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秀不甩剋夫名 第四章 卖拌酱遇危机
潇湘楼正对面的湖月阁,曹渊默正坐在窗边独饮着。
突然,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说话的是瑞砚,“少爷,客人来了。”
厢房门打开,一名高壮男人走了进来,不是别人,正是傅孟祈。门关上,瑞砚在门外守着。
傅孟祈走至曹渊默对面坐下,曹渊默给他斟了一杯酒,再给自己斟一杯,没有说话。
傅孟祈拿起酒杯,两只眼睛狡黠地盯着他看,“那位桔梗花姑娘是谁?”
曹渊默抬眼睇着他,没回答问题。
傅孟祈语带促狭,“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想必是对她有那么一点……”
曹渊默目光一凝,直视着他,“她不是咱俩可以拿来开玩笑的人。”
傅孟祈眨巴着眼睛,像是看着什么三头六臂的奇怪生物般,“想我们在京城时,多少名媛闺秀巴巴地望着你,你却连多看一眼都不曾,就连大司成黎大人家的二小姐那般不顾姑娘家脸面的百般讨好着你,你都不为所动,如今居然……”他兴致勃勃,“说说这位姑娘是哪儿吸引你这块巨冰吧。”
“她对我来说是个特别的人,所以……”曹渊默及时打住,瞥了他一眼,“怎么,你到泉庆来是为了窥探我的私事吗?如今李荣光与孙承安及江海号东家可能就在对面商讨着如何对付你跟傅大人,你倒有兴致在这儿胡言乱语。”
稍早前,曹渊默已透过眼线得知李荣光今晚在潇湘楼订了厢房,与他同席作乐的除了孙承安,还有让他意外的江秋荫。
曹江两家并无往来,孙承安是何时搭上江秋荫的?张秀峰说江秋荫这两年在泉庆商会混得不差,因为善于趋炎附势,投人所好,跟几位商贾大家的公子少东们走得极近,没想到孙承安便是其一。
傅孟祈不以为意地一笑,“我叔父若知道这世上竟有你在意的女子,他也会好奇的。”
曹渊默轻啐一记,“傅大人才没你这般,像是市井妇人般探人隐私。”
傅孟祈是曹渊默赴京备试时认识的武举考生,在京城的那两年,他们互相照应,感情融洽,亲似手足。
傅孟祈是个性豪爽却略显莽直的北方汉子,其他考生认为他有个总兵叔父当靠山,将来在殿上必然取得优势,因此对他心生妒意,不甚友善。
他也是个硬脾气的,尽管有着火热性子,却独来独往,不与人交好,唯独和从不在意他人锋芒或是背景的曹渊默处得极好。
在京城的期间,曹渊默因为跟着傅孟祈每天打拳练腿,成就了现在这精实的身形。
“好吧,言归正传。”傅孟祈叹了一口气,问道:“你回来后可查到你表弟什么?”
