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唐朝等嫁人 第三章 进山寻人
“绵绵,你在不?”
天气冷,叶绵几乎足不出户,听到门口扬起的声音,拉紧身上的棉衣前去开门。
门外是个长得福泰的小姑娘,好脾气的笑眯着眼,一看到她便晃晃手中的竹篮子。
叶绵见状,露出笑容,“月妞儿,你怎么突然来了?可别是瞒着大娘偷偷跑出门。”
“放心吧!今日我跟我哥来的。”小姑娘自在的迈步走进来,“今日桃花村村尾的刘家有喜,请了我娘来做喜宴,但我娘今日在镇上还有场宴席要忙,就派我哥带人过来,我跟来打打下手,顺便来看看你。拿去,这是我娘交代给你的冬枣。”
宋晓月的娘亲姓李,自小住在镇上的青雀里坊,十六岁那年嫁给青梅竹马的宋大贵,如今人称一声宋大娘。
宋大娘与叶绵的娘在两人未成亲前就已有交情,叶绵的娘死了后,宋大娘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对叶绵两姊弟多有照拂。
宋大贵是酒楼的掌勺,是镇上出名的好手艺,宋大娘平时也接寻常人家喜丧事的宴席,宋家大哥、二哥也随爹娘脚步,连带唯一一个闺女宋晓月也烧得一手好菜,一家人生活富裕,长得福福泰泰。
“回去替我谢过大娘。”叶绵知道宋大娘的心意,也没有矫情,将宋晓月手中的竹篮接了过来,“只是你来打下手,怎么不在刘家席面上帮衬,这个时候跑来我这?”
村尾的刘家三媳妇生了两个女儿后,这次终于如愿生出个男丁,刘家欢天喜地之余也不忘请宋家来办满月酒,热热闹闹的,面子十足。
因为是在大冬日办宴,叶绵轻易不出门,所以今日刘家的喜宴她没出席,只让叶谨拿红封去随礼。
“已经忙得差不多了。”宋晓月没承认自己是丢了手边的活儿,特地跑来叶家,“别顾着说话,这枣子可好吃了,你快尝尝。”
宋晓月向来吃什么都香,长得圆滚滚,最看不惯叶绵这骨瘦如柴的模样,每次见面总想方设法的给她塞东西吃。
叶绵在宋晓月期待的眼神下咬了口甜枣。
宋晓月笑得眯起了眼,月兑口说道:“真乖!”
叶绵忍不住失笑,她可比宋晓月还要大上两岁,只不过因为身子不好长得娇小,看起来比宋晓月年幼。
“怎么不见阿谨?”
叶绵脸上的笑容一滞,“阿谨……不在刘家吗?”
宋晓月老实的摇头,“没见到他。”
叶绵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叶谨早早便出门上刘家随礼,照理说他现在应该在刘家吃席面才对。
宋晓月倒没多想,只是有些失望的说道:“我还以为他在家,怎么,他没回来吗?”
她帮着兄长备菜时便听说叶谨来了,但等她开心的出来打招呼,才知道他随了礼便走了,她这才一得空就跑到叶家来。
叶绵摇摇头,自己居然被叶谨给摆了一道,不过想来也是,臭小子向来不喜热闹,这次却主动说要去刘家祝贺,她早该知道当中有古怪。
看着外头微阴的天,她叹了口气。“他肯定上山去了。”
宋晓月闻言双眼一亮,“阿谨上山了啊!现在山上可还有球果?松子酥可好吃了。”
宋晓月出身厨艺世家,对吃向来讲究,尤其爱吃甜。
叶绵好笑的看着她,“时下已入冬,是否有球果我不知,我只知山上有狼。”
“狼?”宋晓月面露惊恐,“之前未曾听闻八相山有狼啊。”
“原本确实如此,只是入冬后常在深夜听闻狼嚎,无人知道狼群数量,但都盼着狼群能在山上获得足够的吃食,不然到时村民就危险了。”
宋晓月一脸担忧,“这样太危险了,要不是你姨母,你跟阿谨就能去谢夫子家住几日了。”
叶绵的外祖父姓谢,单名一个阳字,在镇上开了私塾,人称谢夫子,膝下无子,只得了对双胞胎女儿,长女谢如英,次女便是叶绵的娘亲谢如云。
这对双胞胎姊妹未出阁前是声名远播,最后长女嫁给了颇有才气的秀才杨均成,次女却令众人吃惊的看上了桃花村的叶工匠。
嫁进杨家的谢如英生下两个儿子后又生了个闺女,可以说是儿女双全,而谢如云嫁给叶晋生后却是过了许多年才生下一对龙凤胎,虽说也算是儿女双全,却没福气陪孩子长大,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
宋晓月至今还偶尔会听街坊提及谢夫子家的这对双胞胎姊妹,每每提到叶绵的娘亲都会道声可惜。
