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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良宰相 第2章

作者:季洁

离开熟悉繁华的汴京城后,金喜儿一路往南行。

因为她很爱前朝诗人李白,也深深为他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诗的意境着迷。

因此,就算春天早过了,见不着三月桃花盛开时的美景,只要能坐上船,她心里也欢喜。

所以只要一上渡船,她几乎都不进船舱,反而会站在船尾甲板上,吹着迎面而来的凉爽江风。

渡船每每至江心,渺渺江水、孤船帆影、远方云彩,总能激起她心底那一丁点难得悲春伤秋的女儿家心思。

而这分女儿家心思往往在一上岸、走出渡口后,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一刻,她便会恢复原有的爽朗性子,兴冲冲地往城镇最热闹的地方跑去。

彬许是在汴京城时,她便常做男装打扮、四处游玩,因此,虽然是头一回出远门,她却没有半点戒惧之心。

虽然这些小城镇不似汴京繁华、热闹,但总是不同于以往所见,举凡新鲜的、没见过的,她总是要买上一些来嚐嚐鲜。

这一路来,她大姑娘玩得随性、走得率性,一个人自得其乐,因自小生在富贵人家的环境,让她无所节制,用银子也用得潇洒阔气。

而众人瞧她一身上等绸衫、轻摇折扇,闲适优雅的宛若富家贵公子,总是不敢怠慢地好生伺候着。

这一日,一到汴京城外郊的一个小镇,金喜儿迫不及待地往镇上最大的酒馆而去。

她听爹爹说过,这汝云镇有间“饕餮门”,宴饮的食材皆是四方珍异,时鲜食物更是以驿马加急快递而至。

鲜烩银鱼、蓴菜汤、女乃汁肥王鱼、东安鸡……等各地名菜,在“饕餮门”大厨的巧手下,道地鲜美、香味扑鼻,令人不禁食指大动。

手摇折扇,金喜儿的脚步方定,俐落的跑堂夥计一见门边杵着个翩翩贵公子,立刻迎向前殷勤招呼她入内。

“客倌今儿个想吃点什么?”金喜儿一坐定位,懒得思考,潇洒地摆了摆袖道:“把你们店里的名菜全都上一份。”她生性好动,一整天下来几乎没一刻能静下心,或许正因为如此,食量也较一般姑娘大上许多。

坐了大半天的船,她早就饿得饥肠辘辘,恨不得夥计立刻变出一桌菜让她垫垫胃。

她话一落下,堂中正在用膳的客人,无一不好奇地朝“他”投以不可置信的讪笑神情。

跑堂夥计闻言仅是尴尬地挠了挠头,边赔罪边傻笑解释。“客倌您有所不知,本店有上百道招牌菜,真要全上,怕是并上十桌也不够摆呐!”“这样啊……”她抿了抿唇,收起手中折扇,状似懊恼地轻敲着玉额。

见“他”久久做不了决定,跑堂夥计给了建议。“不如就由小的帮爷做主送上几道可好?若真不够,爷甭客气,尽避吩咐。”“啪”的一声,手里那柄折扇往手心敲响一记,金喜儿朗声道:“挺好!就依你,手脚快些。”“是、是!有劳公子爷候着。”解决了客人的困扰,夥计为“他”斟了杯茶,眉开眼笑地干活去。

夥计看来开心,金喜儿也不遑多让,气定神闲地喝着香醇的茶,打量着眼前人声鼎沸、热闹滚滚的景况。

“饕餮门”真不愧是汝云镇知名的酒馆,此等盛况可不比城里的“宴客居”差呐!

在她忙着打量间,动作俐落的厨房已纷纷将菜上了桌。

带着麻油香味的东安鸡迎面扑鼻而来,金喜儿已迫不及待挟起一块鸡肉嚐鲜。

“酸辣兼备的鸡肉既脆又女敕,咸甜适口,浓而不腻,好吃!”“嗯!鱼肉鲜美清甜、入口即化,好吃!”金喜儿口中嚷着要好好大坑阡颐一番,但吃相却依旧优雅。

她一一嚐鲜,口中赞声不断,眉开眼笑、陶醉不已的神情,让一同坐在客栈享用美食的客人几乎以为,夥计替“他”拿主意的菜,特别美味呢!