曹渊默是为了什么事而放弃会试,他是知道的。
当时十分看重曹渊默,相信他能通过会试直取殿试的国子监大司成黎英得知他要放弃会试后,劝说未果。
与此同时,与黎英私交甚笃的按察使徐厚接获傅衡急件,得知浦东不法势力已转进泉庆之事。
为将黄飞龙等罔顾国法之徒一网打尽,徐厚上书禀报,提议让曹渊默借故返回泉庆,借曹家在商界之力与傅衡及傅孟祈协力合作,以将黄飞龙绳之以法。
“孙承安确实在我父亲的汤药里动了手脚,以顺利掌控我家的物业及航运。”他说。
傅孟祈冷哼一声,“实是恶毒。”
“我查过,我家的盛阳号这两年来在海上遭劫十余次,可官厅案录上却只登录两次,这若不是官厅吃案,便是我表弟隐瞒,再不就是……”
“官商勾结。”傅孟祈挑眉一笑,“听起来跟浦东的状况一模一样。”
“正是。”曹渊默颔首,“回泉庆后,我透过两名可信的老掌柜核实所有内外帐,帐面上没有太大的问题。”
“两年多的时间,想必你表弟及他手底下的人已将帐目整理得有条不紊,天衣无缝。”
傅孟祈眉头一锁,“若还有官府包庇,恐怕很难查个水落石出。”
“所以我派人秘密前去大员查证。”曹渊默继续道:“盛阳号十余次遇劫,其中有一半都是在运送茶叶及瓷器到大员鼎文记的途中。我着人向鼎文记的当家及掌柜誊录出入货的记录,发现盛安记出货的数目跟鼎文记收到的数目并不相符。”
傅孟祈专心听着,没有接话。
“例如最近的一趟,盛安记这儿出了云中仙五百斤、翠岭一千斤、碧山春一千五百斤,还有瓷器一千件,可事实上鼎文记只查收二百五十斤的云中仙、五百斤的翠岭、一千斤的碧山春,而瓷器却一件都未收到……”
“瓷器连一件都没抵达大员?”傅孟祈不解,“这是……”
“盛安记以茶叶受潮及产区量产不足为由短少当初签约的数目,因为合理,鼎文记便没追究此事。”
“那短少的茶叶去哪儿了?难不成让你表弟私吞了?”
“我原先也是这么想的。”曹渊默轻啜了一口酒,缓缓地放下酒杯,“但私吞茶叶另销他处,其实对掌管盛安记的他来说并不困难,更不需要与官府那边勾串,因此我想事情并非是他借机中饱私囊如此简单。”
傅孟祈摩挲着下巴的胡碴,若有所思。
“江海号没有自家的船,但为了囤货方便,在码头拥有两个仓库。”曹渊默目光沉凝,“所以我大胆假设若他们三人之间真有什么不法勾结,那必然是因为此事需要曹家的船。”
傅孟祈一震,“难不成是走……”他未敢将“走私”二字说出,因为那是会惹来滔天之罪祸的大罪。
曹渊默神情凝肃,“黄飞龙于马交收拢海上私掠船,又买通官府里应外合,这套路恐怕早已用在我泉庆了。”
“曹家人员众多,为避人耳目,他们定不会将东西藏在曹家仓库。”傅孟祈说。
“没错。江家做的是进口转销的生意,有仓无船,只要先将货物藏在江海号,择日再将货物运上曹家的船即可。而要躲过官府的货物查核,官厅之中必须有自己人……”
听完曹渊默的分析,傅孟祈点头同意,“这么一说就兜拢了,可……不知他们究竟运了什么出去,也未有实证确知他们与谁接头又与谁合作。”
“如今我比较疑惑的是,是什么东西顶替了那千件瓷器?”曹渊默沉声道。
“顶替?”傅孟祈困惑不解,“此话是何意?”
“约定给鼎文记的茶叶虽未全数交货,至少也给了一半,可瓷器为何半件都不曾送抵大员?”
“难道也在海上遭劫?”傅孟祈问。
“不,我怀疑那千件瓷器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过泉庆。”
闻言,傅孟祈眉心一挥,“何意?”
“每艘船都有乘载限制,重则吃水过深,可能致使船只航行时发生危险……”曹渊默直视着还没弄清楚其中蹊跷的傅孟祈,“你说,如今朝廷禁止出海的是什么?”
“最大宗的便是药材跟铜。”傅孟祈说。
“药材跟茶叶的重量无异,我怀疑短少的茶叶是由药材顶替了,而瓷器如此重的物品……”
“慢着!”傅孟祈陡地一惊,“难道你怀疑千件瓷器是让铜矿顶替了?”
“正是。”
傅孟祈神情凝重,“渊默,走私铜矿的罪可是……不成,如若这般,你得赶紧断了这条海路才行,否则可能会连累曹家。”
“若断了他们的路,如何引蛇出洞?”曹渊默神情冷厉,眼底迸射出锐利的光,“我祖父遭贪官及奸商合谋陷害,因公理正义无法伸张,抑郁而终。我爹生平最痛恨的便是贪官污吏,而那也是他希望我能考取功名的原因。”
说着,他直视着傅孟祈,“如今放弃功名已让他深感遗憾,我绝不让任何人污了盛安记那块金匾,盛安记断不可与贪官挂勾,行法度所不容之事。”
迎上他那坚定的目光,傅孟祈沉吟须臾,“那你打算怎么做?”
