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鸟小说网
繁体版
登入注册
夜间 加入书签 推荐本书

岁岁伴君行 第八章 路途不平静

作者:季可蔷

“我不想嫁给自己不爱的人!”温岁岁直视着眼前的男人,信誓旦旦地强调。

她的眼神粲亮如火,焚烧着强烈决心,秀眉微微挑起,是坚定也是属于女儿家的骄傲。

而那如樱瓣粉女敕的唇挑起一个美妙的弧度,喰着浅浅笑意,有些撒娇,有几许淘气,令人心猿意马。

这样的骄傲、这样的笑容像极了她,像那个他无法靠近却也永远放不下的她。

顾晏然顿时有些慌,明知不该有这般的联想,明知这或许只是他求而不得后产生的幻觉,可这一刻他确确实实在眼前这姑娘身上看见了另一个女人的影了。

不该是这样的,他不能由着这样的幻影牵制自己,更不能让这个坦率纯真的姑娘将一腔热情浪费在他身上。

顾晏然全身绷紧,藏在衣袖下的大手捏握成拳,良久才涩涩地扬嗓。“我心里……有个人。”

温岁岁呼吸一凝,心韵不由自主地奔腾起来,她紧张地绷着嗓音。“你的意思是,你有心悦的姑娘了?”

“是。”他微微颔首。

“那人是谁?”她迫不及待地追问。“为何你不和她在一起?”

他沉默片刻,俊唇一扯,满是苦涩。“我并不曾向她表白过。”

“为何不表白?”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质问起他,为前世那个早逝的自己感到委屈,更为他直到此时依然放不下那个自己感到心酸。“既然你心悦于她,就该跟她说明白,再怎么样也不能不辞而别啊!”

顾晏然闻言,胸口剧震。“你怎么晓得我是悄悄离开的?”

凌锐的眸光宛如利箭,直直朝她逼过来,她心韵急跳,暗恼自己竟在无意间露了馅,有些慌乱地编着理由。

“我……我猜的!不行吗?”越是心慌,表面就越要装得理直气壮,泼辣得像河东狮吼。“你这么一个又笨又可恶的闷葫芦,不跟人家姑娘家表白情意,一定是一个人偷偷溜走了!”

他果然被她震住了,一时怔愕无语。

她索性单手授腰,另一手点了点他厚实的胸膛。“被我猜中了吧?是不是?”

是。

顾晏然涩然地寻思,当年他的确是不告而别的,可并非出于自愿,他原也想在临走前和她见上一面,至少留下一封信,只是……

回忆里,一个按品盛装的中年男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而他只能温顺地跪在地上,任由对方恣意地羞辱痛骂。

只因为那人是高高在上的国公爷,而他不过是国公府捡回来的一个马奴,若不是国公府的嫡小姐在年幼时对他仲出援手,他早就饿死在那片冰天雪地里。

小姐如天上的云,而他是地上的泥,他何来的资格让洁白的云染上了污秽的泥。

“你说,为何要不辞而别?说啊!”眼前的姑娘仍愤慨地逼问着他,不得到答案不干休。

他自嘲地扯了扯唇。“因为我配不上她。”

“什么配不配的?”他不回答时她心急如焚,他回答后她又为这个答案气愤难抑。“你真是个懦夫!若你果真对她有意,若她果真是你此生割舍不下的意中人,至少你应该对她表白心意啊,让她能有个选择,而不是孤伶伶地被你抛下!”

她一股脑儿地冲口而出,字字句句都是来自她内心最深处的呐喊,是她藏了两世的怨愤。

可顾晏然只是淡淡一笑,那样清冷,犀利中有着不可言说的惆怅。“我凭什么做她的选择?当时我只是个家奴,不曾建功立业,即便我对她表明心意,也不过是徒增她的困扰而已。”

“怎么会是困扰?你又怎么知道她不会也偷偷喜欢着你?”