她也曾好奇的问过娘亲有关叶绵爹娘的事,她娘总说叶绵娘亲良善,在世时活得特别通透,死去的叶大叔相貌堂堂、人高马大,还特别疼媳妇,两夫妻成亲多年没红过脸,幸福无人能及。
至于住在同个里坊里的谢如英,明明住得近,她娘反而没有多走动。
宋晓月虽被家里养得天真,但也不是个傻子,看出谢如英自视甚高,当初杨均成娶了谢如英后就搬进谢家,一住多年,俨然把谢家当杨家。
当年成亲时,谢如英一心想成为官夫人,有诰命在身,没料到以为才高八斗的杨均成到如今也只是县令身边的小小参事,在宋大娘看来,这杨家一门都是吸血虫,就吸着谢家的血,没本事又爱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
当初叶绵姊弟失去双亲,谢夫子接了两个外孙回镇上照顾了几日,但谢如英这个当姨母的却不够大度,不愿接纳两个娃儿,终日弄得家中吵闹不休,逼得叶绵姊弟最终只能回到桃花村。
至此叶绵姊弟与姨母一家相处便有隔阙,若非必要,两人轻易不会回谢家与杨家人打照面。
“放心,纵使狼群真的下山也不怕,你也不瞧瞧我家这围墙,别说是野兽,寻常人也进不了。”
叶绵姊弟如今住的屋子可是王师父留下来的,王师父虽是粗人,但却极有想法,他很早就想到如何防止野兽下山,所以把家里经过几次翻修,围墙建得比起村里其他人家都要高,造墙用的还是山上搬下来的石头,特别结实。
他死时因为没亲人,便将所有东西都留给叶谨,也因为如此,才得以令他们姊弟有个安身之处。
宋晓月看着这围墙,忍不住点了点头,虽说是在村子里,但这房子建得可比镇上的气派得多,镇里是热闹方便,但论居住环境,终究比不上桃花村来得舒适宽敞。
“这些东西你快收下,我先走一步,记得篮子底下还有块五花肉,这天冷虽然能放,但还是早点做了好。”
“好。”知道宋晓月有事要忙,叶绵也没有留人。“回去替我向大娘道谢,待天气暖和些我再去看她。”
“知道了,你别送了,这天冷,你还是在屋子里待着,门我会替你掩上。”宋晓月对她挥手,而后飞奔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叶绵忍不住失笑,将宋晓月送来的东西收拾好,准备等晚点再来生火烧饭。
以前为了养活自己与叶谨,她去替黄叔采药,待到叶谨大了能独自上山后,她便留在家里,偶尔只到山脚去采点野菜或捡柴,其他时间就替镇上的书肆抄书,因缘际会下认识了在镇上开酒楼的陶当家。
陶当家原在镇上数一数二的悦来酒楼当家手下学艺,但师兄弟相争,师父管不了,做主让他出来自立门户。
陶当家习得一手好菜,另开了家云来酒楼,初时生意不好,叶绵便帮着出主意,让酒楼支起了戏班子,短短半年的功夫,酒楼的生意越来越好,如今也是青溪镇数得上名号的酒楼。
陶当家念及叶绵恩情,知道叶绵有才情,便让她给戏本,好不好不论,就给她练练手,就算不用他也给银子。
叶绵写的是时下人最喜爱的儿女情长和英雄豪杰,初时还没掌握技巧,这两年倒是写出了好东西,直接就被陶当家买下在戏台上演出。
她一写忘我,直到夕阳西下,门口响起声音,她才回过神,看看时辰以为是叶谨返家,却没料到门口站着的竟然是宋家大哥。
宋大哥一看见叶绵出来便露出腼腆的笑,“不好意思,妹子,我来接月妞儿。”
叶绵心下一惊,“月妞儿早走了。”
“走了?”宋大哥不解的搔了搔头,“可我没看她回来。”
今日刘家有喜,他带了人来办宴,刘家人大多在孟窑干活,家境殷实,特别大方,不单给银钱爽快,宴席过后还特留了一桌酒菜给他们这些辛苦办席面的人吃了一顿。
因为开心,宋大哥带着人在刘家多待了些时候,要不是不想天黑赶夜路回去,现下他们还在刘家喝酒,等收拾好东西要启程时,他才想起自己的妹子,以为她是在叶家,所以才绕来接人。
宋大哥对着叶绵一个拱手,心里着急得不得了,“这丫头八成是躲懒,没跟我说一声就跑回家去了。打扰了妹子,我先回去瞧瞧。”
他在心中求天求地,希望他妹子是真回家去了,不然爹娘就这么个闺女,平时护得跟眼珠子似的,要是有个万一他也完了。
叶绵不安地看着宋大哥急急驾着驴车离去,细细一想才惊觉宋晓月的不对劲,想到她上门时的兴高采烈,还有听到叶谨不在时情绪就有些许转变……
这傻姑娘该不会上山去找叶谨吧?