“先引出黄飞龙,再为他们开方便之门,届时恐要借你于官厅能行之力了。”
傅孟祈眉梢一扬,“这不就是我来此的目的吗?”
“在局势未定之前,你我就继续维持着『情敌』的关系吧。”曹渊默说。
“那我可以再去桔梗花煎饼摊子吗?”傅孟祈眼底有着一抹顽皮,“那煎饼跟醋酱真是好吃极了。”
曹渊默深深一笑,“你吃煎饼可以,可别乱来。”
“瞧你紧张的。”傅孟祈轻笑一声,“放心吧,我向来不爱纤细的女子,独钟爱圆润的姑娘,那丰腴柔软的身躯抱起来不知有多销魂……”
“行了。”曹渊默打断了他,“我可不想听傅大人胡说八道,说些不正经的话。”
闻言,傅孟祈放声大笑。
☆☆☆
想多赚点钱,光靠卖煎饼是不够的,于是江疏梅又寻思着其他赚钱的法子。
摆摊是被动等着客人上门,而跑业务则是开发隐性客源。
为了保存及取用方便,她决定制作可以用来拌面配饭及入菜的拌酱,利用收摊之后的时间,带着自己制作的拌酱逐一拜访各家茶楼酒肆或客栈旅宿,让店家试吃试卖以拓展客群。
江疏梅将当季的新鲜芽菜、蕨菜、蕈菇、木耳还有梅干等食材做处理,进行调配,炒成蕈丝木耳酱以及蕈丝梅干酱,为了添加风味,又拌入适量的花椒粒以提升香气。
这些都是她从金阿姨那儿学来的,金阿姨从来不需要食谱,总是能将不一样的蔬菜或是鱼虾贝类组合在一起,或炒或腌渍出各式各样的拌酱跟小菜。
当时的她怎么也想不到跟在金阿姨身边兜转而学到的东西,如今会成为她赖以维生的工具。
将拌酱填装妥当后,江疏梅便前往江滨路。
江滨路距离雀屿码头只两刻钟路程,是许多下船的商贾经常聚集之处,茶楼酒肆林立,热闹非凡。
交际是她的本事,业务是她的专长,凭借着这两点,江疏梅逐间拜访江滨街的茶楼酒肆,成功地推销了自己的拌酱。
虽说未有大订单,但一家十瓶二十瓶的累积起来,她也接到了百余罐拌酱的订单。
这日收摊之后,江疏梅回到绿柳客栈稍作梳洗休息,便带着自制的两款拌酱前往江滨路,今天她锁定的目标是江滨路尾端的金汤酒楼。
来到金汤酒楼门前,只见两名大汉站在门口,气氛很是不同。
江疏梅才刚上前,其中一名大汉便拦下她,“姑娘做什么?”
“我想拜访贵酒楼的掌柜。”她拿出自己做的两罐拌酱,“这是我自制的拌酱,想请掌柜试试,给我一个机会。”
大汉眉心一攫,“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走吧。”
“这位大哥,前头的丰记、永春兴、悦来、金宝福等多家茶楼酒肆都跟我订了拌酱,还请你帮忙通报一声,若……”
“怎么了?”这时,两名年约二十三、四岁的男子走了过来,其中一人问着。
“少爷,这丫头说要见掌柜卖什么拌酱。”大汉说。
听见大汉称对方少爷,江疏梅心想此人就算未必能做主,也一定是能说上话的人。
她转身看着那一身锦袍、面如冠玉的高瘦男子,“少爷,我做的拌酱不只能入菜,还能拌面拌饭,若不嫌弃,可否请你或掌柜试试?”
