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她破案有方 第一章 救了一个白眼狼
姜瑾邕一机灵,眼睛猛然睁开,视线对上窗边的旧瓦罐。
瓶口处有摔坏痕迹,但是磨过了,看起来破口光滑平整,瓶身划满菱形格纹,格纹中间写着四个字“难得胡涂”,不是烧制出来而是后来刻上去的,就这样几笔添划,一个丢在路边都没人要的破瓦罐成了艺品,看起来古朴野趣。
里头插满金黄色的菊花,不是名种,是随处可见的野菊,大大小小、颜色不一,但安放在破瓦罐里,有了宁静致远的舒服感觉。
窗边有个桌子,视线往下挪,左前方的桌脚短了一截,下头垫一块石头,石头形状特殊,就着特殊的形状被人在上头作画,看起来就像一只青蛙被压在桌脚下。
橱柜陈旧,门应是无法关紧,但钉上几根活动木头,只是粗细不同的木头却立马鲜活了两扇门,也不知是怎么摆弄的,东扣西压门就关得紧紧实实,青色的帘帷,淡色的被套,几个方形的大软枕……
这里是永乐村易家?怎么会……羽箭射入胸月复的疼痛感依稀存在,但死透了的他……回来了?
混乱的记忆在脑中叫嚣,片段场景不停交错、分离,脑袋里像埋入无数轰天雷,随着爆炸声响,疼痛一阵阵……姜瑾邕缓缓吐气,企图放松紧皱的眉头,然而这时,记忆中熟悉的叫喊声响起。
今儿个运气好,千绫找到一朵大灵芝,又挖了根山参,虽年分不长,但对屋里那位够用了。
咻地!一个闪身,葛根擦着她右脸飞过去,啪的一声砸在地上。
看一眼怒气冲冲的阿爹,她忍不住叹息,拿葛根打小孩?富到流油吗?她家几时有这样的条件了?
“越发能耐了啊,成天到晚不着家,捡猫捡狗捡兔子还不够,现在竟然给我捡个大活人回来。”
“上天有好生之德咩。”
“人捡回来不好好守着,怎么,捡一个不够,想再捡几个回来凑双凑对?”
“阿爹干么这样说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不是想帮你累积功德,让你长命百岁,下辈子还能再遇见我亲亲美丽的阿娘?”见阿爹气得头顶冒火,她忙拉出阿娘出来救场。
“我的功德需要妳帮衬?”
“我是你女儿,你不需要我就不帮吗?这可是不孝啊。”她痞痞笑着,没把阿爹的怒火放在眼里。
“别嬉皮笑脸,昨晚我是怎么跟妳说的,立刻把人给我丢出去。”
打那男人进了家门,易澄佑心里就乱糟糟的,总觉得那人会给家里带来灾变,这辈子他啥都不图,就图一个顺利平安。
她家阿爹确实分析得头头是道,他的做法也确实恰当,可那个人莫名地……挑动她某根神经,让她想要一探究竟。
“阿爹别这样嘛,那人穿的是锦衣,虽然颜色普普,但布料模起来一等一的好,那叫低调的奢华,若非奢华到淋漓尽致,谁舍得低调?我猜那位肯定大有来头,若是咱们能够治好他,他能不双手奉上千百两?”千绫试图动之以利。
“我管他有没有来头,妳不是和那个刘大人有交情?把人给他送过去。”
“阿爹真是嘴硬,昨晚那碗解毒汤是谁给灌下去的?分明就存了好心,出口却是糟心话,让人怎么感激?”
阿爹的脾气越发古怪,刘大人到村里办案,知道她和对方认识,阿爹毫无道理地发一顿火气,现在又……不想让她认识雄性动物吗?不给认识又要把她嫁出去,很矛盾的说。
“我需要谁感激?”他瞪女儿一眼。
“行行行,阿爹是菩萨转世,仁心仁术,只求本心。可阿爹……那人的情况你也知道,他中的毒没几个人能解,既然咱们插手了,就算麻烦也已经惹下,不如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千绫双手合十再次恳求。
她很清楚阿爹嘴硬心软,何况就算再生气,阿爹也从没驳赢过她的坚定。
“易千绫,最后一次警告,以后不准再给我乱捡活物回来。”阿爹指着她的鼻子威胁。
可这哪能威胁得了她?她就是生生被阿爹宠坏的呀!捡起葛根塞回阿爹手里,勾着阿爹手臂,把头往阿爹肩膀一靠,笑得灿烂。
“阿爹又不让我跟着你行医济世,若是不捡些活物回来治,岂不是浪费我一身医术?”千绫始终不明白,阿爹为什么如此排斥自己行医。
“妳是女子,若被人当作郎中,谁还肯娶妳?”易澄佑勉强找来借口。
这些年行医,他遮遮掩掩、小心翼翼,深怕被认出,他何尝不晓得女儿不平凡,她心有凌云志,却只能藏拙饱受委屈。
“不娶就不娶,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女子成亲不就图个长期饭票,要是我能靠医术养活自己,何必在男人面前做小伏低?”