“她不可能喜欢我。”

“怎么不可能?”

这傻瓜……大笨蛋!简直气炸她了!

“正如我心里有她,她心里也有个人,那人与她从小便定了亲,门当户对,她一直等着对方来娶她,和那人……”岁岁长相见。

他将最后这句咽回喉咙,顺着食道而下,狠狠灼烧着心口。

温岁岁瞪着他,霎时也感到惘然,他不曾出口的这句话她却已听得清清楚楚,强烈的懊悔因而袭上心头,揪着她几乎不能呼吸。

“你就没、就没想过说不定只是你误会了呢?说不定是那姑娘太傻,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她弱弱地反驳着,说到后来声嗓细不可闻。

顾晏然没察觉到她的心虚,嘴角喰的那丝笑更犀利了,不是针对她,刺痛的是自己的心,自己的神魂。

“即便真有那万分之一的机会,她心里也有我,我与她也是不可能的,她是娇养的闺阁千金,难道我能让她跟着我过餐风露宿的生活?我只有先月兑了奴籍,只有先拼出一个功成名就才能昂首与她说话,许她一个安稳的未来……”

温岁岁怔怔地望着眼前这男人,蓦地恍然大悟,所以他当年离开,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配得上她,为了能有底气与她平起平坐,才不惜豁出去,上战场搏命。

他在前线杀伐拼搏,日日在刀锋上舌忝血,命在旦夕,她在后方嫁做他人妇,心里还怨着他,直到死后才看明白了他的心意。

他是傻,傻在不该将满腔痴情浪掷于她这样没心没肺的人身上,傻在明明她都离开人世了,他仍执着不忘,到如今还牵挂于心。

她不觉红了眼眶。“对不起。”

他一愣。

“都是我不好,是我……”辜负了你。

她含泪睇他,迷蒙的眼眸似有千言万语,他怔了怔,竟有股冲动想伸手模模她的头,安慰她不必伤感。

他紧紧捏握自己的手,不许自己轻举妄动。“你无须向我道歉,这与你无关,正如你所言,是我太胆怯,错过了向她表白的时机。”

“你不明白……”

这一切当然与她有关,因为她就是是程沐兰,可她不能说。

温岁岁眨了眨湿润的羽睫,让泪水风干,她不能哭,哭也无用,所有前世错过的,今生她必要追回。

她扬起秀致的脸蛋,对他绽开带着些许傻气的笑容。

他怔忡地望着她,又哭又笑的,这姑娘简直令人莫可奈何。

“走吧!”她笑嘻嘻地朝他挥了挥手,方才还沉重的气氛被她轻盈欢快的步履一踏,转瞬间消逸无踪。

回首见他愣在原地不动,她还催促。

“走啊!你不想回客栈吗?喔我知道了!”她回到他身前,踮起脚尖,像要看清楚他脸上表情似的。“你舍不得吧?那张丽娘颜色挺好的,人家都对你主动示好了,你心里是不是想着干脆和她来一段露水姻缘啊?”

这话分明是在捉弄他,顾晏然恼了。“温姑娘!”

“岁岁。”她笑咪咪地纠正。

他一愣。

她伸手拉住他胸前衣襟,明眸流光熠熠。“叫我岁岁,否则你以后喊我,我不一定应你喔,到时你可莫怪我耳背。”

她靠他极近,只养寸许就能鼻息相闻,他甚至都能感觉到从她身上传来的那股淡雅撩人的馨香。

他瞬间脸热,扯开她的手。“姑娘喝多了。”

“我没喝多,才几杯酒,醉不了我!”她认真地强调,芙颊生晕,也不知是冻红的,还是真有醉意。

他暗暗叹气。“晚了,回客栈吧。”

“啊?你说什么?”小手在弧形优美的耳朵旁张开。“我听不见。”

这是故意装傻呢!