一个时辰后,金喜儿不留一丁点菜渣,万分满足地解决掉桌上的菜肴,填饱五脏庙后,她的心情愉快到了极点。

“夥计可以结帐了。”“多谢公子爷,一共三两银。”金喜儿颔了颔首,从容不迫地模了模腰间的小钱袋,猛地一惊,咦!扁扁的?怎么可能?用光了吗?她努起唇,努力回想着。

见“他”出了神,夥计耐着性子重复一回。“多谢公子爷,一共三两银。”“噢!”一时半刻间没能回想起自个儿把银子花到哪去了,金喜儿回过神,准备掏出怀里的银票时,却没想到,怀里竟然半张银票也没有。

不会吧!银票没了、碎银用光了?!心头猛地一颤,她不敢置信地胡乱寻着身上藏放银票的地方。

夥计见“他”心虚的模样,缓着嗓问:“小鲍子不会想吃霸王餐吧?”“呿!我金某人才不是那种无赖,我只是……只是不知道银子用光了……”金喜儿抱着包袱,惴惴不安地退了几步。

夥计见状,立刻拉下脸大声斥喝道:“那就是想吃霸王餐!”这一番吵嚷,立刻引来掌柜及众人的注目,堂中用膳的人群之中,竟还有几个穿着捕快服的衙差。

完了!这下糗大了,她不会因为吃霸王餐而被关进大牢吧!

思及此,金喜儿着急地嚷着:“你这个人怎么那么霸道,我有说我要吃霸王餐吗?”“那就有劳小鲍子付帐。”“我这不是在找嘛!”金喜儿努力寻着,视线不忘扫过那几个朝她步步逼近的衙差,心里是越来越害怕,一个失神,退无可退下竟撞上门扇。

一个踉跄,她勉强立定身子,但搁在包袱里的腰牌却咚的一声掉了出来——所有人的视线也因而定在那腰牌之上。

瞬间,闹哄哄的客栈霎时变得鸦雀无声。

怎、怎么了?全都见鬼了吗?瞧堂中众人一个个定住,金喜儿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有什么——”她话未尽,那朝她逼近的捕快“咚”一声在她面前跪下,激动喊道:“卑职不知公子爷是蔺相爷府的人,多有得罪,还请见谅。”金喜儿抱着包袱,因为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被他吓得险些跳了起来,大叫了一声。“你、你发什么神经?”她还来不及思考,捕快抢先一步道:“小鲍子你不必再隐瞒了,人人都知道见到蔺纹腰牌犹如见到蔺宰相。”他话一落下,大堂里原本看热闹的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

倏地——东边冒出一句话。“是呀!是呀!我也听说过,只有相爷府的人才有资格佩带蔺纹腰牌。”西边也冒出一句话。“我没瞧过蔺纹腰牌,这回可要开开眼界。”霎时间,众人譁然。

金喜儿像头被猎人围观的小鹿,眼见着众人逐渐朝她靠拢,周围的圈圈越缩越小,她举起扇柄扬声尖叫。“通通离我远一点!”下一瞬,砰砰咚咚的声响落入耳底,一群人竟真的乖乖退离她好几步远,有人甚至因为退得太猛,倒了跟栽,跌得凄惨。

她诧异地眨了眨眸,总算见识到这蔺纹腰牌的厉害。

难怪那斯文俊雅的男子身上会有一股唯我独尊的气质,原来,他是当今宰相?

也难怪他会因为她不要这个蔺纹腰牌,而露出诧异的神情。

这个认知让金喜儿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她得好好想想,她那天同咱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

噢!是的,她戳了他的胸口,当时他脸上没啥表情,只是……万一有一天,他翻起旧帐要治她的罪,贴告示缉拿她,那她该怎么办?

金喜儿越想脸色越是复杂,但就在她暗自思忖之际,原本脸色铁青的掌柜、夥计,瞬间变得和蔼可亲,连身旁那些凶神恶煞的嘴脸,也同时挂上如沐春风的亲和笑容。

“小鲍子方才那顿就由小店招待,还不知今晚小鲍子是否有落脚处,如果尚未打算,小的立刻挪间上房出来,不知小鲍子意下如何?”掌柜的问。

金喜儿回过神,烦恼地歪着脑袋瓜说道:“我身上的银子不够住上房。”她仍旧坚持自个儿身上有银子,只是太过紧张才没找着罢了。

“不、不、不!小鲍子愿意留宿,是敝店的荣幸。”试问汝云镇里有几家客栈能有此殊荣,招待相爷府里的人呢!

