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少得意 第一章
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关轩臣从深眠中被吵醒。
他本能地攒起两道浓眉,眼睛还没张开,耳朵已经恢复灵敏度,确定那股异声来自寝房内,而且还持续不断,加上空气中飘着食物的香气,扰得关轩臣愈来愈火大,决定看看是谁跟老天爷
借胆,敢进来吵他睡觉。
蜷缩在被窝里的精瘦身躯先是动了几下,接着一只男性手掌慢慢地扯低锦被,露出一张睡眼惺忪的俊脸。
当关轩臣掀起眼帘,瞅见了背对自己的娇小身影,只见那人据案而坐,活像是饿死鬼投胎,正唏哩呼噜地吃着满桌的面食点心。
待看清对方是谁,而且很不幸的,是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十妹,关轩臣脸上净是阴沈之色,他可不会因为是亲兄妹就有半点纵容。天生畏冷的他先将锦被裹住全身,然后滑下床榻,来到娇
小身影的背后站定。
“妳在这里做什么?”他冷冷地问。
娇小身影被这挟着寒气的厉问声给吓了一跳,塞满双颊的食物全从嘴里喷了出来。“噗……咳咳……四、四哥……”还以为这个兄长已经睡死,不会察觉有人跑进他的寝房才对,她才躲到
这里来吃的。
必轩臣阴阴地瞇起俊眸,俯睇着她。“妳该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吧?”
他很怕冷,而且不是普通的怕,每年时节进入秋天,到了这种将冷未冷的气候,就会让他开始昏昏欲睡,真正到了冬天之后,甚至可以七天七夜都不吃不喝也无所谓,而在那几日当中,只
要有人来吵他,可不管对方是谁,绝对不会给好脸色看。
记得爹娘还在世时,不知请过多少医术高明的大夫回来帮他诊断,直到他们都确定自己的身体没有异状才安心。
“四、四哥,你先听我说……”十妹感觉到寒气逼人,连忙缩了缩脖子。“我不是故意要吵你睡觉,而是……兰姨不准我一天到晚都在吃东西……说这样下去会嫁不出去……可是我真的好
饿……厨子做的点心又这么好吃……所以才想躲在你这里吃完……兰姨也不会跑来这儿唠叨……”
她可是不惜拂逆兰姨的好意,也想要满足口月复之欲,因为对他们关家这几个孩子来说,兰姨名义上虽是当年跟着死去的母亲陪嫁过来的婢女,可却像亲娘一样照顾他们长大,所以大多时间
都会乖乖听话,也不愿意惹兰姨掉泪或生气。
“妳倒是挺聪明的……”关轩臣的嗓音压得愈来愈低了。“不过兰姨顾虑得对,要是知道妳这么会吃,这世上有哪个男人敢娶妳,不怕家产被妳吃光才怪。不过会吃就算了,也要多长几两
肉才能卖得好价钱,真不知道那些食物妳是吃到哪里去了,想想实在是浪费银两。”
十妹满脸羞恼地说:“四哥,你说话一定要这么毒吗?”
“这样叫毒?妳想听更毒的吗?”他哼问。
“四哥,你少得意,我保证以后你娶到的女人一定跟我同样会吃,而且生得又肥又胖又丑的。”她气鼓双颊地嚷道。
必轩臣对十妹的话嗤之以鼻。“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否则那是不可能的事,妳想知道原因吗?第一,这辈子我都不会娶妻;第二,要是真像妳说的那样生得天怒人怨,我是绝对不可能看
得上眼,所以妳想看笑话的话就省省吧,还是多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
“你……我要去跟大哥说你欺负我。”十妹说不过这个嘴巴坏透的兄长,气呼呼地冲出房门去了。
瞪着满桌的狼藉,关轩臣怒吼道:“石头!”
“四、四少爷?”小厮的脑袋从房门外探了进来。
“是你让她进来的?”他阴阴地斜睨。“现在就去收拾家当,给我滚出关家大门,不用再回来了!”
