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心头朱砂痣 第一章 很好也很坏
大盛朝,建荣三十七年。
稳稳占据在角落的是一只黄花梨木制成的衣箱。
衣箱外表浅雕着“丹凤朝阳”的图纹,线条细腻,构图别致,一切若浑然天成,在这大盛朝,以凤为题材的纹饰不仅象征吉庆祥瑞,倘使用在嫁娶之物上亦有夫妻和睦、幸福美满之意。
这尺寸甚大的衣箱正是她近百抬的嫁妆之一。
在一年多前的深秋时分,箱里头装着满满的精致华服以及新制的家常衣物随她嫁进这座巍峨的昭阳王府。
成为昭阳王妃已然一年多了,忽地记起箱底藏着一只小木匣,真真鬼使神差,也不知今儿个为何会记起那一教人害羞的物件。
两名贴身服侍的婢子瑞春和碧穗被她随意用了个借口遣去办事,此际房中仅她一个。
午后春光绵绵,带暖的薄亮光线从半敞的雕花菱格窗外丝丝泄进,微凉东风吹不散她耳尖、云鬓边以及颊面上晕染开的热气。
心音鼓动,她下意识攥起粉拳往左胸房压了压,跟着深吸一口气再徐徐吐出,她探出一只藕臂往箱底捞,木箱颇深,都快把她整个人吞掉。
在层层柔软衣料的覆盖下,她捞到兴之所起欲要寻找的那只木匣子。
木匣约巴掌大,她抱着它蹲坐在箱笼边,又一次深深呼吸吐纳,怀着既忐忑又害羞的心绪轻巧揭开匣盖——
扁扁木匣子中端端正正搁着一方折迭齐整的丝绸绢子。
她取出那块淡黄色绢子顺手摊开,绣在丝滑绢面上各种男女缠绵的姿态亦随之展现在前,映入眸心,令她紧紧盯住,捧绢的小手隐隐颤着。
“夫人是藏了什么宝贝玩意儿在衣箱底?”
“哇啊!”吓得她够呛。
随惊呼一出,李明沁下意识抛掉那方淡黄色绢子,俏圆小臀一下子贴落地面,实没跌疼,但小心肝吓到都快跳出喉咙。
陡然现身的男人身形异常高壮,挺立在那儿形成庞大阴影。
以她为例,她的身长在盛朝女子中绝对算得上修长高-,柔韧体态亦非时下偏爱的纤弱之姿,但若把她摆到这男人面前,顿时感觉自个儿纤秀极了。
男人的双肩足足有她两倍宽,长手长脚,虎背熊腰,即使她踮起脚尖站着,脑门儿也顶不着他的方颚。
他结实的胸膛宛若一堵墙,既厚又硬,而那一双蒲扇般的大手能将她的腰身合握,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她整个人抱来挟去,便如此时——
李明沁被一只健臂捞起,她浑身僵硬,待回过神来,男人已抱着她坐在按他的身长特别订制的大榻上。
他坐在榻沿边,姿态轻松,她则坐在他左大腿上,腰间被他一条臂膀缠住。
“夫人藏着的宝贝儿,也让为夫瞧瞧。”说着,他右手突然现出一方淡黄色绢子,正是李明沁适才抛掉的那一块。
真真被吓懵了,根本未觉绢子被男人顺手捡了来,此刻见黄绢摊开,离得这样近,绢面上男女交缠的各式姿态全映入男人眼底,她不禁惊呼一声,想也未想,两手竟直接摀住他双目。
“你、你别看!”这人就爱捉弄她,明明个头儿那么大,进房里来却未发出丝毫声响,都不知躲在一旁觑了她多久,李明沁越想越恼,脸蛋越发热烫,觉得头顶心都快热到冒烟。
男人低声笑了,不仅咧开唇峰明显的峻唇,被她蒙在柔荑下的双目亦随之弯弯。
“夫人今日特意将压箱宝的黄绢翻找出来,不就是想寻本王一同参详研究吗?怎么临了又不让我看?”