“妳再说这种话,信不信我一棒子把妳敲成孙子。”他气得推开女儿,转身抓起一把枸杞丢过去。
千绫大笑,她家条件真的很不错。
伸出手东接一把、西抓一把,接不到的就任由它们往地上撒,她把掌心的枸杞塞进嘴里,边嚼边耍嘴皮子。“行行行,我错我嫁!嫁五个十个,让一群女婿轮流伺候你、天天给你晨昏定省,好不?”
“妳还要三妻四妾?”这话气得易澄佑瞠眼怒吼,这分明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阿爹说错了,是三夫四婿……”
没等她说完,易澄佑放声喊,“造孽啊,不孝啊,生妳这种女儿做什么,生来把自己活活气死的吗?”
“真难伺候,你说啥我都依着你,还嫌弃我不孝,你的女儿太难当。”
易澄佑趁女儿枸杞嚼得正欢,一把扭住她的耳朵,疼得她哇哇大叫。“总之妳给我记清楚,绝对不能让人知道妳会医术,知道不?”
“既然这样干么教我医术?”岂不是教了个寂寞?她护着耳朵,忍不住月复诽。
易澄佑苦笑,还不是拗不过女儿要求,何况谁家女儿有她这般聪慧,一教就懂,大大满足他身为父亲的骄傲。“懂医术,别人就不能轻易害妳,就算遭人毒手也能在紧急时自救。”
“我谁?我可是与人为善、人见人爱、可爱懂事的易千绫,疼我爱我都来不及了,谁会对我下毒手。”总觉得阿爹庸人自扰,她可是社牛啊!
“人心险恶,妳怎知这辈子都不会碰到坏人?再说了妳学会医术,以后不但能妥善照顾丈夫孩子,若子孙中有人得了慧根,妳就能手把手把阿爹的医术传承下去。”
这是啥逻辑?她不能行医,子孙倒是可以?她闷声顶嘴。“如果有慧根的孙女呢?我教是不教?”
“顶嘴顶嘴,妳成天到晚顶嘴,我前辈子是杀妳爹、砍妳娘,刨了妳家祖宗坟墓一千座吗?妳非把我给气死不行!”
有那么多座祖坟可刨,她得是多大家族的千金小姐?“阿爹惜福啊,天底下几人如你这般幸运?女儿漂亮懂事日日在身边尽孝。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阿爹你要收敛收敛情绪,年纪大了得养生。”丢下话,她哈哈一笑,撒腿开跑。
这分明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妳给我站好,今天不打到妳,我就跟妳姓。”
“你姓易、我姓易,谁跟谁姓不是同一回事吗?”
“易、千、绫……”易澄佑气得抓起一根粗柴禾,前院后院追着她跑。
她仗着年轻身手快,一路跑给阿爹追,直到跑累了,她弯腰大口大口喘气,恐吓道:“阿爹再追,我就进厨房做菜。”
一句话,震惊易澄佑魂魄,他吓得身形僵硬,连忙找把锁将厨房给锁起来。
千绫呵呵大笑,嚣张地冲着阿爹背影做鬼脸,悠悠哉哉地把竹篓放好,洗手净面捧着托盘进屋。
听着窗外父女对话,伤口疼痛,他却笑弯两道眉毛,是的,这才是她,她本该活泼伶俐、聪明调皮,本该活得恣意纵情,是他……是他遮挡了她身上的光。
发现脚步声朝屋子靠近,他瞬间收敛表情,平静了眉眼。
门开,她迈开大步走到床边,还在睡啊?
也对,伤得那么重呢。
他平和的表情让人感到说不出口的惬意,好像光是这样看着就能看出满肚子好心情,于是千绫细看,看他的五官、看他壮硕的身材,想象出某些无法言喻的画面。
实话说,他是好看的,却不至于绝美,更帅更优的男人她见过无数,但他是第一个制造出她的怦然心动。
她很确定自己是视觉系女子,但和刘奕辰三番两次接触中,她并没有起心动念,反倒在遇见受重伤昏迷不醒的他时触了电。
说不出口的怪异感受,这个男人之于她是某种特殊存在吧?