她猛然抬头看向远处绵延的山脉,一个自小在镇上长大的姑娘,不知天高地厚的独自往冬日大山而去,若途中遇上叶谨还好,若是没有……她不敢想像后果。
无奈之余,她进屋去换身厚实的衣物,点上火把走向八相山。
她自小在八相山山脚长大,加上以前时常进山采药,对山里极为熟悉,但冬日天黑得早,她便决定只在熟悉的山路上转一圈,若找不到人就下山。
熟知八相山的人都知道,有条山径是村民或猎户常走的路,虽不好走,但只要照着痕迹走倒也不会迷路。
天色渐暗,山中本无人烟,叶绵能听见的只有冬风吹拂的声响和自己的喘息声。
走了一段路后,圆月升空,只能靠着燃起的火把得到光亮,偏偏放眼望去不见叶谨或宋晓月的身影。
草木越茂盛,路也越不好走,叶绵只觉越来越冷,她停下脚步,看着前头一片漆黑,思索着是该往前还是往回走。
就在她静静思索的当下,突然闻到空气中除了火把燃烧的焦油味,还隐约有着淡淡的腥味,叶谨三天两头打野物回家,她对这股腥味并不陌生,这是血的味道。
她皱起眉头,蹲子,仔细端详地面,隐约可见有斑斑血迹,她握着火把的手一紧,抿着唇站起身。
她将火把高举,环顾周围,叫着宋晓月的名字。
若是野物受伤也就罢了,就怕是宋晓月出意外,她原不该再往前走,但因为这些血迹,她没忍住心中担忧的往前加快脚步,只可惜视线所及依然不见任何人影。
直到无路可走,血迹消失在斜坡,她站在坡顶,坡下满是巨大高耸的树木,即便高举火把依然看不真切。
叶绵朝着坡底喊了几声,但回应她的只有北风呼呼的声响和寒冷,她心一横,拿出腰间用来防身的叶片刀。
这把叶片刀看来小巧,但上头涂了麻药,若是被划上一刀,只需些许时间就能被迷倒。她踉跄地走下斜坡,纵是再小心,还是狼狈的踉跄了几次,直到不知绊到何物,不慎失了平衡,狠狠地摔在地上,但预期的疼痛没有到来,原本只有风声的四周传来一阵闷哼。
叶绵惊觉自己跌在一个温热的身躯上,她连忙爬起来,颤抖的手紧握着火把,在火光的照射下看清倒卧之人。
一身黑衣,不是叶谨更不是宋晓月,他一动不动,是死了吗?但方才她压到他身上时,他还发出一声闷哼啊。
她微吸了口气,伸出脚轻轻地踢了下他,见到还是没反应,她苦着一张脸,加重力道又踢了几下。
终于,对方有了反应,艰难地翻过身瞪着她。
火把的光亮倒映在对方深如子夜的黑眸中,明明他眼中满是憎恶,但叶绵此刻却因激动而浑然不觉反感。
这是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出现在她梦中无数次,四目相接的瞬间令她有些恍惚,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顾悔用尽力气才得以翻身,奋力坐起,带着厌恶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跌在他身上的娇小女子,她眼中的狂喜令他原本被打扰的愤怒像突遇冰雪一般凝滞,但也只是一瞬,冰冷重回他的双眸,隐在暗处的手握紧掌中的匕首。
叶绵忍不住向他靠近,却在看着他眯起眼时楞楞地停下动作,梦中的他明明爱她极深,但如今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不仅不含任何情感,甚至如同看死物一般。
瞬间,她明白她的梦中始终有他,但对他而言她不过是个陌路人……她的唇颤了颤,心尖微痛,苦乐交杂,最终忽略他冰冷的眼神,将手中的火把插在地上,抬手解开身上厚实的棉衣蹲到他身旁。
顾悔看她靠近,就在要举起手中利器划破她的咽喉时,她已将月兑下的棉衣盖到一身血污的他身上,小心翼翼的将他裹住。
他流了很多血,身子已有些冰冷,她的棉衣还带着她的体温,这份陌生的温暖令他握着匕首的手不由自主地微松。
叶绵看他脸色苍白,嘴唇也不见血色,心头一抽,连忙解开腰间的竹筒,她赶着上山寻人,身上除了一些水外并无任何疗伤药物,“先喝点水。”
因为梦中的记忆,她丝毫不畏惧他一身血污,将竹筒递到他嘴边。
顾悔紧闭着唇,不愿接受她的善意,在火光之下,她脸上的担忧清楚可见,他几乎都要遗忘上次被人担忧的感受……
