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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妆小译官 第三章 比无耻还无耻

作者:风光

马家招婢女的事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淡去了,丝毫没有影响顾家人,身为被韵觎的主角,顾巧还是该吃就吃该穿就穿,一点也不含糊。

冬天虽说无法像夏天穿得轻盈纤细,但打扮得漂亮这件事在臭美的顾巧这里依旧是最重要的。

因她肤色白,在寡淡的冬日就不适合清冷的颜色,所以乡里姑娘习惯穿的青绿、灰蓝等她绝对不碰,要就是选穿淡黄或女敕红。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她也穿起了棉袄,但别人穿起来是臃肿,她却随手将淡黄色的棉袄在背后收紧,就显出了腰身。

丝质飘逸的白色褶裙下是厚厚的棉裤,所以一点也不受寒。单螺髻在冬天就不绾了,改成垂鬟分髾,后发披散,整个人看上去甜美又轻巧,即使混在人群之中依旧显得亮眼。

立冬后一日,海口村的人都聚集在顾定国家的门外,原因便是顾珍日出阁,要抬到马家去当妾室了。

此事一出自然台起了村里一阵旋风,羡慕者有之,鄙夷者有之。顾定国一家过得并不富裕,卖女求荣似乎也能理解,而且重点是顾珍自己乐意。

因着顾安邦在村子里人缘好,所以村民也不介意凑个人情,来顾定国家替他们壮壮声势送嫁。

顾巧并没有热情的凑上去,只是隐在村民之后做个吃瓜群众,她可是还小心眼的记着这件倒楣事原本要落在自己身上的。

小姑娘穿得娇娇女敕女敕,甜美带笑,风一吹来裙裾飞扬,天仙似的,看得村里几个青年眼都直了。

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荣焕臣,顾珍出阁还是他一手促成的,所以他也跟着顾巧一起看热闹。只是四周男人看顾巧的眼神实在太令人讨厌了,他脸色一沉,把顾巧拉到另一边,用自己高大的身材挡住她的身影。

村子的青年们一看是荣焕臣,心里就算对顾巧有什么想法也立刻歇菜了。谁不知道荣焕臣将顾巧看得像眼珠子似的,顾巧在村子里也不和其他男孩子亲近,荣顾两家结亲只差没摆开聘礼送上门吧!

随着马家来抬人的轿子将顾珍接走,村子里的人也跟在了接亲的队伍之后,要一路送到村口。

荣焕臣与顾巧跟在最后,与众人拉开一大段距离,远远看着顾定国在队伍前端放鞭炮,都觉得是一场闹剧。

顾巧有些哭笑不得。“果然顾珍把自己送进马家了!”

“意料中事。”荣焕臣倒是一如往常的淡然,虽说他只是加了把火,但决定跳入火坑的还是顾定国他们自己。

“大伯也算下重本了,我听说小妾不可以穿正红,只能由偏门抬进去,但顾珍居然穿着大红嫁衣,后头还有一箱嫁妆呢!”

顾巧目送远到已经看不见的小轿子,马家派来的那顶甚至称不上花轿,只是最普通的客轿上面象征性的绑了块红布,反倒顾定国什么正式迎娶的仪式都快备齐了,一点也没有自己的女儿是要去做妾的自觉。

“所以说她有苦头吃了,顾家大房再这样下去,迟早把自己作死。”荣焕臣也很是看不下去。“以后我成亲,绝对不会纳小妾,要娶就要娶自己最喜欢的,然后一生一世一双人。”

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顾巧有些讶异的抬起头来看他,小心肝儿不明所以地胡乱跳了一阵。

荣焕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续道:“我还要高头大马、八抬大轿去迎娶我的妻子,送上最好的聘礼,让她的嫁妆有十里那么长,怎么样,嫁给我不错吧?”

听到他编织的未来,顾巧不由有些向往,什么十里红妆她倒不稀罕,反而是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很是打动人。

“那你找到那个人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荣焕臣但笑不语。

这么一笑,模糊地带就很广了,顾巧不由浮想联翩。

一想到未来他手里牵着的新娘子,盖头底下是张陌生的美丽脸庞,顾巧的心情不知怎么突然恶劣起来。

要是他娶了别的女人,那她就不能再独占他的好,在未来的嫂子面前肯定要避嫌了。一下子失去了这么大的靠山和依赖,她受得了吗?