她很想解碼出特殊的原因,即使第六感向自己发出警告——他会带来麻烦,她依旧出手相救。
为他医治,在他身上寻求谜底,她承认这两天自己过得非常开心。
她就这样直勾勾看着他,只是这种专注目光让姜瑾邕演不下去,猛然张开眼睛对上她清澈干净的审视。
那是双非常漂亮的眼睛,不仅仅眼睛,眉毛、鼻子、嘴巴,明眸皓齿的她有足够条件让所有人惊艳——包括他,即使他早已惊艳过。
心下一凛,他板起脸孔,逼退自己的惊艳。
于是四眼相对间,他透露出高傲不屑,严肃的表情让她怀疑自己做错。通常社牛对人际间的信号非常敏锐,于是她接收到对方的拒人千里。
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温柔善解会换来对方的排拒,唉,热脸贴上冷,一脸的冰渣子。
对于感情,她也不是那种非要强求的女子,她懂的,世间万事皆好求,唯有人心难把握,你无心来我便休,她从不死皮赖脸。
只不过这位……无法解释的好感,无法理解的亲密……她想要近一点、再近一点,近到能够推开他的心门,搞清楚他的特殊、她的执念。
“醒啦?身体条件不错嘛。受这么重的伤又中毒,通常需要三、四天才能清醒,不错哦,身体素质强!”这家伙恢复力水平以上,猛男的身躯果然和凡人不相当。
她的视线往下调降,调到……猛男最吸引女人的地方。藉医治之便,他的背阔肌、胸肌、月复斜肌、二头肌、三头肌、八块肌……全被她看透透。她必须老实说——半点不输佛罗伦萨的戴维哥哥。
哎呦,他这是在……瞪她?他居然瞪她诶?没礼貌!
可他都这么没礼貌了,她还是想再多看几眼。
干么啊,顶多就是个猛男罢了……好吧,是个养眼猛男,可是再猛的她都见识过,怎会往他身边一站,视线一挑,口腔神经就自动松懈,口水快速分泌、不由自主往下淌?
明明就不是帅到倾国倾城,可光靠他颜值养分就能喂饱她干涸心灵,突然间天外飞来一个灵感,如果能生个这种等级的帅宝宝,人生就圆满了吧?
等等等等,不是不死皮赖脸吗?不是你无心来我便休?怎会脑袋里出现这等不合理想法?
冷静,别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想爬树可以,想玩玩没问题,谁说每段感情都要出现结局,她只要享受帅哥带来的舒畅就行。
对,渣女是个好选择。
勾起漫不经心的笑容,搬把凳子放在床边摆托盘,可是更没礼貌的事紧接着发生了。
咻地,不顾伤口疼痛,他背身朝床侧,好像多看她一分钟就会立刻长针眼。
哇咧,小小动作伤害性不大,污辱性极强。
啊是怎样,救人还救出仇哦?他以为自己长得帅,就有足够资本无视美女的善意?
千绫脾气不差的,可是对上这号男人,顿生不爽。
紧抿双唇,他不允许心情波动,不允许自己的坚定因她崩塌瓦解,闭起双眼,力道大得眼角出现横纹。
“需不需要给予些许道德建议?用这种态度对待救命恩人,属于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人面兽心阶级。”
他使尽全力憋住笑意,却依旧用后背对她,用尽全力让脸上的臭度加深加重,让她清楚确定——她不受欢迎。
倘若他客客气气道声谢,千绫也就消停了,偏她跪上床俯瞰、看见他满脸傲娇不屑,高傲模样超级欠打,千绫瞬间秒懂,他的字典里没有“人在屋檐下”这几个字。
怎么办呢?她热衷文教事业,忤逆少年就得打趴。
看着他不智的表情管理,天生叛逆、吃软不吃硬的千绫扬起笑眉,翻个身侧躺在他身后,手指往他宽厚健硕的后背轻点,一下一下、慢慢快快的节奏中带着一分分的小勾引。
他被勾引了,心跳飞快、耳朵泛红,但牙关咬得死紧,试图忽略背后的节奏。
“这么生气啊,为啥呢?是不是因为你想自杀,却意外被善良天真小仙女搭救,气得怒火中烧?行,这回算我对不起你,不该把你从黄泉路拉回来,阻碍你和阎王爷的喜相逢,你就当体验一回死里逃生。我发誓下回,不管你在哪里、是不是死得七七八八,我都会见死不救、躲得老远,行不?”
这话多呕人,但姜瑾邕没被呕到,他持续地面无表情、目光淡然,搞得她像自导自演的白痴。
白痴?这角主罢演,千绫发誓,不逗死他,她跟他姓!