小厮的确是用滚的,不过却是滚到主子跟前,一把抱住必轩臣的大腿。“四少爷不要赶奴才走,十小姐说她非进来不可……奴才实在是挡不住……奴才下次再也不敢了……”两边都是主
子,谁也不能得罪,当奴才的最可怜了。
“哼!下次再让她进来,我会直接踹你出去。”关轩臣心想明天就要启程前往扬州,可以一觉睡到天长地久,没人敢吵他,怒气稍稍缓和下来,也就施恩的原谅小厮这回。
“是,四少爷。”小厮吶吶地说。
必轩臣打了个呵欠,又爬回床榻上,睡意很快地袭来,眼皮才闭上,马上又睡着了。
“四弟!”
才眨眼间,房门已经被人一脚踢开。
必轩臣两道好看的眉毛又往中间靠拢了,心想十妹告状的速度还真是快,大哥马上就跑来兴师问罪了。
小厮简直快哭出来了,努力制止威猛如虎的男人跨进房内。“大少爷……四少爷才刚睡着而已……”
“那应该还没睡熟。”关轩海一把掀开暖呼呼的锦被,将弟弟拖出来。“四弟,有关去扬州的事,大哥还有其它的事要交代……给我醒一醒……”
必轩臣真的想杀人了,不过杀害亲手足的罪是很重的,他可不想让自己的脖子挨上那么一刀,只能忍耐了。“我明天就要去扬州了,大哥还有什么吩咐?”他磨着牙,一个字一个字问道。
“也不算什么吩咐,只是大哥担心你这一睡,就从杭州睡到扬州,再从扬州睡回来,结果什么事也没办成,所以先来跟你把丑话说在前头……”再怎么说,关轩海也是看着这个弟弟长大
的,很了解他的生活作息。
“丑话?”闻言,关轩臣扬起长长的漆黑睫毛,瞅着向来说话就是直来直往,可从来不会用威胁这一招的兄长。“大哥不妨先说来听听看。”
必轩海被这个弟弟的利眼瞧得有些心虚。“咳,就是你若以为到了扬州,奴才们不敢管你,大哥交代你办的事,也打算草草了事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我会让方管事随行,随时在耳边
叮咛你、提醒你。”
“要是连方管事也奈何不了我呢?”他低声地问。
“那么到时就由你负责娶那个假冒的“扬州赵家”大小姐。”关轩海真的很希望能为自己未来的娘子讨回个公道,不只要帮她讨回被亲舅舅侵占的家产,还能让她从赵家大门出嫁,完成此
生最大的心愿。
“大哥,你跟我说实话,这些话是有人教你说的对不对?”他一脸心知肚明的斜睨。“那个女人还没进门,竟开始懂得使唤你了。”
闻言,关轩海马上大声反驳回去。“徽英才不是在使唤我,只是想到她的舅舅不但夺去赵家的一切,现在居然还找了个姑娘来假冒成“扬州赵家”的大小姐,妄想藉由两家的口头婚约,和
我成亲之后,就能提供他金钱资助,这种事我和她都无法忍受,当然要揭穿对方的阴谋。”
必轩臣撇了撇嘴。“若我还是不娶呢?难不成大哥会押着我拜堂?”
