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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佳酿 第五章 萌芽的情愫

作者:风光

黄氏与萧婵便在洛世瑾不知道的时候成了忘年之交。

黄氏在收过一次萧婵做的形状奇葩的馒头之后,知道她虽于酿酒之道颇有天分,但厨艺却是普普通通,只能保证她和弟弟不饿死时,便益发从心底疼惜起姊弟俩,不仅在学堂时对萧锐会暗中照拂,也时常送些吃食点心到萧家去。

萧婵喜欢黄氏,除了因为黄氏性格大方,也有一些是因为失恃而对母亲的孺慕,所以对方送来的吃食她都照单全收,回的礼自然就是她酿的酒。

如今洛家的酒水几乎都让萧婵包办了,不仅黄氏爱喝,连洛世瑾兴致一来,也会斟上几杯小酌。

时序飞快的到了秋收,今年雨水充足,泉水村迎来了一波丰收的喜悦。

萧婵家没有田地,无须下田劳碌,不过她也关了脚店,到张婶子家和一些走得近的人家帮忙,不管收割还是打谷子她都是一把好手,每到这个时节,东村的人就没有不喜欢她的。就连年纪不大的萧锐也戴着斗笠,帮忙用耙子翻动晒着的谷子,只因夫子说即使是读书,也不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学堂放一个月的田假,听说连洛夫子自己,在秋收时也会到自家的地去忙活呢!

忙过了这一阵,萧家脚店还是没开,原是时近重阳,萧婵必须为新酿的酒做第一次投料的准备了。

黄氏知道萧婵有事要到县城里,特地把家里的马车借给她,还让她不必担心弟弟,这一天便把萧锐留在了学堂。

当马车来到萧家门口,萧婵竟是乖乖的等车夫下来放脚凳,没有自个儿跳上车,因着今日是要进县城,她难得穿了裙子,自不能像穿男装时那般粗鲁。

“麻烦到县城里……咦?洛夫子?怎么会是你!”待到一抹黑影靠近,萧婵话说到一半抬头,随即被前来放脚凳的洛世瑾惊呆了,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定没看错。

洛世瑾倒是很淡定,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听母亲提到她要到县城里,他便自告奋勇赶车,如今见到她虽惊讶却没有不喜,心里也轻松许多。

“我有要事到县城里,便顺道一同去了。”洛世瑾面不改色地朝她伸出手。“倒是你,萧家脚店这么多日不开门没关系吗?”

萧婵大大方方的扶着他的手上车,一边笑道:“无妨的,脚店在我爷爷那时候就是要开不开的,何况现在还在秋收,不只萧家脚店,镇上不少铺子都不开的,大家也习惯了。”

洛世瑾点点头表示理解,自己回到了车辕上,抖了下强绳马车便缓缓行出泉水村。

马车平稳的行在乡道上,经过萧家脚店后入了镇,也没有停留,直直朝着县城而去。

萧婵恍恍惚惚地想着,洛夫子不仅书读得好,车也驾得不错,坐在车里这么晃着竟是舒服得让人想睡了……

前方车辕的洛世瑾突然开口道:“你到镇上做什么?”

这话题不知牵动了什么,萧婵一下精神都来了,突然往洛世瑾那方向挪过去,要不是马车在动,说不定她会直接移到车辕上与他同坐。

洛世瑾心里一慌却是不动声色,她离他背后极近,整张脸都凑了过来,他几乎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

然而萧婵却不知道她一个动静,让平素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洛世瑾差点跳车,只是兴致勃勃地道:“我从年初开始就想酿一种新酒,这种新酒与过去泉水村里习惯酿酒的方式大不相同,是我和草原那里的人学来的。只是新的制酒之法需要又蒸又酿,我这次到县城里,就是想找一些适合用来蒸酒的器具。”

“新的酿酒之法?”洛世瑾微一沉吟后问道:“你明年所有的新酒都打算用新的方法酿?”

“对啊!”萧婵答得斩钉截铁。“可能你会觉得奇怪吧,现在我酿的酒已经很不错了,何不继续酿下去?如此可以拉长钻研新酒方的期限,替我自己留点余地。我是想我毕竟只有一个人,没办法两边兼顾,所以只能先放下一边。我都想好啦!今年我的酒卖得不错,等这批酒水卖完应当能赚点银两,再加上洛夫子你不收束修,要撑到我制出新酒来不成问题。”

说完,她又像是在替自己鼓劲似的,拳头用力握紧,“那新酒,我一定可以酿出来的!”

