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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水成婚 第四章 失而复得好激动

作者:春野樱

天刚亮,屠子烈发现穆知非已经起身且不见人影。

想着他在山上事多且忙,可能到某处营地或垦区督导巡视也说不定,并未多在意,只一边梳洗,一边安排自己今天的计划。

她想起昨天晚上看玉鞍山舆图时,发现营地北面有处未经开发的林地,林中还有罕见可供生食的珍贵蕨草,便打算去那儿看看。

着好衣衫,换了双好走的鞋,她带着自己描绘的两张舆图,沿着羊肠小径一路北走,眼前的林相慢慢地改变,从疏林变成密林,不过天色已亮,就算是行在密林之间,眼前的路径还是清楚可见。

走着走着,再也看不见清晰的路径,只剩下兽径,地上的石头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错落着,大树的树根在石头间乱窜,像是从地底深处伸出一只一只的手般绊着她的脚。

她一边查看舆图以确定方向正确,一边小心翼翼地往上攀。

终于,眼前地势稍稍平坦了,她加快脚步往前,来到一片树木参天的森林之中,这儿的林相美丽,笔直参天的老树不知已在此地伫立了多久多长的岁月,空气沁凉且甜美,令人心旷神怡。

放眼望去,笔直的树木底下彷佛铺了一片绿绒,美不胜收,她往前走去,小心翼翼地踩在那柔软湿润的绿绒之上,并朝着光亮处而去。

突然,她脚下的土一崩,还来不及尖叫,已经滑落至一个隐密到难以发现的小山坳里。

幸好山坳里也满布着蕨草,让她不至于因此受伤。

揉了揉腰,她抬头一看,不觉暗叫一声糟了,这山坳大是不大,但以目测来看至少有两个穆知非那么高,而且放眼所及之处没有任何的踩踏点,她是绝对无法凭一己之力爬上去的。

“完了……”

自己是独自来此,也没跟任何人提起,根本没有人会知道她陷在这山坳里。

虽说她来时没带上任何干粮,只有一个随身小水壶和两颗饴糖,可她担心的不是自己深陷于此,活活饿死,毕竟这蕨草可生食且富含水分的,只要能活下去,让她当几天的羊也是无所谓。

她怕的是离开后穆知非肯定会骂她到狗血淋头,她是上山来帮他的,现在却给已经够忙的他添了额外的麻烦。

话说,发现她不见,他会如何呢?翻天覆地的四处寻她?还是仓皇失措?如果他对于她的失踪无动于衷,那她肯定会郁闷的。

轻叹一声,她躺地望天,忽地感觉背后肩胛下似乎有什么硬物,于是起身朝着满布蕨草的地上拨了拨。

“咦?这是什么?”

在那蕨草底下躺着一块石碑,她将蕨草拔除,拨开湿软的泥土,发现石碑上有年代久远,消蚀模糊的小篆碑文。

随着她的清理,整块石碑慢慢地现出形体,上面篆刻着四行共十六个字,她艰难地辨识着那已经模糊的字迹,喃喃念着,“祈雨有应,法……法食有盈,玉鞍……山主,即此神也。”

当她念出完整的十六字,突然听见一声奇怪又陌生的兽鸣,教她吓了一跳,往上一看,只见一头白鹿正探头看着她。

不知怎地,她竟跟那白鹿说了话,“你……你能帮我吗?”

话才说完,屠子烈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她居然向一头鹿求救,它是能抛绳子把她拉上去,还是能去营地通知穆知非?她是摔坏了脑袋吗?

再抬头,那白鹿已经消失无踪了,闲着也闲着,她将山神碑挖了出来,妥妥地立在一旁,还将随身的两颗饴糖供在碑前。

“山神大人。”她合掌对着山神碑敬拜着,“祢老人家在这边很久了吧?要是我能离开,便将祢一起带走,若我离不开,那就跟祢为伴了。”

说完,她坐在山神碑旁发呆。

呆着、待着,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她作了一个梦,梦里有个金冠紫袍的白胡子老爷爷满脸是笑的吃着她供的两颗饴糖。

☆☆☆

发现屠子烈不见了,穆知非四处问着、寻着,可却没人见着她或是跟她说过话。

她就这么消失了。

她才刚上山,对山上的一切都十分陌生,要是迷路了、受困了,必然会有生命危险。

弟兄们知道少夫人不见,自动自发地到处寻找,可几个时辰过去却是毫无所获。

眼见着申时已到,再过不久,山上便会起雾,气温下降,穆知非更加焦灼,如果她什么都没带,衣服也穿得不够暖,以她那瘦弱的身板要如何在外面捱过夜晚?