怕一把年纪的掌柜猛朝她鞠躬哈腰会闪了腰,金喜儿勉为其难地道:“好吧!我就先住一宿。”掌柜的闻言,兴奋地忙着吆喝。“二福,去、去,快理出一间上等房,好让爷歇下。”“知道、知道。”见大堂恢复原有的热络,金喜儿还是有些莫名其妙,她非但不用给饭钱,甚至还住了间上等房。

握住那个当初被她嫌重的蔺纹腰牌,金喜儿喃喃道:“原来这玩意儿这么有用呀……”水雾弥漫,金喜儿沐浴在注满了热水的浴桶中,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方才随着夥计进房后,她努力找遍了身上可能藏银票的地方,却苦无所获。

事实证明,不到半个月,她便把带在身上的银票、碎银给花光了,在身无分文的状况下,她势必得乖乖回家。

若是就这么回家,定是要乖乖上花轿嫁人,最让她扼腕的是,她连扬州都还没去成呢?

她枕着浴盆边缘,叹了一口气。“唉!怎么办呢?”许是上天垂怜,让这蔺纹腰牌为她解了一次危,只是,就算这个蔺纹腰牌很管用,她也总不能仗着这块腰牌吃喝玩乐吧?

此处还在汴京的管辖范围内,衙差识得蔺纹腰牌还说得过去,若她真走出了豫州,这蔺纹腰牌还管用吗?

若再发生今儿个这种状况,她怕是要被当霸食客给押入大牢了。

思及此,金喜儿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她从小到大,吃的、用的全是最好的,真要她窝进大牢里,怕是等不到爹爹来救她,她便香消玉殒了吧?

在反覆思索下,即便再怎么无奈,似乎注定了她得走回头路,得回家嫁那个什么高官权贵的夫婿。

她越想越恼,不仅没了游兴,心底还漫起一股深深的惆怅。

靶觉到桶子里的水温渐退,金喜儿起身穿上衣裳,当那蔺纹腰牌再次落入眼底时,她微怔了下。

他说:往后若有需要,你凭此腰牌便可得到帮助。

万般思绪在脑中辗转思索,半晌,金喜儿不禁异想天开地计画着。

假若有机会再遇见他,而他也不计前嫌,愿意原谅她戳他堂堂宰相“金胸”的冒犯之举,那她能不能请他帮她取消婚约?

唔……这样的要求应该不算过分吧?

他若觉得不妥,那她可以把这无敌贵重的蔺纹腰牌还给他,当作交换条件,这样一来就公平啦!

她暂且就用这个无敌蔺纹腰牌当盘缠回汴京城,一回汴京城她立刻就上相爷府同他说条件!

思及此,金喜儿的烦闷心情稍稍缓和了些。

“哇!软呼呼的被子。”她心满意足地偎进床榻里,下一瞬已累得直接沉入梦乡。

午后,日头正炽,秋虽将临,空气里却依旧有着一股略燥的气息。

在汝云镇前,男子勒马止步,侧眸对着身旁的儒雅男子问道:“爷,赶了几天的路,今天就在这儿落脚?”放眼打量着眼前热络的小城镇,蔺上翔颔了颔首。“也好,是该让马歇歇腿、吃吃粮草。”他知道这方圆三十里之内,只有汝云镇这一个小城镇,若是错过,怕是又要露宿荒郊野外。