“都说受人点滴当涌泉相报,你怎么半分感激都见不到?你的泉眼在哪儿呢,干涸了吗?我来找找……”勾引幅度加大,她嬉皮笑脸拉开他的衣裳。
啪!连肉肉还没碰上呢,手腕就被掐了,掐得她的手腕迅速变成紫黑色,她毫不怀疑对方有掐断腕骨的能力。
这下子她是认真火大了,没事救回一个白眼狼,不感谢、不感恩,还想把恩人往死里整。怎么,救了个变态杀人魔,转眼就要被烹啦?
她瞪他,怒气冲冲。
他看她,表面波澜不兴,心底早已惊涛骇浪,杀得他措手不及。
可是……要死了,分明是怒火冲天的,但这么一对望,她的心脏立马化成一滩水?渣女瞬间变身花痴女?不行不行,镇定镇定,她要渣得没边儿,渣得不能轻易被男色征服。
“放手,我要换药。”她咬牙切齿,但僵硬的脸庞有明显的做戏痕迹。
姜瑾邕松开手,但伤害造成,她的手腕浮现一圈吓人的青紫瘀痕,垂眉,心隐隐作痛,他在干什么啊?难不成伤害这种事,他要一再重复……
她恶意地在他面前挥手,刻意激起他的罪恶感。“你报答救命之恩的方式非常特别,值得扩大宣传。”
其实根本不必激,罪恶感早已经将他淹没。“我自己来。”
“厚厚,会说话哦?我还以为毒渗入神经,哑了嗓子、坏了脑子,再分不清好歹。”她利落退开,退到菊花瓶边,双手横胸,看好戏似的等待对方下一步。
姜瑾邕想坐起身,却发现右手无力支撑,他慢吞吞地用左手将自己撑起来,想自行换药,却发现右手臂那道伤从上臂划到肩膀,一路延伸到后面肩胛骨。
不谈惯用手问题,就算他的左手很好使,也无法把药往身后涂。
“友情提示,药膏除愈合伤口之外,还有拔毒作用,每寸伤口都必须敷满,否则毒素没被药膏吸收,就会渗透正常的肌肤,造成腐蚀溃烂,如果你不介意再多挖几碗烂肉,那么请随便换换就行。”她笑得得意非凡,冲着他挑眉:来求我、求我啊。
她等着他低声下气,没想到对方竟然骨头奇硬无比,干脆不换了,径自躺下。
千绫不懂,这家伙到底对她有什么不满?看来不是阿爹前辈子杀她爹、砍她娘,刨她家祖宗坟墓一千座;而是她杀猛男他爹、砍猛男他娘,刨猛男他家祖坟一千座。
算了,不跟脑子有病的计较。她上前,不管不顾地将他搬起来靠到墙壁上。
他闭上双眼,无声抗议,把自己当殭尸似的任由她摆布,这模样看不出是害怕还是生气,但千绫肯定是害怕的,因为她必须再冒一次断手风险。
“警告你哦,再敢掐我,我怎么把你拉下山就怎么把你拖上山喂狼。”
见他一动不动,她拉开他的衣服换药,她生气、她故意、她恶意,她动作粗鲁,刻意让他的伤口痛上两倍,可姜瑾邕竟也硬气,半声不吭。
几下狠手、怒气消除,她暗骂自己,干么对病患发脾气?她又没病。
好半晌,终于换完药,不仅仅病人,连大夫都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药膏开始在伤口上发挥作用,他的脑袋昏沉、全身乏力,一副任君摆布的娇弱样儿。
千绫见状,恨恨咬牙却痞痞笑开,手往他身后的墙压过去,壁咚!
“说谢谢,不说就以身相许,反正你无力抵抗,我可以立马把你办了。”
听听,这恶霸口吻还真爽,终于明白男人为什么老喜欢把女人壁咚,这种带着强迫性的控制感让人很有成就感啊。
她心爽,他却心烦,猛地睁开深邃大眼,用零下三十度的视线瞪她。
她有恃无恐,面对雄狮,心脏当然会剉几下,但面对病猫,不挑逗不欺负怎对得起自己?
“还不说吗?再不说……”她一寸一寸挺进,鼻子快贴上他的,嘴唇快亲上他的。
她的厚脸皮逼得他服软,咬牙道:“我已经订亲,有喜欢的人了。”
哼哈,讲这种话就能阻止恶狼入侵?想得美!何况她在乎吗?他喜欢谁关她屁事,她只想当渣女啊。
呃……好吧,是有点不开心,感觉像看见一盆引人垂涎的草莓,刚想掏钱就被人一把抄走,说:“老娘买了!”
不过此刻她更在乎他的态度,受了恩惠就得感激涕零不是?