想到她可能会在山上的某处遇难,他的心脏就像是被捏住了一样,痛到他几乎快不能呼吸。

“屠子烈啊屠子烈……”远望这一望无际的深林,他眉头深锁,“你到底去哪儿了?”

“少将军。”丁骏见他心急火燎,上前劝慰着,“少夫人会不会自行下山了?”

沙场征战多年,穆知非早已练就一身处变不惊的本事,即便是在白山城时,他都不曾在众军士官面前慌乱过。

可这一天,所有人都看见他的慌乱了。

“不会的。”穆知非浓眉紧锁,“她对玉鞍山的一切极有兴趣,昨晚还抱着舆图看到深夜……”

突然,灵光一闪,他旋身便往营地的方向跑,冲进屠子烈的屋子往案前去。

案上是她昨晚看的玉鞍山舆图,图本是摊开的,正停留在某一页,而旁边是几张空白的草纸,草纸上微沾了点点墨迹,像是墨水渗透了上一张草纸所留下。

他将那墨迹与舆图上的线图稍作比对,确定无误后,便猜测屠子烈必是描下这页舆图,而且往此处去了。

“少将军?”丁骏气喘吁吁地跟进来,“你……你也跑太快……”

“她在北山。”他说。

丁骏一怔,北山虽在营地背面,却是他们至今未去探勘的偏僻地方,少夫人去那里做什么?

“少将军怎么知道少夫人去北山?”丁骏问。

穆知非没有回答他,旋身便跑了出去,丁骏看见他旋风般的身影,咻地一下又不见,无奈地摇头叹息,然后尾随其后而去。

十数名弟兄们跟在穆知非身后往北山的方向而去,沿途只有羊肠小径,脚下石块遍布,穿枝拦阻,没多久雾气自四周如涌浪般而来,只一会儿便难辨方向。

“屠子烈!”穆知非喊着她的名字,浑厚的声音穿透了浓雾,“屠子烈!你在哪儿?”

“少将军。”丁骏道:“这已经是兽径了,少夫人应该不会朝这种地方来……”

穆知非没回应他,只是继续地往前进。

没有人敢质疑他的判断跟决定,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有了动静,穆知非停下脚步,而其他人也跟着停下。

幽远深林中,隐约可见一走兽出现在兽径上,再定睛细瞧,竟是一头白鹿。

“少将军,那是……”

丁骏要说话,穆知非以手势要他安静,然后静静地看着那前方不远处的白鹿,他想起屠子烈说的话,人不是这片山林的主人,这些在此生存了千年百年的飞禽走兽才是,觉得不要惊扰了它们。

白鹿站在原地看着他片刻,然后走了几步又停下,再转头看他。

那一霎,穆知非明白了——它在领路。

他放轻脚步跟了上去,丁骏等人也尾随前进,不久后就进入了一处蓊郁树林,迷雾隐隐散开,只见眼前一片蕨草犹如绿绒般满布于地,而白鹿早已不知所踪。

穆知非向前走去,发现眼前有一崩塌处,底下是一个小山坳,再靠近一看,只见山坳里躺着一个瘦削的身子——

他顿时倒抽了一口气,心脏像是要停止跳动了般。

穆知非趴在土石崩落处边缘,唇片微微颤抖着,他想出声叫她,可却发不出声音,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恐惧。

十年征战,多少生命在他眼前流失,可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让他惶恐,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无力及脆弱。

“嗯……”突然,底下传来微微的呓语声。

那一瞬,他能呼吸了,他大大地喘了一口气,喊道:“屠子烈!”

底下,睡得迷迷糊糊的屠子烈几乎是跳起来的,她还没回过神,左右张望,不知所措。

“上面!”穆知非庆幸欣慰之余,也有着懊恼,喝道:“你这笨蛋!”

屠子烈抬头往上一看,两只眼睛发亮,“穆知非,你……你找到我了?”

丁骏等人围了过来,朝底下看着,“少夫人,你可真能折腾,可知大伙儿找你找了几个时辰?”

