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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卫 第二章

作者:苏打

店门,又一回开启、关上,待客店中独剩自己一人时,娄砚城缓缓望向自己的大氅。

果真,迭得齐整的大氅上,此刻摆放着一片仅生长在高邮的云竹叶片,约莫是先前自己快马越林时,随着雪片落沾在氅隙间的。

不愧是顶级猎人,观察力果真敏锐得惊人。

他这趟应张星巡府之请,秘密前去高邮追捕近来为害乡民的“丧天虎”白烈之事,压根儿没几人知晓,可她,竟能由一叶间看出端倪。

除此之外,还是个大方、随和、冰雪聪明,并且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让人相处时如沐春风之人。

这样的人,因何要当猎人?

而似乎,她也并非如传言中只身一人在江湖中狩猎,否则方才也不会有那警示哨响出现。

夜,愈来愈深。

原本思绪纷飞的娄砚城在远处二更天打更声响起时,蓦地站起身,因为他总觉着有些不对,不对在李亦迟迟未归,并至今未托人带讯过来。

他知道的李亦向来谨慎,行事绝不可能如此轻忽,到现在都无人抵店的唯一可能,就是没人来得了。

尽管通州非他管辖范畴,是日午时他也尚有差事,但他着实无法在明知他人身陷危难之时,置之不理并见死不救。

由通州押解人犯至此,定是走西面官道,因此出了客店后,娄砚城立即策马疾奔,而果真,才奔出五十里,就见雪地上躺着多名官兵尸首,而押解囚车已碎成片片。

循着寒风中瘆人的血腥味,他又奔出二十里,远远就望见几名身上带着伤的官兵,护着一个被驮在马上的人,迎着风雪,急急往城里走去。

“在下娄砚城,发生何事?”勒马立停,娄砚城利落城飞身下马,亮出腰牌后,目光谨肃地望着被驮在马背上的李亦。

“娄大人,有人劫囚……小的们本奉命,寅夜将『翻江娘子』送至天福客店,但在押解途中,却遇八名歹人劫囚……李亦大人赶到时,虽伤了其中两名,但也身受重创,苦苦支撑之际,有一位姑娘适时出现将歹人引开,小的们才得以留下这条狗命,赶紧将李大人送城医治……”

“那姑娘往哪个方向去了?”用真气稳住李亦心脉,又点了几处止血穴道后,娄砚城继续问道。

“东边,娄大人您快去吧,那群歹人,太凶了……”官兵连忙向东一指。

“我明白了,你们快送李总捕回城,待他清醒后立即转告他,他要的人在东兴破庙地下暗室中,这是让人清醒的解药。”吩咐完后,娄砚城二话不说飞身上马,朝东狂奔而去。

带着冰渣子的寒风,打得人脸上生疼,但娄砚城转遍了大片雪地,虽发现了五具身上带着承影伤口,以及两具被敌方武器攻击致死的尸首,但就是没发现姑娘的身影。

得快点找着她,再拖下去,情势只会对她更不利。

毕竟她的口音带着点江南的轻软,必不适应这酷寒气候,更肯定受了伤,若继续与对方僵持、追逐,先天体力肯定略逊于男子,就算真躲起来,在这种天候下,决计也躲不了太久。

明明如此严寒的天,娄砚城却跑出了一身热汗,当他打算更深入向东部平原奔去时,突然,他腰际的七星龙渊又一次发出了低沉的剑吟声。

旋即,承影的剑吟声也在东南方向山边响起。

毫不犹豫地朝承影的剑吟声高速策马奔去,不多时,娄砚城就在一片被白雪覆盖的矮丛上,望见了姑娘原本身上穿着的雪白外袄,只如今,上头已满是刺眼的鲜红。

心一紧,娄砚城用力一挥鞭,快速策马掠过那件外袄继续奔驰,然后在剑吟声终于缓缓停止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位于山脚隐密处的山洞之外。

在洞外五十尺处,娄砚城便悄然飞身下马,隐着身形,无声潜行至洞口,在确定四周无陷阱也无伏兵之时,才小心探头朝里一望──

纵使心里早有姑娘受伤的准备,但当娄砚城望清洞内情景之时,双眉不仅整个紧皱,怒气更直冲云霄!