她嘻嘻笑道:“我不介意资源回收,别人用过的更有经验。”
这种话她怎说得出口?什么时候学坏了?谁教她的?姜瑾邕气得想骂人,想把她压在大腿上痛打一顿。
“快道谢,别逼我再月兑你一次衣服,这次可不是为了换药。”她猥琐目光在他身上滑过。
他的骨气折损在她的威胁中,最终从牙缝中硬挤出两个字,“谢谢。”
“这样才对咩。”赢了!拍拍他帅气的脸庞,千绫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别为难自己,更别想为难到我。”
丢下话,她趾高气扬往外走,边走边唱小曲,步伐轻松。
看着她的背影,姜瑾邕喘口大气,眼神越发深邃,然下一刻,不受控的嘴角轻扬。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不算和谐,却都给彼此留下深刻印象。
接下来的日子他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抗拒她了,但她不接受抗拒,他冷漠耍酷,她半点不受影响,并且他越不合作,她就越有法子折腾得他心荡神驰,让他的坚持几乎弃械投降。
于是不想识时务的他,还是选择当俊杰,从没有乖巧过的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乖巧。幸而千绫心软,他肯低头服输,她也不至于咄咄逼人,把人给逼到墙角……呃,壁咚这件事有益身心,偶尔还是可以做一下的啦。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整体下来,两人相处得还算融洽。
不过他依旧沉默,当然如果被逼急了也没办法,谁让她热衷文教事业。
这算恶性循环吗?算恶性循环吧,因为他越是耍冷,千绫越要搞得他鸡飞狗跳,他反不反应是他的事,她逗不逗他是她的事。
为证明医术高超,她打算治好他的伤,却把他的五腑六脏气得伤痕累累。
这两天阿爹不在家,她做了饭菜,用自助餐方式分盘端到他床前。
看见盘子里“颜色缤纷”的菜肴,姜瑾邕皱起眉头,事实上已经比上一顿好很多,上一顿颜色更浓墨几分,不需靠近就能闻到焦糊味儿,依正常人的智慧可立即判断,那绝对不是给人吃的。
于是姜瑾邕假设,千绫此举的目的:一、惩罚他的不感恩戴德。二、以毒攻毒,其实那不是饭菜而是不可或缺的“食疗”?
为确认自己的假设,他把两人的盘子对调。
她疑惑地看他一眼,耸耸肩,有差吗?她没太大反应,捧起盘子大口大口把菜扫进肚子。
他的假设瞬间被推翻,如果是惩罚,伤敌一千自损一千的做法还真特别。至于食疗?以毒攻毒?她又没中毒。
他宽慰自己,她应该不至于虐待自己太久,这样的饭菜会在她气消之后恢复正常。
可惜下一顿、下下顿,它们重复出现。
一叹再叹,他的无奈刻进骨髓里,菜肴的气味霸道地侵入鼻息,万般忍耐,强忍呕吐欲,这是上苍用来毁灭一个人心智最好的武器。
她当然看得见他的嫌弃目光,真真是对不起啊,她不轻易下厨的,是他天生运气好,这些日子阿爹都不在家。
“不满意?抱歉,我的手艺也就这样啦。你有权利不吃,但万一你的体力无法抑制毒性,恐怕得在这里多待几日,也行,对于养眼男性,我通常来者不拒。”
丢下话,她舀起饭一口口往嘴巴塞,吃得津津有味。
他被威胁了,不想多做停留,只能硬着脖子把饭菜塞进嘴里,确实是无法言喻的难吃!
不能吐,吐了还得再吃,反复折腾下来,倒霉的终归是自己。
他难受她应该开心的,毕竟他的表现并不讨喜,但是她没有,即使他排斥她的强烈目光有着让人难以解释的疑虑,即使他狼心狗肺不懂得感恩图报,她还是见不得他难受,心里想着,下一顿还是麻烦隔壁林女乃女乃过来帮忙好了。
他强忍恶心,终于把餐食扒干净,放下碗那刻姜瑾邕松口大气,从没主动沟通的他,话月兑口而出。“妳没有舌头吗?尝不出自己做的饭多可怕?”
很好,他成功地把她的善良给消灭,林女乃女乃掰掰,下一顿继续。
慢条斯理整理好餐盘,准备往外走的千绫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拉出一脸灿烂笑靥,回答:“如果你在八岁以前,唯一的食物是药,你就会知道,我煮的是人间美味。”
撂下话,她抬高下巴,头也不回地准备往外走。
只是刚跨出门……厚!她低吼一声,怒气冲冲转身。
她在生气自己,生气克制不住的善意,走回他身边,把怀里的蜜饯掏出来丢到床边。
那是阿爹给她买的,蜜饯好贵,她压根儿尝不出味儿,超浪费,可她从没阻止阿爹,因为明白,那是阿爹宠女儿的方法,所以她每次都高高兴兴收下,却最终养肥了满院子茉莉。
她脸上挂着笑,他却从她眼底找到淡淡凄凉,心脏又痛了,抽得厉害,不是罪恶感,是疼惜怜悯、是不舍。
八岁以前,药是她唯一的食物吗?他不知道啊,一直都不知道……
她真是欠虐,干么为他折磨自己的手指头?