“绳子拿来。”穆知非命人将绳子呈上,快速做了个套索往自己身上一套,然后一跃而下。

当穆知非咚一声落在她面前,屠子烈既惊喜又忐忑地看着他,却看不出他此刻是什么心情,猜想着他在生气吗?

込冃定是的,丁骏刚刚说他们已经找了她几个时辰。

“那个……”她歉疚地看着他,“我……我只是……”

话未说完,她看见穆知非举起了手,她以为他要教训她,不自觉地闭上眼睛,缩了脖子,谁知,穆知非的大手竟是覆在她后脑杓,一把便将她捞进了怀里,紧紧抱住。

她傻了,而上头看着这一幕的所有人也愣住了。

“你有受伤吗?”穆知非在她耳边轻声地问。

他的声音虽然平缓,但透过他的举动却能感觉到他的惊慌不安,她以为他会大发雷霆,臭骂她一顿的,没想他居然如此的……温柔。

“没……没有。”她娇怯地说。

“不准……不准再这样了。”他的声音低哑。他的拥抱越来越用力,箍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我……我知道了。”她微推他的胸膛,让他知道她不舒服。

穆知非意识到自己的过度激动,微微松开了手,深深凝视着她。

他炽热的视线让她不自在,她怯怯地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发现你描下了这一带的舆图,便来寻你了,只是浓雾让我无法辨别你的踪迹,没想突然出现一头白鹿……”

屠子烈惊奇地轻呼,“你看见它了?”

他微顿,讶异地道:“难道你也看见那头白鹿?”

“嗯。”她点头,喜出望外、兴高采烈地叙述,“我掉下来的时候只有它看见,我还求它帮我,没想到它真的给你带路了,真是头灵鹿呢!”

他们都看见了白鹿,但白鹿此时已不见踪影,穆知非想,也许那白鹿真是山中之灵……

“你曾说它们才是山林的主人,看来这是玉鞍山的主人救了你。”穆知非说着的同时,瞥见一旁沾着泥土的石碑,“那是?”

“是山神碑。”屠子烈欢喜地,“不知道已经被埋在这儿多久了。”

穆知非趋前,念着上面的十六个字——

“祈雨有应,法食有盈,玉鞍山主,即此神也。”他眉头微挥,“真是传闻中失踪已久的山神碑。”

她一怔,“传闻中失踪已久?”

他颔首,“当初要上山屯垦前,我翻阅了许多相关的文献,文献中提及邕州曾有百年大旱,当时的知州向玉鞍山神祈雨,解了百年大旱,之后知州便在山上盖了山神庙,直到有次山洪冲毁山神庙,山神碑也不知所踪,山脚下的山神庙是后来才盖的,不过那也已经是近两百年前的事了……”

听穆知非说着这山神碑的历史,屠子烈惊叹不已。

穆知非感慨了句,“想不到你糊里糊涂地竟让山神碑重见天日了。”

屠子烈羞赧一笑,然后注视着那块失踪近两百年的山神碑,心情瞬间感到平静宁和。

“看来山神大人一直照拂着我……”她说着,眼底满是感激。

☆☆☆

在山上待了两个晚上,第三天的早上穆知非便带着屠子烈及山神碑下山,先将山神碑安奉于山脚边的山神庙,然后返回穆府。

回到穆府后,穆知非把书斋供屠子烈使用,他不在的时候,屠子烈几乎都待在他的书斋里,就这两三天在山上所见、她手边的相关典籍以及穆知非给她的玉鞍山舆图,全心投入地进行工程设计图的绘制。

山区的治水保土跟一般的河川泛滥整治不同,复杂许多也艰难许多。虽然在设计之时遇到许多困难,今天画的图纸,明天可能就被她自己推翻,町她一点都不气馁,也不后悔自己不知天高地厚,自告奋勇地说要帮这个忙。

事实上,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帮上忙,但因为穆知非如此的信任她,甚至面对别人对她的质疑时,也坚定地与她站在一起,护着她、偏着她,所以她不想也不能让他失望,更不能让他因为相信她却以失败收场而成为笑柄。

“少夫人?”徐嬷嬷来到书斋门口,看着还在挑灯夜战的她,不禁皱了皱眉头,“时候不早,你该回去歇着了。”

今儿穆知非有酒局,说了会晚归,因此晚膳的时候只她一个人,她扒了一碗饭,吃了几口菜肉便又回书斋窝着,如今都亥时正了,她还黏在这儿不就寝。

屠子烈头也不抬地说:“我还在琢磨着要如何设置引水道呢,嬷嬷别管我,先歇着去吧!”

