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后种田去 第一章 无缘未婚夫
春去。
秋来。
一场细雨绵绵的秋雨下过后,江南的气候渐渐转凉,早晚的寒意瘆人,大地也染上一层枯黄。
不像北边的天气已经开始下雪了,南边的秋天只是草叶略凋,长青的树木犹带绿意,不让秋的脚步远去。
将近百亩的桑园翠色依旧,桑园边是一座座土砖筑成的蚕室,几名养蚕人进进出出的以桑叶养蚕。
虽说有点凉了,但是秋老虎还是威武无比,到了近午时分热得叫人汗涔涔,不时见着挽起袖子的蚕娘在那拭汗,一筐一筐的清理蚕沙。
蚕沙、蚕蛹可入药,能卖银子,收入还不算差。
不过真正赚钱的是蚕吐出的丝,生茧或熟茧都是一笔可观的进帐,养蚕人家在江南处处可见并不稀奇,且以此为生的人家更是不少,因为江南是丝绸中心,养蚕、织布是女子寻常的技艺,更造就很多织就大师。
一龄蚕,蚕卵刚孵化出来时身上有毛,呈黑色,称蚁蚕或毛蚕,第二天后体色逐渐转白,约经四天蜕皮成为二龄蚕。
蚁蚕蜕皮后体色转为白色,每蜕一次皮就增加一龄,幼虫蜕皮四次后进入五龄蚕,每蜕一次皮身体的成长就加大,尤其是四、五龄时期最为明显。
蚕进入五龄之后约七天开始吐丝结茧,二到三日内蚕会在茧中再蜕一次,然后化为蚕蛹,身体变短、胖,呈茶褐色,约十日左右蚕蛾便可羽化。
蚕蛾羽化后可存活十到十二天,经由交配产卵后而亡,从蚕卵到死去约五十五天到六十日,温家老宅这会养的蚕儿是第三拨了,累积一定数量的蚕丝、蚕茧,堆了满满一室。
刚开始养蚕时还不是十分熟稔,算是试养,新种的桑树尚未有足够的桑叶喂食,用的是野桑树的树叶,养的数目不多,成茧收的蚕丝还不够织一匹布,也就是试试水,看多少蚕能吐出一斤的蚕丝。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后,第二回养的幼蚕是之前的十倍,这时种下的桑树大都成活,长出女敕叶,蚕儿的喂养方便多了,又过了两个月后便可收茧取丝。
桑树越长越茂盛,蚕也越养越多,到了第三回时蚕室已增到十间,每天收集的蚕沙竟成了养蚕的主要银子来源,让温家姊妹手头得以宽松些,还能养仆蓄婢了。
“大姑娘、大姑娘,我们这一批蚕丝还不卖吗?再堆下去都要发霉长虫了。”
一名四十来岁的妇人缠着头巾,黝黑的脸庞微带不安,东家不赚钱她们便领不到银子,心里暗暗发愁。
虽说江南处处好人家,好山好水物产丰饶,只要肯干活便不怕饿死,山边水边尽是取用不尽的食物,可是对老百姓而言,富的是有权有势的人家,他们有的只是嘴边的一口粮,吃了上顿愁下顿,手上铜板只有三、五枚。
眼睛下方微带青色的温柔从发怔中回过神,目光低垂。“应该是不卖吧,过两天我问问二姑娘。”
从官家小姐一夕之间沦落为罪臣之女,由一开始的难以接受到如今的平静,曾经的心情起伏彷佛是一场梦,梦醒了,还得继续走下去,软弱不堪的身躯必须立起来了。
她是长姊呀!这事还是因长房而起,爹娘死了,温家十二岁以上男子皆被流放,她也很怕,怕面对没有将来的前路,彷徨无依的不知何去何从,只想逃避。
只是,避得了吗?