“如果是呢?”他佯作恐吓地哼道。
“敢情大哥已经变成重色轻弟的男人了?”关轩臣讥刺地说。
四弟的嘲讽让关轩海面河邡赤,生气地粗吼:“大哥是那种男人吗?要不是兹事体大,这才来拜托你帮这个忙,否则我早就亲自走这一趟了。”
“不是最好,不过我有个条件……”他凉凉地开口。“假冒赵家大小姐的事我会查清楚,更会把赵家的一切都抢回来,让大哥可以风风光光的从赵家大宅将未来大嫂迎娶进门,至于过程,
大哥就别过问了,我会用我的方式去做,既然去了,不玩一玩可就对不起自己。”
这番话让关轩海有些迟疑了,因为他很清楚这个弟弟不是个会念旧或是心软的人。“目的达到就好,手段别太激烈了。”
“我保证死不了人的。”关轩臣没好气地回道。“还要劳驾本少爷亲自走一趟扬州,这可是要付出很高的代价。”
必轩海还想再交代什么,不过又担心太过啰嗦,这个四弟索性不帮了,那可就令人头痛了。“我知道,那就交给你了,四弟。”
“我可以回去睡觉了吗?”他的眼皮又快盖上了。
“好了,去睡吧。”关轩海叹了口气,见四弟又一面打着哆嗦,一面爬上床榻,真是不懂四弟明明身体很健康,为什么就不能正常些,少让自己操点心,自己头上的白发都是为了这几个弟
弟才冒出来的。
又蜷缩回被窝中的关轩臣,在朦胧间听到门扉被人带上了,眼看周公又在召唤自己,在意识涣散的最后一刻,想着到扬州还有一段路要走,得趁这机会饱眠一顿,才有精神对付侵占账房姑
娘、也就是未来大嫂赵徽英家产的亲舅舅,那个叫做孟文义的男人。
到了翌日一早,关轩臣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让几个奴才伺候盥洗更衣,之后连怎么坐上马车、登上船都不记得,只记得兄长在耳边不晓得又唠叨了些什么,然后再度坠入了梦乡,直到平安
抵达扬州为止,那已经又过了数日。
****************
扬州——
“嗯……”关轩臣真正清醒的这一刻,外头天色已经大亮了。“石头,咱们已经到扬州了吗?”
小厮听到主子的问话,连忙趋近些。“四少爷,咱们前天晚上就已经到了。”
“这么快?!”他还想再多睡几天。
“既然四少爷醒了,奴才这就去端洗脸水进来。”说着,小厮便出去张罗了,就怕耽搁太久,主子又睡得叫都叫不醒。
必轩臣揉着太阳穴,慢吞吞地坐起身来,两眼下意识地环视眼前陌生的寝房,他知道这次随行而来的方管事长年跟着兄长在南北各地谈生意,不过又不爱住在人多嘴杂的客栈,所以事先租
下几间不大,但出入方便又僻静的宅子,也好有个落脚处,这儿多半是其中一间。
睇着寝房内简单的摆设,他明白出门在外,也不能要求太多,而对自己来说,有张床榻可以睡觉就够了。
“也该开始进行第一步计划,先去赵家见见那个叫孟文义的男人,顺便探探他的口风……”关轩臣才伸了下懒腰,空气中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冷颤,才想要再蜷缩回被窝,有人推门进来了。
方管事听小厮说他醒了,于是来到寝房内,很尽职地提醒道:“四少爷人都到了扬州,也睡了两天,可不要忘了大少爷的交代。”
“我大哥是不是说事成之后要帮你加薪俸?”他淡讽地问。
“大少爷确实这么说过。”方管事也不否认确有其事。“不过我拒绝了,因为照顾几位少爷和小姐是我的责任,在关家待了将近三十年,过世的老爷和夫人对我又有知遇之恩,所以在咽下
最后一口气之前,都要克尽职守,要不然将来怎么有脸去见老爷和夫人。”
必轩臣忍住翻白眼的动作,他最怕的就是这种满子邝情、责任的人了,都不会感到辛苦,自己光是用听的就觉得好累,于是扯开被子下榻。“大哥找你陪我来还真是对了……把我的袍子拿
来。”
“我去叫奴才将早膳送进来。”说着,方管事先将直裰披上他的肩膀,待关轩臣的手臂套进袖中,这才转身出去。
待关轩臣穿好袍子,小厮也端着洗脸水进来了。“四少爷,这是热水,不过还不至于太烫,用来洗脸刚刚好。”