虽说她嫁进穆家的时间不长,可徐嬷嬷已经发现她跟穆知非有个相同的地方,便是他们一旦决定要做什么便是全心全意地投入,怕是天塌下来了都不会跑。

知道劝不了她回屋歇息,徐嬷嬷折衷地说:“那我给你弄盏人参茶。”

“也好,有劳嬷嬷。”

徐嬷嬷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再回来时,她手上已端着一盅人参茶,将人参茶搁下,她静静地走出书斋,并将门带上。

屠子烈继续研读着从祖父那儿带回来的书,书中有极为深奥艰难之处,她怎么想也不得其解,觉得自己得回家一趟,好好跟祖父请教一番。

拿起笔,她将问题写下,然后再以简图示意,写着画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她只觉得眼皮有点沉。

打个盹再继续吧!

就着案桌趴下,她闭上眼睛,须臾便睡得没了意识。与此同时,刚自酒局离开的穆知非来到门外。

见烛光透出窗纸,却静悄悄地连翻书的声音都没有,他小心翼翼地推开虚掩的门,轻轻地踏进房里,只见屠子烈趴在案上沉沉睡去。

油灯下,她白皙的脸蛋被光映得略带红光,还可看见她脸上沾着墨,脏脏的却又很可爱,案上满满的都是她画的草图以及相关的典籍藏书,一旁的空白册子上都是她随手记下来的事项及要点。

自玉鞍山回来之后,她几乎都是天一亮就进到书斋,天黑了才走出来。虽说屯垦玉鞍山是他的决定,可她却比他还有着不能失败的决心。

看着她画的草图,他不禁惊叹。

当她说要帮他时,他不是没怀疑过,虽说她自小跟在她祖父身边,可治水终究不是刺绣插花,她一个姑娘家真懂得工程之事?

抱着看看她能做什么的好奇想法,他带她上山了,而她在山上所展现及表现的一切,让他决定在她身上赌一把。

穆知非伸出手,沾了一点水,轻轻地抹去她脸上的墨渍,她皱了皱眉,嘤咛了一声,把头一扭又继续睡。

他看着她,心湖一片平静,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心绪竟如此安宁之时,也察觉到自己脸上不知何时带起笑意。

那日她在山坳里说玉鞍山神一直照拂着她,可他想……玉鞍山神应也照拂着他吧?

虽说他是遭人**后推入大渠,可如今看来这一切说不定都是玉鞍山神的安排,只为让他遇见她,若真是如此,他与她的缘分必然深浓且绵长吧?

他欺近她,温柔又轻缓地将她抱起,她睡得浑然不觉,放松到连嘴巴都开了。

近距离的看着她的脸,他淡淡一笑,“屠子烈,也许我们可以走得更长、更远,更久……”

说着,他吹熄了灯芯,抱着她走出书斋,然后踏着稳健的步子走向正屋的寝间。

☆☆☆

得知穆知非已经出门,于白波拉着赵灵便要杀到穆知非的居院去找麻烦。

想起先前屠子烈对她的顶撞,以及后来屠子烈为了维护一个粗使丫鬟而教训赵灵之事,于白波不自觉地露出夜叉般的狰狞表情。

偏偏这些时日屠子烈要不是待在居院里,就是随穆知非上山,根本逮不着机会教训她,让她的怒气越来越深。

“娘,还是不要了吧?”赵灵毕竟年轻脸皮薄,胆子也没她娘肥,心里虽多有不甘,也只能自己咽下一肚子的气,“要是惹怒了表哥,怕是……”

“瞧你这点出息!”于白波眉心一拧,懊恼地数落,“难怪那煮熟的鸭子就这么进了别人的嘴!”

“娘……”赵灵一脸委屈。

“看看那屠家丫头多厉害、多有能耐,如今哄得知非服服贴贴,还带她上山勘察什么地形,呸!”她不以为然地啐了一记,“一个女人家懂什么?我说你表哥肯定是鬼迷心窍了。

“怎么?你认输了?”她骂完穆知非夫妇,又瞪着赵灵,“你就这么把你喜欢的知非表哥拱手让人?”

