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妻入骨 第四章 豢养生活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席散了。
昨日还是高高在上的勳贵官宦,今日却成阶下之囚,平远伯夺爵下狱,全家流放,昔日锦衣玉食的公子小姐转眼便成了待罪之身,让人只能感叹一句世事无常!
事情就到此结束了吗?
没有!
京城百姓最近吃瓜吃得不亦乐乎,一路狂奔在瓜田里乐不思蜀。
一个伯府倒下了,紧跟着一串官员倒下了,再跟着牵出了一个侯爵——大戏开场了!
承安侯府,庆王继妃的娘家,贪污受贿,私贩军械,疑有不臣之心!
证据一天一更新,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忙翻了天。
由承安侯府,牵扯到了庆王府,朝堂里的天都变了,大家不自觉都绷紧了神经,生怕坐在龙椅上的那一位雷霆震怒。
皇帝克制住了!
他那个侄子大约终于被他那个继母整疯了,完全不管不顾要拉全家陪葬的样子,一副他不好过,那就大家都别过的架式。
之前形象一直维持得温文尔雅端方君子的模样,庆王继妃到底是戳到了大侄子哪根肺管子,让他下了死手?
皇帝对此很感兴趣,于是不久后,他从暗卫口中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大侄子那个小未婚妻差点儿死掉!
“你以前不是不中意这婚约的吗?”这是来自帝王的疑惑。
“她挺有意思的,臣想娶回去。”龙锦昱如是说。
帝王忍不住表示了更多的不解,“她好像也不是很聪明的样子。”原来你竟是喜欢这样的吗?
一说到这个,龙锦昱脸上便带出些愁容来,“她只是对生死不太看重。”
他把夫妻之实都给她坐实了,她也没因为他提起多少求生欲,还一直想推开他,简直让人恨得牙痒痒。
“这样的吗?”所以那小姑娘是自己求死?这种人可太少见了!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不想活了呢?
龙锦昱不欲跟皇伯父解释太多,又知道自家皇伯父好奇心重,索性直接扔了一个人给他,那个人是从小负责医治沈琪瑄的一名大夫,程济世。
皇帝从这名堪称沈琪瑄专用大夫的口中听到了一个古里古怪的小姑娘形象——
五岁时,粉妆玉琢的侯府嫡女跟他蹲在一个蚂蚁洞前,用一张天真无邪的小脸云淡风轻地向他求证,“你为什么要对我一个孩子下毒,咱们上辈子是有杀父之仇还是夺妻之恨?”
程济世表示,他当时吓得腿都软了,大白天见鬼也不过如此罢了!
小女孩开诚布公地跟他交了一下心,诚恳地要求用药温和一点,她暂时还想多看看世间,可后来大约是对这个世上或者说是对沈家人绝望了,在她九岁时改了要求,特效速死!钝刀子杀人更疼!
从小看着这么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程济世不知不觉跟她便培养出了莫名其妙的祖孙情,于是特效速死是没有的,反倒是一直在小丫头身上做试验——两人沟通过,她本人也愿意为了医学进步做出自己力所能及的贡献。
经过这些年的不断调整药方,尝试配比,程济世终于给她整了个百毒不侵的体质出来,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后遗症太明显——体弱。
前段时间正是她身体最脆弱的阶段,所以是真挺危险的,好在有惊无险闯过来了。
程济世最后陈述时都怒其不争起来,“明明挺聪明的一个孩子,可她就是宁可让那颗脑袋生钻长草,也不愿意拿来用一用,简直暴殄天物。”
老大夫的怨念皇帝切实接收到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外面就算天翻地覆江河倒灌都跟沈琪瑄没关系。
她昏迷了几天,醒来后又卧床了几日,近几日才终于能够下地走动,时间就在这种情况下流逝了过去。
在完全陌生的地方醒来,身边伺候的人没一个认识的,然而就算如此,她的面部表情管理都始终没有失败。
平静!
