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成了磨人精 第五章 因她心疼因她痛
齐骁无法见到夏沐曦,因为夏寅修坚持她死了,总不能挖开坟头给他看,夏寅修似也没有意愿让他知道夏沐曦的坟地在何处,所以齐骁便退而求其次,至少让他明白当初夏沐曦遇到的是多么惊险的危机。
马车的残骸如今存放于顺天府衙门,如果换成别人,府尹可能还不会通融,让人随意察看证物,毕竟此案凶手尚未抓到,然而今日是夏寅修与齐骁同时出现,府尹便不得不重视了。
前者是受害者的父亲,他有这个权利,后者现下声势如日中天,是御前红人,所以即使府尹已经下衙归家,还是为了这两个人又回到衙门里来,亲自领着两人来到了存放马车残骸之处。
这里是皂班舍与快班舍之间的小院子,后方就是证物室,因为马车太大放不进去,才会堆放此处。
然而皂班与快班一群大男人生活的地方,环境本就没有太整洁,那马车残骸在小院之中,破碎得几乎看不出原状,堆在那儿就像一堆烂柴火,令人唏嘘。
再次面对这堆碎片,夏寅修依旧是不忍卒睹,齐骁面无表情的走近前,却迟迟没有动手翻看,因为他心中正经历着惊涛骇浪的冲击,久久无法自已。
“这马车翻落的悬崖约有六、七丈高,下面是激流奇石。估计马车落水后没有立即破碎,被水流一冲撞击岩石才会碎成这个样子。我们还找到了马匹的尸体,左后马臀有一个伤口显然是刺伤,用的是细长尖锐之物,显然是车内之人刺了马臀,马儿才会失控冲入悬崖。”府尹尽职地解释着,却没想因此加深了齐骁的痛苦。
当初只是听到夏沐曦死了,齐骁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但眼下当真见到马车的残骸,他心中的那点侥幸几乎快被强大的绝望浇灭。
“不,不能是这样……”他抹了把脸,却没能把那种鼻酸的感觉抹去。“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他仰头望天,好不容易才把软弱及无措忍在了紧闭的双眼之中。
以往他从来不觉得冬天冷,在万里雪飘的北地,他都能薄衣轻甲走百里路,但现在他忍不住想颤抖。
夏寅修很能了解他的感觉,叹息道:“当初我一见到这马车残骸,直接晕厥过去,恍惚了好几日才恢复过来。这样可怕的事怎么会发生在我女儿身上?她是那样美丽,那样聪慧,还有大好的青春,却全毁在这一场意外之上……”
“不,不是意外。”齐骁徒然握紧了拳头。“我会替她讨回这个公道的。”
有了这样的决心支撑着,他终于提起勇气,去翻弄那马车的残骸,试图寻找出蛛丝马迹——那堆东西中,除了马车碎片,还有一些放在马车里的东西,当初一并被打捞起来,就扔在这里。
齐骁捡了几块木板辨别了一下,分放在左右侧,再勾出一个被扯破的荷包,上面绣的梅花很是飘逸,他想定然是她的手艺。
还有一些马车内的小抽屉,依花样可以分清楚大概位置,抽屉中有一些破碎的青花瓷杯具,他见过她用来喝茶。
在大块的木板搬得差不多后,他发现最底下有一只黄色绣花鞋,小巧玲珑,他记得她爱穿淡色衣服,配这样的绣花鞋也说得过去……
齐骁的动作很慢很仔细,轻手轻脚的把碎片分类,找到一个印象中与她有关之物,他便心碎一次,但即使心已碎成片片,他仍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只是一边凭着记忆说道:“沐曦坐马车,习惯坐在左侧,你们说马臀被刺导致马儿暴冲下崖,能在生死之间做出这种决定,还能冷静的执行,必然是沐曦所为。所以她的位置应该是在左侧靠近车辕处,才碰得到马匹……”
碎片大约分好了位置,他指着其中某一堆道:“这里,便是沐曦坐的地方。”
方才只是大概分类,眼下他开始仔细的察看那些碎片,就在看过几片之后,他随手捡起一块附着着雕花窗格的木板,视线扫过后突然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又仔细地翻来覆去看了一回。
夏寅修察觉出不对劲,问道:“你找到什么了?”