此人是金汤酒楼掌柜王睿的儿子王玉谚,一旁的则是他的友人谭彬。他有一群不学无术、成天无所事事的猪朋狗友,其中犹以谭彬与他最为要好。
王玉谚看着江疏梅,“在下王玉谚,掌柜王睿正是家父。家父正好不在酒楼,不过我倒是可以试试。”说着,他转头吩咐拦下她的大汉,“带这位姑娘去西翼楼候着吧,我稍后就到。”
大汉微顿一下,点了点头,手一摆,“姑娘,这边请。”
“有劳。”江疏梅颔首,随着大汉步进金汤酒楼。
她发现金汤酒楼很不一般,一楼的门厅虽有桌椅座位,但数量不多。上了二楼,是一条长长的红色廊道,廊道的一面是对外的整排花窗,另一面是一间间厢房。
厢房里隐隐约约传来谈笑嬉闹的声音,有男亦有女。
突然,一间厢房打开门,一名男子紧搂着身穿红色衫裙的女子走出来,差点就撞上经过的江疏梅。
“失礼……”男子为差点撞上人而致歉。
听见他的声音,江疏梅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曹渊默,他身边有个艳丽女子正与他互依互搂。
她的心脏像是遭到爆击般,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从小到大,她身边总是存在着一些喜欢花天酒地的男人,像是对妈妈施暴的爸爸、学生时期打工时趁机揩她油的饮料店老板、曾经以为是终身伴侣的好脾气男友,都会背着人花天酒地。
她对花天酒地的男人没意见,但她讨厌这种男人。
原本以为曹渊默在京城与人争的是哪家闺阁千金,如今看来应是秦楼楚馆里的莺莺燕燕。
想到那天曹渊默跟傅孟祈在她摊前说那些“你的”、“我的”的话,当时还以为他们只是在闹,现在想想真的是没营养的垃圾话!
江疏梅恶狠狠地瞪了曹渊默一眼,快步跟上大汉的脚步。
大汉领着她进入一间厅房,要她在房里候着,不一会儿,一名小厮端着热茶进来,还点了一炉香。
“我家少爷随后就到,还请姑娘稍候片刻。”小厮说完便退出厅房。
江疏梅坐了会儿,估算着已过了十五分钟,但王玉谚还未出现,想是被事情绊住了,遂起身走动,欣赏着厅房里的各式摆设。
又坐了一会儿,王玉谚仍未出现,她想要出去找个人问问,可一起身,突然一阵剧烈的晕眩,教她整个人趴在桌上。
身体慢慢瘫软,意识渐渐模糊,江疏梅惊觉自己被设计了,是那壶茶还是那炉香?
她想趁着还有一点意识开门走出去,却连走到门口都办不到。
此时有人开门进来,她努力张开几乎要闭上的眼,王玉谚跟谭彬的脸庞在她眼前十分模糊。
“差不多了呢。”
“把门关上,咱哥儿俩好好乐一乐吧!”
☆☆☆
金汤酒楼虽名为酒楼,却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地方。
虽说有着丽水街那种可供男人寻花问柳的地方,可并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光明正大上丽水街玩乐,又或者有些男女是见不得光的关系,偶尔想男欢女爱,不能寻一般客栈行苟且之事,此时金汤酒楼便成了他们最佳的选择。
经吴让探查,金汤酒楼可能是黄飞龙位在泉庆的据点,为了暗访此地,曹渊默带着乔装成妓子的他进到金汤酒楼。
吴让之所以成为总兵府一等一的探子,便是因为他有着可男可女的本事,方便他以各种身分深入敌营而不被识破。
喝了一巡酒,曹渊默佯醉让吴让携扶他离开厢房,假借上茅厕趁机在酒楼里查探一番,谁知刚出厢房,竟差点撞上江疏梅。
看到她看见他时脸上那惊愕又嫌恶的表情,他顿时感到背脊一凉。
糟了!那是他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
当初决定以“争风吃醋得罪权贵”为由回到泉庆时,他心里半点挣扎犹豫都没有。黎、徐两位大人还担心这样的安排会坏了他的名声,可他却一点都不在意,直到遇上了她。
他第一次因为当初的决定而有几分懊悔,是在那天知道她也耳闻他在京城的风流事蹟时。他多么希望她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对他有不好的看法,没想到如今竟让她在这种地方跟情况下撞上他,而且他身边还带着……
他从来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为何她那嫌恶的眼神却锐利得像是能在他胸口扎上两刀?