“快喝。”她的声音很软,语气也满是哄慰,见他还是不动,索性将竹筒贴上他的唇,亲自喂他。
顾悔想斥喝,但嘴才一开,竹筒里的水便灌进了他的嘴里,湿润了他已不知干渴多久的唇。
“喝慢些。”她细声叮嘱,“没人跟你抢。”
顾悔在她的声音之下,鬼使神差的喝下她喂的水,明明该是淡而无味,进了口中却是无比甘甜。
顾悔在还不知事时便被卖为奴,无父无母的一个汉人却在东突厥长大,在奴隶堆中成长,活在一个个脏乱的帐篷中,本就微少的吃食还常被人强取豪夺。
他的主子是东突厥可汗的次子阿塞图,阿塞图是东突厥的第一勇士,豢养死士、奴隶无数,在阿塞图的眼中,奴隶的地位比牲口还不如。
在弱肉强食的环境中成长,顾悔也学会争强斗狠,幼时力量太小,总让自己身上旧伤未癒又添新伤,不论伤或病都只能靠自己熬着。
直到有一次他伤得重了,觉得自己八成活不了时,奴隶堆里一个叫顾宽华的老奴看他可怜,便悄悄分了点粮食给他,而他的命也够硬,竟真的靠着那一丁点窝窝头活了下来。
顾宽华是个汉人,因犯了罪被压在勇士府里,他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也不多管闲事,当时却出乎意料的出手相救。
他至今依然记得顾宽华说自己年纪大了,活不了多久,给一个娃儿一口吃的,不过是为了给来世积点福报。
顾悔的日子没有未来,也不知未来,更不想所谓来世,他只对这份未曾有过的关怀心存感激,还曾暗暗发誓他日必报大恩,只可惜报恩不成,反而害得顾宽华因他而死。
顾宽华死在一个叫做达头的东突厥人手里,他掌管着勇士府里所有奴隶,在勇士府作威作福,若有奴隶惹他不快,他手上的长鞭眨眼间便会毫不留情的甩上来。
顾悔自小长得眉清目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达头的目光常在他身上打转,那恶心的眼神直到此刻顾悔还记忆深刻。
他当时不过六、七岁,却已看尽人情冷暖,他不是没有见过漂亮的小姑娘和清秀的小童被男人欺辱,因此清楚达头眼神中的意思,而他至死也不愿意成为玩物。
他自知力量微弱,对上达头无法自保,所以总是躲着,可有一日雨夜,达头喝了酒竟直接找上他,不顾他的挣扎要从奴隶帐里将他拖走。
众多奴隶在旁冷眼旁观,最后是顾宽华冲上前试图阻止,他还记得那个老奴卑微的替他求情,想让达头高抬贵手。
因为顾宽华挺身而出,令顾悔寻到机会逃离达头的掌握,只是他暂且逃过一劫,败了达头兴致的顾宽华却被达头活活打死。
一个奴隶,一条贱命,顾宽华死了除了在顾悔的心中留下伤痕外,在奴隶堆中不起一丝涟漪。
得知顾宽华死讯的瞬间,顾悔的思绪瞬间前所未有的清明,他一无所有,早已没什么可以失去,有的只是一条不值钱也未曾有人在乎的烂命,他决定用这条命替顾宽华报仇。
于是在达头因醉酒而倒在草原上时,他手握石块狠狠地砸向他的头,他至今依然记得石头砸下去时,一股温热的血液喷溅到他脸上,染红了他的手和底下的土地,他把人砸得面目全非却未曾停手,直到被人拉开他依然像疯了似的挣扎。
他知道他杀了达头,等在前头的只有死路一条,但他心中无惧无怕,只怕达头不死,他无法为顾宽华报仇。
拖走顾悔的人有着极好的功夫,名叫赵可立,跟他一样是个汉人,但身分极高,是可汗最器重的军师,与阿塞图私交甚笃,私下帮着阿塞图运筹帷幄,只为助他日后顺利拿下可汗之位。
赵可立跟所有位高权重者一般,不在乎死了一个奴才,在他们眼中,奴隶和下人的命都不值一提,但比起达头,他更喜欢顾悔如狼般的狠劲。
于是他从勇士府中带走顾悔,让他与一群同样七、八岁大的孩子一起成长。赵可立教他功夫,教他识字,在一次次与死错身而过的磨练中,顾悔不再柔弱可欺,他被磨成赵可立手中的一把刀,只要赵可立开口,他可以眼也不眨的取人性命。
几年下来,赵可立对顾悔的表现十分满意,因此给了他机会,让他回到阿塞图身边。
顾悔知道等阿塞图成为可汗,身为忠仆的他只待阿塞图许他个功劳,便能彻底摆月兑奴隶身分。