李明沁真想掐他一记。“那才没有……没要寻你什么……什么参详研究啊!”
男人仅用单掌便扣住她的双腕,一把将她的手从自脸上拉开,粗砺掌中犹抓着绣满春情图样的黄绢子。
他盯着她,紧紧盯住,勾唇慢声问:“夫人不寻为夫一同参详,还能寻谁?”
李明沁心头微凛。
近在咫尺的这张男性俊庞尽管在笑,掠过那深邃瞳底的光却显犀利,任凭他如何掩饰,如何举重若轻,她似乎都能轻易捕捉。
好古怪……与他之间。
完全不相识的两人因他的求旨赐婚走到如今这般境地,本以为这段姻缘是帝王乱点鸳鸯谱,未料婚后的发展颠覆她所能想象。
彷佛一点点走进他内心领地,无意间亦允他一寸寸侵入她的生命里。
莫名的,能觉察到他的心绪波动,此际该如何答上他的问话,她需得留意。
“我、我谁都不寻,就翻出来给自个儿瞧瞧还不成吗?”她涨红脸儿回了一句,双腕扭了扭试图挣开他的掌握,无奈挣不月兑。
男人挑起单边剑眉,高深莫测般瞅着她。
“王爷……你放手啦。”李明沁放聪明了,不跟他比力气,只是他掌中抓着黄绢亦扣着她的手,那景象近在眼前,被男人偏黝黑的肤色一衬,她的秀腕显得格外雪白,很难不去联想到绣在绢子上的小图,以及两人共赴云雨、享鱼水之欢的那些夜晚。
香腮满布红云,她喉中忽地滚出一声轻呼,天旋地转间人已被抛进床榻的迭被上,双层纱绸裁制而成的床帏随即掩落,男人欺将上来。
“夫人把黄绢子翻找出来只给自个儿瞧,哪能瞧出什么心得?”他语调慢悠悠,犀利的眸光一转幽深,大掌已沿着女子窈窕腰线来回。“还是为夫陪着夫人一起探究吧?咱们不光用眼睛看,也得把黄绢上的小图练个遍,试看看两人是否真能扭成那种种姿态……夫人说好不好?”
他越说嗓声越低,热烫气息拂得李明沁肤温高升,心尖儿轻颤。
男人未等她答话亦无须她多语,俊庞俯落,热呼呼的阔嘴已含住她的朱唇。
她是昭阳王府的当家主母,这个半压在她身上的高大男人正是这座王府的主人、她李明沁的夫君——昭阳王封劲野。
大盛朝的国姓为“盛”,不管亲王或郡王皆是“盛”姓,封劲野一个出身于西关屯堡的野小子,吃的是百家饭,打小就跟着戍边的兵丁们厮混,十二岁不到便投身军旅,而如今,这个未满而立之年的男人已是名动大盛的昭阳王,之所以能受封为大盛朝的异姓王爷,皆因他在西关军中立下不世之功。
两年前,西关外的硕纥国起兵来袭,硕纥大王乎尔罕亲率十万虎狼军大举压境,盛朝这方,时值壮年的西关行军都统大将军遭军中细作偷袭得手,出师未捷身先死。
然,七万西关军顿失龙头却未自乱,全赖彼时身为大将军麾下第一猛将的封劲野指挥得宜,敢奇袭、善谋略,最终拖住敌军后方补给,迫使对方急欲寻西关军主力决一胜负。
急,便可能自乱阵脚,敌方一乱,自露破绽。
与硕纥虎狼军的决战尽管西关军以寡击众获得最终胜利,那实是一场战况激烈、无比艰苦的鏖战,为让边陲百姓有足够时间退至相比之下较为安全的大后方并拉出防御线,西关军主力以攻为守出关迎战。
当日,边关外、城墙下可谓尸山血海。
