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思永乐 第二章 祠堂送温暖
待人走远,杨氏幽幽一叹,转身走向相反方向。
孙家位在镇西最偏僻之处,与镇东的崔少华家隔着一段不算短的距离。
温永乐察觉杨氏的情绪低落,安安静静的跟在她的身后。
祖孙俩住的屋子已有些年头,空间不大,仅有一间堂屋两间房,因温永乐的姥爷生前就爱摆弄些花花草草,所以有个大院子,只不过他走了好些年,杨氏为了生计,院子里种的不再是读书人最爱的花花草草,而是能填饱肚子的蔬果。
踏进家门,杨氏先在外头的炕口丢了几根木柴,这才进屋。
家中不富裕,柴火有限,若是平时,纵使是冬日,白日也不烧火,但这几日温永乐病了,杨氏才在白日烧炕。
进了温暖的屋里,杨氏坐在炕沿,轻声问道:“乐儿今日又去找长思?”
温永乐老实应了一声,“梅花酥——想给长思吃。”
她一手抓着布老虎,一手打开捏在手中的青布,漂亮的梅花酥全碎了,她一脸的可惜。
杨氏满脸无奈,接过她手中破碎的梅花酥放在炕桌上,看到她的小手都脏了,细心的拿帕子替她擦着污秽处,“姥姥知道长思待你好,你喜欢跟他待在一块,但你是个大姑娘,不能再任性,乐儿要听话。”
温永乐闻言,抓着布老虎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
杨氏目光落在布老虎上,放下帕子伸手要拿,见温永乐一个闪身,她脸色微沉,“乐儿乖,给姥姥。”
温永乐迟疑的咬着下唇,她不想惹姥姥生气,姥姥是除了崔长思外待她最好的人,但她同样舍不得崔长思,他自小无父无母,若是连她都不理他,就没人对他好了。
看温永乐护着布老虎,杨氏心中满是无奈,“姥姥到底该拿你如何是好?”顿了顿,又道:“我已请人送信进京给你爹,待你爹回来,你的亲事就能提上日程,你要懂事,别再去找长思。”
温永乐不想嫁给崔少华,但也没有反驳,因为她知道她爹根本不会理会此事,直到二十岁回到京城温家,她都还未成亲,然后——
然后……进京后的记忆突然变得一片空白,她怒力的想,想不起来,一股强烈的心痛袭来,拿着布老虎的手紧压着胸口,身子摇摇欲坠,呼吸变得艰难。
她似乎遗忘了对她相当重要的事。
“乐儿?”杨氏一惊,连忙伸手扶住她,“这是怎么了?”
“姥姥……”她脸色苍白,喃喃道:“进京了……”
“这是糊涂了不成?”杨氏顾不得其他,连忙扶她回屋躺下,“你打出世就没离开过定州。”
她是没离开过,但将来她会。温永乐反手捉着杨氏,心中着急,讲话却依然轻柔缓慢,“姥姥,我,不喜欢,崔少华。”
杨氏听到她软糯的声音,再多的气恼只能化成一声轻叹,“姥姥知道,但他是你未来的夫君。”
喜欢与否不在她的考量范围,她在意的是百年之后有人能接替她照顾温永乐,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能让温永乐三餐温饱。
槐山学馆原是崔氏家学,多以崔氏子弟为生徒,只有少数异姓者得以入学馆,温永乐的爹温倪明便是其中一人。
当年孙夫子看中温倪明自小聪慧,虽父亲早逝,但勤奋上进,惜他是个人才,将他引进槐山学馆。
温倪明靠着孙家的扶持,加上与孙氏成亲后给人抄书、刺绣的收入,得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寒窗苦读多年。
进京赶考高中之后,他为名声未曾休妻,而是直接在京城另娶贵女为平妻,孙氏至死都没盼到良人归来看一眼。
直到孙氏过世,温倪明说为全夫妻之情,特地派人回梧桐镇大肆操办孙氏的后事,之后那些人将他亲娘毛氏接进京,却将温永乐丢给杨氏照料。