看到二妹温雅不辞辛劳的扛起一家生计,斗智斗勇的和地方仕绅周旋,不惜离开宗族也要和温家族亲抗争到底的勇敢和果决,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了,该是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温柔是长在深闺内院的千金小姐,真正的大家闺秀,她不像温雅一般活泼好动,老往外头跑,她人如其名,温雅端静,不喜吵杂,很少出门,她在府里常做的是描红、读书,偶而做做针线活,给父兄姊妹们缝个袖套,绣个帕子。
姊妹三人也就她精通女红,因此温雅考虑种桑养蚕的同时便想到大姊,由她来接手蚕丝这一头。
“大姑娘,等收了这批蚕丝后又要再养下批幼蚕,年前还能收一批,要是一直堆积不卖银子岂不可惜,咱们的蚕室怕就亏了。”
妇人心中暗叹毕竟是姑娘家,做事不利索,不够大气。
温柔秋水似的眸子轻轻一抬。“亏不了,收了蚕沙和蚕衣还能卖钱,至少妳们的工钱没缺过。”
妇人急了。“话不是这么说呀!养蚕就是为了卖蚕丝,生丝的价格不算太差,若不趁年前卖出,等过了年明年开春大伙儿一个劲的养蚕,价钱就跌了,卖不到好价。”
“为什么一定要卖呢?”她反问。
妇人一滞,面上讪然。“养蚕不卖丝难道要自己织成布来穿?”
她倒是说对了,自家自产自销一条龙成品,不假手他人,温雅决意种桑养蚕便是为了纺织成布,不单单是卖蚕丝赚微薄利润,而是有了更宏伟的远景。
温家老宅的人都晓得她心大,也全力配合,只是事情未成前不轻易透露,以免风声走漏被人暗施黑手。
自从回到祖籍地后,想霸占温家老宅和田地的族长是一再打压,处处和温家老宅的人过不去,要是知晓再过不久荒地那边的庄子旁要再起一间纺织坊和染房,只怕又要坐不住了,千方百计的要从中贪点好处。
之前虽然抓到宗政明方,但因为朝堂各方角力的关系,那家伙最后还是被放出来了,只不过废了一只眼,也让宗政家的江南织造付出不小的代价,而且因为温雅和瑢郡王交好,江南织造和温家更是杠上了,温家老宅的蚕丝卖不到好价钱,甚至是压价到白送的程度。
一和江南织造扯上关系,如何能避开主事的宗政家,瑢郡王这回可是差点断了宗政家的香火。
不过路不转人转,天无绝人之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有了瑢郡王当靠山,温家为什么不能另起炉灶与江南织造抗衡呢!
至少不愁没有销路,瑢郡王一句话,京里的高门大户,达官贵人还不十匹、百匹的进,跟上这般潮流。
“桂嫂子,妳的活干完了吗?听说前两天收的蚕沙少了斤两。”温柔声音轻如细棉,软莺娇燕般轻柔,柔得让人几乎听不出话中的冷意。
“这……呃,蚕儿吃得少,所以……所以……收得少……”妇人心虚着,说起话来结结巴巴。
“再有下一次妳就不用来了。”她不养老鼠。
“大姑娘……”
温柔素腕一抬,葱白纤指修长如笋。“别以为我是姑娘家就好欺瞒,每日收了多少蚕沙我都记在册子上,缺斤少两我会看不出来?”
