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有幸 第一章 喜讯
立冬过后──
一匹快马在江宁的街道上奔驰,朝薄爱的方向而去。
达达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直到朱色大门就在眼前,跨坐在马背上的送信人熟练地控制缰绳,好让胯下的骏马在门口停下。
昂责此趟送信任务的汉子披星戴月,日夜赶路,终于抵达目的地,当他翻身下马,便一个箭步上前,用拳头使劲地敲门。
“来了!来了!别再敲了……”门房听见外头传来敲门声,迭声嚷着,还在猜想谁在外头,门敲得这么急。
门房拉开门闩,狐疑地上下打量立在外头,一身风尘仆仆的汉子,问道:“有什么事?”
“这是贝勒夫人从京里来的紧急信函,要我亲自交给制台大人。”送信的汉子马上表明来意。
“是,请稍待一会儿。”门房一听,马上进去通报。
当管事从门房口中得知来者的身分和目的,便亲自引领着送信的汉子进入府邸内,穿过一道道曲廊和楼阁,最后来到书房外头。
“你先在这儿稍待,让我进去禀报一声……”说着,管事便踏进了书房。
大病才初愈的薄子淮就坐在书案后方,神情严肃地处理着这段日子所堆积的公文,见他进门,想必有要事禀明,于是抬起略显消瘦的面颊,等他说下去。
“大人,贝勒夫人请人送信来了,说要亲自交给大人。”管事说。
薄子淮眼底迅速闪过一抹喜色,立刻将手上的笔毫搁回笔架上。“人呢?”嗓音有着只有自己才察觉的不稳。
“此刻正在外头……”
“快让他进来。”薄子淮就是在等这个好消息。
闻言,管事应了一声,便到门外,示意送信的汉子进去。
那名汉子快步来到书案前,依礼打千。“见过制台大人。”
“一路辛苦了。”他口气维持镇定地说。
“这是应该的,请制台大人过目。”也不多说,便双手将信件呈上。
接过信件,薄子淮深吸了口气,心脏也跟着狂跳不已,几欲从胸腔中蹦出来,只得先命管事把人领下去休息,好生地招呼。
待两人都退下了,薄子淮才拆开来看。直到将信件的内容仔仔细细地看过了一遍,他总算明白婉钰在上一封信中所提到的“策略”指的是什么。
“没想到会扯到八阿哥身上……”除了太子之外,这位个性亲切随和的八阿哥也深受皇上喜爱,更是受封皇子当中最年轻的,如今为了双月的事,欠了对方一份人情,薄子淮自然希望将来有机会能够回报。
也因为有八阿哥出面,才让双月能以旗人的身分,名正言顺的嫁进薄家,成为他的正室。
薄子淮心中不禁百感交集,相信双月也跟自己有同样的感觉,当初安排她到京里,只是为了保护她,却没想到在因缘际会之下,有了更好的结果,压在心头上的大石总算可以挪开了。
而这段时日所承受的相思之苦,终于有了代价,薄子淮再将内容看了一遍又一遍,生怕这一切只不过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咳、咳。”他又咳了几声,从小到大,甚少生病,没想到这次的病情来得又急又快,只得遵照大夫的嘱咐,在家好生调养,免得留下病谤,如今心情大好,身体的病痛也就微不足道了。
就在这时,小全子正好端着汤药进来。“大人,药煎好了。”
“先搁着吧。”薄子淮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小全子把汤药搁在书案上,主子这次病倒可真把他给吓坏了,于是面露忧色地开口劝道:“大人,还是快点趁热喝了,这样身子才会早日康复。”
“嗯。”他先将信纸折好收妥,端起汤药来喝,想到额娘待会儿听到这件“喜讯”,又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不禁有些期待。