九十个洞不好挖更不好磨,她的手都快渗血了。
从小她就与众不同,喜欢木工、雕工,那是男孩子的喜好,可她却爱到不行,大概是因为她有个心灵手巧的外公吧。
外公是装潢师父,成天到晚与木头打交道,空闲下来就拿边角料给她做玩具,她的童年充满木香。
很小她就跟着外公到处装潢房子,设计师喜欢她、师父们也疼她,不管她问什么都认真解答,她也曾在舅舅的家具工厂打过工,别人家孩子的才艺是钢琴舞蹈、溜冰画画,她的才艺是刨木头。
她以为自己肯定要读建筑或室内设计,没想命运却让她考上法律系,也许是从小的教养,养出她做什么都要卯足全力做到一百分的习性,于是毕业后从小小的书记官做起,之后当上检察官,还是个颇有名声的检察官。
第一次因为破了某件案子、出现在电视上,记得的……她记得外公、外婆脸上抹不开的骄傲。
她不结婚不谈恋爱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想荣耀她的外公外婆,但他们死了,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突然间觉得所有的努力不再具备意义。
丧礼结束那天,她喝得大醉,一场车祸她来到这里,有了新的亲人、学习新手艺,有阿爹、阿娘的疼爱,她活得乐观又积极,她始终相信自己是个有福气的女子。
行了!细致到连自己都想发出赞叹的棋盘,她满意地东模模、西模模,耐心是她两辈子最大的优点。
把刻好又上过漆的棋子一一摆进圆洞里,亲手完成的跳棋让她感到成就。
是很奇怪,她分明想折腾躺在床上的那位,却时时猜测他的心情。
他对她不爽,是因为心里有事?他急着离开,却因毒伤迟迟无法行动,所以暴躁、不耐烦、不礼貌?
对于伤病她有丰富经验,那确实会让人低沉沮丧甚至烦闷忧郁,最好的方法就是转移注意力,于是决定给他做点玩具,试图让他平心静气。
“妳在做什么?”
抬头,看见背着医箱的阿爹,她挤挤鼻子,不满道:“还知道回来哦,想起来了厚,家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女儿。”
易澄佑被她气笑了,这口吻哪像女儿,根本就像灌下一桶醋的老婆。“这次碰到个麻烦病人才多待上几天,不是让妳去请林女乃女乃煮饭吗?”
“你好意思请我都不好意思让人家帮,林女乃女乃腰痛得直不起身。”还是她针灸好几回才慢慢恢复。
“别叨念了,我有带烧鸡回来,妳的病人怎样?”他不赞成女儿行医,却阻止不了她想为人治病的,宠惯女儿的他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拔毒效果不彰,忖度着要不要更改药方。”
“等会儿我同妳琢磨琢磨。”
“我就知道阿爹最好。”
每回他退一步,她就进一步,退退进进,她总能达到目标。
易澄佑指指她手上的一堆圆洞的木盘,问:“妳又做什么?”
“跳棋,那人心情不好影响病况,我想让他分心,也许能恢复得快些。”
连病人的心情都照顾上?如果能够,她肯定会是个好大夫,可惜命中注定她不可以。“做好了?”
“做好了。”
“好玩的话,也给阿爹做一个。”上回的西洋棋就挺有意思。
“行啊,可阿爹成天不着家,哪来空闲玩乐?”
这话没错,他的名气越传越广,钱是挣得多了,可一忙起来就顾不得女儿。“我去洗把脸就做饭,妳把院子整干净。”
“行。”跳棋放在一旁,千绫拿起扫帚,她家阿爹有洁癖,和里面那个男人一样,还以为女人更爱干净,看来还是与性情有关系。
把满地木屑扫干净后,刨个洞埋进去。
院子里种了很多茉莉花,这时节结出大大小小花苞,茉莉花是阿娘的最爱,从小闻到大的味道,也成了她的最爱。
院子干净了,她乐颠颠地就想去贴冷,可是骨气阻止了她一下下,于是已经站在门前的她轻哼两声,转身到厨房寻来小盆子,摘起茉莉花。
不是要进来吗?怎么又离开了?姜瑾邕有几分懊恼,重新躺回床上,闻着空气中甜甜的茉莉香。
他一直不明白,自己怎会对茉莉花情有独钟,京城那个房子刚买下时,程阿叔问——
“主子想在院子里种什么?”