胜利得来不易,更不易的是在出城迎敌之际,大战中,封劲野单枪匹马突破敌军防线,趁势直逼,被层层虎狼军护于后方的指挥车台竟遭他抢上,数名硕纥勇士遭他击落,坐镇指挥台的硕纥大王乎尔罕手中巨斧终不敌他手中银枪。
乎尔罕命丧封劲野长枪之下,而随父王东进欲踏破大盛朝边关的硕纥少主亦被他擒获。
这一场决战,封劲野这位年轻的西关将军身上再添刀伤箭痕,换得的是西关边陲至少十年的安宁。
捷报传至大盛帝都,建荣帝龙心大悦,硕纥国这一败宛若拔掉帝王在位三十多年来背上的一根芒刺。
而立之年方承大统,时已六十有五的建荣帝顿时没了心头大患,痛快到不管不顾,老皇帝下旨犒赏西关军有功将士,更干纲独断赐了封劲野“昭阳王”爵位。
即使封劲野这个“昭阳王”徒有头衔并无实质封地,帝王的这个决定仍让士大夫们一波波闹上朝堂,求圣上收回成命。
君无戏言。
建荣帝从头到尾揪紧这四字,圣旨任性一出,满朝大臣闹腾到把撞柱的戏码都搬出来演,一样拿帝王没辙。
封劲野确实为大盛立下大功,他率领的七万西关军也确实为君王解忧,但真要说,封个一品军侯实就是顶了天的大奖赏,建荣帝却将王族皇亲才配拥有的王爷头衔封给他。
李明沁当初听闻此事,一开始亦觉建荣帝是喜翻天、高兴过头了,才会把一个出身边城屯堡、吃百家饭长大的粗莽将军直接推上异姓王的位置,然,后来终是明白,事情的原貌与她所想的根本差了十万八千里。
时局巧妙,环环相扣,封劲野封上王爵,剽悍的西关军由皇帝钦赐的异姓王爷统帅,恰可微妙地与汉章王统领的北境军达到平衡之效。
建荣帝对封劲野封王一事力排众议,这简在帝心般的看重和封赏并非皇帝欢喜过头,而是想“以王制王”、“以军制军”,牵制住大皇侄汉章王多年来屯于北境的数万兵力。
北境汉章王的势力日益强大,无奈朝廷收不回兵权亦削落不了汉章王的实权,说难听些,建荣帝手中的虎符对北境军而言犹若虚物,如今封劲野的西关军横空出世,一战震天下,才使得皇帝动了心思,玩起制衡之术。
而说到封劲野这位西关出身的将军,他确实野蛮粗犷,却绝对不是鲁莽之徒,反之心眼还多到令人发指。
寻常人不过生七窍,他偏要多生个两、三窍似,连后脑杓都开了眼一般,尽管外型高大壮硕,却是心细如发善谋又善伐,对上这样的枕边人,李明沁都不知这一年多来是怎么走过来的。
他待她真的很坏心,总爱捉弄她,有时像在逗弄宠物,把她惹得炸毛了,小脸蛋气呼呼鼓着,他又涎着脸直蹭过来逗她发笑。
然后他……他还喜欢调戏她,喜欢吮人舌忝人,甚至咬人。
男人太不正经的这一面,唯她这个结发妻子能觑见,毕竟她是唯一“受害者”。
“你唔……嗯……”深吻方歇,她柔润的下唇犹教男人抿在唇间吮了又吮,她能察觉他在笑,面对外人惯常绷起的嘴角正轻松勾翘着。
“夫人不答话,仅细声哼哼,那是默许本王的提议了。”封劲野低笑一声,鼻尖摩挲她的匀颊,边说边朝她上下其手。
……什么提议?
李明沁好一会儿才记起他都问什么了——
不光用眼睛看,也得把黄绢上的小图练个遍……
试看看两人是否真能扭成那种种姿态……
为夫陪着夫人一起探究吧?
她大羞,抡起粉拳往他肩头捶了两记。“大白天的想干什么?你又不正经!”
