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心头朱砂痣 第十五章 何况到如今
昭阳王成亲开宴,西关除了每年一度各屯堡联合举办的跳大神外,难得有这么大的喜事。
喜宴主要办在昭阳王府前院的小校兵场上,座席往大门外拓开,昭阳王与民同喜,大碗吃肉、大口喝酒的宴席连开三日,前线戍边守城的将士这三日中若轮到休日,亦可来后方十余里的昭阳王府吃一杯喜酒。
待宴席结束,又过十多日,李明沁才有那种从一团忙碌中缓过气儿的感觉。
如今她是昭阳王妃,是王府的当家主母,凭借着上一世“经营”过某位大将军王爷府邸的经验,这一次虽位在西关边陲,于她来说要立竿见影一下子就上手也不是多难的事。
只是不知是否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甫新婚就得操持整座空落落的王府,平日里虽有王爷的亲兵供使唤,但亲兵们毕竟都是小军爷,更可能是未来的国之楝梁,她家王爷使唤得起,她这个昭阳王妃可用不太下去。
于是就得拨空亲自审核一下府里之前招进的仆役和仆妇,庆幸被“不肖主子”硬顶上来当总管的滕伯识人甚明,在西关这儿招进来的人手都挺好,连管着灶房的大厨、二厨都是顶好的。
而她身分虽贵为王妃,生活作息中许多事务早都惯于自理,身边有瑞春和碧穗两丫头便也足够,无须再招人入府。
总之新婚过后,她忙得像只打转陀螺,待诸事底定,大丰屯外的昭阳王府是她如今的窝,而大丰屯内的滕家三合小院则仍是她天天开张的医馆。
每日晨时夫妻俩一同用过早膳,封劲野带着亲兵往前线营堡而去,她就带着瑞春和碧穗回大丰屯医馆坐堂。
每日上医馆求诊的屯民们一开始碍于她的昭阳王妃身分还有些拘束,但剽悍且顽强的边陲百姓们性情毕竟不一般,见她婚后仍柔柔软软一副好拿捏样儿,但医治起病人来柔中带刚、软绵绵中硬邦邦,与之前根本一模模一样样,屯民们便也跟着肆无忌惮,一下子又恢复往日寻常,当着她的面,荤素不忌什么话题都聊,甚至有几位婆婆和嫡子都敢管到她的房事,问她和谐不和谐。
噢,是很和谐啊!
李明沁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抑住当时脸上的春情泛滥,仅是腼腆羞笑带过,却也惹得婆婆和婶子们跟着她一道脸红。
估计这般被屯堡长辈们关注房事的事,还得持续好一阵子,她的脸皮倒也打磨得越来越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渐寻得应对之法。
成亲大半个月后,一批从帝都昭阳王府拉来的什物送抵西关的昭阳王府。
那些什物在王府仓库中搁置了将近一个月,这一日,李明沁自个儿排休待在府中,终于能腾出手理一理搁置在仓库中的物件。
东西不多,揭开三只大木箱,光是用兵和阵法的书册就占去大半,再有两套轻铠甲以及几柄刀剑,再加上几套旧衣物也就差不多了。
李明沁没唤瑞春或碧穗过来帮忙,而是独自一个窝在库房角落慢慢整理,偶尔也翻阅一下那些兵书,想着等天气大好得把书全晾晒一番,想着王府内也得整出一个藏书阁来才好,不然自家王爷的书房怕是难以收纳这许多。
收拾箱中旧衣物时,她还想,得帮封劲野裁些新常服,纳几双靴子。
她虽然什么本事都学了点,裁衣纳靴的活儿还真不通,不过大丰屯里有手艺高超的裁缝师父和制鞋的老手,可以请人裁制,等有了成品,衣物或靴上再绣些特别的花样,刺绣这活儿她倒是能亲力亲为。
然后那几把兵器她就没碰了,打算晚些等封劲野回来再跟他提一提,看他自个儿想把它们摆放在哪里。
基本上前院小校场两旁的武器架皆已摆满各式刀剑长枪,连硕纥军惯用的兵器也蒐罗齐整,有时她都觉着自己是住在军大营里。
内心一笑,她正要抱着那几套旧衣离开,人才起身一半又坐回矮凳上。
眼角余光不意间觑到箱中角落还有一个小木匣。
她弯身去取,木匣约她的手摊平那么大,就着斜斜穿透窗纸而进的光线去看,是一只红酸枝木制成的匣子,触感温滑,纹理细腻,匣身与匣盖上雕琢着蝶恋花图,十分别致,但……怎么看都不像是封劲野会收藏的东西。
木匣未上锁,她扳开铜制扣环掀盖一看。
“咦?”是女儿家之物,一条素色帕子。
李明沁瞬间被呛得满腔满口酸溜溜,都不知是哪家姑娘的私物,竟被他如此私藏保存!