“那属下先行入镇,去找间像样的客栈投宿,爷就暂且屈就,在前方的茶棚歇腿候着。”瞥见前方有一处小茶棚,秦卫枫翻身下马,缓缓说道。

小茶棚外头摆了几张粗糙的桌椅,虽然简陋,但处在绿意凉荫下,瞧来却也凉爽清静。

主子贵为相爷,在如此状况下,也只能暂且屈就了。

“不了,我去四处瞧瞧。”蔺上翔从马背上一跃而下,顺手拂了拂身上的衣衫后,跟在他的身后。

秦卫枫怔了怔。“爷……”“能住就好,不必太过讲究。”蔺上翔神态悠然地随着喀哒喀哒的马蹄声,准备进入汝云镇大街。

由于此次任务是密旨,因此蔺上翔身边没多带人,只带着武功高强的他随行下江南,以保护相爷的安全。

原以为人称“鬼脑邪相”的蔺上翔铁定是他遇过最棘手的任务,却没想到这一路上,蔺上翔行事低调、不张扬、随性至极。

他几要以为,自己奉命保护的是个穷酸主子,而不是当朝宰相。

“半盏茶后我在茶楼候你。”随意指着立在大街旁朴素无华的茶楼,蔺上翔温和笑道。

蔺上翔见秦卫枫领命后转身离去,他才牵着骏马沿着大街悠然而行。

行不过半刻,只见前方起了一阵骚动,蔺上翔的步伐陡地顿下,温和深邃的眸子微眯。

“大婶,发生什么事了?”因为围观的群众太多,以致他无法瞧清前头的状况。

那大婶一抬眼,也不管识不识得对方,登时热心地道:“就说卖甜饼的李寡妇让城里那恶霸给轻薄了,这恶霸向来嚣张,一向没人敢招惹。

结果出手教训他的就是昨儿个初来到咱们镇上的小鲍子,瞧他瘦归瘦,力气倒不小,拿起扁担狠狠把那恶霸修理了一顿,真是大快人心哪!”语落,大婶瞅了他一眼,惋惜地道:“你没瞧见那一幕,是吧?”漠视大婶惋惜的语气,蔺上翔平稳的语音略扬。“汝云镇的衙差不办事的吗?怎么会没人敢治他?”“呃……”感觉到两人的话题全然没交集,大婶讪讪道:“呿!这恶霸家大业大,若真治了,衙差还有油水可捞吗?”见人潮散去,没戏可看,大婶也自动结束话题离去。

蔺上翔低眉沉吟,没想到一进汝云镇便遇到这种事,看来还得先费心走一趟衙门,见见这儿的地方官了。

目光穿过熙攘人群,只见镇民口中那位见义勇为的小鲍子正呵护着一名少妇,还朝他迎面而来——“多谢金公子相救,我多送你一些甜饼,好让你带上路吃。”金喜儿一手轻摇折扇,一手扬衣甩袖负于身后,得意洋洋的轻笑了两声。“这位姐姐,好说、好说!能吃到姐姐巧手做的甜饼,是我金喜的荣幸啊!”富贵人家多丽人,金喜儿原本就长得可人,纵使扮成男装,她天真烂漫的可爱风姿也并未因此而减色,反之,越发显得俊美。

少妇被“他”这一赞,羞得脸都红了。

在“他”越来越靠近下,蔺上翔眸光一定,终于瞧清“他”那风流、潇洒的俊雅模样。

神情一敛,蔺上翔抑不住摇了摇头,对金喜儿风流、轻佻的行为颇感意外。

金喜儿忙着与身旁可人又好心的少妇说话,压根儿没注意到身旁那一道深沉的打量。

当两人将错身而过的瞬间,蔺上翔莞尔地微勾唇。“金喜?”金喜儿闻声,让人如沐春风的笑脸陡凝,一扬眸,眼底映入蔺上翔剑眉星目、斯文儒雅、似笑非笑的模样,脑中瞬间空白。

迎向“他”诧异的模样,蔺上翔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怎么?不认得在下了?”心莫名怦动,金喜儿恍然回过神呐呐喃着:“是你……”那一天月色朦胧,她又急着离开,虽知晓他相貌不凡,却不及此刻来得震撼。

他身材修长,柔和儒雅的脸庞俊逸不凡,一双清澈深邃的黑眸,似乎能洞穿人心的最深处,锐利地让人无法忽视。

“不必这么讶异。”觑着“他”微启唇的痴样,蔺上翔取笑道。

金喜儿哪管自个儿此刻的模样有多呆,一想到唯一可以救她的大贵人出现了,她立刻抛开方才对他投以惊艳的眸光,兴奋地嚷着。“是你!”他微微一笑,就算他乡遇故知,也用不着这么兴奋吧!虽然……他们根本连故知都不算。

彼不了周旁又开始议论纷纷的话语,金喜儿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说道:“是你!是你!是你耶!”不解“他”为什么兴奋成这样,蔺上翔开始为“他”热切的反应,感到莫名忐忑。

“你……不、不用这么开心。”他出声安抚“他”太过激动的情绪,向来沉稳的语气被“他”搅得兴起一丝波动。

“我当然开心,现在开心得都要飞起来了。”原本以为得认命的回汴京了,没想到现下不用回汴京,还可以同他打打商量。

若幸运的话,说不准她还可以同他借银子继续她的旅程。

这一回她绝对会好好节省、善用身上的银子,绝不再乱花钱!

金喜儿越想越开心,一把抱住他的颈项,情难自禁地嚷道:“天老爷呀!你真的是我的大贵人啊!”突然被“他”一把抱住,蔺上翔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只觉得有股清香迎面扑来,他猛地一惊——这个金喜的身体好软,身上、发上都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淡淡香味,充斥在他的鼻间,让他下意识地想贴近、想确认,那香味是否是出自于自己的幻觉。

正当这样的念头由蔺上翔脑中掠过时,理智早一步制止了他疯狂的举动,两个大男人当街抱在一块,成何体统?

而他差点就跟着金喜一起发疯!

在众人譁然的耳语下,被金喜儿当街抱着的蔺上翔不安地调开视线,只觉此刻万分尴尬。

蔺上翔屏住棒吸,脸色微凛地挤出一句话。“金公子,可以放开在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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