见主子脸上出现了些微变化,虽然并不明显,不过小全子伺候了这么多年,多少还是看得出来,不由得开口问道:“大人似乎很高兴?”自从双月不在府里,主子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总希望主子的心情能够好转。
“看得出来?”薄子淮嘴角很轻很轻地扬高。
“那是当然了,小的跟着主子这么多年,自然看得出来。”这可不是小全子在自夸,而是实话。
他将汤药喝完之后,然后把披风围上,起身步出书房。
“我是很高兴。”薄子淮已经迫不及待地去见额娘,好告知这桩“喜讯”了。
小全子一脸纳闷,赶紧跟在后头,主仆俩就这么往西边的院落走去。
走在廊下,放眼四周的景色,可以明显感受到冬意渐浓,不过他心中却不再如同往昔般孤单冷冽。
因为双月很快就会回到他的身边了。
也因为有她,对未来有了更多的期许和盼望。
想到之前曾经说过,即便活不过二十八,只求问心无愧,要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都能尽好本分,那么就了无遗憾了,其实不过是些好听话,是用来欺骗自己的谎言罢了。
生与死,名利与富贵,对薄子淮来说,都不重要,也因为不是自己能够掌握的,在乎又有何用,唯独感情一事,他不想任人摆布。
直到双月出现在他面前,自己的人生才多了希望,也有了奢求,即便只能多活一刻,也要拚尽全力,与她多做一刻的夫妻……
不对!应该是一生一世的夫妻才对。
他不能让双月成为寡妇。
包不甘心就这么走了。
在好不容易可以掌握命运,拥有属于自己真正的幸福,绝对不愿就这么离开人世,所以他要活下去。
走进院落,薄子淮便招来婢女进屋通报。
坐在屋里的薄母听说儿子来了,不禁有些惊讶,心思跟着转了好几个弯,可不认为他只是单纯来请安的,自己亲生的还不了解?若非必要,是绝不会踏进这座院落一步,寻思之间,还是让婢女把人请进来。
薄子淮跨进小厅,淡声唤道:“额娘。”
“病才刚好,要多休息,不要出来吹风,有事派个人来说就好。”直到大夫确定儿子的病情已经稳定,慢慢在恢复当中,安心之余,也在想办法重新掌控一切,既然是她的亲生儿子,理当要听自己的。
他解上的披风,交给小全子,然后在椅上落坐。“因为这事很重要,所以孩儿必须亲自来跟额娘禀明。”
“什么事?”薄母搁下茶碗问道。
“方才接到婉钰派人千里迢迢送来的紧急信函,上头说八阿哥有意帮孩儿撮合一桩婚事,对方的条件与咱们算是门当户对,如果同意的话,可以开始命人准备,挑个好日子,希望能赶在春天时完婚……”
说到这儿,薄子淮可以清楚看见额娘脸上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于是面不改色地说道:“既然这是八阿哥作的媒,咱们也不便拒绝。”
闻言,薄母不禁大喜过望。“对方是什么人?”
“户部尚书哈雅尔图。”他说。
薄母一脸喜孜孜地说:“原来是户部尚书哈雅尔图的女儿,这倒是不错的对象……咦?他还有女儿吗?我记得只有两个儿子,可不知道还有女儿……”以前住在京里时,也有过来往,不至于会记错。
“是他刚认不久的养女。”薄子淮气定神闲地回道。
她颔了下首,有些淡淡地失望。“原来只是个养女,不过既然是八阿哥牵的线,你又肯娶,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只是不晓得她的性情和长相如何。”
“她的性情和长相……”婢女正好呈上沏好的茶水,他端起来吹凉,然后啜了一口,若无其事地回道:“额娘应该很清楚才是。”
“我很清楚?这话怎么说?”薄母纳闷地问。
薄子淮端着茶碗,凉凉地斜睨一眼。“额娘对她可是相当熟悉。”
“我对她相当熟悉?你……是说……”她怔愣了片刻,看着儿子这回居然会如此轻易便答应娶妻,又说对方是自己认识的。
难道……?