顾晏然冷瞪温岁岁一眼,转身就走。

她微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笔直挺拔,身姿如松,多迷人的背影啊,每走一步都宛如踏在上,她能想像这样的他在战场时是如何百折不挠,绝不向任何敌人屈服。

那对她呢?也不屈服吗?

发了好一会儿花痴,她才陡然回过神来,只见他背影越发远了,不觉有些嗔恼,娇声扬嗓。“喂!你等等我啊!”

他身子微顿,却没停下步伐,彷佛置若罔闻。

还真不等?

温岁岁咬牙,眼珠灵动一转,忽地双腿一软,蹲在地上哀喊。“哎呀,我的脚好痛啊!”

顾晏然倏然停步,转过身来,见那覆在斗篷下的俏人儿缩成一团,整个人显得更娇小了,不由得胸口一紧,快步回到她身前。

“怎么了?”

“我的脚扭了。”她仰起白女敕女敕的脸蛋,小嘴嘟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都怪你,走那么快,都不等我!”

他眸光一暗,总觉得她这番作态,十有八九又是在戏弄他。

“真的不能走了吗?”

“不能!好痛!不想走!”她再三强调。

“那我去找一顶轿子……”

“这么晚了,哪还有人出来抬轿子?”她很不给面子地反驳。

他蓦地感觉额角微微抽痛。“那你意欲如何?”

灵动的眼珠一转,接着,两条纤秀的藕臂伸向他。

他一凛。“怎么?”

“背我。”她嘻嘻一笑。

他愕然倒抽口气。“你说什么?”

“我要你背我。”她眉目弯弯,笑得更恣意了,明显就是在对他耍赖皮。

他更头痛了。“温姑娘……”

“岁岁。”她纠正。

他强忍叹息。“莫要胡闹了。”

“我没胡闹啊!”见他不买单,她索性将双手撑在圆润的膝头上,托着绯红的香腮,鬼灵精地朝他搧了搧卷翘的睫毛。“你不想背我吗?”

他以沉默代替回答。

“真的不想?”

他依然不说话。

“好吧,那就不劳烦阁下了!”她拍拍手,翩然起身。“我找别人帮忙!”

顾晏然一震,还来不及分辨温岁岁这话是何含意,傲娇的姑娘已经扶着一条腿,看似一拐一拐地走向一旁路过的一位年轻公子。

公子一袭宝蓝色的锦裳,腰间坠着玉佩,面色红润,身材圆滚滚的,臃肿得像一颗行动的球,显然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明明天凉了,手上还握着一把折扇轻摇,做足了风流姿态。

起先那蓝裳公子乍见一个男人拍了拍自己肩膀,还觉得颇奇怪,防备地往后一退,但美人一开口,嗓音娇脆,如黄驾出谷,霎时便恍然原来是个易钗为弁的女红妆。

“这位公子,你晓得城门附近的悦来客栈吗?可否送我一程?”

蓝裳公子目露惊艳,左右看看,有些不敢相信地指向自己。“姑娘,你是在同我说话?”

“是啊。”温岁岁巧笑嫣然。

蓝裳公子闻言大喜,长这么大,这还是初次有良家女子在街边向他搭讷呢,就连他去百花楼洒银两,楼里的姑娘还嫌他脑满肠肥,上不得台面。

“姑娘,你一个人?”蓝裳公子喜得双眼都眯成缝了。

“我的脚扭了,走不动路,可否劳烦公子送我回客栈?小女子感激不尽。”

“姑娘客气了,佳人有难,在为男子,岂能视若无睹,自是必须鼎力相助的……”

“不必了!”

蓝裳公子才刚摆出准备英雄救美的姿态,就被一道严厉的声嗓泼了冷水,他吓了一跳,呆呆地望向忽然逼临自己的男人,只见这人浑身肃杀,脸色阴沉得厉害,眸光如刃,锐气凌人。

“她有我。”顾晏然手臂一展,将温岁岁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分明不许任何人觊觎。

蓝裳公子被他一瞪,冷汗涔涔,顿时慌乱起来。“姑、姑娘,这是……你的朋友?”