所有人都认为顾悔会因此忠诚,只有顾悔知道他由始至终并不在意任何一人,他杀人不是因为忠于赵可立或任何人,而是痛恨这世上的不公,只有温热的血才可以在他烦躁时平复他内心的不平。
如今以他的身手,已鲜少有人能伤他分毫,但这次他却深受重伤,或许就将命丧于这荒山野岭之中。
想起风云变色的那一夜,顾悔心下却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阿塞图乔装至边境,派他入城取下镇守边疆副将的项上人头,他领命而去,不出三日便事成。
阿塞图大喜,开心设宴。
顾悔立下功劳无数,但在阿塞图眼中终究只是奴隶,此次庆功宴,立下大功的顾悔只能被安排在角落,得到一杯赏赐的酒。
喝下酒的那一瞬间,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顾悔突然觉得一切索然无味,这些自诩为高贵的权势者啊……
他手持大刀走上前去,毫不留情的挥下,一刀砍下正大口喝酒的阿塞图首级,一旁的侍卫都措手不及。
阿塞图的人头滚到顾悔脚边,他心中升起莫名的快意,无数人一涌而上要将他拿下,他硬是杀出一条血路逃了出来,只是虽然甩开了追杀他的人,但他也伤得极重。
不过就是烂命一条,活或不活都不重要,但若真得要死,他还想去看看一处地方,多年来除了死去的顾宽华,唯一一个令他感到片刻温暖的地方。
那个地方有个说话轻柔的妇人,还有一个病恹恹却又有着可爱笑脸的小娃儿,那是家,不是只有四面墙的冰冷空间。
他撑着一口气走了许久,走到浑身已没了气力,摔落斜坡之下,看着满天黑暗,感觉自己的血渗透了身下的土地。
多年来他无数次徘徊在死亡边缘,最终都活了下来,这次命数该绝,他心中无惧,只是终究遗憾,他去不了想去的地方……
他原想就这样静静等死,却被这个彷佛从天而降的丫头压在身下。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喂他喝水,顾悔不由觉得可笑,难不成这世上真有老天爷,看他可怜一辈子,决定让他在死前尝尝一心渴望却求之不得的关怀?
叶绵喂他喝了好几口水,正要开口询问,却隐隐听到交谈声由远而近,她眼神一转,轻轻将他放下。
她不知道他为何身受重伤,却知道他现在的模样不能让旁人瞧见,她看了眼周遭,为求谨慎,伸出手扯住一旁的藤蔓。
顾悔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冷眼旁观地看着她的动作。
叶绵用尽全力扯下藤蔓,因为动作急迫,被割伤了手也不自知,她把藤蔓覆到他身上,试图将他隐藏起来。
顾悔在火光中看到她的手染上鲜红,不由眉头微皱,甩动藤蔓间,她的手血不经意溅到了他的脸,那一滴温热瞬间牵动他平静的心。
“这样应该成了。”叶绵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有人过来了,你先在这里躲一会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叶绵说完没等他回应,迳自拿起搁在一旁的火把转身离去。
光亮随着她的离开而消失,四周重回一片漆黑,她的到来与离去都在转眼之间,让顾悔有片刻的恍惚。
等她?为何要等?
顾悔此生未曾有想要等待之人,他原想静静死去,不被人打扰,但现在难道是他太过虚弱,心中才会生出不合宜的期待,期待那个小姑娘真的会去而复返。
但她回来了又如何?
躺在黑暗之中,顾悔看到斜坡之上隐隐有光亮和交谈声,接着光亮和交谈声远去,四周伴着他的只剩寒冷的风声和远处传来的狼嚎。
他等了许久未见人来,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不过一个陌生的丫头,出手相救只是一时冲动,冷静下来后怎么可能会再回头?
他闭上眼,虽然盖着姑娘的棉衣,但感觉似乎又更冷了。
想他一生都活在黑暗之中,他是低贱的奴隶,杀人的恶徒,最终也只有孤独黑暗才是他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