此时库房的门被推开,不知自个儿的秘密已遭翻出的男人大步踏进。
这位王爷乍见到妻子之际本要笑开颜,但嘴上那抹笑尚未拉开,瞄到妻子手中那只再熟悉不过的小木匣子,刚峻面庞陡然变色。
他若没上前来抢,李明沁也许还能平静说话,偏偏他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冲过来,倏地夺走那只罪该万死的木匣,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藏于身后,这会儿,再温驯可人的女子都要撒泼。
“她是谁?”李明沁倏地立起,两手叉在腰上,她鲜少会摆出这般“对峙”姿态,可见真被惹火了。
“谁、谁是谁?”某位大王眼珠子心虚转了转,还连吞两次口水。
“还装蒜?”气不打一处来,她扬眉瞪人,嗓声变高。“王爷当妾身瞎了吗?那明明是女儿家的帕子,瞧着是有些旧,但仍保存得甚好,王爷私藏了多少年?那方素帕的主人是哪家姑娘?是你当年在西关戍边时就瞧上的吗?那姑娘如今也在西关吗?你与她见没见面?”
李明沁克制不住劈里啪啦问了一长串。
她也不知自个儿怎么了,近来情绪起伏似乎大了些,其实眼前的事可大可小,不往心里去便好,但偏就看不开。
“你给我说!今儿个老老实实交底了,这事就算揭过,妾身从此再不提问。”
封劲野张了张嘴,慢吞吞老实答话——
“许久前在西关时就瞧上的,她如今也在西关,我与她常相见……”
然后他话还没说完,李明沁已流出两行泪给他看。
“阿沁!阿沁听我说啊!”他先是毫无意义地挥动单掌,那只手试图探向掉泪的人儿时竟被对方一把揪住。
李明沁抓着他的手张口就咬,咬得封劲野动都不敢动,疼得不得了,心疼。
他哀号。“小心你的牙,咬坏了可怎么办?我不怕疼,就怕你疼,阿沁乖,别咬了,乖啊,再咬要崩牙的!”
不是说老实交底就可揭过吗?他底都还没交完啊!
李明沁丢开他硬邦邦的手,突然就哭出声来,泪水急涌,一下子就哭红双眼,连鼻头都红通通,像受了什么天大委屈,非常之可怜。
眼前男人探手过来替她拭泪,手里拿着的……竟是一条素帕!
是木匣子里的那一条!
“不要!”她立刻扭头闪躲,边推拒边哽咽嚷道:“才不要用别人家的帕子,你拿开!”
封劲野叹气。“不是别人家的,是阿沁的帕子啊。”略顿。认了。“是当年你替我治伤,用来包紮我手上伤口的帕子,阿沁可还记得?”