齐骁拿着那块木板,指着上头一个用利物刻出的字,“你看,这是一个『安』字。”
府尹也凑了过来,先是惊讶这块木头上面还真有刻字,接着有些尴尬,这么明显的证据,他们大半个衙门的人都被派去调查这个案子,居然没人看到。
齐骁无暇管他的心虚,反而缓缓说道:“你们说马臀被刺的利器尖锐细长,这字浅,线条细,便是那样的利器所为,我合理推测那必然是沐曦的发簪,她一向不喜欢沉重的饰品,她戴过的发簪几乎都是细的。
“你们说崖下是激流奇石,说她当场身死,她怎么还能清楚的刻下这个字……”他正色转向夏寅修,“世伯,沐曦没死对吗?”
夏寅修不语,不敢相信他从这么一点点线索,居然能推测出这种结果。
“世伯,我求你,让我见见她。”齐骁身为侯府世子,又是带兵的大将军,自有一股傲气,但眼下他当真放下了身段,几乎是在乞求。
夏寅修深深的看着他,最后幽幽长吁口气,心忖该来的果然逃不了,曦儿活着的事实迟早会被他察觉,只是没想到这小子比他想像中精明太多,竟是不到一日就发现端倪。
“曦儿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夏寅修说到这里,心头又像被针刺了一下,他难过地扶额。“你就当她死了吧……”
“果然沐曦没死……”那种心中所有的负担一瞬间放下的重量,差点让齐骁虚月兑,然而另一种难过却又随即袭上,堵得他透不过气,甚至觉得自己内伤好像又加重了些。“让我见见她,我想问她为什么要装死、为什么要退亲、为什么活着却不愿见我,如果是因为我对她不够好,那么我想亲自向她道歉。”
夏寅修知道此子有多固执,否则也不可能在绝境之中反攻战胜鞑靼,面对这样的倔强,他恐怕难以抵挡。
夏寅修沉思了片刻,最后把心一横,点头说道:“既然你想见她,我便带你去。”
看过了,也就该死心了。
“曦儿的情况并不适合留在京里,所以先将她挪到了京郊的庄子里静养,在那里不会有人打扰她。”
隔日,在前往庄子的路途上,夏寅修与齐骁并辔而行,齐骁虽然很想快马奔去,但体谅夏寅修是个文官,马术一般,也只能忍住这股冲动。
幸亏庄子离京城并不远,策马不到一个多时辰也就到了。
这里在京城往涿鹿的官道旁,前有湖后有陵,依山傍水风景秀丽,他们前来的这一日,冬雪初降,树梢盖上薄薄的白帽,远远看去竟有种凄美之感。
这个庄子的庄头姓高,人称高老儿。
因为夏沐曦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养病,夏寅修将府里的中馈暂时交给了苏姨娘,苏姨娘嫌弃原本的庄头不听话,便把人换成了他。
夏寅修对此没有什么意见,反正只要庄子和底下的田地年年产出正常即可,然而今日夏寅修及齐骁来庄子,两骑一直走到宅院之外都没有人发现他们,这就令夏寅修很是不满了。
就算是冬日,庄子的巡视也不该如此散漫。
夏寅修上前擂门,里头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大中午的,外头这么冷,谁没事跑来叫门的……”高老儿不耐烦地开了门,手里还端着饭碗,一眼看到脸色都黑一半的夏寅修,不禁吓得碗都掉了,里头一块蹄膀滚了出来。
“吃得不错?连主家都要亲自叫门才知迎接?”夏寅修冷哼道,眼角余光一瞄,气不打一处来,这里可是主家住的地方,庄头应该住到下人的院子,但这高庄头在正厅就开了一桌大鱼大肉的午膳,里头还有他的家眷孩子,显然把这里当自己的宅邸了。
“那个……那个……”高老儿还没缓过劲,一下子连借口都找不到。
“大小姐呢?”夏寅修懒得与他扯皮,算帐的事可以之后再说。
齐骁听到夏寅修的问话,心情微微浮动起来,这言下之意,沐曦并不是昏迷不醒或是伤重难癒,否则不会跑得不见人影。
“大小姐她……大小姐她……”高老儿舌头像是打结了一般,竟说不出个所以然。
瞧这家伙一副没用的样子,夏寅修一把推开他,自个儿进去主屋找。
按理说,夏沐曦应该住在这宅子最大的房间内,但他走到主屋寝房时,却发现房里无人,且显然是被高老儿夫妻占用了,燃着炭炉还摆着他们私人物品。
他气得回头就要骂,却看到高老儿一家子已经跪在那里瑟瑟发抖了。
他有种不妙的预感,这次不问高老儿了,转向了高老儿那十岁的孙子问:“大小姐呢?”