洛世瑾不必回头就能想像她目光必是炯炯有神,意气风发的模样,心里有点想笑。

“我也相信你一定可以的,你爷爷花了那么多年时间也没改进酒方,到你手上随即酿出美酒,足见你天赋惊人,我都有些期待你明年用新酒方制出的佳酿了。”他没有劝退她,反而鼓舞起她,这并不是说好听话,而是他对她真的有信心。

“届时我肯定让洛夫子第一个品尝。”她笑吟吟地道,颇有几分找到知音的感觉。“我想酿的新酒啊,必须有几个特点。其一是要猛烈如火,再来是要香气过人,然后还得口味醇厚,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必须原料易得。”

“哦?为什么要原料易得?不是越稀罕的原料越可能制出你口中说的那等美酒吗?”洛世瑾好奇。

“如果真酿出来,我希望我的酒能卖遍天下,而不是局限在权贵之间。但要卖给平民百姓,这酒就不能太贵,基于我钻研出的工艺颇为复杂费事,这部分的成本是省不了了,可至少在原料部分能节省些,这样至少一般百姓也能负担得起。”

萧婵说着这话时,眼眸璀璨。

这种过去被洛世瑾认为不驯嚣张的眼神,如今他知道那是一种自信。

他过去见过的大多是京城贵女,不是小意内敛,就是盛气凌人,没有人有她这等眼神,无怪乎他错认了。

此时他好想回头看看,只是他压抑住了这种冲动。

马车缓缓地驶入县城里,平时总觉得索然无趣的一段长路,因着有了萧婵的陪伴,洛世瑾竟觉得妙趣横生,恨不得这段路再长一些。

将马车寄放在车行,按理两人在此就应分别,再相约好回程的时间。然而洛世瑾见萧婵站在街口一脸茫然,遂主动说道:“你想找什么样的器具,可否透露与我,说不准我能替你找到。”

萧婵闻言眼睛一亮,是了!听说洛夫子博学多闻,说不定真能替她找到!幸好这回驾车的是洛夫子,若是换了真的车夫,今日约莫她空手来就空手回去,白走这么一趟了。

“我需要一个甑子,很大很大的甑子,让我可以一次蒸很多的原料。”她边说边比划,手划的圈都快比她人还大了,看起来相当生动有趣。

不过比着比着,她又自我怀疑起来,否定道:“好像不能那么大,我怕我搬不动,那小一点也无妨……”

她最后比了一个约莫水缸大小的尺寸。

“还需要一把大钟子,这么大的甑,里头的原料也会很多,用一般的锅铲是铲不动的吧?还有这甑上部要有一个盖子,还要加上一支管子,届时容器里装冷水,蒸煮取酒时,酒水便能凝于器壁之上,顺着管子流出……”

她越说越复杂,彷佛天马行空,但洛世瑾却慢慢地听出了一个轮廓,又觉得这蒸酿的方法她是真的琢磨过的,而不是光凭想像,无怪乎她那般有信心。

“你说的东西市面上买不到的。”洛世瑾直接了当的说,眼见萧婵脸垮了下来,他想了下便说道:“你和我来。”

两人不往县城大街去,而是拐弯进了另一块地方,这一带邻近县学,有不少的书画铺子与茶楼,有条圳沟穿过,两岸种的是特地由江南移植而来的柳树,气氛悠闲宁静,与另一头熙熙攘攘的市集不同。

这里萧婵还是第一次来,几乎都忘了自己来干么的,左顾右盼看什么都好奇,甚至见到了县学前的石狮,还偷偷上前模了一把,说是要沾沾文气,等回泉水村再用这只手好好模模她家萧锐。

洛世瑾险些没憋住笑,用手捣住半张脸,假装咳了几声才勉强掩饰过去,而后煞有其事地认真说道:“身为萧锐的夫子,我认为与其迷信这等虚无之事,不如寄望在我身上。”

萧婵神色古怪的望着他,“你是要我先模模你,然后再回去模阿锐?”

“咳咳咳……”洛世瑾这回是真咳了,好半晌才平复呼吸,没好气地盯住她。

萧婵不客气地回瞪,明明他就是这个意思。

两人大眼瞪大眼半晌,最后不知是谁先噗嗤一声笑出,方才那带着一丝丝暧昧的奇怪气氛瞬间消散。

洛世瑾从没想过和一个人相处能如此有趣,没有负担及包袱。

过了书院又走了片刻,他领她进了一座茶楼。那茶博士是认识洛世瑾的,一见人随即就将两人引入一间雅间,雅间里摆设清雅,花卉盆景、屏风挂轴皆有,除了给客人品茶的茶几,一旁还有个大桌,上面摆着文房四宝,似是想让在此间聚会的文人抒发情志用的。

洛世瑾特地带萧婵前来,为的就是这张大案。

他铺好纸研好墨,便按照她方才说的,画出了蒸酒甑子大概的样子,包含上部取酒的设计,连接的管道等等,一目了然,令萧婵看得惊叹不已。

她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就是这样的东西,真的买不到吗?”

洛世瑾好笑地看着她,“你何曾见过谁家的甑子长得这么大又这么奇怪?”

萧婵傻笑了起来,但随即又失望地唉了一声,“那我这回县城里不是白来了?”