对此赵灵当然是满满的不甘心,可他们都成亲了,她还能如何?

她于是烦躁地道:“娘,他们已经拜堂成亲,生米煮成熟饭了。”

“那又如何?”于白波两眼瞋瞪,“只要把她赶走,你就能坐稳穆家少夫人的位置了。”

赵灵垂头丧气地说:“我看表哥对她不是一般的在乎。”

“赵灵,你给我抬起脸来!”于白波说着,双手捧起了女儿那张美丽绝伦的脸庞,“那屠子烈哪一点能比得上你?论长相没长相,说身段没身段,比家世也比不上咱赵家,她凭什么抢去你的位置?你甘心吗?”

“我……”赵灵哪里不知道自己样样都在屠子烈之上,可事实是穆知非已经娶了屠子烈。

“知非若不是鬼迷了心窍,便是那丫头有什么可图的……啊!”于白波忽地想起什么,

“没错,就是如此!”

赵灵疑惑地看着她,“娘?”

“知非在玉鞍山的屯垦屡遭挫败,你说那屠家是做什么的……”于白波哼笑一声,“我怎么没想到呢!”

“娘,您是说……表哥是为了利用屠家帮他屯垦才娶了屠子烈?”赵灵问。

“正是如此。”于白波一脸豁然开朗的得意,“知非可是个精明的,他行事向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若非有得,他怎会舍?”

“拿终身大事舍?”赵灵很怀疑。

“傻女儿。”于白波爱怜地笑视着赵灵,“为了自己的目标,终身大事可舍,结发妻亦可舍,待屯垦事成,或许屠子烈便会被一脚踢开了。”

闻言,赵灵眼中燃起了希望,“娘,您真这么认为?”

“不无可能。”于白波说,“不然你说说,那屠子烈从里到外,从头至脚,就连一根头发都配不上知非,知非只为了报救命恩情便娶了她?他肯定知道她是屠松涛唯一的孙女,说不定……连失足落水都是假的。”

听见母亲的推论,赵灵瞪大了眼睛,惊讶又怀疑。

“那孩子跟着他爹打了十年仗,用兵如神,深不可测,把阵上克敌之法拿来应付屠家,绰绰有余。”于白波越想越是明白,越说越是得意,“你说得对,咱们先别去惹她,静观其变,伺机寻那丫头的错处,再狠狠踩她一脚。”

☆☆☆

亥时,偌大的玉东院已经静寂无声,于白竹早已就寝,院里也只剩下守夜的仆婢。

但书斋仍亮着灯火,平日里早早便就寝的穆毅正与儿子穆知非对坐而谈。

“我今午收到京城来的消息,贵客已决定在六月中微服出巡,预计七月初时便会抵达邕州,直至秋节才返京。”穆毅一脸慎重地交代,“你要提早做足准备以安顿贵客。”

穆知非点头,“明白。”

“你带烈儿上山勘察,如今可有进展?”

他唇角一勾,“烈儿正没日没夜地在绘制图纸,待她与屠大人确认过后便可进行工事了。”

穆毅闻言却没有露出笑容,反而眉心紧皱。

“爹担心?”

穆毅瞥了他一眼,“你对烈儿真如此放心?”

“爹若听了她在山上说过的那些话,便知道她真不是寻常女子……”他目光坚定,语气沉着地替屠子烈背书,“是,我对她是很放心,她积极果敢,对于治水更有见地,我相信她可以。”

穆毅沉吟片刻,点点头道:“你不是个糊涂的,我相信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事。”说完,他拿起杯盏浅啜一口,然后淡淡地问:“还有件事,你可听说了?”

“爹指的是那些关于我的传闻?”穆知非泰然地说。

“正是。”穆毅轻咳一声,再啜了一口茶,“那些传闻从何而来?又是出自何人之口,你可进行追查了?”