“……”谁说大姑娘敦厚,仁善温柔,分明跟二姑娘一样,她就拿一些些也知晓。
桂嫂子有些不平,但也有一些不安,她自认做得很小心,神不知鬼不觉,每回就用手捉一捧以帕子包着带回家,数量并不多,不易发觉。
只是次数一多就贪心了,从原本的一小捧到一大捧,最后缝了个能装半斤的小袋子,一次取个够。
蚕沙量少,不易取得,少个一两半两蚕沙,短时间是难以察觉,但是时间一长便会发现不对劲。
何况桂嫂子贪心,以为没人瞧见就越拿越多,难免引起温柔的疑心,私下多观察几回便看出端倪了。
在族长温守成的干预下,肯为温家老宅干活的人并不多,加上宗政家的威胁利诱,江南一带养蚕人家虽多却不一定敢为温家老宅做事,因此只要不做得太过分,温柔是能选择睁一眼闭一眼的。
毕竟她和二妹的重点放在纺织成布的蚕丝上,蚕沙和蚕衣是额外的收入,贴补家用,到了明年四、五月桑葚挂满枝头,还能采其果酿成桑葚酒,桑树女敕叶能炒制成茶。
药食同源,桑叶茶有安定心神,帮助睡眠的作用,不论热泡冷饮都别有一番滋味,口感独特且香气浓厚,冲泡后回甘润喉,爽口宜人。
温柔喝过一次温雅手捻的桑叶茶后便喜欢上这味道,时不时冲上一壶当茶水饮。
“好了,妳下去吧!把第七蚕室和第八蚕室清一清,等蚕吐丝后将蚕蛹移出,取适当的蚕蛹等退蜕后再培育新蚕。”山坡上的桑树还能供应一季的蚕食,下了雪也不怕。
九月养新蚕,十一月初收蚕蛹,冬天不养蚕,天气冷养不活,桑叶也太老,叶片变硬,幼蚕啃不动老叶,要等春天发新叶才能再养。
“大姑娘,妳真的不卖……”桂嫂子还是不死心,走一步三回首,好似真为东家操心不已。
事实上她是拿了温守成的好处,想劝说温柔以低价卖出手中数百斤的蚕丝,温守成再转手卖出去好赚一笔。
看到温家姊妹养蚕赚到银子的温守成又起了坏心,他只想不劳而获,坐享其成,把别人的所得占为己有。
“卖什么卖,妳这老妇不想干就明说,本姑娘一会儿就结清妳这个月的工钱。”
呸!什么玩意儿,屋破没瓦补还敢来踩别人的头,日子不想过了是吧!
“二……二姑娘!”
“二妹。”一看到脾气冲的二妹,温柔眼神一柔。
“大姊,咱们花钱请的是帮工,不是祖宗,干得好我多给点赏银,要是偷奸耍滑、碎嘴的不把东家看在眼里,咱们要他何用。”温雅的脸色带着凶气,一副“我很不好惹”的样子。
“妳小题大作了,桂嫂子平日也挺勤奋的,没饿着咱们的蚕,妳就收收性子,别恶虎似的吓人。”她使了使眼神,让噤如寒蝉的桂嫂子先离开。
“不凶不行,不吼上两声,谁知道妳妹妹是头会吃人的母老虎。”温雅没好气的一哼,眼角余光斜睨蹑手蹑脚走出蚕室的身影。
“明明心地是好的,却老是装模作样扮坏人,小心真被人记恨上了。”她心疼二妹肩负重担,而她能做的便是帮她分担一些重量。
她无所谓的帮着分蚕,把快吐丝的蚕放在平筐中。“记恨就记恨呗!不遭人妒是庸才,妳妹妹我注定要富甲一方,等哪天我们银子多到能砸人,看谁还敢长舌。”
“妳呀!天生惹祸精,走到哪里祸事就跟到哪里,以我们如今的处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生事就尽量息事宁人,大姊不想温家再有人出事。”前阵子有人闯入府里她不是不知情,当时她担忧又害怕,唯恐家人们再出事。
看到大姊面上的忧色,温雅语气放柔。“就算安分守己啥事也不做,咱们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又是姑娘当家,妳以为别人看了不眼馋,不想把我们一口吞了吗。”
光她那几千亩由荒地变良田的土地就够人眼红了,更别提收了几茬的药草和即将收成的棉田,谁看了不心动,心里发痒的想分一杯羹,明里暗里的攀关系、耍手段,混个脸熟,再借机捞几亩肥田。