“这么淡定的吗?”龙锦昱看着她,不禁问。
“我只是比较随遇而安罢了。”
“你好奇心真少。”他有些感慨地说。
沈琪瑄却是笑了一声,由衷地说:“好奇心太大可不是什么好事,特别容易招灾惹祸。”
她还记得九岁那年她好不容易搞清楚自己是母亲怨恨下的牺牲品,简直觉得生无可恋,遇到的都是些什么奇葩家人?
她好歹是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就这么冷漠视之。
若说重男轻女,可偏偏对妹妹又疼爱非常,明显还把亏欠自己的那份补到了妹妹身上,她就很想说说脏话,于是直接找到程老头想求速死。
可惜,程老头没答应她,让她半死不活地拖了这么多年。
所以有时候,事情不要太追根究底,挺没劲儿的。
龙锦昱深以为然,“说得有理。”但他还有疑惑,“你既然如此明白道理,为什么还活成了现在这个境地?”
沈琪瑄不由叹气,“投胎是个技术活儿,我运气不太好,跟我懂不懂道理关系不大。”
“有道理!”她就是看得太通透了,把自己硬生生活成了红尘世俗之外的人。他扶她在椅中坐下,自己则在她身边坐了,“你知道这些天京城变天了吗?”
沈琪瑄不以为意,“天气这种事非人力可操控。”
龙锦昱摇头,“不是这个天。”
沈琪瑄微怔了下,扬了下眉抬眼看男人,“你想告诉我天是被你搅和的?”
“不。”他摇头,“我只是添了几根柴,加了几片瓦而已。”
沈琪瑄不以为然,“总归你有参与就是了。”
“对,我过得不舒心,凭什么某些人可以比我舒心?”
这是典型报复社会的性格啊,更可怕的是这还是个位高权重的人。
沈琪瑄都已经忍不住开始对他继母心生怜悯了,她一定想不到自己看上去光风霁月的继子其实是个暗黑系的大魔王。
继妃实惨!她努力拖慢继子成家立业,却没想到,因为继子没有家庭子女牵绊,他的破坏力可能变得更大。
这大概就是期待与现实残酷的对比吧。
正天马行空想着,有丫鬟捧汤过来。
初一、十五都长得五官端正个子高就,龙锦昱介绍说都是身负武艺的,可以当侍卫用。
沈琪瑄没有替人改名的嗜好,因此初一、十五都保持了原名。
捧汤过来的是十五,脸稍圆,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初一长得就清冷了几分,有几分冷美人的气质。
沈琪瑄虽然不是颜控,身边的人长得好,总归心情也不错。
汤是加了药材熬的鸡汤,闻着倒也香浓诱人,算是药膳,沈琪瑄伸手接了,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感觉味道不错,不知不觉中就将一碗鸡汤喝完了,连里面几块酥软的鸡肉也全吃了。
龙锦昱眼中带上了笑意,难得看到她胃口好的时候,这次的厨子可以赏一赏。
沈琪瑄又喝了半碗鸡汤,然后就推碗不再用。
龙锦昱看她往床边走,不禁道:“吃了东西不要马上又去躺,多少活动活动。”
沈琪瑄心里叹气,“锻炼是以后的事,我现在首先要恢复体力。”
简而言之就是不想动!