他的语气沉了下来,而齐骁也看出不对劲了,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那男孩毕竟年幼,被大人这么一吓,狠狠地抖了一下,结结巴巴说道:“大小姐……在……在后院柴房里!”
柴房!齐骁一听,忍不住手一用劲,身旁的一株成人手臂粗细的树随即被他捏断,挂满枯叶的枝干倒下,发出刺耳的声响。
那小男孩见状惊得哭了出来,夏寅修冷着脸直接绕过他,与齐骁快步行至了后院。
那柴房约莫只有六尺见方,孤伶伶的立在后院的一角,因着只是堆柴的地方,只用木板随意搭建,墙面留有不少缝隙,大冬天的人待在里面,寒风灌入,又不可能生火取暖,这简直是折磨……
齐骁再也忍不住了,抢在夏寅修之前过去一把拉开了柴房的门——
屋里幽幽暗暗,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衣着单薄,看不清楚脸,她蜷缩在堆满的柴火上,一手抱着自己,一手拿着块不知是什么东西一口一口吃着。
借由屋外照入的微光,能看到她露在外头的手还有赤果的双脚有不少的刮伤,还冻得通红,但明明他们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她却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很认真吃着手里的东西。
齐骁屏住呼吸,他很不想接受这个事实,但本能却让他月兑口唤道:“沐曦?”
他的声音都是抖的,很希望那女子并不是她,然而听到这个名字,女子竟慢慢地转过头来,脏污并没有掩盖住她如花的容颜,那张惨白的小脸,还有澄澈却带着惊惶的大眼,揭露了最残酷的事实。
眼前狼狈的女子,确实是他的沐曦,他最美丽最聪慧,对于自己形象一向一丝不苟的沐曦。
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齐骁顿时红了眼眶,这次再怎么忍也忍不住热泪。
打从听到她的死讯,他便做了最坏的打算,即使如此他都没有哭。但现在眼前的人儿实在太凄惨、太可怜、太令人不舍,他想要捧在手上珍惜的女子被人欺负成这副模样,叫人如何受得了?
而一旁的夏寅修更是气疯了,他一脚踹倒了跟在后面来的高老儿,吼道:“你们就是这样照顾大小姐的?自己住好屋好房,让大小姐住柴房;自己大鱼大肉,却让大小姐吃冷馒头?”
高老儿倒在地上滚了一圈,但他不敢爬起来,仍然趴伏在原地,哭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是苏姨娘叫我们这么做的啊……”
“滚!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夏寅修怒道。
高老儿及家人连滚带爬的离开了后院。
因为有卖身契在手,夏寅修不急着处置这些人,他更想安抚女儿,然而当他再回头,便看到齐骁慢慢地朝着夏沐曦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朝她伸出手,想拭去她脸上一块脏污,她却反应极快地缩到了墙边,防备地看着他。
齐骁深吸了口气,又用力的按住自己胸口,才有办法好好说话,“沐曦……到底是怎么了?”
夏寅修难过地道:“当初马车坠崖,虽说有车厢挡了一挡,保住了曦儿的性命,但她却重重地磕到了脑袋,所以待她醒来之后,整个人变得像小孩子一样,谁都不认得,一接近她就害怕。”
当时夏寅修所受的打击,不亚于现在齐骁看到夏沐曦所感受到的。
他又捏了捏发酸的鼻头接着道:“当时太医来看过,最后判断她脑部受到重创,心智如同四、五岁的孩童,日后会不会恢复尚未可知,最好的情况是她会慢慢转好,又或者维持原状,而最差的情况便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死去。”
说着说着,夏寅修已经老泪纵横,“我可怜的女儿,她是那么美好,总是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仪态谈吐都没得挑,却因为一次意外什么都变了,连爹都不会叫,变得傻乎乎的,话也说不好,还要被刁奴苛待,弄得浑身脏乱,她如果是清醒的,怎么受得了呢……”
齐骁更用力的按住了心口,但那股痛楚却依旧不留情的让他的心涨得像快爆炸,最后又是忍不住喷出了一口血,这回连站都快站不住。
然而,此时一只怯生生的小手,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袖。
“骁骁?”那原本缩在柴火上的可怜少女,似是鼓起勇气碰他,美眸里满溢了对他的担忧。
齐骁先是一怔,而后大喜,“你在叫我?”虽然她从来没这么叫,不过他肯定自己没听错。“你认得我?”