他想也不想就回答茉莉花。
程阿叔好笑说:“我还以为公子不是想种竹子就是种松柏。”
是,他这样的大男人怎会贪恋小小的娇甜?他从没想明白过,但清醒后终于明白了,明白为什么偏爱茉莉,原来让他情有独钟的不是花,而是人。
再深吸一口气,用力汲取花香,这是他梦中美好的气味。
姜瑾邕的耳朵好,把外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跳棋……她特地为他做的……
不允许自己开心的,但他就是开心了;不允许自己接近她的,但心一点一点靠近;他用尽力气阻止自己,但越阻止越难克制。
理智在叫嚣,情感却不服从指令,内心越挣扎,他的表情越冷凝,他不擅长演戏的,却不得不对她演戏。
喀地一声,门打开,千绫终于进来,看着双眼发直盯着天花板不放的男人。
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是好奇啊,确实很想问问啊,但他摆明桥归桥、路归路,小鬼不走阳关道,即便她有再多的好奇兴趣,也只能硬生生憋住。
“还痛吗?”拿着餐盘进屋,她在厨房随便两口对付过了。
他没回答,深邃的眼睛转开,表情平静、目光冷漠,身上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望着他的脸色,她又在心底暗骂自己,真真是贱民,对这种人还掏心掏肺、处处为他考虑?她疯了、她有病,她就是爱自虐。
讨厌死了,明明是他生病,可她却无数次认定自己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从柜子里拿出一块厚木头,只见她东边抽一下、西边拉一把,木头立刻变成小案桌,太有意思了,从没见过这种东西。
是她亲手做的,他知道她喜欢钻研木头,心情不好就刨木头,一刨大半天也不嫌累,好像刨的不是木头,是自己的坏情绪。
他默不作声坐起,千绫把桌子横在他的两腿上方,餐盘摆上去。
千绫捧起下巴,一脸看海洋公园喂食秀的乐趣。“快吃吧,小美人儿。”
又挑逗他?动不动就来两句,害得他五官越发僵硬——因为脸皮被她给逗厚了。
脸皮厚是坏事吗?不是,至少更能掩饰多余的情绪。
今天的饭菜看起很正常,勺子是她做的,比平常的深,适合他这种手臂不利索的伤员。
“你是哪里人?”忍不住好奇,千绫还是问了。
果然,他沉默以对,对于她的好奇心,他从未满足过。
沉默的他很认真地吃饭,这是正常现象,经过几天异象,碰到正常餐饭,当然要多吃一点,谁晓得下一顿会不会故态复萌?她理解他的认真。
在他的脸皮被她逗厚同时,她的脸皮也被他刮厚了,人家不回答,她便找话自圆其说、自解尴尬。“忘记了?没事,我知道就好。”
她知道?姜瑾邕心头猛地一顿,她也是重生的,她知道他是谁、来自何处,知道他的排挤抗拒是为了……
“我知道,你是我的心里人。”土味情话一出口,她乐得哈哈大笑。
呵,他松口气,原来又是耍嘴皮。白眼横过,脸色温度骤降。
“喂,你就这么不喜欢我?其实我有很多优点的,只有一个小小缺点。”
轻哼一声,他斜眼睨她,太看得起自己,何止一个?她从头到脚都是缺点。不贤慧、不温柔、不容人、爱耍小性子……比起正常女人,她属于完完全全的不正常!
他还在数落她的缺点,但她已经瞇起双眼笑得勾人。“我,缺点你。”
心怦怦怦狂跳数十下,正常男人哪受得住这种撩法?高冷面容破碎,手臂抖了抖,深勺子里的菜翻落餐盘。
受不了了厚,就不相信他是没心没血没肝肺的钢铁人,何况她可是个人见人爱、人人争相抢回家的大美人儿。
笑弯眉头,她凑近他的脸说话。“我不知道你为啥讨厌我,是怀疑我对你的好有目的?放心啦,我只是缺人练手,等你伤好,大可拍拍就走。”
谁说他讨厌她?谁怀疑过她的目的?姜瑾邕拧起双眉想要解释,却在开口那刻及时闭上嘴,好吧,就让她误会到底……
轮到千绫皱眉了,她都释放善意安抚他的心了,他还是不说话,害得尴尬的她又撞到墙壁上。
这男人是社恐还是自闭?他对人类世界有强烈的不信任?实在很好奇的说,可惜她没念过心理系,咨商技巧不太行。
他继续安静而专注地把饭吃完。
千绫拿出跳棋,简单介绍玩法后问:“赛一局?”
