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三千 第三章 重生再相见
泰元十六年,京城。
朱冉冉粗喘着气从睡梦中醒来,纤纤素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脖子,利刃划开血肉的刺痛感虽仅仅就那么一瞬,可依然痛到她无法呼吸……
她死了,在前世,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被谁杀死的。再次醒来时,她竟然回到她十六岁这一年。
前世十六岁的她人在中都,努力让自己活得很忙,像个野人,而不是女人。
这一世的十六岁,她选择回到京城,不管爹爹如何劝阻,她都坚持这回要跟他一起回京,不管她回到京城将要面对什么,她都不会退缩,因为京城里有一个她想要保护的男人,无论如何,既然老天爷把她重新送回十六岁,前世发生过的那些不好的事,她都会尽己所能的不让它们再发生。
丫头阿零端着小水盆进门时,见到的就是她家小姐喘吁吁的坐在床上模着脖子的模样,忙不迭将水盆放好,将小毛巾放进热水里拧干后便奔到床前替她小姐擦汗。
“小姐,您又作恶梦了?”阿零细心的替主子擦拭。自己被派来当小姐丫头的时间其实也就在小姐回京后的这短短几日,却日日见到小姐作恶梦,每次作恶梦醒来都是模着脖子很痛苦的模样……她不敢多问,就怕触及小姐的伤心事。
“嗯……没事,就只是一场恶梦而已。”朱冉冉苦苦一笑。
幸好,它变成了一场恶梦,就只是一场恶梦而已。
重活一次的她,哪会在意这样的恶梦呢?比起这些可怕的现实真实地在她的生命里上演,让她眼睁睁看到那个男人死去,又让自己莫名其妙的被人用一把刀抹了脖子,这样的恶梦当真不算什么。
阿零见状,放下手边的毛巾,走到桌子旁提起一壶方才端进房不久的茶,替她家主子倒了一杯,“小姐喝杯温茶吧,温度刚刚好。”
朱冉冉接过,乖乖的将茶给喝光,心底正盘算着回京三天了,该上哪去走走逛逛,既然回京是为了帮那男人度过难关,说什么也得先熟悉一下她久违的京城。
鲁国公府施粥出事是年底的事,她还有挺多时间做准备,前世她活到十九岁,比现在的她可多活了三年呢,商行的事务她前世便已得心应手,采购进货或抓帐都难不倒她,甚至这一世还可以提早布局……
不过她自然也知道,就算她再厉害恐怕也很难让爹爹把整个商行交给她一个小丫头来管,她才十六岁,还刚回京城,爹爹不要以为她是来添乱的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万事只宜徐徐图之,急不得,慌不得。
她可是比这一世的人预知未来几年的事呢,只要多动动脑子,总找得到突破口的。又,为了在中都安插自己信的过的人,还特地把本来的丫头心儿留在了中都,养了一群信鸽,好让彼此可以用最快的方式传递讯息。
不只心儿,还有寿伯的儿子张范,要运送到京里的各地货物都需要经过中都,假他之手,要是少了他的帮忙,她要骗过爹爹忙活一些旁的事可就难了。
“小姐,老爷出门前让奴婢告诉您,凤怡宫来了帖子,让小姐您去参加七日后宫里举办的赏花宴。”
朱冉冉微微一愣,这宫里的消息还真快呵。
看来宫里那位时时刻刻都在监控着他们朱家的一举一动啊!莫不是家里飞进了几只苍蝇都有人回报到宫里去?
阿零边说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家主子的神情,见小姐没啥太大反应,又道:“老爷还说,就算小姐您再不愿意去宫里凑热闹,这赏花宴也得去一趟,毕竟是凤怡宫的邀请,咱们拒绝不得。”
朱冉冉叹口气,把杯子递给阿零后下了床,“自然是要去的,索性今天咱们就去逛逛城里的绸缎庄吧,既然要进宫,身上行头不能少。先去极品,再去如意……”
阿零微微一愣,出言提醒道:“小姐,咱们商行就有一间绸缎庄。”
虽说她当大小姐的丫头才没几天,但她被买进朱府也有几个年头了,有关朱家的产业及京城里的事,她可是一百一千个比这位久居中都的大小姐熟呢,唉,幸好有她在一旁侍候提醒,不然小姐这回可要漠了!
朱冉冉好笑的看她一眼,“我当然知道咱家有绸缎庄,你当本小姐是乡下来的土包子吗?”
阿零脸一红,不好承认自己当真曾有这样的想法,忙道:“那您的意思是,还要逛逛其他商行名下的绸缎庄吗?”