“虽然买不到现成的,但我们可以订做。”洛世瑾并没有注意到他用了“我们”,显然已经把她当成自己人。

“对啊!这么大的甑子得订做才行。”萧婵说着就扭头想往外走,“我去找瓦匠……”

“等等!”洛世瑾连忙将她拉回,当他大手握住她手腕时,惊讶于她的纤细及柔女敕,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连忙放开了手。

他不想用咳嗽掩饰了,再咳下去约莫她要以为他生了什么病,只能硬着头皮把话说完,“你要的甑子是用来蒸酒的,长期反覆高热又冷却,瓦制的甑子很快就会裂了,必须用铜制的。”

萧婵才觉得刚刚被他模过的地方怪怪的,似是微微的发痒,让她颇为不自在,但他一番话又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铜制的要找谁做?铁匠吗?”她呆呆地问。

“随我来吧,一般的铁匠只怕做不出你要的东西,我认识一个师傅,专门做兵器的……”

随着洛世瑾的话,两人又走出了茶楼。

在县城的这一日,洛世瑾陪萧婵跑遍了大街小巷,采购订制她酿酒所需之物。

他们谈天说地,东拉西扯,好不愉快,从没想过彼此学识天差地远,居然这么有话说,一直到东西买齐,回到车行取马车踏上归程,两人都遗憾着今日的时光竟是过得飞快,不能再相处得久一点。

☆☆☆

九九重阳,宁阳县一带当地人习惯赏菊吃蟹,登高饮酒,再遍插茱萸。

不过这些节目在泉水村是看不到的,先不说村后的大山有猛兽,没几个人敢登高,也是没那闲工夫,大部分人还是该种菜的种菜,该上工的上工,顶多村里人会把菊花泡在他们的酒水里,在重阳这日取出来饮,或蒸些米糕当成重阳糕吃,也算是应应节气。

这一日,却是萧婵准备为新酒做第一次投料的日子。

第一次投料也称作下沙,所谓“沙”就是酿酒的原料,泉水村酿酒一向用的都是高粱,萧婵也不打算改,毕竟在她的想法里,材料必须易得,酿新酒才有意义。她打算这几日都泡在脚店里不回了,所以萧锐只好留在学堂麻烦黄氏照看着。

因着萧锐聪明可爱还听话,不似城里孩童顽劣傲气,又有他们没有的老实和纯朴,且和黄氏自己那少年老成的儿子天差地远,所以黄氏很喜欢他,恨不得就留在自己家里陪伴,也不可能不答应。

不过听说萧婵这是因为制酿新酒来到了重要阶段,洛世瑾亲自来了萧家脚店,他也想看看自己为她画出来的蒸酒铜甑究竟合不合用。

若换成别人,萧婵必定请他出去,酿酒之法在各家都是秘方,谁会欢迎旁人来看?但洛世瑾不同,他在她制作器具时提供大量帮助,还有一些制酒时她想不透的关键,去询问他总能得到答案。

他虽不曾酿酒,但阅历丰富,宫里来自天南地北的几种贡酒,其制造过程他都能说出个一二给她相当大的启发。

所以发现他不请自来,萧婵高兴都来不及,笑嘻嘻的把人迎进来。

“阿锐在我家吃好睡好,我母亲待他比待亲生儿子还好,你不必担心。”洛世瑾本只是想替萧锐报平安,但想到那小子黏黄氏的模样,他不由失笑道:“我还怕他会乐不思蜀,不想回家了呢!”

萧婵听了也是一阵好笑,指着洛世瑾说:“舍了弟弟换来一个夫子,我不亏啊!”

两人俱是笑了起来,接着开始忙碌。

萧婵也不客气,她扛高粱时洛世瑾也扛高粱,下沙之前要先将高粱磨碎,然后加入热水润料,所以当她推石磨推得累了,也自然而然的与洛世瑾换手,由他推磨,她来放料。

瞧他推得龇牙咧嘴,萧婵大乐,一边纠正他的动作一边解释道:“你别瞧这石磨大,动作对的话一点都不费劲。而且酿酒用的高粱不能磨成粉,只要磨碎,所以非得用这么粗的石磨不可。”

洛世瑾推了几回,饶是如今气候已经微凉,他也累得满头大汗。

好不容易在两人合作下磨好了原料,另一头的灶上水也烧好了,于是萧婵与他合力将水抬来,由他将水泼到碎高粱之中,她则在另一头用特制的铲子均匀搅拌着。

这动作必须重覆数次,又将洛世瑾薰得汗流浃背。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在脚店时总穿着男装,这么粗重的活儿,穿着女装简直碍手碍脚,一时之间,对她不由又心疼又怜惜。

“小心汗水别滴到里头了。”萧婵取了条巾子挂在他脖子上,因着离得近,他整个背都僵硬了,不过她可没他那么多想法,全副心思都放在润料之上,还认真仔细地向他解说道:“其实酿酒的过程是不必加水的,唯一需要加水的也就这个阶段了,你好好看着,自己投下的原料随时间慢慢化成酒水,看着心里都满足。”

洛世瑾用她拿来的巾子抹了把汗,索性学她把巾子绑在头顶上,而后顺着她的话自嘲道:“我怕到时候会舍不得喝。”