顾巧猛地摇摇头,不行,不能再想了,光想胸口就一抽一抽地痛。

但……但如果他手里牵的那个人是她呢?她也能让他高头大马、八抬大轿的来迎娶,到那个时候,他再牵她的手,意义就完全不同了,她肯定会害羞死的。

对于这样的想像,顾巧不仅不排斥,反而还有些入神了,小脸蛋儿晕红晕红,居然有种异样的娇羞。

“你怎么了?”但荣焕臣却没有看到她的娇羞,只看到她的傻气。

顾巧摇了摇头,抬头一看到那张俊脸就忍不住联想到自己嫁给他的画面,困窘得浑身都发热了,哪里还有办法回答他的话。

但荣焕臣越看她越不对劲,忍不住伸手模了模她绯红的脸。“你很热?怎么脸红成这样?”

她的脸他平时也没少模,但今天就是特别不一样,在他温热的大手触碰到她的时候,顾巧只觉得浑身血液沸腾起来,整个人像要被煮熟似的。

不行,她受不了了,再继续待在他身边,她一定会羞死。

于是顾巧拍开了他的大手,居然无预警地扭头就跑,留下荣焕臣傻眼的站在原地。

“这丫头是中邪了?”他纳闷地看着自己被打红的手,一脸莫名其妙。

可怜的傻汉子,还不知道自己从小守护到大的小姑娘,在他面前第一次害羞,而他却错过了这个机会。

随着天气益发严寒,周清雅的身体更差了,这让荣焕臣与顾巧都有些提心吊胆。

偏偏一过冬至,时间越接近年节,花婶也要忙着家中过节的事,能留在荣家小院的时间越来越短,荣焕臣是家中支柱,周清雅吃药看病的开销不小,不可能让他不上镇子做活儿,于是顾巧便扛起了照顾周清雅的责任,反正她与周清雅的情谊说是母女也不为过。

荣焕臣早在秋天就将冬日要用的炭全买好了,顾巧现在每天将屋子里烘得暖和,炕火也没停过,因为烧得久了怕周清雅燥热上火,她不时的提醒周清雅喝水,替她擦手脚擦脸,服侍她出恭等等,不管多么私密甚至是脏活儿,顾巧一点也不嫌弃,这让周清雅对她有着更多想法了。

“……石头他爹啊,长得很高很高,以前我们住济宁时,他也常常撞到门楣。他爹头发是棕色的,比起石头还更偏红一些;眼睛是浅褐色,就像琥珀那样,石头的眼是像了我,颜色深得多了。他们父子其实生得很像,都是大眼睛高鼻子,睫毛又长又翘,嘴唇有些薄,那脸像是刀刻出来似的,当真是很俊很俊……”

周清雅最近时常在回忆荣焕臣的父亲,顾巧即使已经听了无数次,还是乖巧的任周清雅倾诉,偶尔问一两个问题,引导周清雅更好的一吐胸臆。

“……他爹虽然没有说,但我知道他在外邦的身分应当是很高的,因为他身上有股贵气,落难了还是保有他的骄傲。他会武艺,学问也不错,吃东西时很多规矩,还要先祈祷什么的。偏偏这样的人居然对下厨的事一窍不通,曾经有一次我病了,不得已由他生火做饭,他居然把火生到了自己身上,在手臂这里留下长长的一条烫疤,像长虫似的难看死了,最后还不是我得抱着病做饭……”

周清雅边说边比划着左臂,目光温柔似水,俨然一个沉浸于爱情回忆的小女人,顾巧也很捧场地笑了起来,周清雅听到她银铃般的笑声,说得更起劲。

然而周清雅这样的状态其实让顾巧隐约有些担心,因为以往的冬日周清雅都是有气无力的缩在炕床上,但今年特别不同,周清雅精神很好,话也变多,可是反反覆覆说的都是荣父的事,有时候甚至记忆都混乱了。