“……呃?”哭得泪眼花花的人儿骤然懵了,楚楚可怜的五官瞬间定住一般,有种无与伦比的呆萌感。
封劲野内心摇了摇头又是叹气,干脆收起帕子将她打横抱起,趁着她还傻乎乎不知推拒之际,一路将人抱回主院寝房。
沿途遇上好几个忙着洒扫、整理园子的仆役和仆妇,众人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退到两边让出道来,眼角眉梢窃窃地漾出笑意,以为自家王爷这是要把王妃“打包”回房干些好事儿。
封劲野管不了底下人怎么想,只在乎怀里人的想法。
一踏进主院寝房,正在里头整理的瑞春和碧穗对视一眼,脸蛋随即红了,两婢子想法很一致,忙低着头迅速退出,更不忘将房门带上。
封劲野一直走到榻边才把人放下,让妻子斜卧在迎枕上,并细心地月兑掉她的小靴,自己亦在榻沿边落坐,大有要好好谈开之势。
他从怀中掏出那条引发误解的素帕放进妻子手里,轻沉道:“是阿沁的,你看仔细了。”
李明沁终于有些回过神,下意识将折成四方的帕子摊开。
帕子四个角各绣着“日、月、水、心”四个古体小字,当时她刚跟着清泉谷谷主学习古体字,古字如图纹,她便突发奇想把自个儿的名字拆开,分别绣在方帕的四角,那“日、月、水、心”合起来正是“明沁”二字。
是她的帕子没错。
封劲野本以为误会解开,没事了,她却抓着素帕扁了扁嘴,呜呜地又哭起来。
“等等!这、这又怎么了?”粗掌用力摩挚了把脸,依旧莫可奈何。
李明沁也不知怎么了,就莫名其妙一阵委屈涌上,但这一回挺快便收住眼泪。
摇摇头,她抓着袖子擦脸,鼻音甚浓问道:“帕子上沾着什么?看着像似血印子……是你那时伤口流的血吗?”
帕子折起时将污点藏住,摊开才见着,那血印虽不大,但暗红偏褐的痕迹在素帕上格外明显。
封劲野屈指揭掉那滑到她下巴下的一滴泪,语若叹息——
“帕子上曾经沾过我的血,但本王当时便把它洗干净了……而这上头的血迹,其实是阿沁的。”
“……我的?”又有点懵了。“怎么会?”自言自语着。“那时候……我没受伤啊。”
她发觉眼前男人的表情似不太自在,两边颅骨的颜色竟明显变红。
“阿沁是没受伤,但呃……确实流血了。”大掌抓抓后颈又挠挠脸。“不是你帮我包紮的那一天,是后来我上不知山遇见你上山采药的那一日,阿沁流血了。”
李明沁敛眉试着回想,只记得当时悬在悄壁上险些出大事,是他救她月兑险。“你及时出手,我被你慢慢拉上崖顶,得救之后,我记得自己确实吓到大哭,但并未受伤流血,我好好的,然后……然后……”
“然后你突然痛到脸色惨白,本王快马加鞭将你带回营堡,交给清泉谷谷主前辈。”他替她说完。
李明沁蓦地轻呼一声,双眸陡抬,香颊染上潮红。
她怔怔看他,终于记起那一日自己确实流血了,是她女儿家的初潮。
谷主前辈说她都满十三岁了才来第一次,比寻常姑娘家是晚上一些,但身子开始产生变化有利于克制她身上的寒症,还瞩咐她要珍惜每个月的小日子,趁机多多调养。
“噢……天啊……”都记起来了,她双手捣住脸,声音闷在掌心里,既懊恼又羞极似。
“当时王爷抱我上马,把我圈在胸前臂弯里一路赶回,所以是我流出的血把你弄脏了,这条帕子那时候却是在你手里,你顺手取出来擦拭,这才留下血迹,是吧?”
她的柔萸被一双厚掌分别握住,缓慢而坚定拉下,红女敕脸容重新展现出来。
“是。”他带笑回答。“阿沁的初潮沾在我手上,当时以为你真受伤了,后来才晓得不是……”
李明沁又低低叫了一声,脸蛋红透,然后有什么在脑海中闪过,她顺势逮住重点——
“等等!王爷方才回答说,这帕子的主人是许久前在西关时就瞧上的,你那时候就瞧上我、喜欢我了,是不是?所以才把妾身少时之物珍藏到如你被先帝召到帝都去时,把它带了去,而今请旨回西关,它又被送回来……王爷原来喜欢妾身那么久了,从好多年前就喜欢上,我说的可有错?”