“你说的是!”萧婵像是想到了什么,整张脸可爱地皱了起来。“我第一次酿成了酒,高兴极了,开坛时那是真的舍不得喝,整坛酒带到镖局向镖头显摆,想不到他当天就把酒喝光了,气得我差点与他打起来。”

“真打起来了?”洛世瑾好奇,依他认识的她未必不可能。

萧婵噗嗤一笑,“当然没有,因为我打不过,我的武艺就是镖头教的啊,哈哈哈……”

两人一起干活说说笑笑,总是有无穷的乐趣,似乎吃力的工作也不那么累人了,光是润料就花了两人一整天,傍晚洛世瑾回去时还有些依依不舍,再三交代她要紧闭门户才不得不离去。

隔日就是真正要上甑了,洛世瑾早早就来到脚店里,还被黄氏打趣他以前早朝都没这么积极。

他替萧婵带来了早膳,乐得她差点冲过来抱住他,惊得他整个人都呆了,结果她冲过来只是拿走他手上的食盒,让他在松了口气之余,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

萧婵很快的用完早膳,又挽起袖子和他开始另一轮的忙碌。

今天润好的料要上甑,终于用到了洛世瑾为她画出的甑子,他好奇地按照她说的步骤将原料放入甑后,看着她烧火。

洛世瑾吃了一辈子饭,这还是第一次观察别人烧火,只见她调整火力非常细腻,有时要放木头,有时又要抽掉一些,粗细还要挑过,如今才知他以为简单无比的事,竟是有这么多门道。

萧婵见他瞧得起劲,遂说明道:“这蒸粮也不能全部蒸熟,约莫蒸个七成熟就好,所以这样的火势要蒸上一个时辰,火太大太小都不成,才会这么麻烦。”

洛世瑾若有所悟,笑道:“你倒是不藏私,我与你一起酿了这回酒,你把什么秘诀都告诉了我,真不怕我透露出去。”

萧婵耸耸肩,大大方方地道:“因为我知道你这个人很正直。”

洛世瑾表情有些奇怪,两人相识之始,他可是得罪她得罪得透透的,她如何知道他正直?

萧婵随即解了他的纳闷,“虽然我们开头几次见面不太愉快,但是第一次你是看不过眼我打人,第二次则是认为我卖酒乱抬价,虽然一切都是误会,但也能证明你是个正义的人,不然谁要来管这闲事。”

洛世瑾被她说得有些惭愧,其实他当时虽然有看不顺眼、主持公道的心思,但最多还是希望她快点让开道路,让他的马车过去。

“而且你愿意在我们这穷乡僻壤开私塾,还收那么一点束修而已,这也是很好的品格。另外呢,每个孩子都喜欢也敬爱洛夫子,能受孩子欢迎的人绝不会是个坏人。”萧婵又偏着头说道,看着他的眼神中彷佛有着星星闪亮。

那无关情爱,或许只是崇拜,又加了点欣赏,但洛世瑾就是被她这样的眼神看得心怦怦直跳。

“你的话我愧不敢当,就我当时对待你的态度,其实可以算是是非不分、自以为是了。”他很干脆的认错,又认真地道:“就算我真是个好人,你愿意向我公开制酒的秘方,却是你的大气与慷慨,不能混为一谈。”

“你先前已经道过歉啦!那事早就翻篇了。尤其你都愿意为我画甑子,还带我去找师傅,代表你认同我,不会像别人那样笑话我。所以我当你是朋友,如果对朋友还藏着掖着,未免太不讲道义,也太小家子气了。”

萧婵洒月兑地挥了挥手,“何况我制这新酒,还真不怕你学,这过程看来并不难,但每个步骤很多时候都要凭感觉及经验,第一次尝试的人要成功的制出好酒,还有得模索。”

洛世瑾笑了,笑得十分畅快,这还是第一个人让他在她面前不会想隐藏自己的真正情绪。

以前在京中谁不赞他一句天纵英才,后生可畏?但是他活在旁人的眼光中及父亲的期望下,只得要求自己必须端端正正,志洁行芳,举手投足不能失了身分,但这样的他其实并不快乐,就连母亲都觉得他何苦,活得自在一点岂不美妙?

当时他不以为然,直到家中出了变故,京中那些原本捧他奉承他的人态度丕变,他愤而辞官离京,到这鸟不生蛋的乡间,却慢慢的找到了自我,找到了快乐,才知自己过去的确是太过压抑,现在简朴的生活,他挺满意的。

能让他反省领会这些,眼前女子功不可没,她能将萧锐教得那般好不是没有道理的。

“对了,洛夫子,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但每次都忘了。”萧婵突然说道。

洛世瑾停下了笑,“请说。”

“那日我们到县城里,你不是说有要事?后来却陪我跑了一整日的县城,到底夫子是想办什么事啊?”她还挺担心自己是不是误了他的事。

讵料洛世瑾听了这话,表情瞬间变得奇怪,只怕他自己都没想过那日要办的究竟是什么要事。

他正了正脸色,轻描淡写地说道:“这原料已经蒸了快一个时辰,不快熄火吗?”