瞅着额娘脸色倏地大变,薄子淮知晓她已经猜到是谁了。“没错,户部尚书哈雅尔图的养女,也就是双月。”
“你说什么?!”虽然已经隐约猜到了,薄母还是震惊到从座椅上跳了起来,几上的茶碗跟着被挥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户部尚书哈雅尔图收双月为养女,她自然有资格嫁给孩儿,做额娘的媳妇儿。”他一派气定神闲。
“我不答应!我绝对不会答应!”薄母气呼呼地嚷着。
“额娘别忘了,这门婚事扯到了八阿哥,若是不答应,恐怕会得罪他,对咱们可没有好处。”薄子淮早就预料到她会如此反弹,已经想好说辞。
“你……你把那个贱丫头送到婉钰那儿,原来就是在打这个主意……”她一手指着儿子,大声怒喝。“居然连婉钰都跟我作对,是存心要气死我的吗?你们兄妹俩为了一个贱丫头连手起来对付自己的额娘,这是大不孝……”
薄子淮目光沈定,由着额娘指着鼻子啐骂。“额娘,所谓的孝顺并不是一味地盲从忍让,那不过是愚孝,孩儿如今想通了,要做认为对的事,不再勉强自己当额娘口中的孝子。”
“你……你……”薄母气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淡声说道:“孩儿马上命管事开始准备婚事,婉钰信上说她在京里也会帮忙张罗打点,这么一来,便能省去不少繁琐的细节,以及舟车往返所需的时日,赶在明年春天将额娘的媳妇儿迎娶进门,额娘就不需太过操心。”
饼去为了家中的气氛,也为了不想惹额娘生气,伤了母子感情,以及背负不孝的罪名,因此选择忍耐退让,然而即便如此,额娘也从不改变她向来的心态和作风,更不曾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因此他不得不做出这种选择。
说完,薄子淮无视一脸又惊又怒的额娘,起身离开了。
待他从厅里出来,往另一头走去,赵嬷嬷悄悄地从这一头出来,也碰巧把方才屋里的对话听得明明白白。
于是,赵嬷嬷马上转身回去,把这桩“喜讯”告诉自己的主子。
“……就是这么回事。”她说。
吴夫人攥紧巾帕,一脸愤愤不平,又问一次。“妳没有听错?”
“不会错的。”赵嬷嬷当然能够理解主子心中的愤恨,同样感到不平。
见她说得这般肯定,吴夫人更是咬牙切齿。“凭什么那个贱婢可以嫁给子淮?不但户部尚书愿意收她为养女,就连八阿哥都帮她作媒,而我的女儿只能嫁给一个布政使的次子?”
吴夫人想到女儿再过一个月就要出嫁,自己依然得住在娘家,要巴望女婿有能力奉养自己,那也得先有个官职,她可得找机会跟亲家提点一下,反正现在朝廷允许“捐纳”,就先买个知县或县丞来当,总比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来得好听。
“是啊,她的命也太好了。”赵嬷嬷点头附和。
“她命好?”吴夫人冷笑一声。“等她嫁进门来就知道好不好了。”只要自己还住在薄家一天,那贱婢别想有好日子过,绝对要把这口怨气出在她身上。
“是。”赵嬷嬷得意地笑了。
翌日一早──
避事战战兢兢地来到老夫人跟前,上前见礼。
“不知有何吩咐?”他问。
“子淮的婚事已经在准备了?”薄母在心中算计着。
“是,小的已经派出所有的人,并且分头进行,三天之内就能准备好聘礼,以及所有事宜,请您放心。”管事恭谨地回道。
“子淮从来不曾对自己的婚事这么积极过,我当然放心了,你可知道对方是谁?”她一脸似笑非笑地问。
“小的知道,是户部尚书的养女。”他照实回答。
哼笑一声,薄母语带讥嘲地说:“什么养女,不过就是双月那个贱丫头,这会儿居然摇身一变,从府里的婢女,就要变成我的媳妇儿了。”
扁是这一点,就令自己难以忍受,一个出身卑微低贱的丫头,如何配当她的媳妇儿,偏偏自己的亲生儿子还当成了宝贝,费尽心思就是要娶进门来。
避事立在一旁,没有搭腔,府里的奴仆之中,只有他最先知晓即将进门的新娘子就是双月。
“既然她就要嫁进咱们薄家来了,那么可得跟那丫头真正的亲人见个面,请他们到府里来作客,你说是不是?”薄母决定从双月的亲人身上下手,手中有了筹码,可以用来要挟,还怕那丫头不肯乖乖就范。唉,她若是早一点想到这个办法,早已经把人除去了,又岂会容忍那丫头到今日。“总该知道她还有哪些亲人在,又住在何处吧?”