按理说这该是病况转好的征兆,但周清雅精神越好,脸色却是越来越灰败,有时候话说一说就莫名其妙睡着,一睡就很难叫起来,呼吸轻浅得令人害怕,所以顾巧一直鼓励她说话,不让她一直沉睡,即使是已经说了几百次的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顾巧也每回都装作听得津津有味。

荣焕臣由镇上回来,入门看到的就是顾巧与周清雅相谈甚欢的模样。他心头一暖,贪恋着这温馨的一幕,手上关门动作就慢了,带进了些冷风,屋内两女立刻就发现他。

“唉呀,外头好冷,你快些先把身体双手烘热了。”顾巧很自然地来到他身边,将他月兑下来的大髦挂好,把人拉到原本她坐的位置坐下。那里旁边烧着火盆,暖得快,她塞给他一杯热茶,还不忘交代着,“你先别碰荣婶啊,手热了再说。”

然后她便转到后头灶房去,忙忙碌碌的像个小媳妇,荣焕臣的目光一直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内心充塞着温柔。

看了好半晌,他才将头转回,坐在那里烤着手,故作轻松地开口道:“娘,您今天觉得如何?”

其实看了看母亲的脸色,他也颇为忧心。

“很好啊,很好。”周清雅眼中有些意味不明,却是慈祥地笑了。“这阵子我觉得身体好轻松,好像离你爹越来越近了……”

谁知道那人死哪里去了,离得他近有什么好……荣焕臣按下心中的不满,撇撇嘴道:“是呢,娘离得爹越来越近,可就离儿子越来越远罗……”

“石头,不要恨你爹,他不回来一定有苦衷,娘相信他不是抛弃妻儿那种人。”周清雅又怎么不明白荣焕臣的心情,即使他极力掩饰。

“娘,您有没有想过,万一他一辈子都没回来呢?您熬得身体都坏了,值得吗?”荣焕臣终是忍不住,隐约吐露了对父亲的不满。

“那娘就等他一辈子啊,人总要有些念想,否则怎么活下去呢?”周清雅话中隐含之意,若是听明白了着实令人心惊。她是靠着思念活到现在,所以如果要求她别再等了,她是不是也活不下去了?

这对他这个儿子来说,多么残酷?她为爱牺牲了,那他呢?他在母亲心中竟是随时可以抛下的吗?

荣焕臣低下了头,握拳无语隐忍,健壮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否则他怕对父亲的不满会随时爆发开来。

周清雅看着儿子,幽幽地叹了口气。她心里其实对这个儿子有愧,她也想面面俱到,顾好儿子也顾好夫君,但她的身体却不允许,只能让她选择其一,所以,她只能委屈了荣焕臣,让他从小就必须自力更生,拖着她这个病弱的老母,一起等待那个忘了家的男人。

“孩子,娘其实……”她想解释却又词穷,因为确实她表现出来的就是爱情比儿子重要。

“娘,我知道的,您不用勉强自己,您要想他就去想,我已经长大了。”所以他有能力可以照顾自己,可以照顾母亲,可以暗自嫌弃那个抛家弃子的男人。

荣焕臣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终于又抬起头,只是他已经连掩饰的笑容都装不出来了。

顾巧恰好在此时又进门了,弥漫在室内的紧绷气氛顿时散去。她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几样小菜,一碗稀粥,炖鱼汤,还有一大盘的馒头。

她朝着荣焕臣笑了笑。“算准了你回来的时间做的晚膳,否则天气冷一下子就凉了,我刚才又热了一会儿,你和荣婶吃吧!我也该回去了。”

天色早就暗了,顾巧虽是住的不远,这时间荣焕臣无论如何也一定会送她回家,然而今日听到她要走,荣焕臣心里突然有种自己重视的东西最后似乎都会离开的惶恐。

母亲如此,顾巧也是如此,于是他本能的拉住了她的手腕。

“你可以不走吗?”他有些难过地问,深棕色的眸竟看起来墨色沉沉。

“可是已经好晚了啊,我爹娘会等我用膳……”顾巧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先是想拒绝,然而一个抬首,对上的却是他难得脆弱的眼神,她的顾虑马上就被打破,当下改了口。

“好……好吧,就留在这里用膳,但我得先回去和我爹娘说一声……”

荣焕臣笑了,像个孩童似的,“我去,我去说,你在家里等我,千万别走啊!”