龙锦昱见未婚妻如此耍赖也有些无奈,看着她纵容地一笑,“行吧,我们先养好身体再说其他。”
“嗯。”
龙锦昱扶着她,慢慢走回床边。
沈琪瑄没有立刻躺下,而是靠坐在床头,平静地看着男人,淡然开口,“若真是为我好,你以后就离我远一些。”
龙锦昱的目光立时冷了下来。
她不为所动,继续道:“我是被沈琪珍推入湖里的,然后才得了这场病,唉,世子,您是蓝颜祸水啊。”
虽然这件事不是他的错,但是他毕竟是个导火线,在无法解决敌人的状况下,最好是跟这位魅力无边的世子保持距离。
龙锦昱抿了下唇,声音微沉,“此事是我疏忽了。”以为跟侯府打过招呼就可,没想着往她身边再安插可靠的人手近身看护。
谁知道常平侯府的人能这么蠢,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沈琪瑄意味不明地一笑,不疾不徐地说:“这些年我没真讨厌一个人,可是现在我恶心一个人。”
“谁?”他的声音不自觉有些发紧。
沈琪瑄樱唇轻启,缓缓吐出一个人名,“庆王继妃。”真是太恶心人了,心计手段都肮脏无比。
龙锦昱眉目冷峻,一字一顿,“她会不得好死。”
沈琪瑄伸出自己的双手仔细打量,白皙纤细,是一双很漂亮又养尊处优的手。
端详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发出无声的笑,“这双手还没沾过血,我原本以为直到我死,它都会一直干干净净。”
龙锦昱神色莫名地看着她。
“报仇这种事还是我自己来才爽,不劳烦世子了。”
“你想怎么做?”
“杀人诛心。”她轻轻吐出这四个字,抬眼朝男人笑得纯真明媚。
龙锦昱眼睛骤然灿亮,他的心在胸腔中急速跳动,如擂大鼓,他知道终此一生自己都不会放她离开,死也不行。
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分坐在石桌的两边。
男人是个须发半白的老人,胸前三缙须,一袭青衣,手边摆放着一个医箱,他右手三根手指搭在少女的脉之上,沉吟不语。
一只手撑着额头一脸百无聊赖的沈琪瑄在长久的沉默后,终于忍不住出声,“程老头,有什么想说的话就说,别号着脉出神,我会怀疑你在借机吃我豆腐。”
“胡说八道。”程济世触电一般缩回手指,一脸不愤,“你这丫头从小就口没遮拦,哪里像个侯府的大家闺秀。”
沈琪瑄嘲弄地扬眉,“明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什么情况你不清楚,那是养大家闺秀吗?圈养一头猪也就那样。”
程济世忍不住小声碎碎念,“那也养得挺奢侈的。”
对此,沈琪瑄倒无异议。
程济世突然小心翼翼地朝周围打量了一遍,身子往前凑了凑,把自己的声音压到最低,“现在可以假死了。”
沈琪瑄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怎么又提这事?我说过没兴趣,我被沈家精细圈养了这么多年,习惯了锦衣玉食过不了穷苦日子的。”
程济世只当耳边吹过了一阵风,这丫头的许多话都是当不得真的,继续劝道:“以前时机不成熟,咱们还需要沈家提供一些药材,现在不一样了。”
“程老。”沈琪瑄叹气,“说实话,以前大约真有可能做成,现在天时地利人和是一样不占,没可能的。”
“为什么?”
沈琪瑄揉揉眉心,难得在人前露出疲倦的神情,“别问了,说了也没用。”
还不就是她遇到了一个神经病未婚夫,无视礼教规矩把肉先吃进肚子里,就像野兽圈地盘,宣誓所有权,霸道凶残。
掌控欲和独占欲太过强烈,强烈到让她心悸,如同沉寂的火山底下蕴藏着骇人的岩浆,一个控制不住喷发,就是灭顶之灾。
原本以为靠着无法生育这个由头能让这个“无后为大”世界的男人不再纠缠自己,但似乎这个男人没怎么放在心上。
程济世有些不死心,“真不试试?”
“试什么?”
龙锦昱带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程济世身子顿时不受控制地一哆嗦。
“没什么。”沈琪瑄直接否认。
龙锦昱毫不避讳地撩袍在她身边坐了,程济世下意识地朝她看了一眼,龙锦昱扫了眼,勾唇一笑。
“世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我自己的宅子,什么时候来有问题吗?”
沈琪瑄努力心平气和地微笑,“没问题。”
龙锦昱“刷”地一下打开手中的扇子轻摇,“程老,阿瑄的身体没问题吧?”
程济世急忙答道:“继续休养就好,不必刻意用药。”
“有劳费心。”
“老朽应该的。”龙锦昱笑着问:“那还有问题吗?”