温岁岁没立刻回答,似笑非笑地睨了顾晏然一眼,灵慧的明眸眨呀眨的,像是在考虑着自己要不要否认。

顾晏然一眼便看透她的企图,警告地拧了拧眉。

温岁岁轻声一笑。“算是认识的人吧。”

还真认识啊。蓝裳公子脸色发苦,为自己稍纵即逝、根本来不及抓住的艳福哀叹。

他被顾晏然冷冽的气势所震慑,越发紧张得有些结结巴巴。“那、那既然姑娘的朋友来了,恕在下告、告、告辞!”

语落,他也不等佳人反应,直接溜之大吉。

温岁岁好气又好笑,眸光流转,嗔视一旁肃然挺立的男人。“你不是不想理我吗?”

能不理吗?才一个闪神,她就浑不知羞地跑去勾引旁的陌生男子了!

顾晏然咬了咬牙,心下懊恼,表面却是故作淡定的在她身前蹲下。“上来!”

男人宽广坚挺的背主动折弯,纵容她的依赖。

温岁岁满意地微笑,眸光似水,荡漾着连她自己也未察觉的柔情,她也不拿乔,温温顺顺趴上他的背,玉手软软地勾住他颈脖。

“我就知道,你不会舍得丢下我不管的。”

馨香的兰息在他耳畔暧昧地吹拂,顾晏然觉得又痒又热,只能强迫自己忽略那磨人的滋味,托住姑娘双腿,将她稳稳地担起来。

他一步一步缓缓地走着,怕摇晃了她,每踏出一步都小心翼翼。

可她还要调皮地闹着他。

“顾晏然。”她又在他耳边轻声细语。“我告诉你啊,我是真的不喜欢邹文理,一点都不喜欢,我喜欢的人是……”

“闭嘴!”他低声喝叱,勉力压下想揉耳朵的冲动。

她却似是看透了他的窘迫,脆声一笑,小手淘气地揪了揪他耳垂。“你不想听啊?没关系,迟早有一日你会听的,我呢一定会等到那一日,所以你认命吧。”

说着,她再度贴近他颈侧,柔软的唇瓣有意无意地擦过他敏感的耳垂,激起一阵酥麻的颤栗——

“你,摆月兑不了我的。”

☆☆☆

“你,摆月兑不了我的……摆月兑不了我……摆月兑不了……我的天哪,温岁岁,你简直是疯了!”

深夜,客栈小院,西厢房,温岁岁躺在榻上,久久无法入眠,抱着被子辗转反侧,恨不得把自己卷成一颗蚕蛹。

疯了,疯了,真是疯了!顾晏然肯定被她吓呆了吧?他一定想着这辈子就没见过哪个姑娘家如此厚颜无耻……

“呜……好丢脸喔!”

温岁岁整个人缩在被子里,脸颊发烧,心口怦怦跳,全身血流都不由自主地沸腾着,这一刻她好后悔。

或许正如他所言,她是酒喝多了才会忽然那般大胆……不对,也不是,她真没喝醉,就是想借着酒意闹一场,盼着能勾着他心猿意马,至少让他明白,她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的。

思及此,温岁岁蓦地扯下被子,拍了拍发烫的脸颊,努力振作起来,为自己打气。“温岁岁,你没错,你这是勇敢向自己心爱的人告白,这么做很好,值得称许!”

是啊,她为何要害羞,为何要后悔呢?

不就是因为前世留下了遗憾,才立誓今生一定紧抓着他不放吗?所以她没做错,就应该这么做!