话说,有人家里开商行,却往其他家商行买东西的吗?这未免太奇了怪了!
“是啊,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可是这若是让老爷知道了……”
“自家千金在帮他探察敌情,当爹的自该欣慰不已。”
“是这样吗?”阿零微微露出苦笑,“小姐,您进京后明明答应过老爷,绝不会替老爷惹麻烦的……”
朱冉冉没好气的瞪了这个丫头一眼,“小姐我去商行挑几匹丝绸缎子做新衣,怎么就是替你家老爷惹麻烦了?”
“极品绸缎庄是国舅爷开的。”阿零不得不出言提醒道,这城里谁不知道五年多前国舅爷的一家子都是因少爷而死?小姐还要去人家商行逛逛?这不是摆明着去撞人家刀口吗?
“奴婢虽说有点功夫可以保护小姐,可不保证打得过秦国舅啊。”
嗄?朱冉冉眨眨眼,“谁要你跟他打啊?”
阿零的眉头皱了皱,“那要是秦国舅发现小姐回京,还出现在他的店里,要小姐拿命来偿,那该如何是好?”
“他不会,人家可是个温柔的好好先生。”
闻言,阿零张大了嘴,惊诧得下巴差点掉下来,“秦国舅?好好先生?温柔?小姐,这是您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谣言?”这会换朱冉冉莫名其妙的看着阿零,“为何是谣言?秦慕淮本来就是个温文儒雅的公子,我又不是不认识他!”
“小姐认识的秦国舅是多久以前的秦国舅?”阿零反问她一句。
“我……也没多久啊,不就是六年前,他和鲁国公之女成亲的时候。”
阿零恍然的点点头,“当时奴婢才十一岁,还没进朱府呢,不过打从奴婢到了京城这几年,听到见到的秦国舅可跟温柔沾不上边呢,平日不苟言笑,沉默寡言,遇事冷静,杀伐决断从不手软,短短几年便将极品商行经营得有声有色,每每压咱们商行一头,咱生意都不知被抢走了多少呢,老爷就算心里不乐意也从不跟他计较,都说他也是个可怜人。”
原来,她家阿爹也会心疼人呢……
朱冉冉唇角淡淡勾起了一抹笑,心头却感伤不已。想到秦慕淮因为那场意外变了一个人似的,就不得不为他心疼。
可前世在他将死之前见到他时,他还是她心中那个永远温文儒雅的秦慕淮啊!
一样温柔的眼神,一样温柔的微笑,一样温柔的对她说着话……由此可知,他一直都没变的,变的只是他外在的模样,而不是他的心。
又或者,他其实变了,只是将死之前的他被意志及病痛消磨得又恢复到以前的模样?
朱冉冉一叹,低喃道:“他的确是个可怜人,功夫这么好,还沦落到被人毒死,也真是够笨的了……”
阿零不解的看着她,“小姐……您说什么?”
“我说……早膳准备好了没?本小姐肚子饿了。”朱冉冉转移了话题。有点庆幸这丫头进朱府进的晚,没听说她儿时喜欢秦国舅的粮事,否则恐怕此刻她的耳朵会很不得安宁。
一听主子饿了,阿零赶忙点点头,“嗯,好了,小姐等等,奴婢马上送过来。”
只见刚刚还在“教训”她家小姐的小大人阿零,此刻又变回乖奴婢的模样,匆匆忙忙的奔进奔出,替她家主子张罗吃的去了。
京城的街廓的确比中都大又宽,而且热闹非常。
放眼望过去,米店、茶店、酒楼、盐店、绸缎庄子、当铺、珠宝这样的大店比比皆是,路边的小店铺更多,卖珠钗首饰、冰糖葫芦的,还有一些小孩姑娘家爱的小玩意。
街头卖艺杂耍的更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不时地可以传出围观人群的掌声与笑声,当然还有打赏声,铿锵铿锵地撞击着盛钱的钵盆。
皇商是以官方身分管理朝廷经营的事业,也提供宫里所需所用,可以说是垄断的行业,竞争的敌手除了其他皇商,便是一些进行私货买卖者,但后者在京城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基本上是很难有作为的,除非不怕死。
皇商经营的业务品项除了米茶盐及银楼票号,还有一些皮革瓷器木器,极品商行虽说是后起之秀,但旗下经营的米店品质优良,钱庄更以服务着称,京城许多大户人家的钱都很喜欢存在这里,极品商行家的银楼和绸缎庄子更以精致的绣工出了名,很得宫中贵人们的喜爱。
而极品商行正在做的这些业务,基本上都与福悦商行重叠了,盐这项大宗业务则由福悦商行和如意商行两家负责。
说到底,朝廷产业又大又广,遍布全国,自然也不会专责于某个皇商,又米盐类都属民生物资,极其重要,更不可能让某一家商行独断。
说是让其相互竞争才能有进步,也可以说是让大家相互制衡,全都是上位者的权衡之术罢了。
大业王朝是个挺开放的王朝,没有男女大防,连宫宴上都不太忌讳男女同食同饮,就算皇帝换了好几位,边境之战也没少打,但国力依然昌盛,民生安定,富庶繁华,这一点,站在京都街头就可以亲眼见证。
“阿零,我突然想吃糖葫芦,你去前面帮我买两枝。”
“两枝?小姐您一个人要吃两枝?”阿零看着她家主子一眼,“会胖的!”