程济世忽然福至心灵,赶紧起身告辞。
院子里没有外人了,龙锦昱这才转向她,“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好。”
“气色看着好多了。”
“他们照顾得很好。”
龙锦昱将扇子一合,用它挑起了少女的下巴,兴味地道:“那怎么看到我连个笑模样都没有?”
沈琪瑄伸手格开了扇子,叹了口气。
“怎么又不高兴了?”
沈琪瑄从石桌旁站起身,“我回屋里躺会儿。”
龙锦昱跟着起身,声音欢快,“一起啊。”
她的脚步一顿,伸手扶额,她最近好像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龙锦昱的手搂上她的腰,在她耳边轻笑,“阿瑄是个聪明人,做事懂分寸的,是不是?”
“有需要我做的事吗?”她反问。
“不需要。”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拿,“阿瑄的手还是干干净净的好。”
“随你吧。”她不想争论没有意义的事。
“不是累了想休息,怎么不走了?”他调侃。
沈琪瑄垂下眼睑,迈步。
住得久了,屋子里便开始有了居住人的自身痕迹。
不知不觉就已经在这里住了几个月,在这期间她却甚至连外面的小院子都不曾出去过,似乎十分习惯画地为牢,自我禁锢。
天气从炎炎夏日已经过度到了秋高气爽,现在偶尔到院中小坐,沈琪瑄都已经不得不开始系披风了。
一进屋子,龙锦昱就伸手解下了她身上的披风,随手挂到了一边,半揽着她坐到了临窗的罗汉榻上。
“要不要陪我手谈一局?”
沈琪瑄不为所动,“我并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人,在别人学习的时候,我在卧床吃药。”
龙锦昱轻笑,“难道不是阿瑄太懒的原因吗?”
“当然不是。”她否认得毫不心虚。
龙锦昱不死心,“想来为我抚琴一曲也不可能了?”
“何必明知故问。”她依旧云淡风轻。
龙锦昱忽地开始叹气。
沈琪瑄并不主动询问,而是耐心地静待下文。
果然,他在叹了几声后,发现对方并不为所动,只好自己往下说:“那针黹女红呢?”
这次轮到沈琪瑄叹气,“世子真是想太多了。”
他突然无比认真地看着沈琪瑄的脸,盯着她清澈却又平静无波的双眼,“阿瑄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冷淡?”
“大概是因为我情感缺失吧。”她笑得漫不经心。
龙锦昱将她搂入怀中,在她看不到的脸上,眼神晦暗如海。
大手轻扶着少女的后脑,动作充满了安抚的意味,他声音低沉地在她耳边回响,“你讨厌继妃,我却最恨常平侯府。”是他们让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沈琪瑄没有对此做出回应。
嗅着沈琪瑄身上幽幽的药香,龙锦昱往她颈边埋了埋头,“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很快你就能嫁过来了。”
“不是明年吗?”她从他话里听出了不对。
“我等不及。”他将人越搂越紧,“想天天抱着阿瑄入睡,然后再一起醒来。”
但她一点儿都不急!
沈琪瑄不情愿,但这话却不能说出口,怕惹来男人的疯狂。
这真的是个神经病!他骨子里透着疯狂,根本就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温润如玉,完完全全的表里不一。
她到底是怎么招惹到这么个混蛋的?
沈琪瑄在心里又发出一声叹息,这么下去她可能会早衰……啊,好烦!
察觉到怀中人的不适挣扎,龙锦昱才发现自己搂得太紧了,赶紧松了松手,关切地问:“没弄疼你吧?”
沈琪瑄伸手将他推开,正了正衣襟,摇头。
“想出去走走吗?”