温岁岁振奋起来,一时羞恼,一时又欢喜,一时又甜蜜地回想着与顾晏然的种种暧昧,以及他好似也有些羞涩的反应,自顾自偷笑着。

一夜思昏昏,隔天早上,她便晏起了,急急忙忙梳洗过后打开房门,才发现其他人都已用过了朝食,连行李都收拾好了。

“姊姊,你总算醒了。”温炫迎过来。“师父说了,等你醒了用过朝食,我们就上路。”

温岁岁有些尴尬。“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是师父说你昨晚睡得迟,让我们不要吵你。”温炫忽然压低了嗓音。“姊姊,你昨晚偷偷溜出客栈了对吧?你是不是去找邹大哥?”

“嗯,不过没见到人。”

“我猜也是,师父和张大哥一大早就出去了,把城里所有客栈都问了一遍,探听邹大哥他们的下落。”

温岁岁闻言一惊,急忙追问:“那他们可找到人了?”

“未曾。”一道清冽的声线淡淡扬起,犹如飞泉碎玉。

温岁岁回头一看,正是顾晏然,着一袭便于行动的劲装,身姿英挺,缓缓朝她行来,身旁还跟着龙行虎步的张大壮。

也不知怎地,温岁岁当下就敛了眼眸,不敢直视这个昨夜才被她闹过的男人。

顾晏然见她神色微窘,一时也愣了,步履稍稍迟滞。

倒是一旁粗神经的张大壮丝毫没察觉两人之间异样的氛围,大大咧咧地就说道:“温姑娘,我头儿说你那位温侍郎府的族兄也来这春溪县了,本来是想着可以让你们亲人见个面,谁知道出去转了一圈,才知道你那族兄今儿天还没亮,就跟他那个姓邹的好朋友坐着马车出城了……唉,害咱们白白瞎忙活!”

温岁岁一听张大壮这么说,就晓得顾晏然并未提及邹文理与她是定过亲的关系,张大壮怕是只以为她想见的是侍郎府的亲人。

“温姑娘,要是你真想见你那族兄,咱们早点上路,快马加鞭,应该还能赶上他们。”

“不用了。”温岁岁毫不犹豫地婉拒。“我那位族兄想是回京城去的,和我们不同路,不必特意追赶。”

顾晏然深深地看她一眼。“你真的不想见?”

她知道他问的是邹文理,而非温正则。

她摇头,唇角扬起一丝自嘲的笑意。“不见也罢,待我与父亲商议过后,这事自然会有个决断。”

反正见不见她都是要退亲的,她就差没直接坦率地对这男人表明这意思了,也不晓得他温岁岁有些幽怨地瞥了顾晏然一眼,后者仍是神色淡淡。

“嗯,那就先在这城里采买一些食水用品,巳时正再出发,正好你也先用点朝食。”

这是听明白她的意思了。

温岁岁粲然一笑,心情转瞬就飞扬起来。“就这么办!”

☆☆☆

江北安州,清河县,县衙。

因水患造成严重灾情,为了安置流离失所的百姓,温承翰连日都忙着处理各种公务,像只陀螺转个不停,渐渐地有些心力交瘁。

更别说日前,徐管家还送回一个坏消息——他的女儿和儿子竟然遇上了马贼,意外坠落深谷,如今下落不明!

一头是公事,一头是私情,双重的煎熬,温承翰只觉得每一天都度日如年,恨不能将自己掰成两半,亲自去救回孩子。

“老徐,京里那边还没人送信过来吗?”他每一日都会问被他派去城门附近守候的老仆。“有没有岁岁和阿炫他们的消息了?”

每一日,徐管家都会为难地摇头,一张本就历尽风霜的老脸爬满了担忧的细纹。“老爷,您莫要着急,小姐与公子坠崖的时候,是那位姓顾的壮士拉扯着他们,那位张壮士也说了,顾壮士以前是上过战场的,武功身手都挺好,有他护着小姐和公子,他们会安然无恙的。”

“就怕那位顾壮士自己都自身难保,还怎么护得了岁岁和阿炫!”温承翰依然心急得团团转。“怎么京城那边至今也都杳无音信呢,侍郎府那样的能耐,难道至今还寻不到我两个孩儿?”