她如愿觑见他满面通红,眼神还往旁飘了飘,一副内心秘密完全被她说中的模样。
“秘密!”她倏忽间又想起什么,反手握住他一双大掌。“王爷与我的缘分始于西关,后来再会,你说其实早就把我认出来,之前一直未提,是因为其中有你的大秘密,王爷对妾身原来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这便是你所谓的大秘密了?”
男人没有答话,而是将脑中灵光乍现、频频挖出秘辛的妻子拥入怀中,低头就吻,用热烫的唇舌堵住她的小嘴,同时也间接承认她所有的提问。
李明沁热切回应,这一刻心彷佛要融化开来。
她忽然意会到,他上一世立下彪炳战功,在建荣帝的垂青下封王,并向帝王乞恩欲娶隆山李氏女为妻,寒门出身的他不是想攀上什么百年世族、高门大户这等高枝,却是专为她而来。
他已经留心她这么久,上一世她不知,如今终于明白他的用心。
“封劲野……”抵着他的嘴,他的名字从她唇间多情泻出,婉转如吟。“我心悦你,永远只有你……”
她再度被打横抱起,暗门打开,男人抱着她走往那条通向暖池阁的密道,行走其间,亲吻未歇,两张嘴未分开须臾……
暖池阁内的一场情事从池畔缠绵到暖池里去。
对对方毫无保留,从心到身,由里而外,连魂魄都相依。
欢爱过后,李明沁神识渐稳,气息稍缓,软软偎靠在丈夫怀中的身子仍在余韵中悠荡。
合着眼并未睡去,感觉在暖泉下的那双厚实大手仍在她的肌肤上流连,生着茧子的指月复以及粗糙掌心抚过一身女敕肤时,总引得她细细轻颤,月复中一阵疫软。
潮湿的吻落在她的发心,像也吻在她唇间与心上,她恍惚露笑,听到他低柔出声——
“当时听闻阿沁并非西关土生土长的姑娘,而是来自帝都的小姐,本王一开始心里是不痛快的,都想狠狠捶自个儿脑袋瓜两拳。”
“当时”指的是何时,李明沁慵懒双眸陡地掀开,一下子理解过来。
未料及自家王爷会在这时候跟她告白,什么胭意和虚软感迅速消退,她抬起头近近看着他,男人纯然阳刚的面庞有着教她悸动不已的柔软。
“来自帝都不好吗?非得是西关的姑娘才成吗?王爷又为何想捶自个儿?”她不禁连三问。
封劲野忽地咧嘴一笑,有点自嘲的意味,单掌顺着她身子美好的曲线缓缓抚上她的脸,引得她咬唇微颤。
他轻哑道:“如若是西关的姑娘,那勉强还有能耐追到手,谁知竟是个帝都出身的小姐。”峻唇一勾。“当时尚不知隆山李氏是大盛朝的百年世族,之后听闻了,心都凉了大半,又恼自个儿痴心妄想,如何都想着,自是恨不得揍这颗冥顽不灵的脑袋瓜几下,看能不能把自己揍清醒。”
这绝对是情话,尽管不含一星半点的情字,却满满都是真情。
李明沁眸底忽地热烫,鼻间泛酸,藕臂环上他的硬颈,仰脸亲上他的唇。
“你为我而来,最终得到我了。”咬咬唇。“封劲野,你还是别揍自个儿吧,别让自己太清醒,我怕你一旦清醒,会觉得眼前一切荒谬得不可思议,届时清醒到若不要我了,我会难过死的,真会死的。”
对西关这位大王来说,这绝绝对对是妻子的情话,尽管话中半个情字也没提,却也是满到炸开的情意。
情深至此,言语又成空白虚无之物,唯有两具身躯紧密相连,深入彼此,以这样的法子方能彻底证实那难以言喻的羁绊与绝对的心有所属。
悠悠转醒时,她已被丈夫裹在大棉巾中抱回前头的正院寝房,连一头湿发都受到照料,被细心地绞去水气。
软榻温暖,贴着她身子的男性躯体更是热烫,只觉整个人恍若在云端。
她懒懒半掀开眼皮瞅了丈夫一眼,红唇微微笑开,掩下羽睫就要进入黑甜乡,一缕缕可心的思绪留恋不消,仍在脑海中盘桓。
她想着与他之间的情缘起始得那样早又那样隐晦。
想着他对她“当时已留心,何况到如今”的心境。
想着他竟把她的素帕私藏那么多年,欸,那方帕子上还沾着女儿家的初潮,他都不嫌脏,还视若珍宝……
太爱他。
何时喜爱上的已不可知,历经两世,落在她心尖上的仅他一个,她亦是为他而来。
倏地,她眉心微蹙,脑中思绪忽然打了个踉跄。
何事想不明白?