沈琪瑄神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慢悠悠开口,“以前我一直养在侯府,虽然病弱倒也还好,可自从我第一次出府,保国寺连番变故,出府避暑,又是九死一生。”
说到这里,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可能我这命格真的不适合出门,属于出门带灾型。所以,还是算了,反正这些年我也习惯了,四四方方小天地,适合被圈养。”
龙锦昱难得沉默起来,她话中没有一字抱怨,可他却感悟到了别的东西,她真正想表达的是——
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被圈养,有何不同?又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
既然没什么能让人高兴的,她凭什么要对他态度不一样!
态度冷淡吗?她刚才能回答他一句感情缺失都算是给他这个庆王世子面子了。
话在舌尖滚了几滚,最后龙锦昱出口的却是——
“你想做什么?”
沈琪瑄不解地看着他。
他手轻轻模上她的脸,认真又温和地道:“如果你自由的话,会做什么?”
沈琪瑄一下就笑出了声。
看少女脸上是笑的,眼神却是平静的,龙锦昱的手指忽然蜷了蜷。
“『如果』其实才是这世上最残忍的,因为是假的。”她缓慢而平静地对他说,嘴角不经意间带出了几分讥讽。
他们彼此都知道,龙锦昱不会让她自由——有些“如果”可以争取变成现实,但大部分都难以实现,就比如自由,是她怎么争取也争取不来的,所以才说是假的。
龙锦昱目光沉沉,沉吟了半晌才道:“那怎么办?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你离开的。不过,只要你不想着离开,随你怎么闹腾,把天捅破了我也给你撑腰。”
沈琪瑄偏了偏头,不置可否。
“没什么想对我说?”他扬眉。
“孽缘。”她到底给了他一个答案。
龙锦昱突然哈哈大笑,一把又将她搂入怀中。
男人搂得很紧,笑声透过胸腔传给她,沈琪瑄却无法感同身受,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他之所喜,也许正是她之所哀。
“孽缘也是缘,总归是缘。”
龙锦昱笑声愉悦,将未婚妻抱上膝头,手托住她的后脑,深深地吻了下去,直到将她吻到几欲窒息才微微放开了她,但两人仍气息相缠,近在咫尺。
“今晚我留宿。”
沈琪瑄的身子颤了颤。
龙锦昱抵着她的额头轻笑,“我会克制,别怕。”
沈琪瑄心头呵呵,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哪次上了床有克制收敛?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劲头,精力好得令人咋舌。
唯一庆幸的是,自她病好之后,男人在这边留宿的次数并不多,她倒有足够的时间恢复身体状态。
龙锦昱克制不住又吻了她一会儿,才将人紧紧搂在胸前,努力平复自己紊乱的呼吸。
“我去书房处理些事,你自己待着。”放开她,龙锦昱整了整衣襟,脸带温柔地说。
沈琪瑄点头。
龙锦昱抓了小几上的摺扇转身离开。
沈琪瑄看着因男人离开而颤动不止的珠帘,那都是由颗颗货真价实珠圆玉润的小珍珠穿缀而成的。
她看着珠帘出神,没多久就看到了初一和十五,她这才收回了目光,倚在引枕上若无其事地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初一和十五很勤快,但是话不多,便造成了她们相处时日常气氛很安静,或者该说太过安静。
初一将参茶奉过去,沈琪瑄伸手接了,慢慢啜饮。
内院这边安安静静,而在书房这边气氛也并不融洽,甚至可以说是凝滞。跪在地上的侍卫一动不敢动,额头都要泌出汗来。
