翌日凌晨,晴天如洗,晨曦赶走了满湖阴霾迷雾,使湖面清朗美好如画,如黛的君山,嵌镶其中,宛如一只碧螺,衬托得这幅画面更为秀丽壮观,碧蓝的天空找不到一丝浮云,太阳照在水面上闪耀着细碎金波,一只飘荡着的小舟,随风所至,算是证实了这不是一幅画,是真实人生。
波光像着千条金蛇在蠕动,舟上的姑娘,如一朵醉了的海棠,一张娇绝似火的女敕脸,甜甜的被一堆散乱如云的秀发掩覆着,姑娘似静静的蜷侧在舱面,虽是劫后余生,在柔和的朝阳洒照于,有点鬓乱的狼狈样儿,竟仍掩不往那份醉人的娇媚。
耙情姑娘的狰狞面容,已为夜来的宿雨冲净,使她又娇艳如花。
远处,驶来一叶扁舟,向姑娘躺着的小舟冉冉划来。由小而大,渐渐地已能看得清舟上的人影,原来是一只渔舟,舟子正埋首用力的划桨,船头处,俏立着一个粗服荆钗的姑娘,淡扫蛾眉,亭亭立立,长得秀丽可人,看年纪,差强双十未到。
陡的那舟子猛抬头,霍然是一位白发皓首的驼背老翁,一身短装,衬着一脸堆叠的皱纹,显出他一生的岁月中充满了艰辛。
猛地,俏立船头的姑娘“噫”的一声惊呼,玉手一抬,指了指舟上侧蜷着的玉凤,骤扭腰肢,转头说道:“爹,是位姐姐,呶!她睡在舱板上,睡得很甜。”
稍顿,猛跺了下舱面,娇唤道:“爹呀!您快摇么!别慢腾腾的!”
老翁想是有点累了,看到闺女的娇痴样儿,老怀似是得了点安慰,抬头微笑着,喘吁吁的挤了下昏花的失神老眼,迎着爬上山峰不久的朝阳,向姑娘手指处看去。嘴里漫叹着说:“唉!凤儿,爹人老不中用啦!”稍喘了口气,又接道:“怎么一个姑娘家,大清早的在船板上睡觉,哼!你们这些女圭女圭,真作怪……哦!你当心,别又掉下去变成落汤鸡。”
凤儿似是纤腰忸了两下,撒娇撒痴的嗯了一声,小嘴翘得高高的回头白了老翁一眼,耸着鼻子说道:“爹!我说啊!好几年的事啦!您老人家还要提,我现在人都长的这么大啦!还要您担心着会掉下去!”
那老翁乍见爱女一副娇态,不由呵呵笑了两声,倏又唉了一声,沉声说道:“你娘死的早,留下我父女二人十年来相依为命,你已这么大啦!懊是找个婆家的时候了,唉!只是王三那恶贼,每次来收地盘钱的时候,直瞪着两只贼眼,爹只有你这么个宝贝,要是……”
凤儿未待她爹说完,抢着将话打断,急道:“我不么!别再提那狗强盗,下次他那双贼眼再睁亮点,哼!看我不挖了他的狗眼。”
船更慢了!慢慢地向那只随波飘荡的小舟靠去,凤儿一攀船舷,挽住缆绳,将两只小船连在一块,然后一脚跨过小船,摇晃蹒跚的走到玉凤身侧,睁着一双翦水俏眼,低头将玉凤仔细端详一阵。
她像是被玉凤的绝色姿容迷住,泛上来一丝怪念,暗中念道:“世间还有比我更俏的人?”
蓦的身后“嗳”的一声,急说道:“看你那份呆样儿,还不赶快将姑娘叫醒,一大早的睡着了凉怎个了得。”
凤儿刚自怔神,猛的为老翁喝醒,忙蹲身下去探手一扶玉凤,手触处,骤感姑娘一身湿淋淋的,不由“呀”的一声惊呼,如响斯应的将玉腕微抬,向玉凤额上模去,像模在个小火炉上,这就吓的她一声惊呼,仰头说道:“呀!她不但穿了湿衣服,人也在发高烧呢!爹,快呀,她昏过去啦!”
老翁一皱眉,急得慌了手脚的抱怨道:“唉!你们这些闺女,总喜欢在水里面泡,这么大的姑娘,可不知是谁家的!快!快!快!”
嘴里一连串的快,手中的桨一拨,倒转船头,加了两把劲回头猛划。
凤儿姑娘将玉凤一个娇躯搂入怀中,两个姑娘之间,说不出的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情感。
不大工夫,船已在一排垂柳下停了下来,凤儿背直玉凤,向那在几株苍松下的三间茅屋中走去,屋中寂无人声,柴门半掩,像一座古老的庙宇般地孤独矗立在荒僻的湖畔。
眨眼间,来到门前,那白发皤然的老翁一推半掩柴门,凤儿将玉凤背进了靠右手的内室去。
老翁张罗着生火烧姜汤,凤儿将玉凤周身湿透的衣服换下,服侍她睡下。
片刻之后,凤儿将姜汤替玉凤灌了下去,姑娘仍是昏迷不省人事。玉凤就这样,大烧大热的被病魔缠上了身,也是她内功修为精深,在血衰神散的当儿,受到这等风寒,如在常人,怕不早已魂归地府!虽说这样,姑娘仍是在床上躺三天。三天中,除大烧大热外,就是呓语连声的呼天唤地,口中一连串的叫“三弟”。
这两父女,在三天中着实慌了手脚,穷乡僻壤的荒村,别无郎中可请,尚幸姑娘服了一大碗姜汤,硬是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一个如花似玉的绝色娇娃,此刻已是憔悴得不成样儿,人乍醒来,浑身瘫软无力,翻着两只深陷的失神大眼,惊诧至极的凝睇着凤儿的俏丽身影,一动不动,宛若在思索什么!