素帕上的那一抹初潮……噢,说到女儿家的私密事,她的月事像有一小阵子没来了。
唔,认真要算,应该快有三个月了吧,差不多就是成亲前一个月到现下,小日子都没来。
那时候清泉谷义诊团一行人被接进刚竣工的昭阳王府作客,谷主前辈那些天还跟她聊了许多,只可惜清泉谷的人没能留下来参加她与封劲野的成亲宴,在圣旨赐婚要他们即刻完婚之前,谷主前辈就领着大伙儿离开西关了。
记得谷主前辈要她多吃多动把身子骨养得再壮实些,说是有利于将来生产……欸欸,八字还没一撇呢,她跟封劲野从上一世到这一世都如此亲密纠缠,她的肚子仍一点消息也没,许是身上寒症之因,实难怀上,若然有丁点动静,她岂会不知?岂能无觉?
突然——
“哇啊!”惊呼陡出,都快眠去的神识瞬间清明,她被吓到般用力抱紧男人劲实腰身。
也快睡去的男人被怀里的娇人儿惊了一跳,下意识收拢臂膀将她牢牢回抱,哑声直问。
“怎么?作恶梦了吗?”蒲扇大掌抚着她的果背,轻拍着,带出满满护卫感。“没事……没事……”
“封劲野,我、我好像有事。”略顿,咬咬唇。“噢,我想这会儿真出事了。”
闻言,睡意散退,封劲野也清醒过来,将她裹在被中拥着坐起。
“出什么事?”他目光在她脸上迅速梭巡,以为她哪里不舒服,大掌探进暖被中正欲模索确认,却被她一双小手抓住。
“那时候……就是我在冬涌湖出事,被你带回昭阳王府的那时……”回想着,努力把话说清楚。“谷主前辈也让你遣人迎来,恰能替我诊治。后来我醒了,回到滕家三小院的大丰屯医馆,清泉谷一行人也都过来帮忙,那时我跟前辈再次请教治你内伤之法,而今过去两个多月,你体内隐而未发的内伤已圆满祛除,然后我、我……”吞咽唾津。
“然后你怎么了?是你身上的寒症作怪吗?谷主前辈诊出什么了?”他紧声连三问。
李明沁连忙摇头。“寒症没作怪。如今回想,这两个多月来,畏寒的毛病像彻底消失不见了……前辈那时在三合小院同我说话,她模模我的头,又拍拍我的脸颊,然后她、她最后把手覆在我的肚月复上。”边说着,她将他厚实温热的手拉到自个儿软绵绵的肚子上——
“她老人家说……会没事的,能有什么事。她还说,如今多了这一点骨血相护,终得安然。”
略顿,她深吸一口气紧紧望着男人,吐气如兰道:“我刚刚突然想到,小日子已许久未来,都有两个多月了吧……王爷,我想我是有了,而且谷主前辈很可能那时候就瞧出来,只是我自个儿没能领会。”
封劲野先是如坠五里迷雾,被她的话带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但他的掌心正熨贴在她肚月复上,被她一双小手所包覆,蓦然间脑中激光浮掠,像天外飞来一拳狠狠捶中脑门,他陡然领悟。
“孩子……孩子……”峻目渐渐瞠大,满脸不敢置信。“阿沁肚子里有了?有我们的孩子了?”