龙锦昱有一下没一下地拿扇柄敲在自己的掌心,很久之后,才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保护好世子妃,只要她安全无虞,其他不需理会。”
既然以前在侯府时她都不曾采用程济世的办法,在他这里自然更不会,她一直都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好。
而且,她看着冷淡,其实对真正放在心里的人很在乎。他看那个程老头,她就挺在意的,就算为了那老头,她也不会挑战他去踩那条线。
“是。”侍卫无声无息地退下。
龙锦昱靠坐在宽大的椅背上,整张脸都隐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楚。
一个人静坐了许久,龙锦昱才慢慢收敛了一身的孤寂与寒意,慢慢拿起桌上的几封信件,拆开挑中的信,抽出其中的信笺。
小院中的沈琪瑄捧了话本慢慢看,虽然看得慢,还不时恍神,但页数还是一页一页在往后翻着。
阳光渐渐褪去,屋里的光线也暗下去,夜晚终于不可阻挡地到来。
屋子里点上了灯,龙锦昱回到了小院,陪沈琪瑄一起用饭——只要他在这边,总是会陪她一起。
如今在沈琪瑄三餐中一直都有药膳,因她不喜药味,嗅觉和味觉又都敏锐,因此折衷的办法就是她每日坚持喝点加了药材的炖汤。
她这些日子的气色已经明显好了不少,可见是有功效的,再看她如今的饭量不再跟喂鸟似的,龙锦昱心中是满意的。
饭后,他陪她说了会儿话。
不过,在沈琪瑄看来,不过是他单方面调戏人罢了,实在是无法理解对方能从其中得到什么样的快乐。
梳洗两人是分开的,沐浴之后,擦干头发,龙锦昱牵着沈琪瑄的手慢慢走向床榻,外间的烛火便渐次暗了下去。
最后,卧室内也只余了一盏小灯。
……
离开时花木扶疏,归来时万木萧索,沈琪瑄再次回到侯府时,已是初冬。
曾经的小院依旧是原来的样子,三个带“青”字的丫鬟依旧在这里当值,只是这一次,她们失去了近身伺候的资格。
三个丫鬟没有怨言,也不敢有怨言,她们都不曾忘记当日在别庄上姑娘遭遇的一切,而且,姑娘如今的气色与身体状况明显比在府中时好得太多了!
这让她们很是欣慰,世子果然还是喜欢她们姑娘的,也把姑娘照顾得很好。
站在窗前看院中景致,沈琪瑄莫名生出几许惆怅与悲凉来。
她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以前病忏忏随时都会蹬腿见佛祖时,她都不曾生出这么多伤春悲秋之感,怎么如今身体状况好些时,反而活得向林妹妹靠近了?
仔细一想,她一下就找到了原因所在——龙锦昱!
那混蛋不像常平侯府的人把什么都隔离在她之外,让她像活在真空之中,他会把外面的事当故事似地说给她听。
承安侯府被夺爵,满门抄斩,娘家倒了,做为承安侯府隐形的靠山,庆王继妃也一朝失势,庆王给出一纸休书,继而太后懿旨赐死,死了也不能以王妃名分下葬。
被她溺爱着长大的儿子,京城纨裤圈里出了名声色犬马的庆王幼子,失意落魄,整日纵情声色,肾就不好了。
肾不好还能挽救一下,但一不小心好像还沾上了花柳病……
沈琪瑄揉太阳穴,头疼。
“姑娘,窗口风大,别站久了。”看到的青叶忍不住出声提醒。
听人劝,吃饱饭,沈琪瑄拢了拢袖口,离开了窗边。
因为提前生火暖了屋子,她今天回府进门倒没觉得屋子冷。
当初她是从别庄那里离开的,离开的时候除了身上的衣服什么都没带,如今她回来,除了初一、十五两个丫鬟,也就只有身上的衣物首饰了。
她在外人眼中一直是待在常平侯府的,今日也是趁着龙锦昱来访,她那个世子大哥借机送她回来。
不管两个人私底下到了什么程度,表面的功夫总还是要做一做的。沈琪瑄自我嘲讽地笑了笑,低头把玩着一块暖玉。
她不是没有羞耻之心,也不是耽于,只是那又不是她拒绝就有用的。
至于月兑身而去?在这权力至上、男尊女卑的时代,她一介弱女子就算想方设法月兑离了如今的境遇,便真的可以从此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了?
笑话!