话才刚说完,他就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顾巧见状,连忙抓起他挂在墙上的大氅追了上去,“石头哥,你忘了穿上外氅,外头很冷的……”

周清雅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微微地笑了,即使这抹笑容带着说不出的哀愁。

“巧儿,幸好有你,幸好有你啊……”

腊月开始,家家户户就要开始忙过年了,镇子上的集市也从这日开始越来越热闹,一直到二十八休市。

赶制新衣帽新鞋,自然是各家妇女首先忙碌的事,之后腊八还要做腊八粥、年糕,到了月底还要大扫除、祭灶、蒸馒头等等,准备迎接春节,所以顾巧也停下了史密斯那里的课,在家帮刘念芙黏鞋底裁缝新衣。

她手上这双可比龙船的大鞋就是做给荣焕臣的,虽说未婚少女给未婚男子做鞋,总给人许多遐想,但两家认识那么久了,如今周清雅身体又不好做不来那些事,所以顾家早年便将照顾荣焕臣的琐事全部接手,因为刘念芙要忙和一大家子的新衣新鞋,由顾巧来做荣焕臣的部分好像就变得理所当然。

然而才做了个开端,在暖烘烘的炕上做女红的母女两人就听到外头吵吵闹闹的声音。

她们对视一眼,一起走到屋外,便看到顾定国拉着顾安邦气急败坏地不知在说些什么,张玉珠也声泪俱下的骂骂咧咧,令人意外的是,旁边居然站着蒙着面纱的顾珍,唯一露在外头的双眼又红又肿。

这一家子为什么大冷天的来找碴,顾巧心里有数了。

“……应该被抬进去马家做妾的是你们家顾巧啊!马夫人当初看上的就是顾巧,他们马家财大势大,我能拒绝吗?谁知道那马员外……根本是个畜生,我们家顾珍帮顾巧挡了灾,被打得鼻青脸肿,你们必须负责!”顾定国声音不小,很快的便引来四周邻里围观,他这次算是豁出去了。

这么无耻的话也说得出来,原以为兄长已经改过自新的顾安邦不由气得发抖。“你这是什么道理?马家是我引来的吗?你用马家找婢女的名义,想眶骗我家巧儿去做小妾,结果你们顾珍自己爱慕虚荣被抬去了马家,现在居然有脸来叫我们负责?负什么责?”

“当然是按马家的意让顾巧入府,把我们顾珍换出来啊!”顾定国说得理直气壮,完全无视背后的指指点点。

他本来就是这种厚颜无耻的性子,否则当年弃养老父老母,脊梁骨早该被村人戳死。

原来当日顾珍出阁,被马家的小轿抬回去后,马夫人就发现轿子里不是顾巧了。不过顾珍也算小有姿色,同时马夫人早就告诉马员外替他纳了个新的小妾,马员外已经兴冲冲的等着,无可奈何之下马夫人只好将顾珍送上了马员外的床。

顾珍一看马员外不是当日那名儒雅的中年男子,当下就崩溃了,不过马员外虽然老,床上功夫却不错,顾珍横竖失了清白,索性破罐子破摔留下当小妾,一心只想在马家多挖点钱。

一开始马员外对她还新鲜了几日,但毕竟顾珍只是个村姑,没什么见识,也不懂太多迎合或勾引男人的手段,又自以为受宠,耍着她在闺中的大小姐脾气,这让马员外如何能忍,对她失去兴趣后真面目就露了出来。