凤儿一阵惊喜,猛的一声姐姐,登时将如何救她,极为详尽的说了一遍。说得她感动得潸然泪下。
玉凤骤醒过来,喜坏了这父女俩,老翁即忙着去烧汤。
泵娘是四天三夜滴水未进,汗水可是差不离出了有小半桶,这当儿,不但是精力毫无,浑身使不上力来,半倚在绣被上,听凤儿讲着四天中的变化。喉头干得宛若被火在烧一般,听到伤心处,挤了半天,方挤出半滴泪水,凤儿说到“三弟”两字,将姑娘羞得来紧低臻首,想到冤家,不由心中又是一阵惨然。
又是三天,两父女总是大碗大碗的鲤鱼鲜汤烧给玉凤进补,身体己渐渐复原,她试着运功调息了一下,真力虽有点不畅,因她内功深厚,已是无甚大碍了。
两个姑娘,十分投缘,一个叫凤儿,一个叫玉凤,长得一样秀美可人,这几天相处,已是好得蜜里调油,凤儿将自己姓罗以及身世,向玉凤说了一遍。在病中有了这位闺中腻友,也不觉得怎样寂寞。特别是这两父女的细心调理,使姑娘感到十分感激。
人在病中,感情特别脆弱,有时难免会想到柳少侠身上去,一想到他,连带着就会回忆到玉面妖狐陶玉兰的那股狐媚劲,不由咬碎银牙,暗是连柳少侠也一并儿给恨上。心中暗念道:“等姑娘好了以后,一定要惩治你一番。”
凤儿心思十分乖觉,看到玉凤背着宝剑,心中早猜到这位姐姐不简单,还有她呓语中的三弟,在少女的心扉中,不由的泛上来一丝绮念,暗猜姑娘必定心中隐秘着一件情怀。在她病中,凤儿不好问她有关“三弟”的这件事。
就在姑娘大好了的这一晚,上弦月高挂中天,两个凤姑娘并肩坐在垂柳下,银光自枝梢洒落。照在姑娘们的俏脸上,更见妩媚,月下佳人,清丽娇艳,特别是玉凤在大病初愈后的女敕脸,清瘦中显得别有一番多彩多姿的风韵。
凤儿轻抚了下玉凤的玉手,斜乜俏眼,睇在玉风脸上,淡淡的一笑说道:“姐姐,那几天……”猛的一掀黛眉,抿着小嘴,接说道:“你呓语连天的讲了些什么倒没有听清楚,只有‘三弟’两个字蛮清晰,你老是连声唤着,姐姐!他是什么人?告诉我好么?”
提到三弟,玉凤惨然一阵颤动,脑中“轰”的猛震,凤儿为她这副样儿吓得猛怔住,心中陡然一阵惊跳,心想:“怎么啦?”
没有人看的出她此时的情感是哀伤?是幽怨?是凄怆?是怨愤?总之,千般情愁,万顷幽怨,妙目里泪水盈眶,闪射着一层失意的迷惘。
她这种情态,凤儿为之慌了手脚,她不知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这位姐姐。
就在这晚,玉凤待这两父女熟睡后,推窗纵出,向柳树下扑去,解开原来那只小舟的缆绳,轻拨了下桨,小舟电掣般的向蒙蒙君山激射而去。
轻车熟路,躲过巡湖人的耳目,来到后山崖岩下面,藏好小舟,伸手模了模背上的青虹剑,点足上纵,一直的朝碧云山庄扑去。
眨眼之际,姑娘来在洞庭帮总舵,轻登房坡,鹤伏蛇行的翻落大厅右厢房屋脊后面,拿眼向厅中一扫,只见碗口粗的烛炬亮如白昼,围着八仙桌坐了几家舵主,金弓三弹秦猛高踞首席,胡震龙右侧打横相陪,玉面妖狐陶玉兰左首挨着秦猛,下面是几家舵主,似在豪饮。
几人似是在谈论着一件事,玉凤拢目搜遍了大厅,就是找不到柳剑雄的一丝影踪。姑娘心中那深切妒念亦也随之顿消不少。
秦猛陡然一拍桌面,说道:“人走了霉运!真是泄气,眼看那天的事已成啦!谁知那魔头一扰,姓柳的也跟着跑啦!师妹,这可是怪不得为兄,看来姓柳的和那魔头瓜葛不浅。”
玉面妖狐陶玉兰“呸”的啐了一口,白了秦猛一眼,恨声说道:“我倒不管你依靠谁,柳彤也好,古桧也好,只是凭你在江南地面叫得响字号的洞庭帮,连人丢在你地头上找了十天都查不出点讯息,要是我,真要羞死啦!”