“我已着人去查了。”说到这件事,穆知非神色微沉,在一场饭局上他得知近来有传说说他驻军白山城时,以权势婬人妻女,还私吞阵亡军士官兵的抚恤金。

“虽说闻者大多斥为无稽,可也不能小觑流言的影响。”穆毅神情严肃地说,“先是你遭人**差点溺于大渠,如今又有这样的传闻,总让人觉得有些蹊跷……”

穆知非早在向父亲提及上屠家提亲一事时,便向他说明了自己遭不明人士**之事,当然,他也跟父亲提了他与屠子烈之间的约定。

屠家是清白人家,屠松涛又功在社稷,造福无数百姓,因此即使穆毅觉得两个孩子将终身大事弄成一年为期的契约很是荒唐,却还是允了这桩婚事。

再者,他十分清楚穆知非并不想顺从母命娶赵灵为妻,屠子烈在此时出现,可说是解了他们父子的困境,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要不是顾及妻子,他也不乐见穆知非娶了于白波的女儿,每每想到于白波那闹事的本领,他都要打冷颤了。

而看着目前的走势,穆毅觉得穆知非跟屠子烈这一年婚契应是能延长的。

穆毅继续谈正事,“你认为这些事与追查军械遭到掉包一事有关?就在你已经追到邱崇光的尾巴时,他便自缢身亡,且在这之后不久又有关于你的不实传闻出现,会不会是咱们已打草惊蛇?”

“就我目前手上的消息来看,这两件事未必有绝对的关联,不过……”

“不过什么?”

穆知非眼中闪过一抹锐芒,唇角浮现一抹笑意,“此事暗中追査近一年,且已知道邱崇光跟兴化通判查辉过往有着联系,而查辉跟查传显又是叔侄关系,可见涉及此事的并非寻常的地方官员……”

“你是说幕后主使者可能在京里?”穆毅问。

“也可能在朝堂之上。”他说。

闻言,穆毅心头陡地一震,神情凝沉,“知非,这事你得谨慎……”

“嗯。”穆知非淡淡一笑,眼底却射出两道锐芒,“也该是敲山震虎的时候了。”

☆☆☆

屠家正屋里,郭大夫正给屠松涛把着脉。

须臾,郭大夫点了点头,笑视着屠松涛,“看来金大夫手上确实有不得了的药,不愧是宫里出身的。”

屠松涛笑视着他,“郭大夫也不差,多少邕州城民都仰赖着你……”

郭大夫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叨念着,“我说你啊,真不该拿这事来骗她……”

“我要不拿这事骗她,她会嫁吗?”说着,屠松涛想起那从头至脚,就是连一根头发都让人满意至极的孙婿,顿时藏不住喜意,“你看,她这不就立即嫁了个好夫婿?”

“烈儿那真是一个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郭大夫道:“谁想到她在大渠里救起的人竟是穆少将军,穆少将军还娶她以报救命恩情,真要说……这是老天爷帮的忙,只是……”说着,他摇头一叹。

屠松涛眉头一皱,“你这是叹什么气呢?”

郭大夫语气无奈地说:“烈儿得了穆少将军这样的好儿郎,做长辈的我自然是为她欢喜,只不过我就这么变成庸医,也就委屈了。”

“哎呀,咱们都几岁人了,还怕什么委屈?”屠松涛拍了拍他的肩膀,“儿孙能有好前途好归宿,那才是咱们在意的。”

“瞧你说得轻省。”郭大夫懊恼地瞪了他一眼,“你得了一个好孙婿,我可赔了一世清名。”

屠松涛知道郭大夫有多么在意自己的名声,尽管他们有着几十年的好交情,他也不好再说得轻松写意了,认真地保证道:“你放心,我在人前一定会装作一副不死半活的样子,绝不会……”

“老爷子!”突然,老仆十万火急地跑进来,“小姐回来了!”

屠松涛跟郭大夫几乎是同时弹起来的,两人相视一眼,很快地便有了共识。屠松涛立即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说话也有气无力,不似刚才那般中气十足。

“郭大夫,你看我这副身子,能不能撑到看见烈儿成为人母呢?”

“屠老爷放心,如今有我跟金大夫联手为你医治病体,你一定能再撑个几年的。”

两人一搭一唱之时,屠子烈已经进来了,见郭大夫也在,她愣了一下。

“祖父,烈儿回来探望您了。”说着,她目光定在郭大夫脸上,“火叔没跟我说郭大夫也在。”

“我就要走了。”郭大夫起身,“你瞧我这出诊箱都收拾好了呢!”

“我让阿火送你。”屠松涛说。

“不用不用,我熟门熟路的,自己出去便行。”拎了出诊箱,郭大夫急急忙忙地离去。

他前脚一走,屠子烈便看着屠松涛问:“祖父还让郭大夫来给你治病?”

“他路过,就顺道来探探我,给我号个脉……”他随口胡认着。

“是吗?那……”屠子烈试探道,“郭大夫怎么说?”