三日一小打五日一大打还算是简单的,甚至将她囚禁起来,心情不好就不给饭吃,还搜刮走了她所有的嫁妆,连那件大红嫁衣也不例外,简直比他们乡下欺负媳妇的恶婆子还要苛刻。

顾珍被虐待得受不了,装了几天的孙子,放松马家下人的戒心后,趁着深夜爬狗洞出来,连滚带爬的逃回了海口村,对着父母就是一阵哭诉。

顾定国夫妻一听那还得了,别说女儿没从马家弄钱回来,顾珍有命回来已经算好的。他们也算疼爱女儿,所以当初也不会放弃五十两银子,按顾珍的意愿让她嫁入马家。

如今顾珍后悔了,他们自然要替女儿另谋出路。要在马家的势力下偷偷将顾珍送走是不可能的,唯一的方法是用另一个目标转移马家的注意力,让马员外放弃顾珍。

于是顾定国就想到了这苦原该是顾巧要受的,真要说起来,马员外肯定更喜欢顾巧,所以就决定将人换回来。

“作你的白日梦吧!你做事如此不地道,我就算拼着与你断绝关系也不会听你的鬼话把巧儿送去那肮脏地方!”顾安邦听到他的要求,直接呸了他一脸,他如今对这兄长当真完全死心,宁可不要这门亲戚!

“你说不要就不要吗?当初你自己画押答应将顾巧送进马家做妾,我这里可是有凭证的。”顾定国狞笑着,由怀里取出一张纸,摊开了亮在众人面前。

村里人大多不识字,顾安邦一家都读过书,算是比较特别的,他难以置信地瞪着那张纸,飞快地看了过去,上面果然写着他愿意将女儿送入马家做妾,还盖了手印。

顾定国既然敢拿这凭证出来,手印就不会是假的,顾安邦仔细地回想自己什么时候同意了这鬼东西,突然双眼一睁,暴怒道:“我明白了,那日你无缘无故请我饮酒,原来就是想把我灌醉了,趁我不省人事之时盖下手印!”

“你管我怎么盖的呢?”顾定国自然不可能承认,“总之你就是应下了这件事,这契书就算送到衙门去都是有理的。趁现在还有点时间,你还不快点将顾巧打扮打扮,弄点嫁妆,送到马家体面些,我再替她说两句好话,说不定能得马员外欢心……”

“你……”

顾安邦气得都要动手了,围观的村民也有忍不住斥责起顾定国的,但顾定国就是不管不顾,反正他要做的事成了就好,其他人的观感他是当真不在乎,何况这是家事,那些村民也只能说说嘴,难道还能插手?

因为顾定国那张契书还一直亮着,顾巧也上前来一探究竟,想不到她仔细一瞧后,表情变得有些难解,最后居然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意。

“爹您先别冲动。”顾巧拉住了顾安邦握着拳都抬了一半的手臂,指着顾定国手上的契书。“大伯这张契书,虽然是爹您画的押,但上头写的名字好像不是我啊!”

顾安邦愣了一愣,又细细的看去,果然上面写的虽然是顾安邦同意将女儿嫁入马家做妾,但女儿的名字写的却是顾珍。

也就是说,就算这契书真是顾安邦同意的,但同意的是顾珍去做妾,先不说他这个叔叔对父母俱在的侄女婚嫁有没有处置的权力,顾珍也早就入了马家门,这张契书无疑等于一张废纸。

一切突然变得滑稽,顾安邦知道顾定国不识字,还特地嗤笑着替他解释道:“你想害我家顾巧也不仔细点,你这契书上面写的名字可是顾珍啊!你不早已经把顾珍送去马家了吗,还来我这里吵闹做什么?”

这番解释让顾定国傻了眼,张玉珠及顾珍也傻了眼,连旁观的村民都张口结舌,其中有识字的还特地上前确认了契书,上面的名字还真的是顾珍。

顾定国这下拿顾安邦没办法了,全村的人都知道他想算计侄女顾巧,如今这张契书没了作用,他也没办法继续拿捏顾安邦。

就在顾定国起了坏心,思索着强抢顾巧的可能性,想不到村道上突然呼啦啦来了一群人,耀武扬威,其中一个突然往村人聚集的顾家看过来,指着顾定国就嚷了起来——

“在这里,姓顾的在这里……顾姨娘也在!走,全都带回去!”