看着眼前姑娘惊得差点掉下椅子,把自己先问的问题瞬间忘了个干净,洛世瑾突然觉得有时候一本正经也是不错的。

☆☆☆

因着萧婵的新酒要反覆蒸晾数次,便与洛世瑾越走越近,性格天南地北的两人,交情竟是越来越深厚。

遇到洛世瑾迂腐时,萧婵会不客气的奚落他;遇到萧婵又想用拳头解决事情时,洛世瑾会教她用脑,这样奇怪的友谊自然被泉水村里的人看在眼里,一向与萧婵和善的东村都是乐观其成,横竖萧婵对村子里每个人都是那样热情。

但西村的一些人就不同了,传起了各种影影绰绰的暧昧风声,尤其姓赵的更是不遗余力,批评抹黑萧婵老大年纪嫁不出去,癞虾蟆想吃天鹅肉云云。

只是这种话他们也只敢在背后说,当着萧婵的面是不敢说的,除非他们想试试萧家姑娘的烧火棍挨在身上是什么感受。

萧婵做的新酒已经重覆了三次投料蒸煮、晾凉加麴、收堆下窖这样的流程,中间各自间隔约一个月,当枝头上的枯叶落尽,时序也入了腊月。

大雪节气之前,泉水村便下起了今年的初雪,幸而脚店里的酒窖是有地火龙的,只要每天烧一块柴火,可以暖和一整日,倒也不用萧婵时时刻刻盯着,她时间反而多了起来。

正想着是否带萧锐一起去镇上办点年货时,黄氏传了话过来,说是萧锐如今几乎已经把学堂当成家,洛世瑾与萧婵的交情也不同泛泛,既然两家都是人丁稀少,长辈几乎都不在了也没啥忌讳,不如就合在一起过年。

萧婵自是欣然答应,不过她还是带着萧锐一起去镇上办了年货,然后把置办的东西一股脑儿全搬到黄家老宅,看得黄氏好气又好笑。

洛世瑾却是知道萧婵不愿占人便宜,所以也坦然收了,从那日起,萧家姊弟做完家事,便日日顶着雪到黄家老宅报到。

宁阳县一带是在腊月二十四扫房,虽说有下人,但洛世瑾还是坚持自己来,才能做学童们的表率,然而他才整理好书房,萧婵已经将整个院子的雪都扫好,厅堂的桌椅擦得光亮,还能抽出空来替萧锐堆了个雪人。

雪人头顶上有个文士髻,绑着墨色头巾,当黄氏由灶房出来,见到一脸淡然盯着雪人直看的儿子,忍不住笑喷,总觉得侮辱性不高,但针对性极强。

腊月二十六买肉,从月中开始就有人家杀年猪,方便村民来买。

泉水村养猪的人不多,村长家里有十头猪便算是大户,他家杀年猪时的声势也最浩大,每年都是请全村的人来吃杀猪宴,杀了三头猪才够用。

黄氏自也随俗向村长买猪肉,村长热情的让夫子娘自己砍,想挑哪块就挑哪块,于是在京里养尊处优多年的黄氏傻眼了。

她今日只是出来凑热闹,根本没有带奴仆家丁,哪里砍得了肉?

她愣愣地看向立在一旁的儿子,洛世瑾也愣愣地看向她,要洛夫子拿笔可以,要他拿菜刀着实有些强人所难。

幸好萧婵便在左近,她熟门熟路的揄起菜刀,朝着最好吃的月复肉割下了老大一块,割完还先用得意的眼神瞥了眼洛世瑾,才转头问黄氏够不够。

“咱们家才几个人,这些自然够了。”黄氏看得好笑,这丫头居然和儿子还较上劲了!

萧婵本性单纯,对于信任的人并不设防,所以黄氏对她也算了解。这丫头会在这方面好胜,单纯是因为她想在自己面前表现。

如果萧婵从小到大都没有感受过父母的爱便罢,偏偏她十岁之前还是与父母相处过的,骤然失去,那种失落与惶恐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是巨大的。

所以对于来自长辈的疼惜,萧婵始终很重视,想得到黄氏的另眼相看,或许是一种对母亲孺慕的转移。

洛世瑾也明白这一点,因此有时候他还会故意和萧婵别别苗头,让黄氏站在萧婵那头数落他,看着萧婵高兴,他也高兴。

很快的便来到大年三十,从早上开始,黄家老宅的灶房就没有停过火,一边炉灶炸丸子炸鱼块炸藕盒,一边炉灶蒸着年糕,另一边案板则是剁着萝卜白菜猪肉的饺子馅。

这一块地方,厨艺平平的萧婵自然是无用武之地了,看着忙碌的众人,她反而闲了下来,便到前头看有什么还可以帮忙的。

恰好此时洛世瑾与萧锐正待在大门口,前者帮村里的人写着春联,后者帮忙磨墨,配合得天衣无缝,似乎也没她的事了。

等到排队的村民散去,萧婵才走了过来,看洛世瑾开始写自家的春联,突然灵机一动,说道:“洛夫子能帮我想一副春联吗?我想贴在萧家脚店。”

“为何是『想』一副春联?”洛世瑾对她的用词相当好奇。

“因为我想自己写啊!”萧婵理所当然的话引起他及弟弟两个人怀疑的目光,令她气结,“你们可别瞧不起人,虽然我不会写字,但按照夫子写的描,总是可以描出一副春联的吧?”