多年来,杨氏心中虽对温倪明多有怨慰,但却真心的疼爱闺女留下的骨血。
她未曾在外人面前流露出对温倪明的半分不满,毕竟她心如明镜,温永乐说话、反应皆不若常人,本就不受人待见,若再让众人得知她被亲爹遗弃在梧桐镇,日子只怕更为艰难。
多年来,若有人问起,她总说是温永乐怕生,不愿进京,这些年转眼就这么过了。
“姥姥。”温永乐抚着手中的布老虎,打断杨氏的思绪,一字一句的道来,“我,与少华,没有,婚约。”
杨氏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难得失了分寸,轻斥,“别胡说!是谁在你跟前嚼舌根?是不是卢氏?乐儿乖,别听她胡言乱语,纵使她对你有所不满,但这婚约她不认也得认。你是少华未过门的妻子,今天是你生辰,本该将日子定下的……”
温永乐伸出手握住了杨氏的手,杨氏的话声蓦然隐去。
“姥姥,别慌——”她慢吞吞的轻声安抚,“我知道。”
“小丫头片子能知道什么。”杨氏将她的手拉开,塞进了被子里,“你病才好,先歇会儿,这话以后不许再说。”
温永乐静静的看着杨氏。
娘亲死时她不过两岁,对娘亲毫无印象,姥姥心疼她,在她七岁那年将放在自己房里炕柜中的木匣给了她,那木匣里头有不少书信,不单有姥爷留下的丹青和手抄本,还有娘亲的绣品和画像,只是姥姥忘了这些物件之中还夹了封崔长思死去娘亲写给她娘的信。
当时她虽年幼,字认不全,但还是读懂信中的意思。
她娘和长思的娘亲自幼一起成长,本就是闺中密友,约定儿女亲家,只是她不懂为何这门亲事却换成她与崔少华。
那日她满心困惑,想去问姥姥一声,但因为夜深姥姥已歇下,便打算隔日再问,但之后她再也找不到那封信。
她问过姥姥,但姥姥直言是她记错了,没有所谓约定儿女亲家的书信。
这是她记忆中第一次见到姥姥失态地大声斥责她,她不想姥姥气恼,从此之后便再也不提不问。
她选择沉默是因为心疼姥姥,不想姥姥难过,但其实她都懂,所以她亲近崔长思,因为她知道他本该是她的夫君。
杨氏闪躲着温永乐清澈的眸光,此生她本无愧于天地,偏偏在自己外孙女的亲事上亏欠了崔长思。
崔长思姓崔,但并非正经八百的崔家人。
梧桐镇数千口人,数百户人家以崔为大姓,镇上以槐山学馆闻名,来往多为世家大族。
崔氏宗族历代出了几位大官,宗族关系紧密,族中共有七位族老,族老地位崇高,崔老太爷原也是族老之一,偏偏生了个闺女无媒苟合,丢尽颜面,被视为宗族奇耻大辱,最终他以德不配位为由自动请辞,让出族老的位置。
至于崔媛,是崔老夫人心疼闺女,用命相护才保住他们母子。
身怀六甲的崔媛被逐出家门,靠着崔老夫人的接济在镇里租了个小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隐姓埋名过日子。
那时她与闺女能帮的有限,只能偶尔去看看崔媛,给她带点吃食。原以为日子苦点,咬着牙熬过便是,偏偏崔媛红颜薄命,产子时没了。
还记得那时夏日炎炎,她与闺女带着永乐买了个瓜去看崔媛,却见崔媛倒在房门口,气息微弱。
崔媛拼了最后一口气,在她们的协助下生下孩子,虚弱的将子取名长思后便没了气息。
崔老夫人不惜与家里人撕破脸面也要出面操办丧事,最终将崔媛葬在梧桐镇三里外,槐山山脚下的那片梧桐树林中。
丧事后,崔老夫人带着襁褓中的崔长思回崔家抚养,彼时他过得还行,只是她命不长,他不过六、七岁她便撒手人寰,从此他的日子难过起来,没少受折磨,之后更因偷窃被逐出家门。
杨氏算是看着崔长思成长,深知他绝非偷鸡模狗之辈,只是纵使知情又如何?她无法理直气壮的替他出面,只因她已昧着良心李代桃僵。
崔长思的出身注定了他一生艰难,他连养活自己都无法,她又如何能放心将温永乐托付给他?