女子在这世道生存原就艰难,更遑论她一个长得不错又没有靠山的,只怕多的是豺狼虎豹扑上来将她扒皮拆骨啃噬干净。
权衡利弊之后,她安于现状,上天给什么她便接着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活不下去的时候再说。
目前看来日子尚还过得去,龙锦昱虽然占有欲过剩,在床上也相对强势,可撇除这些,对她还算不错。
虽然可能是因为他目前只有她一个女人,但她相信只要她占了正妻之位,不作乱,就算日后没了宠爱,日子大抵也可以过得不错。
所以,就这么着吧。
管他日后朝秦暮楚,还是左拥右抱,她过自己的日子即可,她有钱有闲,除了不能挑个顺眼的男人替换某人,也算是人生赢家了。
想着想着,沈琪瑄忍不住自顾自笑了起来。
“青花,跟厨房说,晚饭我要吃红烧肉。”
“哎,好的姑娘。”
沈琪瑄虽是侯府嫡女,又长年生病,院子里却自始至终都是没有小厨房的。
反而是健康的三姑娘沈琪珍早早便拥有了自己的小厨房,从中不难看出在常平侯夫人心中谁才是她的掌上明珠,心头肉。
“姑娘要听琴吗?”青竹上前问了一句。
沈琪瑄抬眼,似是怔了下,然后微微扬了下唇线,轻声道:“好啊。”
青竹笑着转身去取琴。
沈琪瑄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三个丫鬟中,青竹颜色最好擅琴,而这琴技也是因沈琪瑄儿时习琴无聊,看她感兴趣,让琴娘一起教的。
曾经,沈琪瑄也想跟贴身丫鬟主仆相得,但现实教做人,天真无邪的童年消失得太快,久而久之,沈琪瑄也不再抱主仆情深的幻想,觉得顺其自然吧。
青竹是常平侯夫人的人,听命行事,不能说她不忠诚,但怎么说呢,到底人心是肉做的啊,伤心总是难免的。
若是一般大家闺秀身边,青竹这样的多半就是陪嫁丫鬟,极可能最终会成为自家姑爷的通房小妾。
她以前是个注定早夭的命,青竹被许的最好前程多半是大哥的房中人,不过如今她这庆王世子妃身分似是板上钉钉,似乎让青竹又有了别的打算。
看,这就是人性!
就在沈琪瑄还在琢磨时,她听到了男人的笑声。
果然!
龙锦昱挑帘走进来正迎上未婚妻看过来的目光,他眼中笑意不自觉加深,“不欢迎我来?”
“我又不是侯府世子。”沈琪瑄轻描淡写地哙了回去。
龙锦昱笑吟吟地道:“可你很快就是亲王府世子妃。”
她转开话题,“我大哥不请你吃饭吗?”
“我觉得未婚妻这里的饭更合胃口一些。”
沈琪瑄就不再说话。
“姑娘,琴我取来了,还要听吗?”
龙锦昱抬眼一看,意味深长地问:“阿瑄今日兴致这些好?”
沈琪瑄不闪不避,直言道:“心情好。”
“哦。”这一声余韵悠长,但龙锦昱很快又开口,“就算你在我身边不开心,那也没办法,谁让你生下来就许给了我呢。”
沈琪瑄微笑,云淡风轻说:“是呀,真是个伤人的事实。”
应付完了男人,她转向青竹,淡声道:“弹吧,也好久没听你弹了。”
青竹抱着琴到一边坐下。
因为沈琪瑄长年卧病在床,她的屋子从来不用香,就算有味道也只有那终年萦绕的药味,故而文人雅士焚香弹琴,先燃香再弹琴在这里是不存在的,没有燃香,青竹直接坐下就开始弹。
琴声悠悠,静水流深。
一曲毕,龙锦昱笑着对沈琪瑄说:“你身边这丫头琴艺不错。”
“你喜欢的话,以后可以让她弹给你听。”
他的脸色一下沉下来,盯着她的眼。
沈琪瑄一脸平静,“出嫁的时候可以当陪嫁丫鬟的。”
他冷笑,手往上一抬,头也不回地说:“滚出去。”
丫鬟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低头退了出去。
“这就开始往我床上塞人了?你倒是大方。”他冷笑,眼底翻涌着怒火。
沈琪瑄依旧平静,“不是我。”你就算生气,也别冲我来啊,姊才不替常平侯府的人背锅,他们不配。
龙锦昱蹙眉,脸色更冷,目光更寒,“常平侯府怎么会有这么多蠢人。”
沈琪瑄答得漫不经心,“脑子这种东西很难讲的。”反正就她这么些年看下来,府里有脑子的真不多,像是集体被降智了。
龙锦昱面色恢复正常,又是一脸温柔笑意地看她,“就这种地方回来也值得高兴?”