来人便是马家的打手,很快地将顾定国一家围起来,不过看着四周都是村民,倒也没有直接用上暴力手段,带头那个反而朝着村人抱拳一揖——

“诸位,我们是马家的人,前来捉拿马家逃妾顾珍。这个顾珍偷了我们夫人的首饰逃出府,现在要带回家法处置,请大家莫要阻拦。”

他这番话又引起村人议论纷纷,因为顾定国的行为惹得天怒人怨,也没人想阻拦,众人还让开了一条道,让他们把人带走。

顾定国则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猛地瞪向顾珍,他压根不知道女儿还偷了东西!

顾珍心虚的回避了顾定国的目光,显然默认了这事,张玉珠一看女儿的表情就知道马家人说的是真的,直接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夫人丢了东西这事儿,还要和顾家两个老的讨个说法,昏了也要带走!”

于是马家人像扛布袋似的扛起了张玉珠,又推推换操的将顾定国及顾珍带走了,顾家门前虽然一堆人,却是一片寂静,彷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作了一场荒唐的梦。

“这……这是怎么回事?”顾安邦还没能回过神来,呆呆地望向顾巧。“马家人怎么会来得这么巧?那张契书又是怎么回事?”

顾巧却没有像顾安邦这般迷糊,反而若有所思地道:“我好像猜到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顾定国大闹顾家时,荣焕臣还在镇上购买年货,今日他拜托花婶再替他照看母亲一日。

镖局里的镖头知道周清雅病重,便让荣焕臣腊月就停工,好回家照顾母亲,等到开春再回来,就算届时周清雅身体没有转好,至少雇佣来看顾她的花婶也有空了。

荣焕臣领了这份情,便在回家之前先在镇上将大部分的年货买齐,包含干货冻果、瓜子饴糖、红纸线香、鞭炮年画……等等。

春联可以请顾家小书生替他写,新鲜的肉菜及蒸馒头的白面只能等到祭灶前买,至于年夜饭更是不用烦恼,顾家肯定会替他准备好,如果他不收,顾巧说不定还会生气,所以他只要提早把食材送一些过去就行。

带着满满几包袱的东西回家,一打开门,他以为会看见花婶,想不到却是顾巧坐在周清雅炕床前,正替她掖着被子。

“回来啦?荣婶刚睡。”

顾巧用嘴型无声说着,在他卸下包袱时倒了杯热茶给他,因为怕说话太大声吵了周清雅睡觉,待他喝毕便将他拉到偏间,唇角带笑,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

原想问她怎么会在这里,看到她这俏皮的表情便把问题吞回了肚子里,荣焕臣挑了挑眉,问道:“你肯定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吧?”

“是啊是啊,我等了你老半天了,你怎么现在才回?”她拉着他的衣角,声音有些撒娇。

她这小模样他还挺受用的,眼波都柔和起来。

“我去买年货,早知道你会来,我就早点回了。”他把唯一一包放在怀里还温热着的芝麻酥糖取出,塞到她手里。

可是这回顾巧没有急着打开吃,而是先放到了一边,拉他衣角的力道更大了。“没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今天大伯一家又上门了,原因居然是顾珍被马员外打怕了逃回来,大伯要我去马家做妾,好换顾珍回来!”

荣焕臣眼神微眯。“比我想像得还无耻啊!这番话他竟说得出口。”

“可不是嘛,谁会应他这种事!村子里的人都骂他呢!偏偏大伯居然拿出了一张契书,是他趁我爹酒醉时让爹按的手印,说什么我爹同意我入马家做妾,把我爹气坏了。”

虽然事情顺利解决,回忆起今早的画面,顾巧还是满心不舒服,把他的衣角几乎都捧成一个结。

结果荣焕臣反倒没有她想像那么生气,好整以暇地回道:“他不可能成功的,那张契书上的名字根本不是你。况且如果你被带走了,怎么可能现在还在这里扯我的衣服,都快被你扯破了。”

顾巧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连忙放开手讪讪笑着。“唉呀,扯坏了赔你一件就是。你快告诉我,那契纸上的名字不对,是你做的吧?你怎么办到的?”