侍郎府那边有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还两说呢。

徐管家忆起当时遭遇马贼时,侍郎府那些下人背主的作为就不免心寒,可也不敢多嘴,怕老爷一时急火攻心,身子更撑不住。

“老爷,咱们且耐心再多等两日,一定会有好消息传来的。”他只能这般劝慰。

温承翰皱眉一想,沉声叹息。“也只能如此了,只盼两个孩子的娘亲在天上能保佑他们平安归来。”

正说着,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有个衙役慌慌张张地奔进来。

“大人,不好了!”

温承翰一凛。“怎么回事?”

“是、是疫病……”衙役脸色发白,嗓音慌得直发抖。“疫病……爆发了!”

“什么?”温承翰震惊难抑,眼前陡然一黑。

☆☆☆

不对劲。

自从那日从春溪县城出发后,顾晏然一行人兼程赶路,越是靠近江北地界,越是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氛围。

路上的灾民变多了,扶老携幼一个个衣衫破旧,身上脏兮兮的,形容极为狼狈,有的推着推车,车上放了些锅碗瓢盆之类的家当,有人却只能徒步行走,捎着几个包袱,显然是大水泛滥时什么都来不及收拾,便遭受到家破人亡的沉重打击。

这些灾民一路向南,有部分则转往东去,应是奔着京城的方向,但无论如何百姓都是安土重迁的,轻易不肯离开家乡,会沦落到成为流民,显然是在发大水的安州府辖下并未得到妥善的安置。

而更令人心惊胆颤的是这一路上渐渐地能看见路边横七竖八地躺着些尸体,即便是还有力气行走的流民,有不少也脸色发黄,不时会停下来咳嗽、呕吐,甚至月复泻,分明是得病的症状。

一察觉到不对,顾晏然便立刻命众人在口鼻处蒙上布巾,全身上下都尽量包覆起来,以防蚊子叮咬,食用水也务必煮沸,绝不能生饮,时时都要用皂角洗手清洁。

温炫几次忍不住好奇,想掀开马车布帘探视车外情景,都被顾晏然厉声喝止了,更不许众人去接近灾民。

这日因路上遇到一群行乞的流民纠缠,耽误了时间,众人不得不在野外露宿,燃起了篝,顾晏然和张大壮就各自拿着刀和弓箭,紧绷着精神守夜。

“是疫病吧?”温岁岁端着一碗汤坐到顾晏然身边,低声问道。

顾晏然接过汤碗,默默喝着,点点头。

“瞧那些流民的样子,像不像是疟疾?”她试探地问。

他一凛,望向她的目光有些讶异。“你知道这病的症状?”

“嗯。”

“如何知晓的?”她一个官家小姐,总不会曾接触过那些得了疫病的人吧?

温岁岁看出顾晏然眼里的好奇,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其实她是以灵魂的形态跟在顾晏然身边那两年见识到的,那时她悄悄伴着他走过了许多,看过市井繁华,也见过底层百姓的疾苦。

有一回,他们路过南方一座县城,由于正值汛期,附近的村落发了水患,之后就传出有个村子绝大多数的村人都得了疫病,那位县令大人在得到消息后不是想着怎么救治灾民,而,并命人将发了疫病的村子封起来,放一把火烧了。

百姓生为蝮蚁,莫过于此!

那是她初次知晓人命可以如此卑微,如此被轻贱,也是在那时她亲眼目睹他因此盛怒,当即决定涉入药材的生意,并在名下的药铺定下规矩,定期向穷苦百姓免费施药。

而她,也对这个男人越发心仪。

温岁岁定了定神,微微苦笑。“不晓得清河县那边眼下是什么情形?我爹爹他好不好?”

既然说不清缘故,就只能另起话题了。

“莫担忧,我们明日加紧赶路,应该来得及在傍晚进清河县城,到时你便能与你爹相见了。”

“嗯。”见他搁下了汤碗,她关怀地问:“肚子还饿吗?要不要再吃块饼?”