应该拒绝的,但是看着她看着棋盘,他阻绝不了。
他只是轻轻点头,她立刻讨好地把棋盘贡献上,全心投入赛局,不知不觉间,在他面前她变身舌忝狗。
但是你能相信吗?她竟然输得落花流水?他才刚认识跳棋这种未来物品啊,不敢置信的她抬起双眼,撞上他得意的目光。
“怎么可能?你是天才吗?还是以前玩过?”话出口,她敲一把脑袋,除非这时代的穿越人口占十分之一,否则……哪那么容易碰上?
但是没有回答的姜瑾邕垂下眉头,浅浅一笑,他确实玩过,很早以前就玩得对手哇哇叫。
之后千绫和他较上劲了,井字游戏、飞行棋、西洋棋……所有她能想到的棋类游戏全都捧到他面前嚣张,但是嚣张没有落魄的久,每一种棋、每个第一盘,他都是优胜者。
他赢到她甘拜下风,不得不自我开导——许多自闭症孩子都是某方面的天才,也许空间数理就是他的专才。
经过这样的解释,心里好过多了。
她的解释当然是错的,但姜瑾邕不想导正错误,他继续和她在棋盘上厮杀,并且继续把她杀得片甲不留。
但她是好胜女子,怎能轻易让人蹂躏面子,于是壁咚、床咚、椅咚……各种咚轮流在他身上出现,土味情话像不要钱地往他身上倒,非要搞得他面红耳赤、心跳加速,才肯放他一马。
然后她又……输了?
五子棋是她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杀招,结果她竟然被他给杀了?
她咬得牙齿咯咯作响,朝他撂下狠话。“你给我等着!”
然后砰地一声,门用力关上,怒气冲天的往外找场子去。
门关得很大声,他没被吓得心惊胆跳,相反地,他嘴角的笑掩也掩不住,等着吗?等吧,她想赢他,基本上没有可能,除非他心情大好,愿意成全她。
不过……看着刚被摔过的木门,他是真的很高兴啊,她还是那个青春恣情的少女,没有一点点改变。
他能够下床了,因为毒性,伤口不易愈合,药喝得不少,她的蜜饯全贡献给他了,却感觉离伤好仍旧遥遥无期,但他有耐心,因为经验告诉他,自己至少还得再待上一个月。
一个月,只剩下一个月了……
怎么办?他越来越克制不住自己,他的斩钉截铁有软化现象,不想建立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建立,他刻意板起的冰脸越来越矫情。
这是不好的,非常的不好……
砰砰砰……还以为她又出去摆弄木头,搞出新玩具,但并没有,她在隔壁房间捣药。
他出过屋门几回,知道隔壁是药材室,里头有数不清的木柜,数不清的抽屉里有数不清的药材。
除木柜之外还有一堆瓶瓶罐罐和器具,易家父女不仅仅会看病,也是制药高手。
这么高明的医术要是放到京城,那里有一堆怕死的有钱人,肯定早就赚得钵满盆溢,不至于过得这样穷困,瞧瞧千绫,身上连件象样的衣衫都没有。
“妳疯啦,火焰心这么贵,干么用在他身上?”易澄佑怒吼。
“我要快点把他医好,用最短的时间把他赶出去,免得把我活活气死。”千绫手上的药杵撞得咚咚作响。
“糊弄谁啊?妳阿爹好歹是个大夫,会不知道火焰心的作用是麻痹,妳怕他痛吗?”
不是,她是想麻痹他、让他脑袋不清楚,好赢下一盘棋。姜瑾邕在心底回答。那是个输不起的家伙。
又笑了,眉眼一弯、冬雪融化,他帅得让人闪瞎了眼。
没等女儿回答,易澄佑接着说:“男人皮粗肉厚,一点点痛都受不起?”
“我都说不是了。”千绫抗议。
“我是妳阿爹,妳一撅我就晓得妳便秘还是拉肚子,还想糊弄我?妳就是看人家长得好看,倾心啦。”
“阿爹,你不知道自家女儿几斤几两重啊?我看得上人家也得人家看得上我,你没见他每次看我都像在看小强,恨不得抓起鞋子一拍把我打得贴在墙壁上!”
这话易澄佑不依了,在他眼里,天底下就没几个男人配得上女儿,要不是……算了,好汉不提当年事。
他抢过火焰心,怒道:“哼,敢看不起我女儿,痛死他去。”
“阿爹……给我一点啦。”
“不给,半点都不给。”
紧接着刷刷刷,抽屉开开关关,易神医砰一声,甩门走掉。
姜瑾邕笑得直不起腰,他想告诉她,火焰心对他没用的。
他怎么知道?
因为她早已经在他身上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