说她这个老婆子愚昧也好,自私也罢,再大的罪责全由她一人承担,此生她只求外孙女能不愁吃穿,平顺一生。
“乐儿,把布老虎给姥姥。”杨氏压下心头烦乱,对温永乐伸出手。
这只布老虎是崔长思给的,因为温永乐喜欢,所以她没逼着还,但如今……看着外孙女的神情,她抿着唇,有些事当断则断。
温永乐将布老虎紧护在怀中,对杨氏摇头。
杨氏要动手,温永乐却直接躺下,背对着她,死死的将布老虎护在胸口。
杨氏的手僵在半空中,看着背对着自己的温永乐,有片刻的失神,这似乎是一向温顺乖巧的外孙女第一次不听她的话。
她隐约觉得温永乐变了,偏偏又说不出变在何处。
终究因为心虚,她没有强硬的动手抢夺。
☆☆☆
夜色已深,天气更冷了。
温永乐身子发热,她知道自己应当是病了,只是她强忍着不适,没让杨氏察觉。
四周一片寂静,杨氏以为她已熟睡,替她盖好被子便回房睡下。
待杨氏走后,温永乐依然闭着眼一动不动,耳里听着外头的风雪呼啸,确定杨氏已睡熟,她才睁开眼,忍着晕眩悄然起身,披上外衣。
她拿着包在布巾里的伤*和趁杨氏不注意藏起来的大肉包子,护在胸前轻手轻脚的走出家门。
崔长思在崔老夫人死了之后,便常被卢婉青三天两头寻由头赶去罚跪祠堂或义庄,不能吃喝,直到被指称偷窃赶出崔家,卢婉青再也无法欺负他,今天是因为她,他才再次受罚。
温永乐心中矛盾,既心疼他受罚,又庆幸他此次只是受罪三日,而非牢狱三年。
入夜后又下了一场雪,现下雪停了,地面积了厚雪,一脚踩下,白雪没过她的脚踝,她专注于脚下,走得艰难缓慢却依然坚持走下去。
义庄位于镇北郊的墓地中,四周尽是坟头,并无人烟,一路伴着十五圆月带来的一点光明照亮前路,温永乐走在弯弯绕绕的小径上,费了不少力气,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到。
推开义庄祠堂半掩上的门,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
周围十分阴森,令人毛骨悚然,温永乐却似无感。
崔长思第一次被卢婉青丢进义庄罚跪是在崔老夫人死去那年,那时他不过六、七岁,温永乐知情后模黑来到义庄。
虽然她怕黑,但为了崔长思,她压下恐惧寻来,当看到他跪在祠堂委屈的哭鼻子,她突然什么都不怕了,搂着他轻哄,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会一直陪着他。
随着时光流逝,崔长思长大了,她再没见他哭过,但他曾经的脆弱牢牢刻在她的脑海中,不管他如何转变,依然令她想起来便觉心疼。
她小心翼翼的越过棺椁,借着月色看着跪在祠堂的他。
纵使无人看管,他依然跪得笔直。
看着挺直的背影,温永乐忍不住微扬起嘴角,别人总说她傻,但他也傻,没人看着,他竟也不知偷懒一会儿。
听到后头的声响,崔长思心思微动,眼底浮现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期待。
离开崔家后,他未再受卢婉青责罚,今日他也大可不必理会她,但当她开口,他还是听从,一方面是为了护着温永乐,另一方面是他记得每每他受罚时,她总会出现。
她从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会靠近他、亲近他,从不掩饰对他的喜欢,也只有在她的眼神中,他才感觉自己是个人,而非别人口中的低贱野种。
“长思,我来了。”
听到这软糯的声音,他垂下的眼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温永乐来到他面前蹲了下来,侧头对他一笑,眉眼弯弯,献宝似的拿出护在胸前的布巾,露出里头的伤*和白胖的大肉包子。
孙家家境清寒,但杨氏疼她,在吃食上未曾令她受委屈,今日的包子包了肉馅,做得又大又实在。
崔长思看着包子,眼底的那抹温情消去,心中五味杂陈。
温永乐全然不察,柔声说道:“外头,没人,长思——吃。”
她的小手拿着包子递到他眼前,对他笑弯了眼。
他眼神微动,依然没有动作。
“长思,吃!姥姥做,好吃。”看他无动于衷,她的目光有着不解,以为他不想吃包子,转而掏出别在腰间的青布袋,“这个,糖豆。”
她爱吃甜,但糖贵,姥姥偶尔会给她做糖豆让她解谗。崔长思在市集卖柴火,有时多得了铜钱,也会向贩子买糖豆给她。她总是开心接受,未曾思索他辛苦卖了柴火得的钱连买粮食都不够,若给她买糖豆就得饿肚子。
“以后,别买。”她笑咪咪的说:“我不要,长思,饿肚子。”