“不用了,你回马车上睡吧,今晚我和大壮会轮流守着。”

温岁岁点头,只得转身上了马车,车上已经铺了好几条厚厚的被褥,温炫靠在边上打着盹,沉香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替他垫上枕头。

温岁岁想了想,扬声问:“香姨,这被褥能分一条出来吗?”

沉香一愣。“怎么了?”

“顾公子他们要守夜,晚上凉,我想让他们至少有条毯子盖着。”何况顾晏然腿上还有些毛病,受不得冷。“还有,我们煮一些茶吧,也好让他们喝了能暖暖身子。”

沉香一想,笑着点头。“倒是我疏忽了,你说得对,是该让顾公子他们用些姜茶。”

于是两个女人忙碌起来,沉香煮姜茶,温岁岁则略有些艰难地抱着一条毛毯,来到顾晏然身边。

“哪,盖着吧。”

顾晏然剑眉一挑,摇了摇头。

温岁岁娇声斥道:“不是只给你盖的,还有张大哥呢,夜里冷,你们要是受凉生病,谁将我和阿炫、香姨安全地护送去到清河县!”

顾晏然一愣,倒是在另一头的张大壮听了,主动凑过来。

“温姑娘说得对,头儿你这腿天凉了就犯毛病,可不得多保养着?莫辜负了人家的好意,我替你盖上!”

张大壮不由分说地就接过毛毯,主动披在顾晏然身上,还拉起毛毯一角,替他将膝盖处也裹上了。

温岁岁对张大壮嫣然一笑。“张大哥做得好。”

“这人太瞥扭,也是毛病,得治。”张大壮朝温岁岁挤眉弄眼。

温岁岁笑得更欢了。

片刻,沉香煮好了姜茶,温岁岁催着顾晏然与张大壮一人先灌了一碗,又万分慎重地嘱咐。“要是觉着身上冷了就多喝点,明白吗?”

顾晏然没应声,却仍是温顺地接过姜茶,一口一口慢慢地啜饮着,看着姑娘总算心满意足地回了马车里,胸臆融融地流过一股暖意。

这就是被人牵挂的滋味吧?感觉真好。

这一夜并非平静无波,不时有流民试图过来,或是想乞讨,或是带着恶意欲行窃或抢劫,都被警醒的顾晏然与张大壮及时打发了。

隔天一早,众人也不敢在原地多所逗留,各自用凉开水咽了一块荞麦饼后便匆匆启程。

一日急驰,到了黄昏时分,一行人总算赶到清河县城外,却见城门外密密麻麻的全是流民临时搭起的窝棚,此时正有一群人挤在城门口激动地吵吵嚷嚷,有人气势汹汹高声喊着要进城,也有人跪下来哭着磕头,求青天大老爷给可怜的老百姓一条生路。

“我家婆娘和孩儿都生病了,求求知县老爷让咱们进城,给找个大夫看病吧,人都快死了……”

城墙上,每个箭垛后头都站着一个预备拉弓的兵卒,其中有一个领头的站在高处,对下面的人厉声喝叱。

“去去去!得了疫病的人还想进城,是想拉着大伙儿陪着一块死吗?县令大人都说了,明儿一早会有人前来施药,这会儿你们就安生点,否则别怪我们手上的弓箭不长眼睛!”

“官爷啊,我怕家里人熬不过今晚了啊,赏小的们一碗药喝吧,求求你们了……”

“走走走!别在这儿闹事了,都走!”

喧闹的百姓却不肯散去,依旧聚在城门口叫嚣哭求着。

顾晏然骑在马上,遥遥望着这一幕。

一旁驾着马车的张大壮见情势不妙,有些着急。“头儿,现下该怎么办?看来官兵不许百姓入城啊!”