他想解释的,但他不能,他必须先去追查。
金汤酒楼回廊曲折错综,在一个个错落的小庭院及成荫的大树掩蔽下更显得处处玄机。曹渊默与吴让小心翼翼地来到最靠近西翼楼的一处小院中,隐身于树丛之后。
他们之所以选在今天来此,是因为吴让得到一个消息,那便是黄道源可能身在泉庆。
为了确定黄道源在此,也为了确定他跟李荣光等人真有挂钩,曹渊默决定让曾经与黄道源在马交有过短暂照面的吴让冒险前来。
潜伏不久,有人自一条窄廊之中走出,是名约莫四旬、中等身形的男人。
男人神情严肃,行色匆匆,快步离开西翼楼的院子。
吴让看着曹渊默,点了点头,以此动作向他表明此人正是黄道源。曹渊默轻点下巴,以眼神示意吴让是时候离开了。
可就在两人准备移动时,又有两名伙计打扮的男子从里面走出来。
“谚少爷这会儿又想造孽了吧?”
“你小声点,要是让人听了……”
“这儿是金汤的禁地,还有谁能听?现在谚少爷跟谭少应该已经在阁楼里快活了吧,这会儿是哪家的姑娘遭殃?”
“听马大哥说是来卖什么拌酱的姑娘……”
“是吗?真是不走运……”
两人渐行渐远,离开了西翼楼的院子。
他们所说的每句话都清清楚楚地进了曹渊默的耳里,他倒抽了一口气,有团火自他的脚底一路往上冲,自他的脑门窜出。
这两名伙计说的姑娘是她吗?
“谚少爷是王睿的儿……”吴让话未说完,已看见曹渊默黑眸里窜燃的怒焰。他是做探子的,察言观色是基本的能力,低声问:“方才在房门外差点撞上的那位姑娘……是曹举人相识的人吧?”
曹渊默目光一凝,看着他,“你想的跟我想的一样吧?”
吴让点头,“看来王玉谚心怀不轨。”
曹渊默眼底精芒一射,霍地起身。
吴让一把抓住他的手,低声提醒着,“曹举人可别搞得惊天动地……”
“放心,我有分寸。”
吴让蹙眉,无奈地道:“我先着人跟着黄道源,外头碰面。”
☆☆☆
看着自己送上门来的美人儿,王玉彦跟谭彬一脸邪婬的笑意。
谭彬上前将已经全身软瘫、失去意识的江疏梅抱起,满意地看着她那张清秀的小脸。
“这丫头虽不是什么国色天香、沉鱼落雁之貌,看着倒也顺眼……”
“看来应该是雏儿吧?”王玉谚翻着她桌上布包里用小瓷罐装的拌酱,“待咱兄弟俩舒服后,再买她几罐拌酱吧。”
谭彬一笑,“老规矩,你先来。”说着,抱着江疏梅往夹间走去。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有人呼呼喝喝的声音——
“你在哪里?别跟本少爷完捉迷藏了!快出来!”
听见声音,王玉谚一脸不悦,“是谁放人进西翼楼的?”
谭彬将江疏梅放在夹间的床上,走了出来,“我出去看看。”说罢,走向门口。
房门一开,有个高大的身躯撞了进来,一下便将谭彬撞摔在地。
“人呢?人呢!”佯装醉客的曹渊默一踏进房里便扯开嗓门问着。
如果可以,他会直接撞开房门狠狠修理这两个意图染指江疏梅的王八羔子;若伤人无罪,他甚至想卸了这两个混蛋的胳膊,折了他们的脚筋,或是……他们得庆幸他还不能那么做,他们也该庆幸他们还未能得逞。
“你是谁?”王玉谚见谭彬被撞在地上爬不起来,神情惊急气愤,“来人!快来……啊!”