看着她发亮的水眸,崔长思有片刻的失神,他不知自己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对她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或许是她在他受尽冷嘲热讽,被人嫌弃肮脏卑贱,她却不嫌弃他,愿意与他待在一起时,也或许是他的手因为冬天干活流血,她心疼的为他擦*时,更或许是他一次又一次受人欺侮,她傻乎乎的站出来,明明吓得全身颤抖,却依然一字一句慢慢说着要人别欺负他时。
她总是温温柔柔笑咪咪的,因与他接近,被人憎恶,被骂傻子、结巴,但她未曾退缩,执意向他靠近。
他想到十岁那年被卢婉青诬蔑偷盗赶出崔家,他无处可去,身无分文,只能到镇郊废弃的土屋自生自灭,她却为了给他送口吃食,冒着风雪找来,结果跌在雪地中,大病一场,差点死了。
她为他做的事一件又一件,令他生出不该有的贪婪念头,想要护住她,但更想拥有她。
他未曾指望自己破败的人生会有好结局,原本已经认命,却因为她而生出希望,只是最后才知,他的出生已注定了求而不得的结局。
他的目光落在包子上,看着温永乐满脸笑意,她以为她所做的一切皆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都被有心人看在眼中。
不论是温永乐或杨氏,胃口都不大,平时一个小拳头的馒头就足够填饱肚子,如今温永乐拿来这么大的肉包子,崔长思便知是杨氏特地做的,她心知肚明温永乐会来找他。
姥姥死后,他的生活变得不容易,是杨氏这些年默默的照料,他才得以成长。
杨氏的关爱让崔长思以为她与温永乐一样,待他与旁人不同,只是在他被赶出崔家,害得为他送吃食的温永乐大病一场后,杨氏的一席话令他明白,她与那些瞧不起他的人并无不同。
她能因同情而给他一碗饭、一件衣裳,但除此之外,他不能再作他想。
温永乐与崔少华的婚约注定他们终成陌路,温永乐无法管住自己,这个恶人便只能由他来做。
他去了槐山学馆,狠狠的将曾经欺负他的人全痛打一顿,自断求学之路,从那时开始,他便与一切想像中的美好渐行渐远,其中也包括温永乐。
看着面前的包子,崔长思脑中再次浮现杨氏的话,他控制不了心中的情感,却能控制自己的行为,遂冷着脸推开她的手。
温永乐的身体本就不适,又顶着寒风走来,猛然被他一推,失了力气跌坐地上。
雪化冰寒,地上凉,看她跌倒,他的身子微动,但终究生生忍住扶起她的冲动,他抿了下唇,挤出一个字,“滚!”
温永乐再迟顿也察觉了他的不悦,只是她不懂他为什么生气,露出讨好的笑,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听不懂人话不成?”他没有去看她湿漉漉的双眼,“滚,你这个傻子,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傻子?温永乐听过很多人骂她是傻子,但崔长思从来没有。
她看着手中的包子,一时有些惊慌,思索着自己做错了什么。
最后,她以为他是为了吃食生气,柔声说道:“这不是,毕罗。长思,也不喜欢,包子?”
他的心因为她的话而一紧,毕罗是种包着馅料的面食,可甜可咸。
他不吃毕罗,是因为当年他被赶出崔家,她就是来给他送毕罗,因此差点死在雪地里。
但她不知道,她从来都不知道……
看着温永乐温暖的笑脸,他眼中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对自己的恼怒,她心思单纯,一次只能专注在一件事情上,若要她走可以,但……
他拿过包子,像是与包子有仇似的用力咬了一口,几口就将包子吃进肚里。
看他吃完,她的笑容更灿烂,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的拿起伤药,对他轻晃了晃,“擦药。”
看她伸出手,他下意识的缩了身子闪躲。
“长思,乖!”她的口气像极了平时杨氏哄她的样子,“要听话,擦了药,快点好。要勇敢,不怕痛。”
他几乎要被她哄骗的口气逗笑。
远远传来打更声,再过不久镇上该有人要起床了,若拖延下去,会让人发现她半夜来过义庄。
他可以不顾自己的名声,却不能不为她着想。
崔长思伸手要接过她手中的伤药,她却轻摇了下头,那副样子彷佛怕他不擦药似的。
没法子再跟她纠缠,他只能弯下腰任她摆布。
拉近距离,温永乐才发现他额头上的伤口红肿不堪,眼眶瞬间含泪,笨拙的替他上药。
崔长思一声不吭,温永乐更觉得心疼得紧,泪水无声的滑落。
“别哭。”看到她的泪,他低声说道:“不疼。”
温永乐不相信他,平时她跌倒,一点小伤口就疼得厉害,更别提眼前这伤口这么深,还在额头上。
“会留疤。”她声音有点哽咽。
看着近在咫尺的她,克制着想要碰触她的,崔长思眼神晦暗不明,“没关系。”留疤便留疤,他不在意。
好不容易涂好药,她擦了下脸,笨拙的倒出青布袋里头的糖豆,塞进他的嘴里,“吃甜甜,不痛了!”