还是胡震龙开了口,说道:“姑娘别急,不但姑娘你急着要找到姓柳的,便是敝帮目前的境况,如想托庇武当派,也得从姓柳的身上着手,我大哥哪会不急,依在下看来,那女魔头那天似乎是气得月兑了神,纵然是出了洞庭湖,也必定在这附近,姓柳的也不会走远……”稍作沉吟,倏又接说道:“姑娘你别见怪,那天在下看得非常清楚,我不能说姓柳的对你没有这份心,看来……陶姑娘,这种事,你还得放长线,钓大鱼,不急在一时,最要紧的我看还是别待在这儿,我们分头出去走走。”
玉凤听得有点茫然不知所云。暗自忖道:“这冤家同那女人没有瓜葛,秦猛是诚心要巴结他,难怪他跑来这……”猛的暗叫一声“啊呀不好,这冤家一走,连洞庭帮都探不到他的影儿!不要碰到那两个天杀的出了事……”
身随意动,一改初衷,懒得管下面几个人的闲帐,抖身向外纵扑,轻如飘风,强如秦猛也懵然不知有人来探视过。
四更天,姑娘已回至罗宅,先运了下功,方顺势向凤儿身侧一倒,倒头睡去。
天方大亮,罗老头赶早起来打鱼,才闻他开门的声音,陡的一阵呵呵大笑,将凤儿自梦中笑醒,惊得一骨碌爬起来,睁眼一扫床侧,看到玉凤已然醒来,登时“咚”的一捶床板,没好气的沉声说道:“爹!您老人家怎么啦?越来越糊涂啦!姐姐身体还未大好,你一大早就笑什么呀?不让她多睡一会儿。”
又是一声哈哈自堂屋传来,罗老爹似是喜过了头喘笑道:“凤儿,我们发迹啦!昨儿晚上大门关得好好的,老天爷赐你爹一坛洞庭春好酒,还有二百两银子。这真是天赐,老天爷真有眼,够我父女过一辈子啦!”
罗凤儿一生哪见过十两银子,乍听二百两,喜得猛转身,一把抱住玉凤,喜孜孜地狂叫道:“姐姐,我们发财啦!”
玉凤只向她轻笑了一下,淡淡的说道:“妹妹,恭喜你,这真是老天有眼。”
凤儿连忙套上那套粗布衣裤,蹦跳下地,夺门向堂屋奔去,只见桌上堆了白花花的一大堆银子,直喜得她眉开眼笑。
这两父女穷苦了半生,一旦发了恁多大财,哪能不令他们喜得发狂,罗凤儿在堂屋中乱蹦乱跳,罗老爹索性不去打鱼了,登时将酒坛开封,拿了只海碗,喜不自胜的独个儿喝着。
财物对人世不但是具有绝对的魔力,从这两父女这刻的狂态看来,也显出了它对穷人的需要。
女孩子心细如发,玉凤在病好之后,心急三弟安危,决心第二天离开罗氏父女,猛想起救命大恩,探手入怀中模了两颗珍珠,猛摇摇头暗念道:“不行,给他们珍珠会害了他们。”略停,轻念一声:“秦猛多的是不义之财。”
是以姑娘在出得碧云山庄之前,中途折到后寨,往库房中取了三百两银子,一坛好酒。回到罗家之后,姑娘将一百两收入包袱内做路费,其余的连酒一齐儿摆在堂屋的桌上。
凭姑娘的身手,做这一件事,连洞庭湖数千盗众都瞒过,勿论罗氏父女,那还不认为财是天赐。
玉凤见罗氏父女欢欣得飘然若仙,她也随着分沾了他们的一份欢愉,忙着也起身穿好衣服,梳洗了一阵,去到堂屋内替罗氏父女道贺。
罗老爹喜得哈哈直乐,只顾连婉的狂喝,凤儿是舒眉展怀的下厨房做饭。
早饭后,玉凤提出向罗氏父女告辞的话来,凤儿急得热泪盈眶,说什么也不放姐姐走,倒是罗老爹比较明事理,深知世无不散的筵席,包了五十两银子送给玉风,玉凤笑着接了过来,转身一甩,一包银子又已轻悄的安放椅上,两父女一点声响都未听到。
案女两人划船将玉凤送到附近一个小镇,凤儿磨着玉凤要再回来看她。最后玉凤被磨得没法,答应了半个月后来看她,三人方依依不舍的洒泪而别。说来也真巧,姑娘沿着洞庭湖转得三四天,巧不巧,就碰上了长白双凶,陡的有了主意,暗中紧蹑着两人,亦在这晚模到雷音寺来。
在弘法大师被古作信一掌震伤,姑娘本想出去将两个恶魔收拾下来,及见弘定大师与觉愚上人出场分敌住双凶,方忍下了,藏身在斗场外七八丈的一株虬松上,蓦的一见三弟现身,真是喜得她几乎失声惊叫。
柳少侠现身才片刻,姑娘倏又心焦如焚,暗中埋怨道:“冤家,你怎能惹这两个恶鬼?”
这一下,可把她吓得玉容失色,忙的扣定两把松针,向斗场悄进了三丈,暗中运功替心上掠阵。
及见心上人与古作义功力悉敌,心方喜不自胜之时,陡然古作信侧方一记辣招暗算,登时吓得她俏脸惨变,抖手两把松针甩去。
就在她两手冷汗涔涔之时,倏又见心上人伤得双凶,心中随又一阵微荡,将那颗吓得快要跳出口腔的心定了下来,轻吁了口气,芳心始感到几分甜蜜。
曾几何时,她正自盘算着一会儿如何倒入三弟怀中,诉尽衷曲,诉尽相思,岂知变生肘腋,三弟已是倾金山、倒玉柱的向老和尚臂弯滑落。
情景骤变,登时将姑娘吓得心胆碎裂,热泪盈眶,要不是柳少侠在觉愚臂弯中,怕不要跳出去接过来抢救。
及至柳少侠被救醒转,她方将一颗魂驰神摇的心定了下来。才想着即能与三弟会面,诉尽相思,岂知柳少侠又已随老禅师进内院而去。她轻蹑着两人来到精舍,听两人愈扯愈远,渐渐已看出东方隐现曙光,她哪敢再待在屋顶上,登时眉头一转,就向客舍找去。
乍见心上人的残剑,蓦的有了主意,反手拔下背上青虹宝剑,将残剑换下,泛上一个甜笑,摇身倒纵,穿窗而出。
她本意是只要自己在坡头候着,三弟回来一看到宝剑,必定会追蹑自己而来。
她来到茶亭,左等右等,心急如火,就是看不见心上人的影儿。
这当儿,骄阳已翻过东面那座郁郁的高山,照着山下缕缕炊烟。
突然,山坡脚处,隐见赶早朝山的香客,正偻腰向坡顶爬来,她眼珠儿猛转,心道:“一身劲装,身背兵刃,自己一个女儿家,这么早就在这种荒林道上,不要被人误认是打闷棍的,我何不去到益阳的大路上候他?”