听起来言之有理,洛世瑾也不罗唆,随即挥毫写了一副“泉水名酿香四溢,萧家好酒占赘头”,个中意思简单明了,萧婵当即满意极了。

于是她挤开了萧锐,拿起萧锐眼前的笔,就着红纸一个字一个字描。

然而写字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光一个酿字她就塞不进这红纸,而后的萧字幸好她学过,但写到了赘字又拉得太长,让最后一个头字写不下了。

萧锐在旁边几乎笑得肚疼,惹来姊姊好几记白眼。

洛世瑾不愧是夫子,一看就知她问题出在哪里,从她拿笔的姿势开始纠正,一个字一个字解释起这些字的写法,还有字体大小如何控制。

“夫子说的我都明白了!难怪你开得了学堂,这教得连我都想报名读书了!”萧婵对于写字的自信心大增。

洛世瑾让她再练练,她却突然弃了笔,学萧锐以前那样,拿着木棍在地上划,划到她有把握写好字了,又回到了座位上。

“纸很贵的,可不能浪费在我手上。”萧婵拿起笔,手有些抖,却是很勇敢的直接在红纸上重新写起来。

洛世瑾越看越吃惊,因为她写的字虽然歪七扭八,却没有错字,而且方才教的她显然已经明白,字体即便大小不一,也没有超出红纸的范围,竟是一次就把春联写好了。

萧锐笑得更大声了,“姊,你真要把这副对联贴在店门口?客人会笑死的。”

“让他们笑啊!”萧婵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谁一开始写字不丑的?我可是和你在学认字,现在夫子又教我拿笔,就算第一年我写的难看,之后多练练总会越来越好看,我保证明年再写春联,一定让那些客人反过来钦佩我,因为他们都会看到我的进步!”

萧锐的笑声停了,突然觉得姊姊这种想法好厉害。

他自己在学堂里每次做错或出离都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然后就不太敢再尝试,怕别人笑话他。可是按姊姊这样说,下回他不再犯一样的错就是一种进步,他明明可以抬头挺胸的面对同窗嘲笑!他还常以为自己比姊姊聪明,其实他根本比不上姊姊。

而洛世瑾对她这番话就更加震惊了,不说他自己,就说京里只要有点身分的人,总是对自己要求极高,不是怕做错什么事影响官职,更怕的是被人笑被人讥,从此活在旁人的嘲讽之中,但其实若是犯了错就认,明言自己学到教训,日后定然孜孜不倦只会更好,岂非更磊落?

萧婵却是不知两人的反思,又欣赏了一遍自己写的春联,最后小心翼翼的拿到屋里的桌子上晾干,想着有空就拿到脚店去张贴。

洛世瑾与萧锐师徒俩对视一眼,齐齐露出苦笑,连忙收拾了桌面,跟在萧婵后头进了屋。

一道道年夜饭的大菜上桌,洛世瑾与黄氏先祭拜了祖先,当然也准备了萧婵的份,让她能带弟弟祭拜萧家祖先,而后两家人合在一起,就着这些菜吃了个肚儿圆,萧锐难得如此放纵,几乎饱得都快站不起来。

夜里,黄氏带着洛世瑾与萧婵姊弟玩叶子牌,输的人要在脸上画一道,最后自然是萧锐被画得满脸黑墨、哇哇叫,却让其他人都捧月复大笑,洛世瑾险些连他为人师表的庄重都快端不住。

一直玩到了子时,黄氏领着厨娘到灶房下饺子,洛世瑾则带着其他人到外头放鞭炮。

听说越先放鞭炮的一家,来年就越兴旺,为了表达尊重,他们先等着村长家那方向传来鞭炮声,才由洛世瑾点燃了家中准备的一串长炮。

萧家姊弟过去只有听别人家放鞭炮,哪里亲身经历过?距离这么近,听到炮声一响,萧锐兴奋得直拍手,萧婵却是浑身抖了下,本能拉住了身旁洛世瑾的衣袖。

洛世瑾被她拉得转过头来,不料她离得如此近,炮火的光影闪动,替她清秀的脸庞增添了一种莫名的柔美,令他不由看得痴了。

萧婵更是直接傻在了原地,只能呆呆的看着洛世瑾。她一直知道洛世瑾长得好,但此时他一袭披风带着毛边,衬得他俊美的脸蛋更如白玉似的,她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何跳得这么快,天地之间似乎只存在了一个他,什么鞭炮声全被她抛在脑后了。