“是你一枝我一枝啦。”
阿零听了很是欢喜,应了声好便要转身,想想不对,又转了回来,“小姐,您一个人在这里……”
“这里是京城大街,人来人往,难不成本小姐还会出啥事不成?你快去快回,我就在这里等你。”
阿零不放心的看了她家主子一眼,“那小姐您不要乱跑。”
“知道啦。”朱冉冉朝她挥了挥手,见人走开了些,这才往前走了几步,仰头看着写着“极品绸缎庄”五个大字的匾额,终是鼓起勇气提着裙摆走进去。
屋内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宽敞明亮,三面都是木造大窗子,从天顶一直到她腰际的双开长窗有着华丽的木雕纹饰。
窗外是可以引入天光的中庭院子,栽了好几棵樱花,粉女敕粉女敕的映满她的眼帘,朱冉冉看傻了眼,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这里哪像是个卖布料的店?这分明是哪位贵人住的京城院落吧?
直到她的身旁传来一声熟悉却又陌生的嗓音,朱冉冉不由得侧身望了过去,果真见到那位她日思夜想的男人。
秦慕淮一身素面的青蓝绸面衣衫,一只简单的金色玉冠束着发,贵气天成,英挺俊秀依然,光一眼便可以让人轻易认出他来。
见到恍如隔世的男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激动得死命咬着唇,就怕自己失礼的叫出声来:心跳得超快,怦怦怦地像打鼓似的,觉得胸口都要被这鼓声胀破。
朱冉冉几乎是屏住气息定定的望着他——
“替孔姑娘找匹淡紫的上等丝绸,要最好的那种,就上次从南都进货的那批吧。”秦慕淮语调不愠不火,一张好看的俊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是,爷。”掌柜的恭敬的应了声,转身叫人到里头取货去了。
“爷,奴婢真的不需要用那么好的丝绸来裁衣服……”孔香凝又羞又怯地看着秦慕淮,小手还揪着帕子紧张的揉啊揉。
“说过不要自称奴婢,你不是我的奴婢。”
孔香凝低下头,柔柔地道:“妾身是爷拣回来的,一辈子都是爷的人,除了是奴婢,妾身还能是什么?妾身愿当奴婢,才能一辈子待在爷身边侍候爷。”
秦慕淮对身边女子的吴侬软语并不为所动,连眉毛都没挑一下,语气平稳,“我不需要你的侍候,秦府已经够多下人了,你既会写字认字,以后就到商行里帮忙管事的处理一些庶务文书,不必大材小用。”
孔香凝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秦慕淮,眼波流转,款款动人,“是,爷,妾身感谢爷的关照。”
秦慕淮没答话,因为感觉到一股灼灼的目光正看着自己,可以说是下意识地转过身去,刚好对上那道灼灼视线的主人。
小小的鹅蛋脸,雪白中透着粉女敕的红,明眸皓齿,唇不点而朱,眉不扫而黛,明明模样就是个俏丫头,望着他的眼神却像是带着几许沧桑与思念……
思念,灼灼,光这眼神就足够让一般人融化。
秦慕淮一道浓眉微挑,定定地看着她。
落雪……
这小丫头,她何时回的京城?
这丫头不只回了京,还直接进来他极品商行旗下的店,站在那里瞬也不瞬望着他……
倒似她儿时那般天真无邪、胆大妄为的性子。
朱冉冉没有躲开秦慕淮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所投射过来的视线,反而学他挑挑眉,瞬间笑成一朵花来。
他认出她了吗?