不是温雅看不起那些自以为是的温家族人,人性的自私在他们身上展露无遗,一见老宅这一支子孙落难不仅不拉一把,施以援手,反而落井下石,纷纷的上前踩两脚,不给人留半点余地。
若非真的走投无路,被人逼到退无可退,她怎会取出私藏的银两买下无人问津的荒地,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厉逼自己豁出去,不用血浇灌哪来的红花满地。
好在她成功了,短期的药草收成给了她第一桶金,而后她再用这笔钱去买更多的药草种子和粮种,种出秋天的丰年,入仓的稻谷和棉花够一家子用上一年仍有剩余,六个月和一年生的药草也逐渐熟成,年底前又能卖上好价钱。
“别人怎么想是别人的事,我们只要管好自己,弟弟们年幼不经事,总要为他们多想想,不可为赌一口气意气用事,祖母年事已高,不要让她再为我们操心了。”想起被流放的亲人,眼底一暗的温柔满口苦涩。
她爹为了从龙之功犯下弥天大罪,母亲东窗事发后也走向阴司路,若非祖父曾救下皇上宠妃,又有改良麻沸散方子用于军中的实打实功绩,加上祖母与太后是交情甚笃的姊妹淘,在太后的求情下,这才有轻犯者流放边关,而女眷与未满十二岁男丁遣返原籍,无诏不得入京的浩荡皇恩。
“大姊,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们自个儿若是不够强悍,迟早会被人撕成碎片,连肉带骨吞下肚。”温雅向来强横得很,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只求一家子不受人欺辱。
“二妹……”
“好了,大姊,我们不要一点小事吵嘴,我来蚕室是知会妳一声,傲风哥哥替我们弄来二十台织杼机和十台纺纱机,咱们的纺织坊一盖好便能纺纱织布了。”她们欠缺的是信得过的女工和织娘。
“真的?”那么快。
一听囤积的蚕丝终于能织成布了,温柔面泛喜色,微带郁气的眉宇稍有舒展。
“大姊,我负责卖布和挑染花布,蚕室这边和纺织坊就交给妳了,我们姊妹双姝合璧抢下江南布市,打下江南织造。”她们自个儿养蚕种棉,不用看人脸色。
和江南织造对上是早晚的事,温雅未雨绸缪的布局,早一步月兑出宗政家的掌控,谁说生丝、蚕茧一定要卖入由宗政家主事的织造厂,她们也能自己来做,与之争辉。
温柔失笑的轻戳她眉心。“尽说大话,我们这小作坊一年能织出百来匹布就不错了,妳还妄想和江南织造一较高下,真是异想天开的小脑袋瓜子。”
“只能织一百多匹布吗?”真的比她预计的少太多。
“妳知道江南织造内有多少机杼吗?织锦、杭绸、蟒缎、丝绫、片金、毛青布……每年光是进贡宫里的布匹就有数万匹,妳自个儿数数吧!这就是官家的和民间作坊的差距。”她摇着头,取笑二妹的天真,说着听来的消息。
温雅一听为之咋舌,她真没想过织造厂的年产量是如此惊人,难怪上头的人轻飘飘一句话,他们养的蚕茧便没人敢收,要不便是价钱压得很低才能卖出去,几乎是血本无归。
“咱们自产自销还能赚点小钱,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安顺遂,如今的时日比刚离京好多了,不急着攒银过日子,可以一步步踏稳往前行。”那时他们仓促出京,活似被驱赶的野狗,她回想起来都暗自心酸。
“大姊,妳的话我听,不过今年不行,明年、后年还会落于人后太多吗?我们有棉花,等今年收了棉籽后便可大规模的栽种,眼前生产织就棉布的只有我们,妳说离做大布商还有多远?”她看的不是眼前,而是多年后。
因为大伯参与皇子谋逆而牵连身为太医院院使的祖父,皇上一怒之下不许温家子孙再行医,因此温雅拐个弯种药草,不能仁心仁术悬壶济世,那就制药救人吧!