这个除夕仍下着微雪,大地铺上一层银白,但在萧婵与洛世瑾之间,似乎有什么破开了冰冷的雪地,生出了青女敕的苗。

☆☆☆

随着热闹的年节过去,春雪消融,元宵后已经完全不见雪了,萧家脚店也又开了起来。

虽说萧婵酿的酒销路不错,但毕竟只有来往这一带的商旅知道,还不到灸手可热的程度,存货约莫还可以卖个大半年,所以她带着洛世瑾新制的那一批酒并不着急,还是按着她心中所想的时程慢慢折腾着。

新酒经历过三次反覆蒸酿,才开始第一次取酒,之后每一次蒸酿都要取一次酒,贮存下来,为最后的工序做准备。

今年的春日雨水有些少,夏天很快到来,气候比往年热了不少,然而这样的气候却十分适合萧婵的酒发酵。她十分有耐性的反覆蒸酿,这整个过程,洛世瑾几乎都跟到了,每每知道她要下窖,他就会把学堂的课排开,亲自去搭把手。

洛世瑾也不知道自己这么殷勤是为了什么,他告诉自己,见证一种新酒的诞生也是相当难得的经验,他都参与一半了,不跟到完总觉得功亏一篑。

尤其同伴是萧婵,为这项应当非常辛苦的工作增添了不少乐趣,即使他每回回家都是汗流浃背、灰头土脸,仍是甘之如饴,偶尔被黄氏用眼神调侃都能泰然处之。

来到秋收,萧婵已经取了好几次酒,就在炎热即将过去的时节,她的新酒终于来到最后的勾兑阶段。

每个阶段取的酒都有不同的风味,年初时头两次取的酒,味道偏酸偏辣,而最后阶段因为蒸得多了,酒里会带着股焦苦味,只有中间几次取的酒,风味香醇还带着甜味,但这样的酒喝多了却容易发腻。

所以需要勾兑,将不同阶段的酒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至于这个比例是什么,萧婵也不知道,只能一点点品尝,找出最好的味道,日后就是新酒最珍贵的秘方。

勾兑算是决定酒的口味最重要的时刻,自然也不能缺了洛世瑾,于是这一日,她特地将他找来,在他面前摆出了所有的酒。

“喝吧!”她露出神秘的微笑,却充满着一股自信,“我们两个忙了一整年,现在要揭晓结果了!”

洛世瑾有些迫不及待,他知道今日要来脚店做什么,连早膳都只用了清粥,出门前更漱了口,怕吃了太过重口的东西,会让其他的味道影响他品酒。

当第一次取的酒一入口,洛世瑾便双眸大睁。

这酒虽然带酸,但风味极其特别,非常浓,非常哙,才一入口整个酒香就充斥在口腔之中,余味久久散发不去。最重要的是,这个酒是迄今为止他喝过最烈的酒,顶着喉头让他想大咳一阵,几乎一路由口中烧到了月复部,那种热辣辣的感觉让他浑身都热了起来。

而中间阶段的酒,那浓郁的酒香仍在,却不再抢眼,最令人惊艳的是酒水的甘醇绵甜,味道细腻,精致得让人舍不得多喝。

最后一次取的酒,则有种沉淀内敛的稳重感,入口先是微苦,而后回甘,香气最淡,却多了一种焦香,令人一再回味。

“你这酒若是做成,要贩售时千万不能贱价。”洛世瑾赞叹地道,光是这味道和制作的麻烦程度,卖个十倍价都不为过。

“到时候会不会又被人说是奸商恶意抬价?”萧婵意味深远地瞥了他一眼。

“你倒是个记仇的。”洛世瑾失笑,“好酒就该有好酒的价值,若是还卖一斗五百文,那就太辱没这酒了。”

萧婵把这话记在了心里,两人在脚店里研究如何调配研究了一整天,有时兴致大起,唱歌吟诗;有时争执不下,你来我往,喝了不知多少酒。

待他们觉得终于勾兑出了最理想的酒时,两个人已经脑袋不太清楚了。洛世瑾从来没有如此放纵过自己,可是他觉得好快乐、好放松,竟是直接坐倒在了地上,眼中没有了一直以来维持的沉稳,反而是茫然呆滞,看起来还有些可爱。

萧婵并没有比他好多少,虽然在女子里她算是海量了,但这么大量的试酒她以前当真没做过,有些错估了自己的酒量。

她自以为还是清醒的,看到洛世瑾一摔在地上,还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想扶他,“洛夫子别坐在地上……有椅子啊!起来坐椅子……”

她伸手去拉他,洛世瑾抬头,眸光倏地变深,也朝她伸出了手,可是却是暗中一使劲,她猝不及防地被他拉倒,直接扑在了他怀里。

“唉呀我也倒了……”她醉眼蒙胧地看着他,然而一看到他俊朗的面容,目光就痴痴一的,手还模了上去,“你长得真好看啊……”