“呃……”
她冷冷地瞪了过去。“当初把人买进来,牙婆没跟你说吗?”
“这……”双月的来历至今还是个谜,要他怎么回答。
薄母拉长了脸。“怎么回事?”
“当初双月是如何被买进来的,小的和牙婆真的记不太清楚,也曾循着住址前往寻找,左右邻居却都表示没有这户人家存在,她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府里,这些事都曾经跟大人禀明过。”管事一五一十地回道。
“怎么可能?”薄母疑心大起。“该不会是子淮要你不准说吧?”
避事连忙否认。“小的不敢有所欺瞒,方才所言确实都是事实,要不然可以把牙婆找来,当面问个明白。”
“那么她的卖身契呢?”薄母又问。
避事犹豫一下才说:“已经被大人取走了。”
“什么?”这件事根本早有预谋。
直到这一刻,薄母终于领悟到儿子的翅膀硬了,已经飞出自己的手掌心,还算计到她的头上来,加上女儿为了对付她这个额娘,也在后头使了不少力,简直是白养他们了。
哼,想嫁进来就嫁吧!
她这个婆婆可要好好地给一个下马威。
避事退出门外之后,也不禁捏了把冷汗,其实心里真的看不惯老夫人的心狠手辣,偏偏又身为下人,没有置喙的余地。
不过人的命运还真的很难说,不久之前双月还不过是府里的婢女,如今却要成为这座官宅的主子之一,又有谁能预料得到呢?
但愿这桩婚事能够顺利进行──管事在心里这么祈望。
同一时间,在京城里的双月也觉得命运真的很奇妙。
自从遇到鬼阿婆,在受人之托下,穿越到了清朝,成了薄家的婢女,期间还挨过巴掌、打过手心,甚至被逼着跳入湖中,更不用说每天要早起晚睡,学着怎么伺候主子,更要小心遭到有心人设计,小命随时可能不保。
结果不到几个月的光景,她又换了另一个身分,成为户部尚书的养女,不只如此,还住进他的府中,有贴身婢女服侍,更多了两个哥哥和嫂嫂,而这对养父母也因为没有女儿,待她又好,什么吃的用的都往房里送,她真的遇上贵人了。
这该叫苦尽笆来吗?双月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颊,证明不是在作梦。
“原本只是想利用他们,借由当养女的身分嫁进薄家,现在他们对我这么好,反倒有些良心不安,好像欺骗了人家……”双月有些罪恶感地咕哝。
想了又想,她决定在出嫁之前,好好尽一个当“女儿”的本分,虽然不是亲生的父母,只是名义上的,可是人家对她好,就该有所回报才对。
“嗯,就这么办。”双月对着镜中的自己说。
正在帮她梳头的珠儿困惑地问:“小姐说什么?”
“没什么……”她收回心思,赶紧坐正,让婢女把头发梳好。“简单一点就好,不必弄得这么复杂。”
珠儿摇了摇头。“小姐待会儿要跟着两位少夫人上贝勒府去,穿着打扮上可不能马马虎虎的,免得失礼。”
“只是去贝勒府而已,不必这么紧张。”双月还以为两位嫂嫂是要带她去满都祜贝勒的家中,她正好也有好多话想跟婉钰说。
“小姐不紧张就好,要是奴婢可是会两脚发软。”珠儿失笑地说。
双月噗哧一笑。“有这么夸张吗?如果等一下是要进宫去见皇帝的话,我说不定就会吓得连走都走不动了。”
“小姐说话真有趣。”这位新主子真的有些与众不同。
她干笑一声。“大家都这么说。”
“小姐是不是晚上都没有睡好?脸色似乎不太好看?”珠儿看着双月眼下很明显的黑眼圈问道。
“有吗?”双月模了模自己的面庞,其实这些日子经常作噩梦,老是梦到薄子淮病得很严重,最后在自己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让她遍体生寒地惊醒,要不然就是倒在血泊当中,然后大哭着醒转。
每次作这种可怕的噩梦,她就会后悔那天不该离开江宁,无论如何都要守在薄子淮身边,就算只是当个侍妾,没有名分也无所谓。要不是这桩婚事牵扯到很多人,不能少了新娘子,否则她真想马上冲回去。
现在的她只能一天熬过一天,日日担惊受怕,生怕会接到坏消息,除非能亲眼见到薄子淮平安无事,否则她根本无法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
到底还要等多久,两人才能见到面?