种棉花主要是为了远在西北的家人,大雪封山太可怕,得备好御寒衣物,虽然赶不上今天冬天收成,但之后肯定可以让在流放地的家人都穿上他们自己种的棉花,再加上预防日后朝廷的局势变化,为了那张龙椅,皇子们可是各出奇招,内有皇子争权,外有狼群虎视眈眈,战乱是在所难免,她更要先储存战备物资以防不时之需。
“妳哟!心真大,要是棉花纺成纱织成布卖出好价钱,那些田产千亩万顷的世族大家不会一窝蜂抢种?到时候人人都买得起棉布妳还赚什么。”温柔不喜与人争利,她打小所受的闺训只有相夫教子,若非家里出事早已为人妻了。
“大姊,棉籽可来自关外取得不易,其他人想种还要费番心思,那时我早赚得盆满钵满了,何况也不是人人会种棉,织棉布更是一门学问。这是外来种,不是人人都如妳妹妹这般慧黠聪颖的。”穿越的她多了别人所没有的知识,在某些方面占了不足为外人道的优势。
在这时候棉花的种植并不普及,甚至无人知晓棉花可以织成布,做成御寒的棉衣,因此温雅算是大规模种棉的先驱,等其他人知道棉花的好处后,在种棉的技术上还是远远不及,让她得以先赚不少银子。
“瞧妳得意的,风大需收帆,别太得意忘形了。”她有些担心二妹的性子太张狂,容易得罪人。
温雅淘气的搂住大姊胳臂。“我不会让外人欺负我们姊妹,外面的风雨再大,我都替妳们挡着。”
她口中的“我们”包含三房的妹妹温涵,三个姊妹三个房头,并非同一对爹娘,但因遭逢家难而使三姊妹的心靠得更紧,更为对方设想。
“雅儿……”她动容地眼眶泛红,没有二妹,他们走不回祖籍地,早折在回乡的路上了。
“所以大姊,退婚不是妳的错,是黎家没那福分娶到妳,不管今后的路怎么走,我们会一直陪在妳身边,妳……不要胡思乱想,就算那人来了又如何,视若无睹便是!”
她几个月前从傲风哥哥那里得知黎苍穹将要被调来的事,本以为很快能见到人,但中间出了点差错,因此直到最近人才来,她知道大姊很快就会见到那人,也知道这事一直是大姊心中过不去的坎,因此希望能帮大姊走出困境。
退婚不是妳的错,不是……妳的错?
知道是一回事,但真正去面对了,撕心裂肺的难堪叫人情何以堪,她还是被伤得很深很深,难以愈合的伤口不时的抽痛。
温柔站在屋里的窗户边,举头看向高挂星空中的一轮明月,一闪一闪的星子恍若她哭不出来的眼泪,滴滴涓流入心底,在心里翻出一波又一波的浪潮。
屋檐下挂着红色灯笼,让她不禁想起那一身的大红嫁衣,她一针一线用了半年时日绣出凤吟月,迎风而舞的凤凰在月下低吟,长长的凤尾曳过长空,似在诉说美好的愿想,曳空而去长乐安康。
只是那袭大红嫁衣始终与她无缘,在大婚前夕敌军入侵边城,屠杀周遭村落百姓无数,卓尔不凡的新郎临危受命,跟着父亲出兵抗敌,一连征战数月未有半丝音讯。
这桩婚事原本是老将军做的主,老将军是新郎的父亲,但是将军夫人并不乐意,嫌温太医五品官的官位太低,心中另有属意的媳妇人选,因此一直有悔婚的念头,只是碍于父子俩都中意性情温婉的温柔,她才无法从中作梗。
谁知天大的机会砸到她头上了,一听到温志高犯事,二话不说的上门解除婚约,还说了很多伤人的话,把身心俱疲的温柔伤得遍体鳞伤,被迫立下此生无缘,三生石上不复相见的毒誓。
被退婚的温柔大病一场,差点香消玉殒,她活过来后意志消沉,有几次竟生出寻短的念头。
“你为什么要来,我都快要忘了你……”胸口隐隐作痛,温柔看着月亮的翦翦双瞳逐渐模糊了。
说要忘了,心口的印记却清晰无比,如影随形的浮现让她在内心挣扎着,不停的为难自己。
是她的错吗?还是他是她的错过,两人的缘分薄如纸,禁不起小小的波折,轻轻一戳就破了,再也回不到当初。
就这样,温柔自我折磨的站在窗边一整夜,晨晓的鸡鸣声啼起,惊醒了茫然无措的人影。
一道金色阳光从东边升起,射向窗口的人儿,她忽地一怔,迎向一天最初的朝阳,蓦地,她发现自己的手脚冰凉,冷得几无知觉,一丝丝的秋阳照在身上才慢慢暖和。
“啊!大姑娘,妳……妳起得真早……”端着温水入内准备服侍主子净面的杜鹃微讶的低呼。
她是一个月前才买入温家老宅的丫头,一个规矩尚未学好的乡下丫头,有些傻气和憨实,不过手脚倒是勤快,宅子里的大小事都抢着做。