顾晏然朝张大壮比了个手势,示意他稍安勿躁。“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过去瞧瞧。”

语落,他轻轻踢了踢马月复,才走了几步,就见城墙上的官兵为了喝阻闹事的百姓,一个个举起弓箭就往城墙下射去,百姓们见官兵动真格,一时都吓慌了,纷纷窜逃,只其中一个腿脚略有不便的中年汉子跑得迟了,眼看就要受到箭雨波及。

顾晏然一凛,策马疾奔,抢过去便弯身一捞,将中年汉子整个人提臂拽起,将他甩到一旁安全处,却是不曾勒马止蹄,继续踢踏往前。

城墙上的官兵见一名劲装男子策马直奔城门而来,顿时惊骇,怒声喝叱。“来者何人?还不快停下!”

顾晏然深深呼吸,自丹田运气,嗓音了亮,悠长地传出去。“林小七,还认得我吗?”

乍然被点到名的大肚子官兵一愣,靠到城墙边,往城下张望,顾晏然在墙下停住马,仰头往上望。

林小七眯了眯眼,仔细辨认来人五官相貌,蓦地一惊。“顾指挥使?”

“是我,顾晏然。”

确认了来人的身分,林小七连忙向身旁的同僚挥手。“是我认识的朋友,快放下萝筐。”

于是在几个官兵协助下,一个足以装下几个人的藤编大筐顺着城墙缓缓降下,顾晏然朝张大壮吹了个两短一长的哨声,后者会意,驾着马车过来,两个男人担心方才被箭雨吓走的百姓再度聚集骚动,护着温岁岁三人先上了萝筐,下一趟才跟着上来。

连拉了两趟才将五人都拉上来,林小七迎向风尘仆仆的顾晏然,神色满是惊喜。

“顾指挥使,许久不见了!”

林小七前几年当大头兵的时候正好在顾晏然的小队,对这个英勇善战的长官向来是佩服敬重的,后来因伤提早退伍便回到老家,谋了个看守城门的职位,却没想到今日能在此重逢。

“我早已卸了官职,你便直接喊我的名字吧。”顾晏然微微一笑。“上回我来清河县做生意,听说你在此处守城门,原就想找你叙旧的,这回也是运气好,正好遇见你当值……我在这清河县城里有几间商铺,能进城瞧瞧吗?”

“顾指挥使想进城,小的自然尽力替你周旋。”林小七笑得爽朗,目光一转。“只不知你身边这几位是?”

张大壮听了有些不满,大手粗鲁地就往林小七身上重重一拍。“小七,认不得我了?我是大壮啊!”

林小七被拍得身子踉跄,差点没跌倒,站稳身子后仔细一瞧,登时喜得喊出声。“张大胡子!”

“谁是大胡子?没见我早把胡子都剃了,如今可是个细皮女敕肉的美男子!”

“呵呵。”林小七但笑不评论,接着又望向温岁岁等人。

顾晏然主动介绍。“这三位乃是清河县令温大人的家眷,烦你通报一声。”

“竟是温大人的家人?”林小七一凛,连忙就往后头喊道:“快,去喊徐管家上来,让他认认人!”

不过半盏茶时分,一个布衣老汉便急急忙忙地随着去喊人的兵卒上来,温岁岁虽是戴着帷帽,却仍一眼就认出来人是谁。

温炫也看出来了,惊喜不已。“姊姊、香姨,是徐管家!”

“小姐、公子!”徐管家认出温岁岁几人,也十分高兴。“老爷一直在等你们的消息,你们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是我爹让你在此处等候的吗?”温岁岁问道。

“是啊,老爷很担心小姐和公子……”徐管家忽然顿了顿,欲言又止。“老爷他……”

温岁岁顿时有不祥预感,急切地追问:“我爹爹怎么了?”

徐管家叹息,面露悲色。“老爷病倒了!”

上一页返回目录页下一页单击键盘左右键可以上下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