夏沐曦只是局促不安地眨了眨眼,然后将手上吃到一半的冷馒头递过去,“骁骁,吃。”
齐骁并没有接过,而是喜悦地转头看向夏寅修,“世伯,她认得我!她认得我!”
夏寅修却是摇摇头,同样走到了她身边,轻声唤道:“曦儿?”
夏沐曦一听,随即怯怯的转向夏寅修,改将手上的馒头递到了他面前,“骁骁,你吃?”
齐骁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最后化为灰败,他几乎猜出这是怎么回事,却不愿相信。
夏寅修轻轻地模了模夏沐曦的头,眼中含着心疼的泪,“其实她开始会说话后,唯一叫的出来的名字就是骁骁。只要对她好的人,她每一个都叫骁骁,她也对她认为的骁骁很好,手边有什么都愿意给出来。”
齐骁抬起了头,而后又捣住双眼,喉头紧缩得发不出声音。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事实,她都已经受伤到了这种地步,脑子里残存的事物却依旧是他。
这是多么深的感情?多么重的心意?他辜负她多矣!
好半晌,他终于觉得那痛苦及悔恨折磨得他都麻木了,才朝着她伸出手,轻声说道:“沐……曦曦,我是骁骁。这里冷,我抱你去暖和的地方,好不好?”
夏沐曦直勾勾看着他好一阵子,似是确定眼前人真的不会伤害她,才露出一抹可怜兮兮的笑,搭上了他的手。
齐骁小心翼翼地将她横抱起来,手上那轻如羽毛的重量,还有冰冷的温度,无疑令人心碎。
夏寅修本该阻止他,但想想女儿现在的情况还有与齐骁之间的情感纠葛,末了只是在心中暗自叹息,跟着他走回主屋。
齐骁直接来到方才夏寅修查看过的寝房,这里头燃着炭盆,相当温暖,他将夏沐曦放住太师椅上,看着她一脸惊奇地四处打量,虽然仍旧心疼不堪,神情却渐渐的柔软下来。
“世伯。”齐骁正色看向夏寅修,突然语出惊人。“沐曦想来并不适合留在这个荘里,我想带着沐曦远离京师,到边关去。”
“你凭什么?”夏寅修脸一沉,虽然因为他治家不严,导致夏沐曦被苛待,却不代表外人就能随便带走她。
“就凭我是她的未婚夫。”齐骁态度十分坚定,“沐曦一定不希望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被人看到,那便将她最美的模样留在京师。夏沐曦永远是才貌双全的绝代佳人,而这个生病的、不知世事的曦曦,由我来照顾。我从来不想与她退亲,不管她变成什么样,我都娶她。”
诅料,夏寅修摇了摇头,“你一定认为,我是因为不想让沐曦拖累你才提退亲的吧?”
齐骁不语,默认了这个说法。
夏寅修神色冷了下来,随着他的话语,好似有冰霜凝结,让屋内不再温暖,让齐骁有种浑身血液都失去温度的不踏实感。
“为什么我会提出退亲,你回去问你的父亲吧!”
齐骁冒着大雪快马回承远侯府,入得府门已是深夜。
风风火火地进到正厅,他连头顶肩上的雪都来不及拍下,便见到齐世准好整以暇地端坐厅中,却不见宋氏。
显然刻意在等他,要来段父子之间的交谈。
于是他劈头便问了齐世准关于夏沐曦之事,“爹,沐曦明明没有死,我们却与夏家退亲,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见到她了?”虽是意料之中,但齐世准还是在心里暗骂了夏寅修顶不住事。
“见到了。”齐骁沉声道,光想到她在那柴房里备受欺凌的模样就忍不住阵阵心痛。
“那不就得了?她现在那个样子,你认为还适合娶来做妻子吗?”显然齐世准也看过清楚夏沐曦的现况。
但他说得这般冷漠,却牵动了齐骁的不满,忍不住驳斥道:“沐曦会变成这样,都是被我们侯府牵连……”
侯爷的威严岂容如此挑战,齐世准一拍桌子,声音也大了些,彷佛这样就能把齐骁的气势盖过去似的,“我不管为什么,总之她现在就是傻了!骁儿,你的妻子未来是要做承远侯府主母的,岂可以是一个傻子?”