卖药草赚了银子的当家温雅给家里添了人,三妹温涵身边多了个丫头叫款冬,弟弟们也有了各自的小厮,祖母年纪大了,除了个侍候的丫头外还有个可以陪她唠嗑的婆子,能陪她话两句乡愁。
灶上厨娘七婶多了个小丫头帮忙烧火,门房是个六旬老头,乔七仍是车夫,但身兼护卫的活。
其实明里暗里温家老宅一直有十名以上的暗卫守着,那是瑢郡王尉迟傲风的人,因为他刚和温二姑娘定下白首盟约,有了天经地义的理由,堂而皇之的保护未过门的郡王妃。
前提是等温柔守完三年孝,再把长姊嫁出去,长幼有序嘛,因此他还有得等,不知何时才能鸳鸯枕上人成双。
“嗯!天一亮被鸟叫声吵醒了。”她面不改色的说着假话。
杜鹃把温水倒入面盆里,将拭面的巾子浸湿再拧干送到大姑娘面前。“大姑银睡得不好吗?妳的气色有点糟。”
看来脸色黯淡的温柔有些憔悴,眼神少了以往的光亮,两只眼睛下方有着非常明显的紫青色,略微浮肿。
温大夫人生前是个美人胚子,生下的女儿自然是姿色不差,若非早早定了亲,温柔年满十四便会入宫为后宫嫔妃,在京城的美人榜上也是名列前几名。
“没什么,作了恶梦吧!”一个让她不敢沉睡的梦。
“大姑娘作了什么恶梦,怎么把妳吓得脸发青?”活像泡了水的青豆,脸上青白交错。
“杜鹃。”她轻声一唤。
杜鹃一怔,干笑的垂首。“大姑娘净面。”
还不太会看人脸色的她也知道自己多嘴了,喜静的大姑娘不喜欢身边服侍的人唠叨多话。
“一会儿我到纺织坊瞧瞧,妳准备一下。”净完面的温柔以青盐漱口,她坐在梳妆台前梳着一头鸦黑长发。
磨得光亮的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娇颜,肤色暗沉无光,如同剥出树皮的老树枝干,她微微怔忡,嘴边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苦笑。
原来她还没放下。
孝中脂粉未施的温柔难得上了淡妆,两颊拍上淡淡的胭脂,让自己看起来气色好一些,遮掩眼下的浮青。
梳了发,挽了俏丽的流云髻,再换上适合外出的鹅黄衣裙,她带着丫头杜鹃缓缓走出温家老宅。
纺织坊在镇外的黄石坡边,靠近温雅买的荒地,作坊旁边有一条潺潺溪流流过,岸边开着当季的小黄菊,迎风摇动十分娇美,如邻家小姑娘在溪边游玩一般。
纺织坊主要是纺纱织布,几台纺车缫出细纱,再由织布机织出一匹匹尚未染色的白布。
温家老宅刚盖好不久的纺织坊还有着一股桐油味,一字排开的织杼机约七成新,还有等着上工的人。
因为是初次开工的缘故,应聘的纺娘、织娘并不多,一半的机子没人使用,孤零零的显得寂寥。
好在自家养的蚕所吐的丝量少,第一次尝试性的纺纱织布,温家大姑娘、二姑娘要求的不是快,而是稳,先织出能见人的布后再考虑增产,而向外收蚕茧或生丝也在考虑之中。
毕竟人力有限,若想有大量的织布就得有源源不绝的原物料,自家六十日一收的蚕丝还是太少了,必须向其他蚕农购买,光他们一家供应不上。
从纺织坊出来后,温柔打算去桑园采些桑叶,谁知一走出来就见到不速之客到来。
“柔儿。”
路的一头出现一道身着军服的颀长身影,听到那一声深沉嗓音的低唤,整个人身子僵硬的温柔迈不开步伐。
“对不起,我来晚了。”
听着那声抱歉,她鼻头一酸,眼眶泛红。“不好意思,我跟你不熟,麻烦让让,我是守孝中的女子,请不要坏了我的名节。”
“柔儿……”面露疼惜的男子大步一跨。
他一进,她便退。“请叫我温大姑娘。”
不过是小小五品医官的女儿,妳凭什么入我们一品护国将军府,好歹看看自个儿的出身,不要见到高枝就攀。
就没见过像妳这样不要脸的女子,自个儿门坎不够高还找来帮手,妳怎么这么厚颜无耻,让妳脸皮一样厚的妹妹与我女儿交好,借着我女儿和我家将军搭上线,达成妳们姊妹不可告人的龌龊心思……
呵!梦还是早点醒,有本夫人在的一天,妳别妄想进将军府,成为将军府少夫人……
哎哟!老天爷终于开眼了,把不自量力的小虫子打回泥地里……妳最好识相点,别再来纠缠,我将军府容不下一个罪臣之女,今日本夫人就跟妳明说了,我给他挑了一门亲事,比妳好上千倍、万倍,妳呢就懂事点,不要逼本夫人让妳难堪,如今的温家是翻覆的小舟,早晚得沉,要是不顺本夫人心意,我让它沉得更快!