前世,在她十八岁那年的元宵,地远远的都能认出她来,若说此刻的他认不出十六岁的她,她定是不信的,毕竟十六岁的她和前世十八岁的她容貌根本相差无几,而在那之前,她确信他们在他婚宴上一别后便不曾再打过照面。
她笑成一朵花,秦慕淮的脸却酷似个木雕,对眼前这朵显然过分张扬自身美丽的花感到不适且有些胸闷脑热,终是别开眼去。
啊……原来他不想认她啊……
朱冉冉这是瞧出点端倪来了。
虽说前世他对她说,他知道他妻子的死不是因为哥哥而是太子,但天知道他是何时知情的,或许此刻他依然一无所知,怎么可能不怨她不气她不恼她?她毕竟是朱明的妹妹,也是间接害死他妻儿的女人。
看来她回京后的前途的确坎坷不已。
罢了,不认就不认!
朱冉冉眸光一转,扬声笑道:“咦?这大白天的,店里竟没人了吗?没想到鼎鼎大名的极品绸缎庄竟是这般怠慢上门来的客人!”
果然,一听见她所说的话,秦慕淮身子微顿后,便转身朝她走来——
“这位姑娘,不知你今天想看看什么样的面料?”秦慕淮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摆明就是不想认她。
要不是今儿店里的伙计刚好都出外办事,唯一留下的掌柜和伙计又都在忙他刚刚交代的事,也不必由他这个老板亲自接待客人了。
朱冉冉冲着他一笑,“你就是这家店的老板吗?”
秦慕淮微眯起眼,“嗯。”
怎么?这小丫头难道没认出他来?都说他是这家店的老板了,她还是没想起他是谁吗?
还是她压根儿已经忘记他?
不对……难不成……她失忆了?没听说啊!
当年那件事发生后,只听闻朱家千金大病一场在床上待了一整个月,后来就被送到中都城外的外祖家疗养身子……难不成她真的失忆了?
想着,秦慕淮的眉头不由得锁紧,满脸迷惑的看着她。
“那就请你把贵店最好最美的丝绸都拿出来给本姑娘瞧瞧,可行?”朱冉冉不管他一脸迷惑的神情,笑容依然灿灿。
要装不熟,彼此不认识?好啊,她也会啊,看谁先得内伤!
秦慕淮正要应她,方才离开的掌柜和伙计刚好抱了几匹那日从南都运来的上等丝绸过来。
“爷,这几匹是小的特地挑过的,您看如何?”毕竟是老板亲自上门交代的,掌柜的岂能不多用点心?就怕店里的伙计眼拙手笨,只得亲自出马了。
这些千里迢迢运进京的布料可是难得一见,不仅触感极佳,还不易勾纱,和一般娇贵的丝绸甚是不同,最重要的是色泽极美,前几日才进来,只供贵客熟客,一般人是连见都见不着它们一面的。
朱冉冉这一见双眸瞬间亮了起来,一个箭步上前便伸手模了模那面料,“好货!真美!就这些吧!请帮我都包起来,送到西北大街上的朱府去。”
嗄?掌柜听着一愣,似乎这才发现店里多了这么一位姑娘。
西北大街的朱府?他在极品绸缎庄当掌柜这几年,似乎还没送过什么丝绸布料到那里去过,一点印象都没有。
再瞧瞧这姑娘家家长得粉女敕水灵,嗓音也像铃铛般悦耳,一身清丽,若他见过一次恐怕都不会忘记,所以……这小姑娘究竟是打哪冒出来的?竟然还直接跟他家主子抢货?这几匹布可都是要送给爷旁边那位孔姑娘裁衣裳的……
掌柜的看了一眼一旁板着脸的老板,再看看他身边那瞬间变得一脸柔弱苍白的孔姑娘,不由得温声开口道:“这位姑娘,这些布料都是咱东家先要下的,要不,我再去替您挑一些同批进店的丝绸来给您瞧瞧是否有喜欢的?”
朱冉冉一听,灿灿的笑颜顿时转为浓浓的失望,若有所思的看着秦慕淮,“可我就喜欢这些……身为老板,就不能割爱吗?不是说顾客至上,不会都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秦慕淮淡淡地道:“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既然一开始说好便是要替我身边这位姑娘挑的,自然是不能让,请姑娘见谅。”
孔香凝低着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极淡的笑意,以为没有人会注意到,却偏偏落入始终注意着她一举一动的朱冉冉眼里。
当她抬起头来时,已掩去了嘴角的笑,对着秦慕淮说道:“爷,妾身只是个奴婢,没关系的,这些高贵的丝绸还是先给这位小姐吧……”
“既是我说好送你的,就是你的,你先看看喜欢吗?”低沉温柔的嗓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坚持。
孔香凝一听,娇羞地道:“爷送的,妾身自是喜欢。”
秦慕淮听了满意的点点头,对着掌柜道:“就照之前的尺寸,请最好的绣娘替孔姑娘多做几套夏衣。”
“是,爷。”
看着秦慕淮对这孔香凝的好,就不由得让朱冉冉想起前世他被“亲近之人”毒死的事实,虽说她不确定下毒者是不是孔香凝,但她绝对是最大嫌疑人……除了近者如她外,还有谁能对他长年下毒呢?