急起身隐入林中,避过坡脚的香客,向山下扑去。
在路上一面走,一面回头,就是不见三弟追来,一路自宽自解的想道:“索性到益阳等他,如果他不来,反正冤家落脚在雷音寺,晚上再来找他。”
这一想透,反而拔步急奔,三十里路,已时未到,就进到益阳城南大街,一进街口,就将黄鹤三雄的暗号留下,姑娘找了家悦来店住下,在店门口用黄色粉条画了三只昂头小鹤。
泵娘左等右等,查遍了益阳城的客店,三弟仍是影踪杳然。
等的她有点难耐,初更天,收拾停当,出得客店,沿大路向雷音寺而来。
二更不到,她已来到坡顶,翻落后院客室,向内一探,室内空荡荡地哪有三弟影子,便是连自己那把宝剑也是鸿飞杳杳。
她生怕老和尚已将三弟移居别院,意念及此,倏又退身向后院精舍来扑。
查遍了三处精院,几处净室,仍是令她非常失望,不得不退出身来另谋打算。
当晚她又返回益阳,一夜辗转反侧,哪曾合眼。
要是在两个月前依她的脾性,怕不是弄醒个和尚拷问一下,这当儿已是不同了,诚然是爱意转变了她的性格,最重要的还是她太爱三弟,爱屋及乌,怎能这般无理取闹。
第二天一早,她有点不死心,收拾一下,出店门抹去暗号,疾奔燕尾坡,才到坡脚,人山人海,齐向山上攀爬,雷音寺似有甚法事,才会引来凭多香客。
确实是雷音寺在做盂兰大会,姑娘正赶上了热闹,她随在香客之中,也向坡顶爬去。
那些朝香拜佛的善男信女,都以奇异的眼光端详姑娘,皆因姑娘生得太美!谁又看到过朝香的大闺女居然背着长剑来进香。姑娘进得庙来,信步所至,佯装是朝山的香客,到处随喜,三转两转,不知一股什么力量,硬将她那双脚逼着向客室移去,来到客院门外,心想:“昨天夜晚来过,白天还未探视过。”念才起,刚想伸头向里一看,猛地,身后一声:“施主。”姑娘一阵羞急,倏的扭腰扫目一看,登时为之一愣,心说:“原来是向三弟叩头的和尚。”
悟明合十向玉凤顶了一礼,说道:“施主请留步,里面是男施主的客舍,请施主这边走。”
话落,右手一抬,指了一下通到侧殿去的一条长廊。
觉愚上人在武林之中,算得上门槛够精,悟明是嫡传徒孙,眼皮极亮,玉凤背上那把飘着黄穗的长剑,那晚少侠投宿时曾经记忆犹新,是以今天姑娘才一踏进山门,剑穗一落入他眼中,就将姑娘蹑了下来。
猛的想起柳少侠昨天早上抄剑时的那份情态,连想到姑娘必定与柳少侠有极深关连,因此,更为留上了心。
悟明话落,姑娘陡的俏脸飞霞,心中一动,立时有了主意,随向悟明裣衽一礼,问道:“大师父,这里可还住了一位柳相公?”
悟明心中突突狂跳,暗念道:“正是一点都不错。”
忙举手答礼道:“但不知施主与柳大侠怎么个称呼?”
玉凤被问得羞急得不能不答人家的话,娇羞不胜的低头说道:“他是我三弟。”
这一下,悟明慌得连忙躬身顶礼说道:“原来是柳姑娘,适才忌慢,请姑娘客室侍茶。”
悟明避开柳剑雄不谈,玉凤也不便再问,心想:“他去了哪里?你总该知道?”她一声不响的跟定悟明向客室走来。
须臾,来到客室,小沙弥献上茶,悟明吩咐去请师父弘法大师。
柳少侠自前晚大战长白双凶之后,雷音寺的和尚,差不多要替柳剑雄立个生辰牌位,长年供奉,这一听说柳少侠的姐姐来到,为示尊重,知客僧已是不能司奉其职了,怎不要去请弘法。
不到片刻,老和尚急匆匆的一脚跨进来,还未看清姑娘的人影,就已举掌顶礼,说道:“柳姑娘驾临寒寺,老衲未能迎迓,还请姑娘不要见罪才好。”话落,闪着慈目,细细的端详姑娘。
玉凤站起身还了一礼,说道:“老禅师如此客气,小女子怎当得起?”
泵娘对他们这番客气,见怪不怪,前晚的一切她亲眼目睹,连觉愚上人那种少林长老都对柳剑雄客气十分,他们这一误把她给当成他的胞姊,哪还不备极恭谨的将她当作上宾。
弘法大师慈眉一展,合十言道:“令弟义薄云天,是敝寺的大恩人,施主玉趾驾临寒寺,老衲能不倒履恭迎。”略停,又接说道:“不知柳老英雄与老夫人万安否?”