“应该是,还没能全然确定。”李明沁赶紧补一句。
封劲野扭着浓眉不依。“什么应该是?就是就是。你月信迟了那么久即是证明,莫怪阿沁近来身子丰腴许多,皮肤女敕滑无比,胸/ru也变大到恰合本王一掌盈握,臀儿的肉也多了些,又挺又翘唔唔……”
口无遮拦的嘴被害羞的人儿伸手捣住。
“你别说了。”她肌肤泛红,眼角眉梢都是笑。
他先亲亲她的指,继而躲开她的手,又道:“好,好,不说,反正都是本王在用,本王心里有数便可。”
男人这不正经的样子是她熟悉的,感觉像回到所有重生和劫难都未发生之前,却比那时候多了份灵犀相通、心心相印之感。
她轻捶他胸膛一记,笑得把脸埋在他颈窝,还张嘴在他肩头咬了一口。
欸,她这一会儿哭一会儿喜的,心绪如此起伏,原来是有了呀……
傍晚时分,一名在前线随军的老军医被昭阳王的亲兵用马车请至昭阳王府。
人说医者不自医,李明沁对怀有身孕一事尽管颇有自觉,仍需请其他大夫再诊诊,如此才能全然笃定。
老军医拿手的虽是正骨与外伤,要号出是否为喜脉大抵也难不倒他,加上李明沁的脉象甚是明显,老军医才号完一边的腕脉,另一手也甭再瞧,十分斩钉截铁就起身恭喜跟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昭阳王爷。
“赏!都赏!”某位大王心花怒放,仰天大笑,那笑容简直与日月同光,不仅重赏老军医、瑞春和碧穗,王府上下全都得了赏钱,当真喜气洋洋。
入夜,两婢子见王爷再次回到主院寝房,非常有自觉地赶紧退出。
倚枕斜卧的李明沁欲要下榻,被两、三个大步赶到榻边的男人很快制止。
“别忙,本王在外间已漱洗过,阿沁乖乖躺着便好。”
李明沁不禁笑叹。“该动还是得动,鲁军医也说了,按脉象应已怀上两个多月近三个月,胎儿该也坐稳了。”
封劲野咧嘴笑开,踢开两只大靴上了榻,静静地盘坐在妻子身侧。他摊开大手去抚她的肚月复,神情仍有些不敢置信。
“按日子推算,应是冬涌湖意外,本王将你抱回王府那一次怀上的,那时候我跟阿沁和好了,阿沁把自己又给了我一次。”
她轻应一声,秀颜白里透红。“应是那时候没错。”
“然后本王才把活蹦乱跳的精华给出去不到一天,清泉谷的谷主便从阿沁身上瞧出端倪。”他摇头一叹。“这位谷主前辈也太火眼金睛,怎么看都不是个人。”
李明沁原本被他的话弄得想笑又害羞,听到最后忍不住拍了他一下,娇叱。“谷主前辈当然是个人!她、她就是……就是有时候比较神一点。”
封劲野闻言笑了,对那位谷主绝无不敬之心,他讨好道:“离开帝都时,皇上赐我一方通行铁牌,允本王在大盛境内通行无阻,待这阵子将军务安排一番,我带阿沁回一趟清泉谷,访一访谷主前辈,可好?”
“好!”她笑得更开怀,又去抓着他指节分明的手揉揉捏捏。
他屈指轻轻摩拿她的颊面,几息后才道:“还有帝都李宅以及你隆山祖宅,阿沁若想回去探看的话,本王都陪着。”
李明沁蓦地顿住,眸光锁在他脸上。
那是沉静淡然的神态,彷佛她真是个远嫁边城的女子,而他是可以陪妻子回娘家探亲的寻常汉子,没有前世的被害,亦没有今世的复仇,全为她妥协。
她抿唇一笑,坦率道:“不急,待孩子顺利落地,再寻个时候带孩子回帝都让孩子的亲祖父瞧瞧。至于隆山祖宅,我比较牵挂的就只祖父一人,但如今大伯父与二伯父两房都迁回祖宅了,想必更能照料好祖父的起居,只是王爷届时若随我一道回隆山,少不得又要与我那些亲族们过招,可得处处留神了。”
他拨了拨她的浏海,嘴角微扬——
“不管要过多少招,只要有阿沁护着,本王就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好。”她将他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亲,虽未多言,但看着他时,那眼神是全然的承诺和绵长的情意。
封劲野挥熄两盏烛火,仅留角落一点幽光,放下床幔,他搂着妻子躺卧下来。想待他很好很好,也想讨好他,回报他的对待,李明沁抚模着自家王爷的脸部轮廓,嗓声绵绵问道:“那王爷可有要妾身相陪之事?还是希望妾身为你做些什么?”