每一天,甚至每一秒,她的心都在焦灼和不安定中度过……
“梳好了……”说着,珠儿又去取了套全新的旗装过来。“小姐皮肤白,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因为以前很少出去晒太阳……”双月随口回了一句,在这之前,除非要买东西,否则都是窝在计算机前,或是在工作桌上画图,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根本不太出门。“现在倒是常常在外面走动。”
或许是心境上的转变,现在忆起未来的那些生活,不再像以前那么激动,还有迫切想要回去的渴望,反而有股淡淡的怀念。
双月并没有忘记过去二十年的点点滴滴,可是每个人都要往前走,不能只顾看着后面,就算没有漫画可以看,也不能再从事最爱的漫画工作,甚至不能当面跟长腿叔叔说声谢谢,心中不免有些遗憾,不过她即将有一个家,还有爱她的老公,有舍才有得,她应该更要知足才对。
如今的她身在清朝,也确定回不了原本的世界,那么就该把全部的心思放在往后的岁月,以及放在自己所爱的人身上,她已经有了相当深刻的觉悟了。
珠儿手脚利落的帮主子穿戴好,然后又检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小姐看看还需要加点什么?”
“不用了,这样就够了。”她还是喜欢朴素的衣服,这一身已经太隆重,去喝喜酒都还不用穿这么花。
叩叩──有人敲门。
“小姐都打扮好了吗?”站在房外的婢女问道。
伺候双月的珠儿回了一句。“已经打扮好了。”
双月穿上婉钰送给她的花盆底鞋,快步走了出来,可不想让两位嫂嫂等太久。“要出门了吗?”
小姐,咱们走吧。”珠儿也是既紧张又期待,毕竟很难得有机会出去见识一下世面。
于是,双月跟着那名婢女往府邸的侧门走去,在途中遇到两位嫂嫂,年纪都约莫二十多岁,身上也是穿金戴银,果然官家的媳妇儿不好当,要很注重门面,只希望薄子淮不会要求她比照办理。
她的手被大嫂牵起,笑吟吟地赞美。“双月穿这身衣服还真是好看。”
“那也要看是谁挑的?”双月又看着二嫂笑睨地回道。
“是,当然是妳的眼光好。”妯娌俩的感情就像亲姊妹。
双月观察着大嫂和二嫂之间的互动,也跟着笑了,而且有点羡慕。
如果薄家的气氛也能像这般和乐融融,那该有多好,真是不懂为什么有人非要把它搞得乌烟瘴气不可?
虽然才搬进来住没多久,可能还不够了解,不过双月可以看得出来,至少这座府邸的几个主子对待下头的奴仆,赏罚分明,也没有虐待的情事,这些从身边婢女的言谈举止中就能感受得到。
在这个当口,一个想法在双月的脑中慢慢成形,不过这件事也要薄子淮到时愿意跟她配合。
“……不能再聊下去了,咱们得快点出门。”就听到二嫂笑嚷地说。
然后大嫂也跟着啊了一声,差点就忘记了出门的时辰。“轿子还在外头等呢,快点走吧。”
就这样,双月跟着她们坐上其中一顶轿子,沿途还偷偷地掀起轿帘,欣赏街道上的风景,不过内城都是官宅,也是那些所谓的八旗官员和家眷所居住的,感觉相当冷清,比不上民人所住的外城,到处店铺林立那般喧嚣热闹。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目的地。
珠儿掀起轿帘说:“小姐,已经到了。”
“好。”双月从轿内钻了出来,然后陪同两位嫂嫂进了贝勒府。
才走没几步路,她有些疑惑地打量面前这一座又一座的建筑物群,虽然这些皇亲国戚住的地方都很像,不过还是跟婉钰的家有些不太一样,似乎更气派了些。