这一着,可把姑娘给难住啦!如果否认是三弟的胞姊,似嫌辩说得迟了一点,这时说来,有点羞于出口,更会令对方难堪,姑娘大眼睛一转,硬了下头皮,暗里一咬牙,随即答道:“托老禅师的福,两位老人家倒还康健。”
弘法大师又谦逊道:“姑娘好说。”随又接说道:“姑娘今天芳驾降临寒寺,不知是专程朝香,还是有甚见示?”
说了半天,玉凤急得几次想冲口探询三弟,苦于不便贸然发问,这一抓住机会,登时裣衽答道:“小女子是到宝刹来找我三弟去办一件急事。”略停,又接说道:“听说我三弟前几天在贵寺,不知老禅师可否引小女子一见。”
弘法歉然的答道:“施主来得不巧,令弟在昨天一早,匆忙的不知为了何事,已经下山去了!寒寺正感到因不能留柳大侠盘桓几日惴惴难安。”
悟明在一旁瞪着玉凤肩上摇晃的剑穗,心中一阵茫然,很想将宝剑的事问清楚,又苦于当着师父的面,不便发问。
弘法大师又将柳剑雄来投宿后夜战长白双凶及走时的情形,概略的告诉姑娘,听得她心中暗怪自己没有耐性,怎不多在茶亭待上一刻。忖道:“看来探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早点离开再作打算。”
泵娘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含着两包热泪出寺,怕人发现,忙低着头随在人群中走下燕尾坡。
她一路走着,自怨自弃的苦恼十分,心想着该向哪儿去追蹑三弟,想来想去,猛想到再回洞庭湖去探探或者会探出点端倪来。
另一种原因,想去看看曾救过自己命的罗氏父女。
心情非常凄怆,走起来有点不大对劲,两三百里路程,竟然走了四天。
这天来到罗老爹父女俩住的荒村,走完一条柳阴如幛的小径,还在半里外,已然看见罗老爹住的那三间孤零零的茅屋。
屋前围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微风隐隐吹送来一两声哭喊,那声音,充满了哀怜与忧愤。
玉凤陡然大惊,心念道:“出了什么岔事?”
一念甫落,她急的双足猛点,疾展身形,端的快极,如星丸暴泻般的向茅屋电射。
人在十丈之外,姑娘已是“嘿”的一声怒叱,人随声落,俏立当场,一旁那个手抓罗老爹衣襟的瘦脸汉子,似是为姑娘从天而降的威势震骇住,疾的松手退了三步,怔愕的翻定一双鼠眼盯住玉凤。
泵娘一拉跪在罗老爹身前正自哀声低泣的凤儿,左脚一滑,柳眉陡扬,站在罗老爹身前,向适才扯定罗老爹的那个头目样子的汉子一瞪,杏眼含威的怒叱道:“大胆狗贼,光天化日之下,你要造反?”
乍见姐姐,凤儿像是遭受了极大委屈,一声娇唤“姐姐”,人已一头向玉凤怀中钻去,罗老爹一看清是玉凤,忙摇手颤声说道:“姑娘,他们是洞庭湖的爷们,你不要孟浪……”
那汉子这刻已将姑娘细打量了个够,他一生哪看过这般俏丽的姑娘,魂儿早飞啦!哪还将姑娘适才的一声震耳娇喝放在心上,转着两个色迷迷的细眼珠,贪婪的呆看着姑娘,像要流下口水来一般,心说:“活该我王三走桃花运丫,又送来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这一来该够我消受啦!”
他是色迷了心窍,倏的邪笑了声,堆上满脸婬秽丑态,打断罗老爹的话说道:“啊呀!我的美人儿!你怎么要多管闲事,不如跟我……”话未说完,一上步,伸手进身来拉姑娘。
他这是色迷了心,一连串恶心的下流话才说得一半,姑娘已自禁忍不住。趁他探手进步之时,轻舒皓腕,左手食中两指一骈,猛向王三手腕敲去,右掌左右开弓“啪啪”两声脆响过后,王三一手捧定右腮,另一只手无力下垂,杀猪般的叫喊。王三腕骨当场敲断,大牙打落一排,两腮红肿如猪头。
泵娘恨这恶贼秽语轻薄,又猛听是洞庭帮的贼众,并且到恩人门上来闹事,这一来含愤出手,哪还轻得了。
王三惨嚎连连,四围的十几个大汉,倏的怒目探臂,“呛啷”连声中,一个个齐将家伙抄出。
罗氏父女猛的听得嗦嗦打颤,玉凤倏地一声厉叱道:“贼子敢尔!”施展天山独门身法,宛若穿花蝴蝶,在十几个大汉之间轻旋一周,登时一个个如泥塑木雕的呆立当场,举刀抬腿,瞪眼竖眉,形色不一,敢情都被姑娘点了穴道。罗老爹倏然牙关停止打颤,目瞪口呆的愣望着那些一动都不动的木头人。凤儿细碎的走近几步,欢声叫道:“姐姐,你会仙法,你是哪一位仙姑的徒弟?”
玉凤轻摇了下头,伸出皓腕,一拉凤儿微笑说道:“姐姐哪会什么仙法,是这些废料太脓包。”稍停又接问道:“为什么事?这些狗贼要上门欺人,你说,让姐姐惩诫他们一顿。”
凤儿才在半惊半喜的为姐姐的武功震骇住,倏听玉凤问起王三闹事原委,不由“哇”的一声,向玉凤怀中扑来。
玉凤忙一把搂定她的腰肢,另一只手轻掠了下她鬓边乱了的秀发,柔声安慰道:“妹妹,不要怕,一切有我呢!”