“爹!”齐骁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当初,就是这么表现出对沐曦的嫌弃?”
“否则我还要捧着她不成?”齐世准这是破罐子破摔,索性把自己心中所盘算的说明白。“你想想,你立下不世之功,加官晋爵在即,我原就觉得娶个侍郎府的女儿地位有点低了,现在不正好?最近英国公府也派人来与你娘打探,像是要将嫡长孙女说给你……”
齐骁原就内伤未癒,见到父亲的凉薄,更像是雪上加霜,让他脸色又惨白了几分。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从没想过退亲的背后意义竟是如此权谋、如此市侩,当真对齐世准相当失望。“定然是爹嫌弃了沐曦现在病着,所以激怒了夏侍郎,夏侍郎才会主动提出退亲的,对不对?”
至于宋氏,齐骁不用想也知道,她性格软弱,一向以夫为天,就算她再喜欢夏沐曦,但在齐世准的压力下也不得不妥协。
“那是他识相!”横竖齐世准与夏寅修已经撕破脸,在儿子面前也没必要再装无辜。
“我配口他传出夏沐曦的死讯,不让她傻了的消息传入京里,保住了她的颜面,已经是对他夏家仁至义尽了。”
齐骁深深的看着他,目光中有着难以掩饰的失望。,
“爹!你什么时候变成这种人了?”他从一回府便奔波到现在,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声音都哑了,无端端带出了几分酸楚。“从小我便仰慕你英雄气概,义薄云天,所以处处拿你作榜样,现在你却教我因为我的未婚妻生了病,便让我抛弃她?所以日后我上战场,我的士兵们伤了病了,我就该把他们抛弃在战场上,任其自生自灭,免得他们拖累我?”
齐世准目光闪了闪,就这么几句话,他彷佛想起了自己在战场上攻无不克的风光,人人称他大英雄,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情有义、正气凛然。但现在的他却唯利是图、绝情狠心,成了以前自己最瞧不起的小人。
一时之间他觉得自己犹如丧家之犬,竟无法正视儿子直指内心的质问。
“我……”他终是放软了语气,带着几分惆怅说道:“骁儿,你必须了解这么多年来,承远侯府被长公主及太后联手打压过得有多么辛苦,差点都要撑不下去。若你不能寻一个有力的妻族,那未来说不定连侯府的名头都保不住……”
这番说法,齐骁无法接受,“爹!你都说是差点,但还是撑下去了不是?你怎么不自问,这么多年来侯府能撑下去,是谁大力帮忙?是谁连名声都不要了,始终站在我们这方与长公主对抗?又是谁为了我们侯府,不只被刺了一剑,还被人寻仇连马车都坠落山崖?”
那女孩为他做的,他拿一辈子去偿还都不为过。
“爹,我们不能恩将仇报!”
齐世准毕竟未泯灭良知,心中不免动摇,但他也是真的为儿子的未来着想,便嘴硬道:“你不能为了报恩,把你的一辈子都赔进去……”
“我不退亲,并非为了报恩。”齐骁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清楚说道:“那是因为我真的心悦夏沐曦!”
齐世准眼瞳一缩,他知道儿子对那丫头不反感,否则这么多年也不会容她随意进出侯府,还把自己出入宫禁的令牌都给了她。
但他当真没想到,儿子对夏沐曦竟是用情至深,丝毫不逊于那丫头对他的依恋。
“但她现在……”齐世准深深蹙眉,想要继续阻拦,却觉得自己越来越没有立场,便也越发气弱。
“若是娘也为了侯府被人刺杀变了傻子,爹就要休妻了吗?”齐骁犀利地反问。
“那不能一概而论!”齐世准本能便否决。
齐骁抓住破绽截了话头,“娘是寒门出身,比起来沐曦还是侍郎之女,身分要高得多了!怎么不见爹嫌弃娘?爹自己都办不到的事却要强求我,让我做那背信弃义之人?”
儿子的步步进逼,让齐世准节节败退,他竟无法再做任何反驳,最后将脸别过,不想与他对视。
齐骁深深叹了口气,“爹,你好好想想吧!我不希望我心中的英雄,变得与朝廷里那些争权夺利的人一样。总之,我会说服陛下让我回边关任职,沐曦在京里待不下去,那我便带她走,这样也不会丢承远侯府的脸,这辈子,我非她不娶!”