他想告诉她,这是骗孩子的话,是她好哄,只要几颗糖豆就满足,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嘴里咬着塞来的糖豆。
“明日……”她将青布袋放在他的手里,“我再来。”
崔长思想拒绝,但话到了嘴边,并未说出口。
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她将门掩上的那一刻,原本倔强挺直的双肩瞬间落下,明知不应该,心头却依然为她而悸动。
糖豆的甜味在嘴中散开,因为她的到来,冬天的冷冽似乎变得不再难以忍受。
长跪祠堂,他的身子疲累,心中却有着满满暖意,然而那股暖意终究没有持续太久。
随着天色暗了又亮,亮了又暗,三天过去,信誓旦旦会再来的温永乐始终没有出现。
领罚第三日,崔长思看着外头微亮的天色,踉跄的踏出祠堂,跌跌撞撞地离开,经过葬着崔媛的梧桐树林,回到山脚下的破败土屋。
他无力的躺在屋内的炕上,虚弱的闭上眼,不去思索也不去打听她为何不来。
他们本就该是陌路,偶得她一丝温暖便足以支撑他许久的孤单,他不奢求。
☆☆☆
“娘……娘亲……”
迷迷糊糊之间,温永乐脑中回荡着一声声熟悉的叫唤,声音中情感浓烈,叫得她心头难受。
她用尽全力在一片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在小径上跑着,只是小径漫长,伴着一声声的叫唤,好似没有终点。
慌乱的脑海中,突然冒出沙哑悲伤的声音,“忘了吧……听话……忘了吧!”
忘了吧?忘了……
温永乐缓缓睁开眼,入目的是守在一旁一脸憔悴的杨氏,她沙哑的唤了声,“姥姥。”
听到声音,杨氏立即上前,颤抖着手轻抚着她的脸,“老天保佑,你可终于醒了。”
温永乐轻舌忝了下唇,还想说话,却只觉口干舌燥。
杨氏立刻将她扶起,喂她喝水。
温永乐一小口一小口的连喝了好几口。
杨氏喂她喝完一碗水便出声制止,“好了,晚些再喝。饿了吧,姥姥去给你弄点吃的。”
温永乐轻握着杨氏的手,有气无力的开口,“姥姥,我听到,有人,叫我——娘亲。”
她觉得自己的心空荡荡的,似乎遗忘一段十分重要的记忆,只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杨氏看她脸色苍白,担忧的搂着她的肩,轻声安抚,“你这是烧糊涂了,乐儿还未出阁,那来的娃儿?只是梦罢了。”
是梦吗?温永乐靠在温氏的怀中,脑中隐约又浮现那一声娘亲,还有那一句忘了吧……
“你这一睡就是三天,可把姥姥急坏了。”
三天?温永乐反应迟缓的眨了一下眼,她竟昏睡了三天?
她这才记起自己从祠堂回来后,身子实在难受,最后眼前一黑就不醒人事。
“以后听话,别在天寒地冻时出门,若着了凉,最终苦的是你自个儿。”杨氏早猜到温永乐会出门,她特地多做了几个大包子让温永乐带去给崔长思,他一个半大的孩子,三天不吃不喝可熬不住。
她扶着温永乐躺下,去灶房端吃食。
温永乐头沾上枕头,这才反应过来,三天?
她惊得眼睛大睁,坐起身,一阵晕眩袭来,脸色惨白,看着窗外一片漆黑。答应要去看崔长思的,她却失约了!
温永乐掀开被子就要下炕,杨氏进门见了,连忙将粥放在一旁,“怎么了?”
“长思——”
听到温永乐提及崔长思,杨氏轻摇了下头,“长思现下应当已返家。你身子不好,等会吃点东西便乖乖喝*,别再添乱。听话,这几日你可把姥姥吓坏了。”
温永乐张嘴欲言,但看杨氏憔悴的样子,她终究还是缓缓坐回炕上,打消去寻崔长思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