因为此刻看似已昏迷的姑娘,不仅面色惨白,双手、双脚竟还被绳索紧紧绑在钉于地面的木钉上,整个人呈现大字型躺于冰冷地面上。

她的上半身,只剩已破碎的雪青色亵衣,半个酥胸都在外,而长裤,更被那名坐在她身前,并不断发出婬笑声的男子,以小刀割得一绺、一绺地往后扔,那双雪白而匀衬的修长长腿,在碎布下若隐若现。

就着洞内火光,娄砚城认出了那名男子──遭多县城通缉的婬贼汪小海,而由洞中堆积的生活用品看来,他几乎可以断定,姑娘约莫是受伤后想避至此处暂行调息、疗伤,却不幸撞见了早藏在洞中躲避追缉、且诡计多端的婬贼,才会二次遭难。

直接给了汪小海后颈一记致命重劈,未待他身子倒至姑娘身上,娄砚城便将他整个人拎起甩至洞边,然后望着原本半昏迷的姑娘听到那声巨响,身子一震后,开始瑟瑟发着抖。

“姑娘莫慌,在下娄砚城。”月兑上大氅,娄砚城先小心翼翼将它覆在郁兰莘身上后,才轻之又轻地为她将四肢松绑。

但望着那细女敕腕、踝上被勒出的血痕,他心底仍不住叹息,但同时也万般庆幸,若他真朝东面平原而去,若七星龙渊不曾示警,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承影……”听到那个熟悉嗓音,知晓自己如今模样有多狼狈的郁兰莘,再忍不住撇过脸去呢喃道。

“姑娘宽心,承影无损。”将被扔至洞内深处的承影取来,放至郁兰莘手中后,娄砚城又用大氅将她整个人细细包裹住,像抱婴孩般将她抱至怀里,“姑娘身上有伤,疼痛难免,不必强忍。”

“谢谢……”痛,自然是极痛的,但郁兰莘还是咬牙隐忍。

望着姑娘额前都痛出了汗,娄砚城再不言语地抱着她出了山洞,立即飞身上马。

“看样子……我的本事确实不足以能做京兆府的生意呢……”被轻拥在那个温暖的怀抱中,郁兰莘喃喃苦笑自嘲道,想藉自我揶揄来化解心底窘迫,只她脸上的泪,还是一滴滴由惨白的颊上掉落。

不想掉泪的,但一想及方才那生不如死的片段,她的心就又苦涩又难堪。

她确实轻忽了,而若他没有及时到来,她将面对的,何仅只是难堪而已。

但翻江娘子这条线索实在太重要了,就算再来一回,她还是会让人先将她送走,自己独自断后……

“姑娘并不缺生意。”感觉到怀中的痛苦轻颤,听着那明显压抑着的低泣声,娄砚城眼望前方和声说道,“姑娘莫再言语了。”

口中说得淡漠,但娄砚城心底其实颇怜爱怀中姑娘,毕竟那样的遭遇着实太伤人,可这就是现实,强凌弱、众暴寡。

若她当真承受不住,及早月兑离这是非江湖,或许对她来说也不是坏事,毕竟像她这般颖慧的女子,无论从事什么行当,决计都能月兑颖而出。

一语不发抱着又陷入半昏迷的姑娘,娄砚城策马奔至最近的湍县,敲开湍县县太爷府邸的大门后,未待通报便直接亮出腰牌将姑娘抱入。

过往的他,很少如此强硬,但姑娘情况危急,他也顾不上应对进退了。

“娄护卫?”听到下人急报后,匆匆披上外袍便至外厅的张县令望着娄砚城忧肃的脸,再望向他手中抱着的那名一身血渍的女子,二话不说旋即对一旁总管吩咐道,“立即找张、林二位大夫过来。”

“是!”

不一会儿,两名中年大夫便被总管以马车接来,然后在客房中,仔细为已昏迷的郁兰莘诊治伤口,而此间,娄砚城便与张县令等在外厅,直至晨光微亮之时,才总算等见一位大夫抹着汗缓缓将门打开。

“如何?”一见大夫出现,娄砚城立即上前低声问道。

“娄大人来得及时,所以总算有惊无险。”大夫苦笑道,“姑娘内伤不重,但外伤不轻,至少得好生将息个两个月。”

“劳驾了。我这里有一些『雨过天青』,留下给姑娘用。”由腰际取出一个手心大小的扁木盒,娄砚城将之交至大夫手中。

“小的们一定好好用在姑娘身上。”将江湖人视若珍宝、伤愈不留痕的“雨过天青”接过,大夫连忙说道。

“张县令,我今日午时还得陪同崔大人巡视,无法久留,这位姑娘就暂先麻烦您,我过几日会再前来探望。”知晓郁兰莘无大碍,娄砚城总算松了一口气,对张县令抱拳说道。

“娄护卫放心,在下定会好生照看姑娘。”

大步向门外走去,娄砚城没有回头,尽管心底还是有些牵挂姑娘伤情,但毕竟公务在身,他也只能暂先如此处理。

纵使一宿未眠,眼前还有几百里路程,但娄砚城上马的身姿没有任何倦态,毕竟这样的生活,本就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的奔波与碌劳,若能换得万千灯火下的某些人们一夜安眠,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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