罗老爹已看清了场中的怪相,老年人似是世故深些,极端怕惹事的一摇手,颤抖着苍老而沙哑的声音说道:“姑娘,这些人惹不得,这样我父女会大祸临身!”
玉凤向罗老爹笑了一下安慰道:“伯伯,这些狗贼坏不了事,有我呢!”
罗老爹“唉”的叹了口气,不知所措地搓着手。
泵娘一低螓首,轻伸皓腕,抬起凤儿的下颚,笑说道:“妹妹,你说呀!这些贼子是怎么回事?”
原来王三是洞庭帮派驻这附近镇上的一名小头目,手底下有十来个帮伙,这家伙生来性好渔色,早已垂涎凤儿的美色,怎耐秦猛虽为恶一方,但他从不许部下在洞庭周围百里内生事,除收地税银外,秦猛约束部属甚严,倒是未发生过扰民这挡事。因之,这洞庭湖百里内的百姓,也不以秦猛的横征而感怨愤。
孰知王三却处心积虑的欲得罗凤儿才甘心。
罗老爹嗜酒如命,他经常沽酒来与罗老爹日夕歪缠,另有一宗,自他两年前派驻小镇起,罗家每月的三钱二分地税银子,从没有向罗老爹要过分文。
放长线钓大鱼,前后近两年半,这一结算,已是十两出头,穷苦人家骤然拿出十多两银子,这简直是要了老命,前些日,王三沽酒与罗老爹对饮时曾露出口风,要罗老爹缴纳欠税。
这一着,确实把罗老爹急坏了!
王三接着又来几趟,罗老爹只快求宽延些时日,王三亦佯作应允,不曾过分催逼。
月前王三一见事机成熟,及托镇上的一个二流地痞,长嘴马食宝来游说罗老爹,条件只要将凤姑娘嫁给王三,所欠地税一笔勾销,兼且供养罗老爹天年,罗老爹人穷志不穷,当时就将长嘴撵出门去。才道是苦尽笆来,天赐财宝,罗老爹乍然有了两百两银子,当天下午王三又来催税,罗老爹二话不说,拿出锭二十两的大元宝交给王三,多的算是赐他喝酒。
王三登时傻了眼,捧定银子翻来覆去地瞧,突然脸色一变嘿嘿冷笑,说道:“王三爷有意成全你父女二人,偏不识抬举,早几天库银少了三百两,秦爷大为震怒,原来是你爷女俩做的好事。”罗老爹闻言气得臭骂了他一顿。
原来秦猛工于心计,库银均是岳州城“铨钰钱庄”铸就,凡是入库的银子,总有个“十”字记号。在外流动的银子就只有个“一”字为记号,是以洞庭帮的库银,便是无人看守,也没有人敢擅取分毫,这一点,罗老爹也风闻过。
王三任罗老爹骂够,才将银锭的“十”字记号指给罗老爹看,顿时怔得他哑口无言,这当儿,他百口莫辩,惟有认命,是祸躲不月兑。
恶贼悄声告诉罗老爹,许以十天期限,考虑考虑,如果答应婚事便罢,否则锁拿他父女二人送到君山。
此事发生以后,父女俩终日以泪洗面,如坐愁城,昨天王三又来听最后的口信,罗凤儿一口咬定情愿死去,也不愿嫁给王三。
是以才有今天王三来锁拿他父女的事。
玉凤听完他父女诉说后,芳心中泛上一丝歉疚,暗责自己几乎害了恩人。
她曲意慰解两父女一阵,心中不忍拂罗老爹的意,随走到那些汉子身后,脚踢手拂逐个儿解了穴道,告诫了他们一阵,才放这伙强人离去。
王三等离去,罗老爹似是未看一眼,这当儿,他一脸忧愁的在唉声叹气的呆想。
土生土长代代都是靠洞庭湖的渔产为生,骤尔得罪洞庭帮,今后就休想能安居乐业的过下去,何况还背上个盗银的罪名。
泵娘心窍剔透玲珑,抬眼望见罗老爹的愁态,早猜透了他们心事,眼珠猛转,暗中在为这父女俩盘算。
三人在群贼走后,相继走回茅舍,两个凤姑娘互诉别后衷曲,一样的伤心,玉凤怎好将三弟的事诉说清楚,只编了个谎话,将凤儿骗了过去。
她虽是与凤儿闲聊,心中却在为这父女俩的安身之所筹谋。猛的她翠眉掀了两下,露齿一笑,轻点了下头,被她想出来一个刁钻古怪的法儿。登时,反手一问背上斜插的宝剑,似是放心不少。
吃中饭的时候,玉凤突然一声“伯伯”,含笑向罗老爹说道:“侄女有一位远房亲戚住在湖北襄阳府,产业甚多。算得上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主人又豪爽好客,侄女想……往后您老人家与妹妹在这儿,会受到狗贼秦猛的气,何不另外移换个地方,侄女有意送您老人家同妹妹到那儿暂时安身,避一避洞庭帮,不知您老人家是合心意?”