“算你机伶。”就是因为这个小厮在身边伺候多年,比其它人了解自己,所以就算关轩臣说过好多次要赶他出去,最后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做。
小厮暗暗吁了口气。“只要四少爷别赶奴才走就好了。”
“哼!若真要赶你走,你还会站在这儿吗?”关轩臣走到洗脸架前面,先盥洗之后,才由小厮来帮他梳发,再戴上唐巾。
“谢谢四少爷。”小厮喜道。
必轩臣勉强集中精神,简单地用过了早膳,其实该说午膳才对,这才坐上马车,前往位在长春湖畔的赵府。
“四少爷,就快到了。”同坐在篷车内的方管事适时出声。
他眼皮连掀也没掀地说:“到了再叫我。”
方管事揭起布帘的一角,指引驾驶马车的奴才前往赵府的方向,不到一会儿功夫,便到达目的地了。
“你确定就是这儿?”关轩臣下了马车,半瞇着眼看着朱色大门上的匾额写着大大的“孟府”二字。“看来这个叫孟文义的男人不只侵占赵家的生意,连这座府邸也早就变成他的了。”
“四少爷说得没错,这位孟文义对外都宣称是他已故的姊夫,也就是赵老爷临终之前将赵家三代累积下来的家业赠予了他,就是不希望影响到自己的名誉,要不是账房姑娘……不,是未来
的大少夫人说出真相,恐怕大家都被蒙在鼓里。”方管事对这种人相当不齿。
必轩臣用袖子掩住扒欠。“石头,去敲门。”
“是。”小厮快步上前去。
孟府的门房拖了好半天才出来应门,听说了对方的身分,只回了一句“老爷不在”,便砰地一声,把大门关上了。
“连个下人的派头都这么大,居然敢赏本少爷吃闭门羹。”关轩臣不悦地瞇起俊眸。“石头,再去敲门,问清楚什么时候他们家老爷才会回来。”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养什么样的奴才。
小厮衔命又去了。
“不知道。”门房只说了三个字,又把大门关上。
方管事叹了口气。“四少爷,咱们明天再来吧。”
“我人都来了,岂能就这么空手而回。”关轩臣冷冷一笑。“石头,再去给我敲门,就说本少爷要进去等。”
“是。”小厮又去敲门了。
门房很不耐烦地瞪着杵在外头不走的客人。“你们在这儿等一下……”丢下一句话之后便又把大门用力关上。
“四少爷要不要先到马车上等候?”小厮见主子将披风裹得密不透风,知道今天的气温对他来说是很冷的。
必轩臣低哼一声。“我就在这儿等他开门。”
饼了好久,门房终于回来了,这回则是开口邀请客人进去。“我家老爷晚一点才回来,有什么事就跟我家小姐说吧。”
“你家小姐?是赵家大小姐?”关轩臣心想该不会就是那个冒牌货,那还真是巧极了,他正想要见她一面,看看她究竟有什么本事来假冒他人,妄想当上关家的大少夫人。
门房摇了摇头。“不是,是我家老爷的千金。”
“那还真是可惜。”他扼腕地喃道。
门房让另一名奴才来为他们带路。
必轩臣主仆以及方管事在孟府的奴才带领之下,穿过了曲廊以及拱桥,来到位在庭园内的一间雅致小厅。
“请稍候。”奴才说着便先退下了。
必轩臣在太师椅上坐下,两指揉了揉眉心,忍住打呵欠的冲动,等待那位孟家小姐到来。
没过多久,婢女进来奉上一壶刚沏好的热茶。
“这是什么茶?”关轩臣口气傲慢地问,他的嘴可是很挑的,吃的喝的都不能太过随便。
婢女回了一句“这是扬州的蜀冈茶”,接着便将主位前的一整片珠帘垂放下来,好让客人无法完全窥见坐在里头的人。
看来这间小厅是孟府的女眷用来会客的地方,关轩臣有些意兴阑珊地思忖,只想快快把事情解决了。
就在这时,珠帘后头有了动静,隐约见到一道女子的身影缓缓移动,最后在主位上落坐,不过并没有马上开口询问访客的来意。
“四少爷喝口茶,暖暖身子。”小厮呈上茶杯说。
既然对方还不说话,关轩臣便先接过茶杯,啜了一口,不过马上吐了出来。
“听说蜀冈茶其甘香,味如蒙顶,不过这壶茶却完全糟蹋了……”就因为关家也产茶卖茶,即便没有兄长用闻用看就知道茶叶好坏的能力,关轩臣也只要一口就能判断。“或者这便是孟府
的待客之道?”