“好戏连台,挺有意思的。”
他恍然大悟,“难怪这些年你过得乐在其中,一点儿不想挣扎。”
“那倒不是,我不过是尽可能让自己过得舒服些罢了。”
龙锦昱探手握住了她的手,微微蹙眉,“才刚入冬,怎么就这样冷了?”
“药吃多了,身子弱。”
“咱们慢慢养。”他声音放缓放柔,彷佛声音大了会吓到面前人似的。
“嗯。”
他陪她坐着,没再说什么。
屋子里静悄悄,一个低头把玩着手中的暖玉,一个专心看另一个神游天外,沉默一直持续到丫鬟低声来问是否要摆膳。
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等看到餐桌上的几样荤油重的菜肴,龙锦昱立时皱眉,不赞同地说:“晚上怎么吃这么油腻,你应该注意饮食的。”末了,他总结了一句,“难怪回来这么开心。”
“辛辛苦苦地活着,连一点儿口月复之欲都不能满足,人生还有何乐趣。”以前是胃口不好,吃什么都随便,现在身体好了,追求的就多了。
龙锦昱难得反省了一下,然后感叹,“说得有道理,以后我会注意的。”他管她的菜谱也是为她的身体着想,但这显然又招了她的厌烦。
沈琪瑄弯唇轻笑。
见状,龙锦昱也不由心情好了起来。
饭后,他又陪她坐了会儿,这才告辞离开,而沈琪瑄想了想就将青竹叫到了跟前。
青竹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喊了声“姑娘”,然后就站在旁边一副等候吩咐的模样。
沈琪瑄却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只是认真地打量了青竹好一会儿。
青竹的额头渐渐泌出冷汗,等了又等,终于,有了动静,在长久的沉默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紧跟着就是自家姑娘毫无起伏情绪的声音——
“夫人找过你。”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令青竹头又低了些。
她又发出一声叹息,很轻,“不管如何,到底是主仆一场,为什么不能好聚好散呢?我刚回来就如此恶心我啊……”
“姑娘……”青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沈琪瑄就看着她哭,心里直叹息。
大家都不容易,那就没有谁必须怜悯谁。
哭声渐渐停歇,青竹擦干自己脸上的眼泪,红着眼睛望着沈琪瑄,认真地说:“婢子对不起姑娘,可婢子身不由己。”
沈琪瑄语气依旧冷淡,“这世间人人皆苦,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我可怜不过来,毕竟也没人可怜过我。”
青竹咬住了嘴唇,身子却微微发抖。
以前她以为姑娘不知道自己的作为,直到去了保国寺她才陡然惊觉姑娘一直心如明镜。
出于想要攀上庆王世子的心理,她并没有将这事回禀夫人,而她知道自己的心思可能瞒不过姑娘的眼睛,却又寄望姑娘心善许会对她怜悯一二。
姑娘这么多年在侯府过得何等凄苦,来自至亲的背叛才是人间至苦,可即使如此,姑娘也未苛待过身边任何人。
然而,她却忘了,姑娘心善与否都不是她算计的理由。
沈琪瑄无心多费唇舌,“算了,都是祸福自负的事,也碍不着我什么,下去吧。”
青竹又叩了一个头,这才起身退出屋子。
沈琪瑄一个人在屋里摇了摇头,有时候人太过钻营反而会消了自己的福气,不过那也不关她的事。
她又叫了青花、青叶进来服侍自己洗漱更衣,之后便上床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