罗老爹停筷沉吟了一阵,哀声叹了口气,一皱两道白眉,说道:“怎好打扰令亲,再说这儿是生根的地方……”
落叶归根,乡土的一切都充满浓郁的人情味儿,老年人总想老死故乡,不愿埋骨异地。
玉凤一看罗老爹多少有点心动,忙笑着接上去说话:“您老人家真是,人家是大富人家,不在乎养您老人家的天年,再说,侄女包袱中多的是金银珠宝,我们先到襄阳去看看,要是你老人家不愿住在那儿,侄女就置点产业,也好使您老人家同妹妹安来。”
略一沉吟,倏又接道:“为了避祸,此地的房产,丢下算了……”
罗老爹仍凝神不已,似在沉思,凤儿可忍不住的放下碗筷,先看了她爹一眼,玉手一扯罗老爹的破袖,嗲声嗲声的鼓起小嘴说道:“姐姐的主意蛮好嘛!爹!您要是不愿走,我可是怕死了这些恶贼。”
罗老爹猛的一侧脸,陡睁大一双昏花的老眼,爱怜至极的看了女儿一阵,沉声的长长慨叹了一下,低头,滚落两颗老泪,轻点了几下头,颤声儿说道:“事到如今!一切也是由不得人,只有听任姑娘去安排了。”
玉凤一听罗老爹答应下来,倒显得有点踌躇不决,皆因她此刻非常为难,一方面要送他俩去安身,另一方面要去找三弟,一叙情怀。但目前最急的还是罗氏父女的安置。
如果自己不送,任由两人长途跋涉,如果途中出了差错,岂不罪过。她倒不担心人家不会将人收下,她筹思了顷息,为了免得出岔子,已决定亲身将两人送至地头。
当天,三人摒弃就道,好在罗氏父女身无长物,一叶扁舟,顺流直放江夏。
几天之后,船抵江夏,舍舟登陆,雇了一辆大车,绕道孝感,不日来到襄阳。
三人先找了一家干净的客店住下,玉凤为二人置办了些上等行头,当夜二更,玉凤不忘先去翠柏山庄一行,拾辍了一下,待他父女熟睡后,背上柳剑雄那柄黄穗子的长剑,推窗外跃,尽力施展开脚程,宛如一缕轻烟,向翠柏山庄疾纵而去。片刻之间,姑娘扑进浓荫道,身轻似落叶般飘身向一处灯光隐约的窗下纵落。
她这里刚悄无声息的站定身形,屋内已传来一个铮然沉雄的话声:“何方高人光临寒舍,柳彤何幸,能否容在下一款佳宾?请进一晤如何?”
玉凤陡然大惊,暗叫了声“糟!”忖道:“我本是想先探明庄主及少侠是否在家,免得明天空白使罗老爹跑上一趟,那知老庄主确是盛名不虚。”
她的刁钻法儿是将背上的那柄残毁了的精钢长剑交给罗氏父女,明天到庄求见柳彤收容,在她猜想中,柳彤见了宝剑,不会不收留下他父女俩,一方面也想探探少侠的下落,谁知此刻探庄之下,身形已自败露,如想急退,恐弄巧成拙,引起误会,如现身相见吗?又大违初衷,二来是身为女儿家,夤夜入人私宅不知如何说理!
正在她一阵犹豫,俏立窗下进退两难的俄顷间,突的风声飒然,眼前闪落一道人影。
柳彤闪着双光炯炯的神目,将姑娘细看了一遍,随抱拳说道:“姑娘夤夜来到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玉凤玉首低垂,羞态毕露的哑然不语,本来吗!泵娘已把柳彤给当作未来的公公,初见之下,那能不羞煞。
柳彤原拟出手相试,一看玉凤低垂粉颈的埋首低头,弄得不知所措,两人静默了片刻,姑娘向老英雄裣衽一礼,仍是低着头答道:“侄女是天山玉凤,有事求您老人家仗义援手。”
玉凤的名气太大了,柳彤登时惊然愕住,抱拳一拱道:“原来是凤女侠,失敬了!泵娘名满中原,柳彤早想拜识,天幸今晚得睹风仪,足慰生平渴念,但不知凤女侠要柳彤怎样效劳?”
她鼓起最大的勇气,慢慢的将头抬起点,好在黑夜沉沉,她那烧满榴火的娇靥,没人看清,只见她两只亮如寒星的眸子一闪,向柳彤又裣衽道:“侄女月前在君山遭难,幸获一渔翁父女俩援救……”
她一阵感伤,猛想到三弟的恨处,黯然失色的说不下去,稍停,又断续的说道:“但他父女俩现下又为仇家追查甚急,无处安身,是以斗胆求您老人家收留,侄女感戴终生。”
柳彤哈哈一声轻笑,说道:“姑娘太客气了!寒舍空屋甚多,岂在乎两人安身,请姑娘明晨带他们来,柳彤准当以上宾款待。”
他话才刚落,姑娘翩然一步拜了下去,慌得柳彤手足无措,要拦,姑娘何等身手,已是晚了一步,只得双手一搀,将姑娘扶起。
泵娘一面拜,一面道谢道:“谢您老人家仗义盛情,请受侄女一拜。”
玉凤站起身后,又裣衽说道:“深夜打扰您老人家,实感不安,明晨侄女陪他二人一早来给您老人家清安,并候老夫人安好。”
柳彤含笑拱手说道:“老朽恭候。”
柳彤话落,玉凤莲足轻点,娇躯倏闪,人已向茫茫夜色中闪去,一切又已平静,只有柳彤的一声轻叹余音,仍自像寒星般的飘忽在夜空中。
翌日凌晨,柳彤闲步庄前浓荫道上,明着是散步,暗中是迎接即将到来的三人,说不出为什么?他自昨晚一见姑娘,就无比喜爱,尤其是姑娘的灵慧,暗觉姑娘配自己儿子倒是一对“佳儿佳妇”,特别是姑娘的绝世武功,与少见的姿容,认为错非爱子,真难找得出与姑娘匹配的人物,是以,他一早就进内堂与夫人嗟商了一阵。