珠帘后头响起女子的嗓音,而且音量很小,小到快让人听不清楚了。“鹃儿,快去帮关四少爷重新再沏一壶。”
“是,小姐。”侍立一旁的婢女福了,便将那壶茶端走了。
“令尊何时才会回来?”关轩臣懒懒地瞄了珠帘后的人影一眼。
“不知关四少爷找家父有什么事?”坐在珠帘后头的孟盈盈继续用着柔弱无力的嗓音问道。
“自然是有事,只是就算说了,也不确定妳能不能给个满意的答案。”关轩臣不喜欢说废话,万一说了,这女人又一问三不知,岂不是白费唇舌。
孟盈盈沈吟一下。“关四少爷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说出来听听,或许我曾听家父说过也不一定。”
“前些日子家兄收到令尊捎来的信,信中写着希望他履行和赵家大小姐之间的婚事,令尊既是赵家大小姐的亲舅舅,自然有权力替她作主了,只不过……”他故意停顿一下。“家兄曾经派
人打听过,这才知道就在几个月前,令尊不顾她的意愿,想要将赵家大小姐嫁给一名朝廷高官为妾,所以她不得不选择逃走,至今还下落不明,那么关家若是真的决定履行婚事,令尊又怎么将
这位“赵家大小姐”嫁过去?难不成是找人来假冒?”
必轩臣这番话里头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不过却是一针见血,就是想知道对方听了会有什么反应。
卑才说完,珠帘被一只小手给拨开,孟盈盈红着眼眶从里头走了出来。
“我爹不会做出那种事的,其中一定有误会……”她手上攥着巾帕,眼底闪着楚楚可怜的泪光,想要为父亲的所作所为辩驳。“我爹真的是个好人……他不会对表姊做出那么过分的
事……”
必轩臣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孟家小姐,只见她年约十七,有着纤弱无骨的体态,一张鹅蛋脸上嵌着两条弯弯的柳眉,眉心有一颗小奴才红痣,在无形之中增添了几分妩媚,而小巧的秀鼻
下,则是张樱桃小嘴,不过他下头的三个妹妹都生得明丽可人,尤其是五妹,更说得上是国色天香,所以再漂亮的女人对自己来说,都不会有太大的惊艳,何况眼前的孟家小姐,就是标准的大
家闺秀,一点个性和特色都没有,引不起他的兴趣。
“意思是妳也不清楚有没有这回事了?”这不是白搭了?早知道他就回府里睡觉去。
“因为……家母这两年都待在南通的娘家调养身子,直到一个多月前我才与她来到扬州。”孟盈盈小手捏着巾帕,彷佛碍于女子的矜持,只能偷偷地觑了下眼前可以说是俊美非凡的年轻男
子。
只见这位关四少爷头戴唐巾,身穿酱色直裰,布料上还绣着精致的如意图案,可见得对穿着相当讲究,年纪约莫二十二左右,不只有着极为出色的五官,还有着比女人还要白皙无瑕的皮
肤,衬托着两道入鬓的剑眉,和墨黑的瞳眸,看似慵懒闲适,不过一旦嘴巴使坏之际,眼尾又总会似嘲似讽的往上一挑,鼻梁下的两片殷红嘴唇,也跟着露出一道讥诮的弧度。这名年轻男子有
着美丽的外表,但又不会显得阴柔,修长精瘦的身形有着属于男子该有的阳刚味,可以说让人无法挑剔。不过,孟盈盈却不会为了关四少爷那张好看的皮相而动心,因为她最讨厌的就是像他这
种态度傲慢无礼的男子了。
闻言,关轩臣低哼一声。“那么妳也不知道这座宅子原本是赵家所有,是令尊硬将它霸占下来的?”