话到此处,齐骁转头就走。
由他入门到现在,带进屋内的雪都还没有融尽,或许是时间太短,又或许是心里已经结成了冰。
夏寅修不若齐骁年轻力壮,能冒着大雪快马回府,兼之他还得发落高老儿一家,同时安排新的人在庄子里照顾夏沐曦,于是便在庄子待了一个晚上,才改乘马车回到夏府。
他进到屋子里时,苏姨娘与夏婉柔早在正厅久候多时,一见到他便亲热的迎上。
这对母女已经听到他去了庄子的风声,但毕竟只有一个晚上,高老儿一家被控制住了,那头的消息没有传回来,苏姨娘一边担心自己报复夏沐曦的事会被揭穿,另一方面又心存侥幸,想着若高老儿够机伶,就能将那事瞒过去,竟是一个晚上没睡好。
倒是夏婉柔有些没心没肺,觉得夏沐曦已经不成威胁,说不定不久后就死了,夏寅修只剩她这个女儿,就算做错一点事,难道还能喊打喊杀?
只是不管她怎么安抚苏姨娘,苏姨娘都坐立难安,眼前苏姨娘即使抹上了厚厚的脂粉,也掩不住那一丝疲惫的老态,一直到夏寅修终于出现,她的笑容都带有一丝勉强。
“老爷今日休沐,怎地这么大的雪还出门呢?”苏姨娘佯作不知情,似往常般伸手要替他拍去身上的雪,但才刚刚碰到他,便被他推开。
“我去庄子见到了曦儿。高老儿那该死的竟苛待曦儿!苏氏,曦儿虽不与你亲厚,却也没有欺负你们母女,一应的月银用度,从来没有短了你们的,为何你要这样欺辱于她?”夏寅修本就是个一板一眼的人,从嫡妻死后他也从没想把姨娘扶正便可知道,所以说话也是直来直往,拐弯抹角只是浪费时间。
苏姨娘一脸惊讶,“老爷你在说什么,为什么妾身都听不懂?”
“你还要装多久?”夏寅修阴沉地瞪着她,不敢相信一向小意温存的枕边人,会有那样恶毒的心肠。“是你提议将曦儿挪到庄子里,庄子里的庄头也是你换成了姓高的。我以为你会好好照顾曦儿才把后宅的事全交给你,但你却刻意指使奴仆苛待曦儿?如今姓高的一家已然承认一切,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我不知道……”
苏姨娘还想装可怜,一下子就哭得梨花带雨,但夏寅修对她也算有一定的了解,这等程度的演技还骗不过他。
“罢了!你既容不下曦儿,那夏府也容不下你,明日你便回家去吧!”夏寅修狠下心道。
苏姨娘是夏寅修年轻时任地方县令,一位富商特地买下来送给他的美貌婢女,没多久因为她体贴入微,又温柔顺从的表达出对夏寅修的仰慕,夏寅修的元配是个贤良的人,想说病了无法伺候夫君,索性去了她的奴籍抬她做姨娘。
事实上苏姨娘在被卖之前也是清白的百姓人家出身,只是家贫养不起女儿,并不是什么烟花之地买来的,如今夏寅修虽休弃她,却也会给她一笔足够活养下半辈子的钱,也算对得起她了。
“老爷!妾身知错了,你不要赶我走,不要赶我啊!”苏姨娘原本还装模作样的喽嘤哭泣,感受到夏寅修的决心,随即倒下抱住他的大腿转为号啕大哭,这会儿看起来才有几分真情实意。
夏婉柔也吓了一跳,发现自己低估了父亲的愤怒,连忙也为声泪俱下的生母求情。
“爹!娘……姨娘会这么做,也是一时昏了头,因为大姊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瞧不起我们……姨娘真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
“曦儿没有瞧不起你们,一直都是你们瞧不起自己!”夏寅修更是恼火,他不管后宅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就他看来,曦儿待苏氏母女已是宽待了,她默许苏姨娘替柔儿张罗亲事和嫁妆,向公中索要的远超出一个庶女出嫁的规格,这原本该是曦儿说了算的。
“爹,你不知当庶女的苦,不管京里有什么宴会,旁人邀请的总是嫡女,庶女去那种场合只会被欺负。而大姊可以轻易与承远侯府的世子订亲,还得侯府那样看重,但我却只能说给伯府的庶子……”夏婉柔一边抹泪一边说道。
女儿的话总是容易让一个父亲心软,夏寅修也有些同情,但自古嫡庶有别,他无心也无力改变,何况这并不能成为苏姨娘欺负夏沐曦的理由。
“柔儿,你姊姊受侯府看重,是她自己争取来的,你又替自己争取过什么?”夏寅修的语气终于没有那么严厉了。“连平乡伯府的庶长子都是你姊姊私下派人去打听过,确定他无论才干与人品都属上乘,就算日后没能袭爵,也有官职,爹才答应这门婚事的!”