男人任她捶打,卸除两人衣衫的大手持续忙碌。“本王打算照着黄绢练功,哪儿不正经了?再说真不正经,也只对自个儿的王妃不正经。”
还、还“练功”呢?满嘴胡话!可是……
李明沁顿觉身子发软到有些使不上劲儿,清肤染赭,泌出一层细汗,彷佛带着动情的淡淡香气,每当丈夫靠近她时,肌肤相亲,相濡以沫,那是令她渐已熟悉的旖旎气味。
是如何结下这段姻缘的?
她是何时入了他的眼,才令他功成名就后随即请动皇上为他赐婚?
为何是她?
莫非真如旁人窃窃议论的那样——他看上的并非她李明沁这个人,而是她的出身?她背后代表的势力?
隆山李氏,盛朝九大世家大族之一。
李氏大族中人才辈出,虽是书香门第,却以勤苦恬淡、不慕名利的耕读门风传家。
隆山李氏在朝为官者当真不少,且官居一品、实质握有权力的族人几乎每代皆有,至于那些正四品、正五品的官阶摆在李氏族人眼里也不过尔尔。
她出身隆山李氏,祖父曾任大盛朝凤阁阁老,主持着每三年一试的大盛科考,直到前年才因一场病致仕,返回山清水秀的隆山老家将养身子。
但即便辞官归故里,李家老太爷到底是盛朝大儒,且桃李满天下,每日仍有各方来头不小的人士投帖求见。
她官居正一品的大伯父李献楠是当朝右相。
二伯父李惠彦则是京畿九门大司统,以儒将之姿闯荡朝堂天下。
至于她家爹亲,身为长房嫡出的么子,实是承袭了她家祖父爱作学问的嗜好,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头栽进无涯的学海中,两耳不闻身外事,但即便爹亲的性情不适合尔虞我诈的官场,仍以饱读诗书经籍、满月复学识的能耐入选为凤阁大学士。
光是隆山李氏的长房子孙就有三人官居高位,且握实权,其余房头的子弟或任京官、或外派任职的亦是不少,百年氏族俨然凝聚成一股强大力量,若巨树傲然挺立,底下的错节盘根往土里深深扎入,紧紧抓住这片大地,而上方开枝散叶、头角峥嵘。
所以封劲野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她在李氏长房的女儿家中排行老二,上头有一位大姊,底下有两个妹妹,大姊李宁嫣仅长她半岁,是大伯父所出,可谓隆山李氏最最根正苗红的长房嫡长女,两个妹妹则都是二伯父那一房的姊妹,比她小了四、五岁。
她被皇帝指给封劲野的那一年已大龄二十有三,那时大姊早嫁入皇家逾三年,对象是有着“盛朝第一美男子”之称的七皇子殿下——临安王盛琮熙。
她不止一次暗暗思忖,封劲野倘是看中隆山李氏的世族地位和势力,当年欲求娶的李氏女为何是她?
就算大姊已嫁作人妇,小她几岁的两个妹妹恰是待嫁年华,论外貌,绝对比她这个大龄女子更年轻娇俏,论结亲能实得的好处……他若是当了二伯父的女婿,肯定比当她阿爹的女婿来得强。
绝非瞧不起自家爹亲,她完全就事论事。
她家阿爹说坦白了就是蛀书虫一只,作起学问来废寝忘食,外头的人情世故、往来攻防,全然不懂。
还是说……李氏女不是好求的,就算请旨赐婚,帝王亦得顾及隆山李氏这边的意愿,因此柿子挑软的捏,长房子弟中,她阿爹无疑是最软的那一颗,徒有名声而无实权,且膝下无男丁仅她一个闺女,如此才被选中赐婚的吗?