“我爹才不是这么可怕的人……关四少爷说这话实在是太过分了……”孟盈盈旋即哽咽地指控。“他是个大好人……”
这下关轩臣真的往上翻了个白眼,不是怕看到女人哭,而是怕遇到俗不可耐的女人,以为哭哭啼啼的就能解决得了事情。他连多看孟盈盈一眼都懒,要知道长相是天生的,是父母给的,怨
不了别人,但一个女人有颗漂亮的脑袋,里头装的却只有愚蠢,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么赵家大小姐在吗?可否让我跟她见上一面?”关轩臣决定直接找冒牌货比较快。“我倒想听听看她对这桩婚事有什么看法。”
孟盈盈露出一脸的委屈。“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也不点早说,真是浪费我的时间。”他决定打道回府。“回去了!”
方管事和小厮愣了一下,赶紧跟上主子。
而孟盈盈也怔住了,见关轩臣就要跨出门坎了,连忙开口。“关四少爷请留步,家父很快就回来了……”
“改日再登门拜访。”关轩臣右手一挥,连头都没回地便跨出厅外。
见关家主仆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孟盈盈迅速地收起泪颜,眼神也不见方才的楚楚可怜。“鹃儿,去叫大柱子过来。”
婢女立刻出去找人了。
“这位关四少爷到扬州来究竟有什么目的?”孟盈盈在座椅上坐下,小嘴喃喃自语着。
才一会儿功夫,婢女带著名奴才进来了。
“小姐找我?”外表憨傻的大柱子很恭敬地问。
孟盈盈简单地说明要他去做的事。“你有看到刚才出去的客人吧?我要你偷偷跟踪他们,知道他们住在什么地方,然后回来告诉我。”
“是,小姐。”大柱子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小姐为什么要大柱子去跟踪他们?奴婢见那位关四少爷态度高傲,一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样子,小姐何必理会那种人。”待小厅内只剩下她们主仆两个,婢女才悄声地问,似乎对于主
子人前人后不一样的表现早就习以为常了。
“我有我的用意。”孟盈盈没有说太多,就是因为这位关四少爷劈头就提起赵家的事,让她觉得不太寻常,想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就在这时,另一名婢女进来了。“小姐,夫人在找妳了。”
“我马上就来。”娘亲是个害怕孤独和寂寞的女人,总希望无时无刻都有个人陪在身边,不过娘最想要的还是自己的丈夫能随时相伴左右。
孟盈盈轻叹地思忖,这才从座椅上起身,轻移莲步地往外走,腰间那件打着数十条细褶的绣花裙,随着脚步的移动,晃荡着迷人的波纹。
***************
申时左右——
“听说杭州关家的四少爷今天来过了?”孟文义在外头奔波了一天,回到府里之后,听说白天有客人来访的事,便让奴才去将女儿请了过来,仔细询问经过情形。
孟盈盈秀秀气气地坐下来,口气柔顺地回答他。“是的,爹,关四少爷确实来府里找过爹,不过爹还没回来,他便说改日再来拜访。”
“他跟妳说了些什么?”他急急地问。
闻言,孟盈盈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孟文义,他唇上蓄着两撇胡子,配上高大的身形,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挺,此刻又头戴软帽、穿着绣着几何纹图案的长袖背子,更有着富家老爷的派头,其
实他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是在她八岁那一年,由于生父骤逝,和生父是八拜之交的孟文义便天天来家里安慰彷徨无助的母亲,最后母亲不顾亲友的反对,带着自己再嫁给他。
“关四少爷说……”孟盈盈暗中观察他的神情。
孟文义更加急切地追问:“他说什么?”