话未说完,曹渊默已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掐住他的咽喉。
“我那可人的小娘子在哪?是不是你……”曹渊默一开口便是酒气,两只眼睛恶狠狠地看着他,“是不是你把我的小娘子藏起来了!”
王玉谚被他掐得快说不出话,“你……呃,不,快放、放手……”
“我的小娘子在哪?”曹渊默一把摔开他,冲进夹间里,看见躺在床上动也不动的江疏梅。
显然她已经失去意识,这两个混球居然对她下药!
他走上前将她抱起,继续佯醉,“小娘子,你果然在这儿……”
“你到底是……”此时谭彬已起身,意图阻挡他的去路。
曹渊默抬起有力的大长腿,一脚便往谭彬身上踹去。
谭彬倒地哀叫,疼得眼角冒泪花。
“你们敢偷走本少爷的小娘子,混、混帐东西!”斥罢,曹渊默一手抱着她,一手捞起她桌上的布包,迈开大步走了出去。
王玉谚扶着腰一脸痛苦地往门口走去,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一脸懊恼,转头问道:“他到底是谁?”
谭彬摇摇头,“我怎么知道?”
☆☆☆
一阵阵隐隐约约的抽痛让江疏梅渐渐恢复意识,她发出微弱的申吟,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地睁开眼睛。
光线很幽微,她只看见眼前有个影子朝着她靠近,忽地想起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整个人弹了起来,反射动作握住拳头往那影子直直一击。
“啊!”对方闷哼一记并退后。
江疏梅脑袋还迷迷糊糊,身体却已经醒了。
“当对方倒下,你要确定他无法回击”,这是教练教她的,所以在动方退后的同时,她乘胜追击,扑上去想再补几拳。
“慢着!”
她的手腕被强而有力大手攫住,就那么停在半空中。
感受到对方的力气比她大,江疏梅的心顿时漏跳一拍,同时,她看见了对方的脸。
“曹、曹少爷?”她惊讶地看着左眼窝被她一拳打得又红又肿的曹渊默,“怎么是你?”
她环顾四周,发觉自己正跟曹渊默在一辆马车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
“你跟他们是一伙的?”她激动又愤怒地指着他。
“我……”曹渊默模了模自己的左眼窝,低声咒骂着,“该死,你出手真狠。”
这时有人打开马车车厢,探进头来,正是方才跟曹渊默在金汤酒店“开房”的“美艳妓子”。
吴让挑挑眉,瞪大眼看着她,再看眼窝捱了一拳的曹渊默,一脸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曹渊默懊恼地瞪着有点幸灾乐祸的吴让,“人呢?可见了谁?”
“小李说他在雀屿登上小船走了。”吴让说:“没见任何人。”
听见那娇滴滴的美艳妓子发出男人的声音,江疏梅猛地一震,惊疑地看着他,“你、你是……”
“你跟她解释。”曹渊默揉了揉发疼的眼窝,“她以为我跟王睿的儿子是一伙的。”
解释?要解释什么?江疏梅狐疑地看着他们,“你们到底是在玩什么把戏?”
“姑娘,曹举人可是你的恩人啊!”吴让笑道。
“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她困惑的打量着他。
“如假包换的男人。”吴让咧嘴一笑。
江疏梅觉得自己的脑子快打结了,曹渊默带着一个妆扮成美艳妓子的男子去开房?