她今日思来想去,也只有荣焕臣为了马家这事奔前跑后,还替她摆了大伯家一道,依他的作风不可能还留个尾巴让她心烦,肯定是断了大伯所有能威胁她的可能。

果然荣焕臣洒然一笑,那飞扬的神采顿时让顾巧的心跳失序了一拍。

“顾大伯不识字,顾珍又是个半桶水,他要写那样的契书,总不可能请你爹代笔,所以肯定会到镇上。我早就猜到他一定会想办法弄个什么凭证之类的东西来要胁顾叔,恰好镇上那个专门替人写书信的宋秀才我熟识,他为人急公好义,说明缘由后,他愿意帮我这个忙,原本只是做个预防,想不到顾大伯当真去找他了。”

“你简直是未卜先知啊!”顾巧当下心花怒放起来,他居然替她着想到这个程度。“石头哥我发现我一直小看你了,原来你挺聪明的?”

“我在你心中原来很笨吗?”荣焕臣佯怒问道。

“唉,没办法,人说胸大无脑嘛……”她开玩笑似的指了指他壮实的胸肌。

“你……你这臭丫头去哪里学的这浑话,胸大无脑是形容女人的好吗?”荣焕臣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简直被她绝倒。

瞧她居然还暗自窃笑,他没好气地斜瞪了她一眼,然后漫不经心地道:“看来你很聪明嘛?”

“那是,我本来就……等一下!你在笑我?”顾巧慢了半拍才领悟他在调侃她胸小,当下脸都涨红了,口不择言地道:“我告诉你我还会长大的,你你你,你等着看!”

“我等着。”都等了好多年了,他在心里加了一句。

“哼!我要回去了。”顾巧脸都快烧起来,觉得聊不下去了,虽然是自己起的头,但这种话题总是女人吃亏。

所以她一个跺脚,转身就往大门走,讵料荣焕臣的声音慢悠悠的由她身后传来——

“芝麻酥糖不要了?”

顾巧娇躯一僵,突然掉头,一把将芝麻酥糖的油纸包抄起,然后朝他做了一记鬼脸,便飞也似的开门跑掉了。

荣焕臣摇摇头,哭笑不得地将门关好,一回头却见到炕床上的周清雅睁着眼微笑看着他。

“巧儿走啦?”

“刚走。”荣焕臣上前将周清雅扶起,在她背后放了个顾巧做的软垫,调整成较舒适的姿势。

“石头,对于巧儿,你是怎么想的?”

其实小俩口方才在房间里的对话周清雅都听见了,自家儿子若不是心里有那个意思,是不可能和一个女孩子开那般过火的玩笑。

可以说除了顾巧,他对村子里任何的女孩子连个笑容都欠奉。

荣焕臣对于这个问题没有犹豫,很坚定地回道:“我要娶她,这辈子我只想娶她一个。”

周清雅笑了。“虽然你没说过,但也能猜得出你的想法,我想你顾叔顾婶应当也心里有数,否则不会让巧儿跟你走得这么近,只是……”

周清雅的笑容微微收敛起来。“凭巧儿的条件,其实可以嫁到很好的人家,偏偏我这身体拖累了整个家,你若想娶巧儿,咱们这家底还不够,总不能让她入门就是吃苦受穷。幸好巧儿还小,还能等。

“石头,你的能力好,武功高,脑子又灵活,是能闯岀一番功业的,娘会向你顾婶和顾叔提一提,请他们家等你几年,别这么快替巧儿说亲,让你能风风光光的把巧儿娶回来……”

荣焕臣定定的看着母亲,不管她为了那个不值得的男人让他这儿子吃了多少苦,但至少她对他的一颗慈母心是真真实实的,他也没有怀疑过。

他确实需要这样的帮助,要不是一事无成,他早就自己去和顾家提亲事了,母亲拖着病体还想着要替他争取这样的机会,他既感激又感动。

“谢谢您,娘。”他轻轻握了下母亲的手。

母子两人温情叙话,对未来做了很多设想,包含了要把房子重新翻修,以后让顾巧嫁过来时能住新房,然后两人要生几个孩子,他要如何帮顾巧把她那些滞销的通译书给卖出去云云……

只是荣焕臣此时却没想到,周清雅已经等不到看他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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