这番话原是想解开苏氏母女对夏沐曦的误解,孰料两人对夏沐曦成见已深,尤其是夏婉柔,今天听到父亲提起她那桩亲事的真相,本还很是满意,当下就开始反感不想嫁了。
“爹,你说我没有替自己争取,那我便想争取一下。”夏婉柔把心一横,一份藏在心中许多的念想,月兑口而出,“姊姊这辈子只能这样了,府里剩下我这个女儿,如果把我嫁给平乡伯府庶子,对爹一点助益也没有,爹有没有想过,干脆去和承远侯府提一提,把我嫁过去算了?”
“你说什么?”夏寅修大惊,怀疑自己听错了,苏姨娘更是大惊,想要制止女儿,却被夏寅修拉住,语气微凝地道:“让她说。”
开弓没有回头箭,夏婉柔索性分析起她以为的利害关系,“京里都说姊姊上赶着嫁,巴巴的贴着承远侯世子,却没有回报,承远侯世子对姊姊一向轻忽,征战三年连信都没写几封回来,但他一归京,却马上来寻爹致歉,显然他在意的并非姊姊,而是我们侍郎府啊!
“爹带他去庄子,他亲眼看到姊姊成了个傻子吧?那他也只能扼腕于无法跟我们侍郎府结亲了。可现在我愿意代替姊姊嫁到承远侯府,这样他依旧可以与侍郎府结亲,岂不皆大欢喜?”
夏寅修看了看还跪坐在地上整个都吓傻了的苏姨娘,还有大言不惭的夏婉柔,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后宅少了夏沐曦掌管,简直就成了一场荒谬的闹剧。
他的脸色转为铁青,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道:“齐骁想结亲的从来不是侍郎府,他会答应这桩婚事,为的完全是你姊姊!”
“不可能!”夏婉柔尖叫。
“曦儿订亲时你年纪尚小,应该不知道齐骁当时并不满与侍郎府订亲,但他在见过曦见并与她深谈之后,就打消了退亲的念头。”夏寅修正视着夏婉柔,面色凝肃没有一丝心虚。
“你若亲眼看到齐骁在庄子见到你姊姊时的真情流露,便不会怀疑他对曦儿的感情。他明知道曦儿傻了却仍坚持不退亲,甚至动了想带她回边关,护她爱她,让她远离京城这些是非的念头……这样,你们还认为换新娘这样离谱的提议,能行得通?”
夏婉柔大受打击,掲着耳朵嚷道:“我不信!我不信!夏沐曦变成一个傻子,世子怎么还会要她……”
苏姨娘终于回过神来,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连忙起身拉住夏婉柔,但止不住她激动,索性把她整个人从头顶抱住,让她不能再说。
“老爷……柔儿她失心疯了,一定是曦儿的病让她打击太大,起了妄想。她其实没有这个意思,你……你罚她抄书吧!还是罚她跪祠堂……”
夏寅修看着这对母女,顿时觉得她们可怜又可悲。他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让好好一个家变得这样乌烟瘴气、勾心斗角的。
又或许一直都是这样,只是曦儿的手腕太高,镇压得她们不能动弹,现在压不住了,才会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都冒出来了。
想想,也是他太专注于差事,对家人关心太少,所以才会不了解她们的真面目。
夏寅修忽然心灰意冷,连狠狠处罚她们都提不起劲了,语气疲惫地说:“苏姨娘送到山上慈云庵静修,没我的命令不许下山。至于柔儿,你既对曦儿那样不满,那曦儿替你相看的婚事就作罢了吧!真把你嫁过去,依你的心性,没得还让我与平乡伯府结仇。你的亲事我会重新替你挑过,挑那必然不会让你有机会兴风作浪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