“他说因为收到爹捎去的信,所以关四少爷的兄长派他来见赵家表姊一面,想当面问问她对两家的婚事有何看法……爹,赵家表姊住在府里头吗?我怎么都没见过?”她试探地问。
“呃……她住在别的地方……”孟文义眼光闪烁地回答,心想关家的人倒是聪明,先派人来扬州,说不定是打算拒绝亲事,这可不成,他可是寄望在生意上头能得到“杭州关家”的一臂之
力。
她一脸深信不疑,其实心里想的正好相反。“原来是这样,难怪我和娘打从住进这里之后都没见过。”
虽然孟盈盈以前曾听他提起过孟赵两家的关系,所以赵老爷在病逝之后,才会把所有的生意、家产都交给了孟文义,不过现在来看这件事,似乎愈来愈像那位关四少爷所说,是他霸占下来
的,不过她一点也不意外,因为这个男人为了达到目的,就连杀人的事都做得出来。
“他……就只说了这些?”他又问道。
“嗯。”孟盈盈轻颔了下螓首。
“我知道了。”看来为了取信关家,得让假冒赵徽英的侄女跟关四少爷见上一面才行,孟文义心中盘算着忖道。
“爹既然回来了,也该去房里看看娘。”她说。
他点了下头,作势起身。“对了!盈盈,关四少爷下回再来,若爹不在府里,妳一个没出嫁的闺女就别出来招呼客人了。”孟文义不希望她们母女听到一些对自己不好的传闻,能不和外人
接触是最好不过的了。
“是的,爹。”孟盈盈状似柔驯地答允了,不让心中的恨意流露出来,使眼前的杀父仇人有所防备,可是心里却为了“爹”这个字而痛苦不堪。
孟文义很满意她这般听话,这才步出书房。
瞪着两手背在身后往外走的身影,孟盈盈多么希望能用视线瞪穿他,甚至亲手杀了他,好报这杀父之仇。
这个秘密在她心中已经藏了将近九年,没有一天忘记过,每唤孟文义一声“爹”,她的心就会痛一次,觉得自己背叛了生下她的父亲。
孟盈盈抡紧袖中的粉拳,却也明白要报这杀父之仇,光凭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的,她需要有个帮手,只是该找谁呢?而又有谁是可以信赖的?
待孟盈盈心事重重地回到居住的院落,正好大柱子办完她交代的事回来了。
“知道那位关四少爷住在哪里了吗?”她问。
大柱子用力点头。“知道,不会很远,一下子就到了。”
“要牢牢记住,若是有必要,可是要你带路的。”孟盈盈叮嘱地说。
他又是用力地点头。“小姐不用担心,大柱子不会忘记的。”
孟盈盈笑睇着眼前年纪比她长了五岁,可是智力却像个十岁孩子的年轻人,是母亲位在南通娘家府里一位长工的儿子,因为是个痴儿,所以经常受到欺侮,
她见了于心不忍,便决定将他带在身边,也是身边少数能够信任的人。“那就好,肚子也应该饿了,去厨房吃点东西吧。”
“好。”大柱子咧嘴笑着跑开。
一旁的婢女听了他们的对话,一脸的不赞同。“难道小姐想去找那位关四少爷?这样好吗?要是让老爷和夫人知道小姐出去见个男人,肯定会生气的,再说这又是为什么?”
“我是说如果有必要,不是非去找他不可……”孟盈盈敛起娇容。“这件事不能让其它人知道,尤其是老爷和夫人。”
因为她有很多疑问需要得到解答,或许可以从那位关四少爷口中得到,只是那个男人说的话又是否真的靠得住?
孟盈盈垂下眼睑,陷入了沈思,若能知道对方真正的来意,事情就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