也就是他站在庄前青石桥上舒散筋骨的片刻间,视线穿过浓荫道的尽头,一辆骏骡挽车,正嗒嗒的向庄门行来,柳彤已猜知是三人来到,忙行前几步,立在路中心迎候。
俄顷间,骡车来到庄前,车把式扬鞭一抖,另一只手猛收缰,骡车嘎的一声停了下来。
车帘一掀,玉凤一个俏丽身影如飞燕飘落洛地上,紧行了几步,来到柳彤身前,人已盈盈的向柳彤拜了下去。
他本是笑意盈盈,见姑娘走来,早已有了准备,哪还能像昨儿晚上一般的由得姑娘落个先鞭,随两手轻抬,骤觉姑娘身躯猛沉,也自陡运真力,掌劲上托,挡住泵娘下跪身形。
两人刚一较上劲,玉凤甚为乖巧,怕柳彤脸上挂不住,忙顺势一收真力,改下拜为裣衽,轻启樱唇,说道:“侄女给您老人家请安。”
他几十年的老江湖,何尝不知是姑娘诚心相让,暗自点了下头,忙笑道:“姑娘请勿多礼。”心中为之更加喜爱。
就在两人对话的当儿,罗氏父女也跨下车来,来到玉凤身侧。
她忙着将两人替柳彤引见。
罗老爹赶忙向着柳彤见礼,柳彤还了一揖。
几人客气了一番,就向庄内走去,一路上,罗氏父女为柳家这屋宇连云的气势震住,真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东看看,西望望。
来到大厅落座后,小厮献上茶点,柳彤吩咐一声请夫人,登时有人传话进去,才得片刻,两名妙龄丫鬓搀着老夫人自屏风后面转出来,两位姑娘忙起身迎前拜了下去。
慌得老夫人双手一挽,牵起两个姑娘,双眼向两姑娘仔细端详。
一个是一身劲装,英姿娥娜长得绰约娟秀,肩插长剑,那剑柄的黄丝穗,很是眼熟,似曾见过,但姑娘长得美极,人复宛若春天的杜鹃,明艳可人,是以老夫人才见剑穗,倏又舍此而心神向往着去端详这位未来的媳妇。
另一个是体态轻盈,温婉多姿,虽是村姑打扮,倒也是个美人儿。
老夫人是一手挽一个,左看看,右望望,越看越喜爱,陡然记起来早晨与老英雄谈论的事,不由就连想到爱子身上去,倏然慈眉一扬,“哦”了一声,轻点了下头,眼睛又向那根摇晃着的黄丝剑穗瞟去。
才瞟得两眼,唉的一声轻叹!一眨眼,险险滚落两颗珠泪。
泵娘心如小鹿顶撞,突然腾跳,心想:“糟!”登时俏脸飞霞,猛低臻首。
柳彤岂是庸碌之辈,自己一生惯用的长剑,便是闭着眼睛一模,也能模出是自己之物,昨夜太暗,无法看得清,今早就不同啦!自一见面,柳彤已自留上了意,但剑虽是自己的,此刻却是背在姑娘背上,究竟怎么回事,心中疑虑重重。
武林间最讲究的兵刃,姑娘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未得人家允诺,自己那好开口相询,这时看到夫人两眼管自愣盯着姑娘背上的宝剑,生怕夫人动口询问。
他这里在担心,谁知夫人偏就两手一带两位姑娘,分坐在她两侧,然后侧转头,向玉凤勉强的一笑,说道:“姑娘背上的宝剑,老身看来非常眼熟,很像我那雄儿用的那一柄。”
老夫人此语一出,姑娘倏地玉容惨变,一双俏目,闪闪的隐泛上来一层泪光,登时把座中人全吓了一跳。
怔神间,姑娘倏地“噗通”一声,向老夫人身前跪了下去,低着头,颤声儿说道:“侄女罪该万死,这把剑,确是柳公子的防身宝剑,可惜剑已被侄女削毁了……”
猛听爱子的宝剑被姑娘削毁,老夫人母子连心,不知爱子怎样了!吓得胆裂魂飞的颤抖着声音问道:“那么我雄儿呢?”
柳彤亦为姑娘这句话贸然震骇住,父子天性,爱儿佩剑被削,偏偏这剑又在这人身上,更妙的是削剑之人居然找上门来,这该是怎么说得清?他哪能不大惊大恐。
他惊得剑眉耸动了两下,神眼放光,盯了姑娘跪着的娇躯一眼。
毕竟他是领袖江南武林的盟主,智慧超人,陡然将打从昨晚开始遇见姑娘的一刹那回忆起,直想到现在止,心想我与天山素无往还,玉凤会凭空送这父女俩求助收容,而且这点事,还要深夜来探庄,这一切大反常情,看来又并无恶意,一定爱子与姑娘间大有牵缠。
他这一想通,登时肃容说道:“姑娘请起,有事待会儿再说,目前要紧的是先把罗老哥贤父女安置下来再说。”
三人这种一阵冷一阵热的劲,把个诚朴得少见世面的罗老爹父女俩弄得莫名究竟。
柳彤向夫人一使眼色,说道:“夫人,姑娘已累啦!你就陪着到后堂休息,我这就先陪罗老哥到‘凤麟书院’走一趟。”
寄人篱下作客的罗老爹父女,怀着闷葫芦,随定主人向后堂走去,满月复狐疑,又不便开口相问。
柳彤在前引路,向右首月洞门走去,罗氏父女鱼贯地相随,心中惴惴难安,老是想着如何才能破解这个疑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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