撕成两半的庚帖和退婚书往脸上砸来,记忆犹新的温柔仍记得当时的羞辱和不堪,像是一巴掌打在面庞上,火辣辣的烧灼着,身边是妹妹和祖母的愤怒声,她竟发不出一丝声音。
事过境迁,她成了京城中最大的笑柄,一直到离京,她耳边还不断地萦绕着让人难以入眠的谩骂和嘲笑。
“柔……温大姑娘,不论我娘说了什么都不是我的本意,我的心始终如一。”看着那张消瘦的小脸,心痛不已的黎苍穹反而平静了几分,他终于能见到她了。
“不是你本意又如何,都过去了,望少将军亦如是。”他们都回不去当初,缘断难续。
没人瞧见温柔藏在衣袖底下的纤纤素手颤抖得十分厉害,她左手紧紧捉住右手,不泄露一丝一毫真正的情绪。
抿着唇,黎苍穹重重往胸口一捶。“这里过不去,我认定的妻子只有一人,不会有第二人。”
闻言,她发现自己竟然还笑得出来。“孝道大过天,少将军这话说给黎夫人听吧!也许她会笑笑的说,我儿子真孝顺,然后用手中的茶杯砸破你的头。”
“柔儿,不要故意说刻薄话,这不像妳。”
刻薄?温柔面无表情的看向飞过天际的雁鸟。“请叫我温大姑娘,少将军勿要逾礼。”
“是骠骑大将军,我在边关立下战功无数,以此请调温州大营,为营中统帅。”换言之,温州大营由他管辖。
“是吗?恭喜少将军……不,是大将军高升。”意料中的平步青云,以他的出身是迟早的事,根本不必上战场杀敌,只是多此一举。
“柔儿……温大姑娘,妳变了。”她浑身散发生人勿近的冷漠。
温柔笑容浅浅的垂下目光。“是人都会变,在经过家破人亡后,谁还能一如以往的天真。”
能不变吗?在所有嫌弃的眼光中,不该有正气凛然的护国将军府,那是她的夫家,唯一的退路。
可是第一个跳出来踩温家一脚的人偏是她认为最不可能的那个人,不仅一击击溃她自以为的信心,还摧毁她对人性的信任,好长的一段时日里她自我厌恶,深恨自己为何相信夫家对她的看重。
从一件事便可看出一个人的品性,她错了,错在识人不清,没能看清未来婆母隐藏的卑劣。
“我应该陪在妳身边,不该让妳一人承受。”有人刻意隐瞒京中发生的事,等他知晓时已经来不及了。
“有人”指的是黎夫人,黎苍穹的亲娘,为了拆散她不中意的婚事,喝令府中众人不得将此事传给黎家父子知晓。
温柔想笑,却冷哼一声。“这话说得可笑,你用什么身分相陪,事发当下我们已解除婚约。”
他们是不会再有交集的星子,他在北境,她在南方。
“我不承认,母亲的决定不算。”
他知道温家出事时已过大半年,期间虽然不解温柔为何许久没有传来只言词组的关心,直到战事休止,他请命获准回京,才得知温家出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