“这里不是满都祜贝勒的府上?”双月小声问着身边的婢女。
“满都祜贝勒?”珠儿先愣了一下,然后掩嘴笑了。“当然不是,这里是禛贝勒住的地方。”
“禛贝勒?”双月孤陋寡闻地问。一听到贝勒爷,就以为是满都祜贝勒,她忘了有贝勒这个爵位的应该不止一个,看来她今天是见不到婉钰了。
“……他虽然被封为贝勒,不过可是四皇子,身分上自然比满都祜贝勒、甚至是一些亲王来得高,这座府邸还是皇上命人修建的。”珠儿也打算把这座贝勒府看个仔细,回去之后再跟府里其它奴仆炫耀。
“这就难怪了,因为是皇上的儿子,住的房子也就比别人好……”慢着!双月蓦地呆住,因为她知道这位“禛贝勒”是何许人了。
走在前面的两位嫂嫂见双月没有跟上,连忙开口召唤。
她脸上有些惊疑不定,快步赶上,一颗心却是七上八下的,怎么也没想到会有机会见到这号人物。
之前已经从薄子淮的口中,知晓现在是哪一个皇帝,她的成绩再怎么烂,也晓得下一个坐上龙椅的皇子会是谁,而在历史上,这号人物却是喜怒无常、残忍无情、城府极深,连自己的亲兄弟和心月复都不放过,即便无法否认是个好皇帝,却不是一个好人。
双月吞咽了下唾沫,心里既紧张又期待。“说不定等一下就可以看到本人,长腿叔叔要是知道,一定会很羡慕……”
见主子不知在咕哝些什么,珠儿还以为她太兴奋了,毕竟这座府邸可不是一般人可以进得来,也就没有太在意。
一行人就这么被领进了临水而建、十分雅致华丽的厅堂,只见主位上坐着同样二十多岁,妆扮贵气逼人的少妇,双月心想她应该就是禛贝勒的妻子了,又看了下两旁,还坐了好几位年纪相彷的贵族妇女和官夫人,简直像是一群贵妇聚在一起喝下午茶的场景。
苞在两位嫂嫂身后,看着她们上前向面前的皇子福晋请安见礼,双月也连忙跟着有样学样。
乌喇那拉氏和气地笑了笑。“今儿个只是邀请妳们来喝茶聊天的,就不必这么多礼数了。”
“是。”两位嫂嫂笑着回应。
注意到双月的存在,乌喇那拉氏上下审视一番。“我听说户部尚书前阵子收了个养女,就是她吧?”
大嫂连忙用眼神示意。“快点跟福晋请安。”
“照着咱们教的做就不会有问题了。”二嫂也在旁边提示。
“双月见过福晋。”双月于是上前一步,动作生涩地行了蹲安礼。
“以后都是自己人了,不用多礼,快起来。”乌喇那拉氏态度亲切,让她们坐下,再一一介绍其它人给双月认识。
双月根本记不得谁是谁,反正一概用微笑和点头来表示。
虽然她已经慢慢学会如何和别人相处,以及怎么面对人际关系,不过还是很不习惯这种应酬似的场合,嘴巴上虽然挂着“大家都是自己人”、“不用多礼”之类的话,谁晓得心里是怎么想的,要是真的说错什么,不知会不会大祸临头,所以她决定待会儿不要随便开口,毕竟这座府邸不是普通皇亲国戚所住的,而是未来的清朝皇帝,她还是低调一点。
不久之后,一碟又一碟的精致糕饼点心被端了进来,每个人面前的几上都摆上一份,而这么多女人聚在一起,无非就是喝茶聊是非,谈论王公大臣家中的八卦,不可能是国家大事。
听着在场的贵妇们聊得相当起劲,双月却强忍着打呵欠的冲动,她实在很不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三姑六婆,改天若是听到别人说起自己的私事,真不知会有什么感想。
她坐不到二十分钟,已经如坐针毡了。
“二嫂,我想……”双月决定用“尿遁”的借口出去透气。
乌喇那拉氏瞥见姑嫂俩的窃窃私语,善于察言观色的她心念一转,猜到大概想去解手,于是小声吩咐身旁的贴身婢女带双月出去。
“那么双月先告退了。”她依着规矩朝对方说道。
说完,双月才得以步出厅外,总算可以喘口气,不能真的会闷死。