“你也不错。”他声音有些哑地道。

萧婵细细地用指尖感受他浓密的眉,挺直的鼻,一直到厚薄适中的唇,她觉得自己肯定是在作梦,才能这样肆无忌惮的碰他,而没有被他拒绝。

洛世瑾不设防的任她触碰,甚至有点享受这种亲昵的感觉,同时他也凭本能轻抚她的脸蛋,果然如他所想像的那般光滑富弹性,还有那沾着酒液显得湿润透亮的芳唇,犹如露水滴在了樱桃上,让他想品尝看看,是不是如想像中那般香甜甘美……

最后也不知谁先开始的,两个人吻在了一起,明明尝到的是一样的酒味,可是总觉得对方口中的味道比自己的更香更醇、更令人陶醉。

或许因为滋味甚好,谁都不愿先离开,彼此留恋的磨拿着、轻咬着对方的唇瓣,探索着令人迷醉的秘密。

这种感受太缠绵,太销魂,茫茫然之间,两个人竟是吻着吻着便相拥睡了过去。

月上柳梢,悄悄的又下了树,取而代之的是满天的朝霞,最后在日头跳出云层的那一刹那,一抹光线由窗外射入了萧家脚店,映照在彼此交叠的男女身上。

萧婵皱了皱眉,觉得脑袋发涨,她以为自己在床上,蹭了蹭被褥,却觉得今天的床垫怎么特别温暖,还有种说不出来很好闻的味道。

挣扎了半晌,她好不容易睁开了眼,一个抬头便与同样刚醒,且对于自己与萧婵竟抱在一起而震惊的洛世瑾对上了眼。

两个人都怔然了片刻,之后猛地各自退开,背对着对方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虽说两人身上的衣服还完整,应该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只是在醉倒之前,彼此都有记忆应该天色快暗了,如今大亮的天光彷佛明明白白的在告诉他们,已经一夜过去。

他们各自起身,整理着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服还有微乱的头发,好不容易克服了尴尬回过身来,看着对方的脸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洛世瑾觉得自己应该要先表明态度,便正视着萧婵,极有担当地说道:“明日我便寻媒人至你家中提亲……”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萧婵已经被他吓得脸色发白,倒退一步离得他远了些,才说道:“你……该不会还没酒醒吧?”

洛世瑾简直被她的反应气笑,不过他仍维持着沉稳,“我是认真的。”

“为、为什么?”萧婵脑袋还转不过来。

“阿婵,我们一起过了一夜。”这是洛世瑾认识她以来,叫她叫得最亲近的一次,因为他心中已经当她是他的人。“虽然什么都没发生,但毕竟于你名节有损……”

“我不介意的!”萧婵突然说道。

这回换洛世瑾吓了一跳,“为什么?”

萧婵凝视着他,一向清澈的眸中多了一种洛世瑾从来没有看过的复杂情绪,“我知道你想负责,可是我不需要这样的负责,好像我成了你的负担似的。”她摇摇头,“这件事错不完全在你,我也有不对,明明知道兑酒会醉还叫了你来,也没有事先提防,害得你陷入如此窘境,若我还要你因此娶我,岂不显得卑鄙?”

现在两人是朋友,可以平起平坐,毫无芥蒂,但若因为这样硬要成亲,好像她算计了他似的,以后即使成了夫妻,她也会觉得对不起他,彼此之间永远有道裂痕,这样的婚事多么悲哀。

“阿婵,我并没有这么想。”洛世瑾想进一步解释,却又被打断。

“洛夫子,像你这样的读书人,应当想过能与未来的妻子举案齐眉,红袖添香吧?”这两句话还是萧婵在黄氏那里学到的,当时黄氏用来数落读书人的臭毛病。

洛世瑾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过去的确是这么想的,京城士子谁择妻的标准不是这样?

瞧他哑然,萧婵却是笑了,笑容里带了丝苦涩,“所以你的妻子至少要温婉贤淑,能与你聊琴棋书画,陪你一起吟诗作对,可是这些我都没办法。即使我们现在成了朋友,却无法忽略我们相识之始你一再指责我的行为,便是因为你觉得我粗鲁不文。我的确是啊!我不通琴棋书画,大字也不识几个,性格更是糟透了,你若真的娶了我,只有被嘲笑的份吧?”

洛世瑾再次无语。其实他可以宽慰她,因为他觉得自己真的愿意娶萧婵,她身上有种特质,让他觉得舍弃过去对妻子的要求也无妨,然而对上她澄澈真诚的大眼,他却说不出这些想法,因为她说的话也是真的,他无法反驳。

“所以,你不能娶我,你为什么要被迫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萧婵极力表现得洒月兑,耸肩摆手道:“你放心吧,就算名节有损,我也是不怕的,因为我这辈子就没想过自己会嫁出去。”

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萧婵直接送客,将他推到了门口。

“昨天好不容易勾兑出不错的酒,今天我要再试试看能不能更好,这次可不敢再找你了!你还不快回去,一夜未归,黄婶子只怕要担心死了!”

洛世瑾就这么无法抗拒地被轰了出来,看着脚店紧闭的大门,他说不上自己内心有多么百感交集。

只是他却没注意到,萧婵拒绝他的理由是他不喜欢她,但她却没有说她也不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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