二十一世纪的她明明见怪不怪,可不知怎地这事发生在他身上,竟教她有种难以接受的冲击感。
“我……”她低头看了一下,确认自己衣装整齐后,急着想逃出这车厢,“我先走了。”
“别走。”曹渊默抓住她的手,眼神殷切,“你还没听我解释。”
迎上他那殷切诚恳的目光,她忽然心头一紧,正经八百地道:“你不必跟我解释,就算天下人都不能认同,可我深信爱是老天赋与世人的权利跟恩典,所以你想爱谁都可以。”
此话一出,在门边的吴让忍不住放声大笑,就连坐在车头驾车的瑞砚都偷偷地笑了。
江疏梅一脸迷惘地看着有点生气又有点无奈的曹渊默,内心难以平静。
曹渊默深深地吸一口气以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然后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她,“我不希望你误会。”他的目光深沉又专注,“谁都可以,我就是不想你对我有所误解。”
闻言,江疏梅的胸口紧缩了一下。可恶,这句话又让她心跳加速了。
“你们慢慢聊吧,我先走了。”吴让说着便要下车,忽又想起一事,回头一把捞起搁在毡座边缘的拌酱,“这个好吃,我带走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跳下车去。
吴让离开,曹渊默拍了拍车门,“去绿柳。”
“是。”瑞砚答应一声,轻拉一下强绳,马车便开始移动。
江疏梅困惑地看着他,“今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跟王玉谚及谭彬并不相识,只是意外听见伙计提及他们打算对你……”曹渊默打住。
看见他眼底那抹彷佛要杀人的厉芒,江疏梅忍不住又一阵心悸。
“我进去时他们尚未得逞,你衣衫整齐,没让他们占到半点便宜。”他安慰着她,“你放心,我对他们狠狠的又搥又踹,够他们疼个三五天了。”
搥?踹?她忍不住瞥了他那双大长腿一眼,他一个读书人,居然能拳打王玉谚,脚踢谭彬?
“要不是为了顾全大局不打草惊蛇,我非得卸了他二人一条胳膊才能解气。”说起王谭二人,他咬牙切齿,像是恨不得将他们拆吃入月复般。
看来他是真的很气呢,是正义感使然?还是……糟了,她的心又开始疯狂跳起来。
“你等着。”他像是向她起誓般,“这笔帐日后我必定替你讨回来。”
迎上他那炽热而诚恳的目光,她心头又悸动。
未免多想,她转移话题,“你说顾全大局是什么意思?你又为何需要方才那人乔装成女人与你一起进到金汤酒楼?你们在做什么?”
“唔……”曹渊默沉吟须臾,一脸认真地注视着她,“我不是不信你,不过这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好。总之你放心,我没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此外,不管你听到什么关于我的传闻,也都不是真的。”
“你是指……”她狐疑地看着他,“你在京城争风吃醋的事?”
“对,那不是真的。”他一口否认。
“你们神神秘秘的,究竟在做什么?”听他这样说,她越发好奇。
“别问。”他眼底藏着一抹促狭,笑道:“你再问下去,我可得灭你口了。”
这话那天傅孟祈也曾打趣地跟她说过,看来她那天的观察无误,他们不是情敌,而是有着某种紧密连结的伙伴。
既然他都不让她问了,她也没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话说回来。”他神情转而严肃,“你一个姑娘家怎会只身到那种地方?”
“我在江滨路走访茶楼酒肆推销自制的拌酱,已经去过不少家,哪里知道今天会碰上……”想到自己差点让人糟蹋,她还是忍不住背脊一阵凉。
要不是曹渊默,恐怕她现在已经让那两个恶少给玷污了。
她又接着说:“我只是想多做一点生意,多赚一些钱,让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及财力可以给予别人庇护。”
曹渊默有些疑惑,“你要庇护谁?”
“我嫂嫂,还有……像威婶那样的女人。”江疏梅目光一凝,神情坚定,“我是逃出火海了,可我嫂嫂还插在那刀山上。”
提及待原主极好,经常因为维护原主而挨骂遭打的李凤霞,她藏不住脸上的难过。
知道她如此奋力挣钱,为的是拯救其他受暴女子,曹渊默的胸口像是被狠狠搥了一下。
他曾经是个独善其身的人,那年在涤湖边看见她遭嫡兄掌掴时,他应该替她出头的,但他并没有。
后来他之所以在蹴鞠赛上趁着推挤碰撞之际狠狠修理江秋荫,是因为江秋荫在赛事中对他的队友使阴招,致使其骨折退赛,他才对江秋荫下手。
虽说当时也有着替那可怜的女孩出一口闷气的想法,但这样的正义已经迟得让他感到惭愧。
他深深注视着她,由衷地道:“你让我感到十分地惭愧。”
她不解地看着他。
“身为男人,我做的实在太少。”他眼底满是懊悔及歉疚,“幸好你活下来了。”
他这番话更让她感到疑惑了。
“江家母子将你逐出家门,想来也是好事一桩。”他深有感触,“本该是死路一条的,却让你走出活路来。”
“要不是我唱了一场大戏,他们也不会给我这条活路走。”说起这事,江疏梅眼底有几分得意。
“大戏?”