“请往这边走。”贴身婢女比了个手势说。
双月道了一声谢,跟着她来到一间屋子,这间“厕所”可就讲究卫生多了,还洒了香粉,好除去臭味,连手纸模起来都比平常用的还要来得细。
“身分不一样果然有差……”她赶紧做笔记,要学起来。
待双月解决了生理需求,走出屋子,还不想马上回到方才的厅里,听那些女人聊别人家的私事。
“我可以在附近走一走吗?”她问乌喇那拉氏的贴身婢女。
“这……”婢女有些迟疑。
“妳不用在这儿陪我,我只是散个步,很快就回去。”双月努力说服。
“奴婢还是跟着比较妥当,免得待会儿迷路了。”婢女也不便让客人独自在府里乱闯。
闻言,她只好点头,让对方为自己带路。
双月一面散步,一面想着,虽然婉钰再三跟她保证,婚事一定会顺利进行,可是想到薄子淮的二十八岁生辰就在清明之前,每过一天,就更逼近一天,想要早一点回到他身边,好随时应付突发状况。
还要等多久,他们才能见面?双月真的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她有些忐忑不安地往前走,一阵冷风吹来,不禁伸手拉拢了下领口,才把心思转移到周遭的环境。
“咱们已经走很远了,也该回去了。”婢女委婉地提醒。
“好。”双月也不便为难她,只好往回走。
就在这当口,一声尖叫划破宁静。
“快来人……救命啊……”
双月先是愣了一下,不过还是马上往声音的来源跑了过去,当她瞥见一名年纪较长的嬷嬷站在红色小桥上,望着桥下又哭又喊,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阿哥落水了……快来人哪……”
苞在双月后头的婢女瞧见在湖面上载浮载沈的孩子,也不禁发出尖叫,让双月的耳朵差点聋了。
真是够了!到底是谁家的小孩,也不把他看好,双月还以为是厅里那些贵妇带来的,心里一面骂,一面往前狂奔,来到湖畔,踢掉脚上的鞋,来不及暖身,更没空去想这个季节湖水会有多冷,就直接冲下水去了。
而几个听见叫声的侍卫也往这儿奔来,不过他们只懂得骑射,并不谙水性,见双月已经下水救人,只能在岸边等候。
待双月潜进水中,一把捞起失去意识的小小身子,让他仰卧,并将其头部浮出水面,保持呼吸道畅通。
“弘晖……弘晖……”原本在厅内喝茶的乌喇那拉氏听到这个消息,早就忘了身分,拉开喉咙大喊,此时的她只是个心急如焚的额娘。
双月使出所有的力气将怀中这名大约七、八岁左右的男孩拖上岸,等在那儿的侍卫马上接手。“让他躺在地上……”
她拚命回想老师教的急救步骤,先检查有无呼吸、脉搏有没有跳动,确定都还有,立即清除男孩口腔内的异物,然后解开领口,再让他俯卧在自己膝上,接着按压背部,马上就是一阵咳嗽,男孩呼吸道和胃里的水全都吐了出来。
“咳、咳……”男孩咳着醒过来了。
乌喇那拉氏连忙抱住儿子。“弘晖,你可把额娘吓坏了……”
“额、额娘……”男孩抖着声音唤道。
确定男孩已经清醒,可以认得人了,双月才全身湿透地站起身来,马上打了好几个喷嚏,冬天果然不适合游泳。
“双月,妳没事吧?”
“还好妳就在附近……”
“也幸亏妳识得水性……”
两位嫂嫂赶忙拿出绢帕帮她拭干头发和脸上的水,满脸地关切。
“……”双月只觉得好冷,没有多余的体力回话。
直到这时,乌喇那拉氏才拨出心思,望着救了儿子一命的大恩人,也真正地将双月的模样给记在心里,连忙嘱咐身边的婢女,带着她去把湿衣服换下来,免得着凉生病了。
“请跟奴婢来。”
双月又打了个喷嚏,赶紧跟着那名婢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