“他说我好多了。”

屠子烈挑挑眉,“他说您好多了?可他先前说您余命不长呢!怎么这会儿又……”

屠松涛轻咳了两声,“可能是老天怜我,想让我在有生之年能见到外曾孙或外曾孙女吧!”

又提这事?屠子烈赶紧岔开话题,“祖父,我今天是有要事跟您商讨。”

“要事?”屠松涛疑惑地看她,“怎么了?”

屠子烈打开她做了记号的书页,“我主动请缨主持玉鞍山屯垦地的护土保林工事,所以我正在……”

“慢着。”屠松涛惊疑地打断了她,“你说什么?”

“穆知非带着退军弟兄们在御赐的玉鞍山上屯垦,但是屡遭土石泥流冲毁,我正在帮他想法子做好水利疏浚及护土养林……”

屠松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亲耳听见的,孙女婿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她,并且相信她能办到?

“祖父这表情是怀疑我做不到?”她问着,有点不开心了。

“不,你可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我知道你的本领。”他摇摇头,“我只是不敢相信他竟将如此重要的工程交办于你。”

“也许因为我是屠松涛的孙女吧?”她笑着说完,旋即又正色恳切地说:“祖父,我需要您的建议及协助。”

迎上她坚毅的目光,屠松涛微微颔首。

在经过两个时辰向祖父请益及商讨后,屠子烈豁然开朗,得以确定工程的设计及施作。

“你到春阳街的老五茶摊找一个名叫王公鲁的男人。”解决了工程设计的问题,屠松涛想了想,决定在人手上也提供帮助,“他手底下有五个工班,是相当好的协助人手。”

“他会愿意帮忙吗?”她问。

“你便说是我让你去的。”屠松涛信心十足地说,“王公鲁是我当年建造邕州大渠时的工匠,他的技能高超,且手底下有一批各有所长的工匠。除了自己的手下,他因为跟其他工班及匠人的关系良好,亦能轻松协调人手,有他加入,玉鞍山上的工事必能事半功倍。”

说着,屠松涛唤来老仆问了时辰,得知已是申末,便催着她赶快前往春阳街。

“王公鲁每天酉时都会到老五茶摊喝茶,也经常在这儿与人商讨工事进行及施作工法,你现在赶去,应该还能找到他。”

“嗯!我这就去!”

事不宜迟,屠子烈向祖父道别,便离开屠家前往春阳街,可抵达春阳街并寻到老五茶摊时,茶摊上没客人,只有人称“老五”的老板正闲闲地坐在炉灶前,迳自嗑着花生。

“老板,我找一位名叫王公鲁的工头,请问他……”

“他去汶口干活了,要三天后才会回来。”老五好奇地打量她,“夫人找他何事?”

“是家祖父屠松涛让我来找王工头的。”她说。

闻言,老五立刻站起,转而客气地说:“小人有眼无珠,不知道您是屠老爷子的孙女,将军府的少夫人……”

“老板言重。”屠子烈亲切地说,“若你见着王工头,请你转告,我有些事情与他商议,三日后我会再来。”

“好的,好的。”老五连声答应。

“有劳了。”

屠子烈向老五道了谢,转身便要离开,谁知眼前不远处出现了一辆熟悉的马车,那是穆知非专用的马车。

马车上的窗户开启,帘子随风飞扬,车里除了穆知非,还有一名妆容精致,穿戴华美的貌美女子。

马车很快地经过,可她却清楚地看见穆知非脸上的愉悦表情,不知怎地,她的心脏在那瞬间像是被狠狠地掐住,然后不跳了。

她脑海中一片空白,也忘了呼吸,直到她觉得喘不过气来,这才回过神。

那女子是谁?为何跟穆知非同乘一车?他们是什么关系?

想着,屠子烈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追究这些。

穆知非曾承诺她,他们是拜堂成亲,名正言顺的夫妻,因此他一定会护她周全,不让她受半点委屈,他也确实做到了。

可他从未承诺……他会成为一个忠诚的丈夫,绝无贰心,毕竟他们的婚姻只是一个口头契约,只有一年期限,且是她用救命之恩换取的。

屠子烈,他不是你真正的丈夫,他爱找谁就找谁,你凭什么干涉?

她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可明明是这么想着的,不知怎地她又一阵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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