“没错。”她解释道:“求死不成后,我在那豺狼窝可待不住,只好在众目睽睽下演了一出『拳打嫡兄,冲撞嫡母』的好戏,让他们脸上挂不住,以忤逆尊长的罪名将我逐出江家。”
曹渊默陡地瞪大眼睛,“你说什么?你打了江秋荫?”
“没错。”见他一脸不可置信,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他红肿的左眼窝,“你应该不会怀疑我没有这种能力吧?”
他想起自己刚才吃了她一拳,有点哭笑不得,却还是盛赞她,“教训得好,真希望我当时也在场。”
她微讶地看着他,语带试探,“曹少爷难道与我嫡兄有过节?”
“我与你嫡兄是有过节,很多年前……”说着,他的思绪飘走了一会儿。
即使车厢里光线幽微,江疏梅还是发现他眼底那抹令她不解的、深沉的歉意及懊悔。
“也许当时的我做些什么,你便不会经历这犹如地狱般的十年。”他说。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他深吸一口气,“还记得十年前在涤湖边的那只乌龟吗?”
当他提及此事,原主的记忆瞬在浮现,江疏梅心中有所猜测,难道那名少年就是……
“是你?”她难以置信,真想不到曹渊默跟原主在十年前便已有一面之缘。
“是我。”曹渊默眼底满是对她的歉疚及怜悯,“我实没想到之后的你会过着那样的生活。”
“坏的是江秋荫,不是你。”江疏梅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你不必感到抱歉,惭愧什么的就更不需要了。”
她的宽容体谅让他的心脏紧缩到发疼,“你的谅解让我更加羞愧了……”
“真的不必。”她以温柔的语气说道:“当时的你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有着将乌龟送医的善心就已足够,如何苛求你再有更多的作为?”
“可惜那只乌龟……”他眼底有着遗憾,“没活。”
“我想也是。”她淡笑,“不过我们都尽力了,不是吗?”
她的言语充满力量,不断地给予他慰藉,消弭他内心的歉意。
其实在得知江疏梅这十年来发生的事情后,曹渊默一直回想起当年涤湖边的那件事。虽说他并没有义务为她做些什么,懊悔却不断涌现心头。
“在那不久后的一场蹴鞠赛上,我因为他恶意重伤我队友,又想起他是个苛待庶妹的混帐,便在赛事进行中狠狠地报复他,甚至撞掉他一颗牙……”
“慢着!”她打断他,惊讶地问:“他缺的那颗牙是你撞的?”
“正是。”曹渊默有点难为情地道:“不过那也只是年轻气盛,而非公义。”
江疏梅顿了一下,忍俊不住地笑了,“你知道他那天回来时,一张脸肿得跟猪头似的,而且张口还缺牙,我看着有多开心吗?我憋着笑憋得都快内伤了呢!”这是原主的心情,在这段记忆浮现脑海时,她能明显感觉到原主的欢喜。
看着她那雨过天晴的灿烂笑容,他不禁释怀。
他从没想过当年那个无力为自己做些什么的柔弱小女孩,如今已强大到可以撑起别人的脆弱。
“让我帮你吧!”他直视着她,“不管你有什么目标或想法……”
她微怔,眨了眨眼睛,“帮我?”
“嗯。”他颔首,唇角上扬并深深一笑,“我们先来谈谈你的拌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