想及此,再看见他此时此刻对孔香凝的好,她就替他感到不值及生气,泪不禁涌上眼眶兜兜转转着,恰好此时秦慕淮转过身来,朱冉冉不由得一怔,忙背过身去,想也不想地便跑了出去——
“咦?这位姑娘怎么就这样走了?”掌柜的搔搔头,“不是要挑布料吗?这咱们商行要是因此传出了不好的风评可怎么办?”
秦慕淮看着朱冉冉跑出去的背影,想着方才她眼眶中的泪,心不由得一紧,胸口莫名地感到一股郁闷凝滞其中,隐隐地疼。
发生了朱明溺水意外死亡,他的妻儿也被传闻说是因朱家儿郎而死两件事后,他以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也不该再去在意这个小丫头的情绪……
可此刻的胸口发闷发疼是怎么回事?就像在六年前的那场婚宴,他在那片粉女敕的樱花树下看见这个小祖宗因为他娶了别的女人而伤心的大哭那般,有着一模一样的心疼与歉疚。
就像他真的欠了她什么似的……
每每思及那背对着他落泪的背影,不管是六年前的小女娃还是如今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他竟都觉得抱歉?
很可笑的情绪,却又真实的存在着。
“爷?”孔香凝见状,不安地在他身后唤了一声。“爷……可是认识那位姑娘?”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这样望着一个女人,那眼神不是惊艳或是什么一见钟情的眼神,倒似像见到了什么旧情人,可方才那姑娘最多也十六七岁的年纪,秦慕淮都已经二十五了,怎么算都不可能是什么旧情人才对。
但她直觉地感到不安,因为这男人对那小姑娘的特别眼神。
秦慕淮收回了目光,淡淡道:“她刚刚不是说了吗,西北大街上的朱府。”
“那是……”掌柜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那西北大街上的朱府究竟是住着何方人氏。
“福悦商行朱爷的府第。”
掌柜的一愣,“嗄?竟是福悦商行朱爷……那方才那位便是朱家千金?”
“嗯。”
“那她跑来咱家商行做什么?福悦商行的绸缎庄子难道没有她大小姐看得上的布料?”掌柜的一脸莫名。
秦慕淮冷冷地扫了掌柜的一眼,“来者是客,人家愿意来我们商行买东西,好好招待便是……你去把那件先前做好的粉紫色云衣送去朱府吧。”
嗄?掌柜再次张大了嘴,“那不是要给郭家三小姐当生辰礼的吗?请了京里最好的绣娘绣了足足大半个月才做好的……”
“照做便是,刚刚毕竟是我们失礼了,就当是赔礼。”
“是,爷。”掌柜的赶紧应了声。
这赔礼还真是贵重啊!先不说这衣服上的绣工有多精巧细致了,这衣裳的用料配饰可比方才那几匹布又还高贵几分,那可是云丝啊!整个大业王朝里见过云丝听过云丝的人,一只手都数得出来,更别提模过这织料的人了!
这回爷从南方亲自取来的云丝布料全都用来裁这件衣裳,再加上精致的刺绣,这件衣服在整个大业王朝可谓是独一无二的,他家主子爷倒是大方,就这么送出去了,送的还是对手家的商行千金?怎么想也让人想不透主子这么做是何用意?
孔香凝也一脸错愕的抬起头来看着秦慕淮,“爷,郭家三小姐的生辰将至,把本来要送给她的礼转送给那位姑娘,这不太好吧?还是把方才那姑娘喜欢的布料给送过去就好?妾身真的没关系的……”
秦慕淮淡淡地挑眉看了她一眼,“那是爷说好要给你的,你安心收下便是。至于那云丝……爷不记得自己有对谁说过,这件衣服是要送给谁。”
闻言,孔香凝垂下眼,“是。”
“爷的确没有对谁承诺过。”掌柜的也跟着应了一声。
话是这样没错,可当初就是照着郭家三小姐的身形去做的啊,虽说这郭家三小姐和方才那位朱大小姐的身形其实差不多……
说来说去,人家是爷,是主子,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关他啥事呢?
“那……请问爷,郭三小姐的生辰礼该如何?”
“我会让府中管事去操心,你只要把我方才交代的事做好即可,其他不必多问。”
掌柜的忙低下头去,躬身道:“是,小的马上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