“嗯……”某位大王沉吟中。
李明沁几乎屏息以待,一会儿听到丈夫的声音正正经经在幽暗中响起——
“有,确实有这样的事,需得阿沁相陪才能做到。”一顿。“本王记得当年阿沁在陪嫁衣箱里藏着一方黄绢,作为压箱宝的黄绢上绣着好多小图,那些绣图着实精彩,男女的表情和姿态栩栩如生,简直跃然于黄绢上。”
怎么突然提及这事?她模到他嘴巴咧得开开的,都能模到他两排牙了。
男人继续道:“黄绢上的各种图,本王曾仔细瞧过,全深深刻划在脑海里,记得有几个小图一旁还细心地写下说明,那是为了与有孕在身的女子共享鱼水之欢所设计的姿势,最能减轻孕妇的负担,且在孕期女子身子更为敏感,那些格外特别的姿势能让男女双方分外销魂,等阿沁的肚子显怀了,阿沁也陪本王销魂一番,可好?”
这男人又开始不正经得很正经!
李明沁笑得巧肩直抖,耳根热烫,全身肌肤差不多都红透。
既然有心要讨好他,对他好,她只有乖乖顺从的分儿了。朱唇附在他耳边,轻柔说道:“不只要陪王爷销魂一番,还要销魂许多番,王爷舒畅欢喜了,妾身也才欢喜。”
夫妻间的情话果然太无耻销魂。
封劲野再次咧嘴笑无声,头一偏,精准吻住那张甜美小嘴,臂膀微微收紧。他不敢吻得太深,轻舌忝慢吮着,双手也不敢太造次,想着对她为所欲为的这些日子,她肚里其实已有娃儿,今日在暖池阁中那一场情事也是炽烈激切毫无保留,想想都有些后怕,但又觉得他封劲野的种就是强、就是争气,不畏风雨,不怕打磨。
哇哈哈哈——暗暗想着,又想仰天大笑。
一吻方歇,两人交颈而卧,柔软气息弥漫在这床幄内的小小所在。
“如今有了身孕,阿沁是怎么想的?”他忽而问,声音略沙哑。
“嗯……我就想啊,也该有孩子了呀。”这是让他们等了两世才愿到来的生命,如此珍贵可爱,令还未见到他又或者是她的一双父母充满想望。
男人与她灵犀相通,霎时间似也感受到她内心波动,明白她的念想,于是两颗脑袋瓜抵在一块儿,呼吸吐纳渐渐同调,他的动心动情化成一个渴求——
“阿沁……”
“嗯?”
“我还想听你鼓琴。”那几丝沙哑显得如此低柔,似吟若叹。“那时候,你每晚都会横琴而鼓,有一晚没听到你的琴音,原来那时阿沁独自一人上不知山采药,竟还在山上过夜……”
这一次换李明沁在幽暗中无声笑开。当年那个外表糙老、实际是个少年郎的他,是真的对她留心了呢。
她回应道:“王爷想听琴,那阿沁就鼓给你听。”
认真回想,自上一世他死去后,到得重生的这一世,她未再鼓琴弹奏,而今是要为他再奏琴音。
然而她尚且不知的是,当年那战事频繁的西关边陲,一个玉人儿般的小姑娘的指下之音,曾带给一个吃百家饭长大、自小就在前线军营中打滚的十六、七岁少年郎怎样的慰藉。
宛如乌云散退,云开月现,更如尽目皆荒芜中,突如其来横过一弯七彩斑烂的虹。
男人将这有点害羞的秘密藏于心中,再一次把笑印在她同样笑着的娇唇上。西关的荒凉开出骨干丰腮的情花,以情浇灌,无尽勃发。
他的心啊,全给了她,就如同她的心尖上,只有他。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