凌乱思绪蓦地飞扬,一串吟哦从朱唇间泄出,体内又酸又热,一时间涨得难受,却又矛盾兴起一抹难以言喻的酥麻快意。
她禁不住拱起腰身,小手下意识揪紧底下被褥,眉心潋滟出一段动情波漾。
两人刚成亲那时,封劲野并未立时与她洞房行周公之礼,而是在相处超过半年之久、有些熟悉彼此了,他才趁着邀她温酒赏月的某一夜晚顺理成章和她作上真正的夫妻。
然后真正的夫妻作了大半年,李明沁是直到近来才渐渐体悟到所谓“鱼水之欢”欢在何处,“水乳交融”的滋味又妙在哪里。
那方压箱宝的黄绢子是她出嫁前夕大姊特意带给她的。
犹记得当时景象,大姊一脸笑意,在长辈与外人面前端得一身大家闺秀该有的矜持清雅,私下对着她却笑得又坏又娇,大姊把装着黄绢的木匣子推到她面前桌上,还叮嘱要她好生钻研。
她不明就里一把掀开匣盖,才瞥了黄绢一眼,“啪!”的又把匣盖猛地合上,脸上红云久久未褪,惹得大姊以帕掩嘴当场笑得前俯后仰。
木匣子就此压在衣箱底,她怪大姊没事塞给她这羞煞人的烫手山芋,然,今儿个却想着将它翻找出来仔细瞧瞧……她这心境转变,莫不是尝到夫妻床笫之间的妙处,遂食髓知味了?
噢,老天,她竟还被封劲野逮个现行,这份心思若被他窥知了去,真真没脸见人!
身上的男人彷佛觉察到她的胡思乱想,蓦地揽着她换了另一个姿势。
“夫人琢磨些什么呢?心魂没系在本王身上,莫非是本王不够卖力?”
低哑勾人的嗓声在身后荡开,那慵懒语调似笑中带恼,问得李明沁无法作答。
缠绵深凿,撞得她泪眼婆娑。
她抓着他的粗腕试图改变,但自身这点力气用在丈夫身上根本如蚍蜉撼树,她掰不开那一双扣在腰间的大掌,力气使没了,终是受不住的求饶——
“没琢磨什么……没的……你、你……王爷别……别……”骤然间一股剧烈酥麻感遍及全身,声音全堵在喉头。
男人按着她发起狠劲儿,臂上一束束的肌理绷硬,占有那柔女敕娇躯的方式堪称野蛮,却是不容寸土遭犯的气势,宛如野兽以自身气味圈划出地盘,身下女子独属于他,无论她愿或不愿、甘心不甘心,她都是他的。
只能是他的。
眼前这“盘中飧”,唯他独享。
“王爷……别、别啊……啊啊——”求饶嗓音带着哭调。
见她扛不住欲潮狂乱的奇袭,秀美脊柱窜起明显颤栗,而一波波颤栗又窜向四肢百骸,才令她身子不住地抽搐、收缩。
于是快意层层堆栈,瞬间冲至高点。
于是他锐利的峻目迷蒙了,肌肉纠结成块,神魂颤栗不已。
于是紧紧扣住女子柔润腰身,他将自个儿的气味染遍女子全身,嗄吼奔出喉间,一仰首,喉结凸显,青筋浮现……
再一次,将她占为己有。
夫与妻,她是他的妻。
该起身了,李明沁心里想着。
午后被男人这么一闹,原定要处里的事务全搁下,有两、三件较紧要的,府里大总管还在等她拿主意,估计要等急了。
虽如是想,身子仍发软,男人怀中好温暖,当真暖烘烘,越发使得她浑身懒洋洋的。
两贴身丫鬟就守在寝间外,被她借故支开,也不知何时回来的,她隐约听到交谈声响,似是瑞春备来热水,问着碧穗寝间内可有动静。
主子没出声唤人,两婢子自然不敢擅自进来。
但李明沁一想到这般白日宣婬,都觉不好意思见人,一会儿瑞春和碧穗定是脸红红对她,让她这当主子的想端都端不住威仪。
都怪他!
暗暗月复诽,她扬睫瞪着罪魁祸首,后者仍是睡着的模样,眉目疏朗,鼻息徐长。
那是一张与“清雅斯文”、“温润如玉”这般的形容完全沾不上边的面庞。
男子脸部轮廓很是刚硬,棱角分明,连一双耳朵都显得耳骨嶙峋有力,宽阔的额庭下是两道浓黑剑眉,前两日任她用小银剪稍稍修掉杂毛,浓眉尾巴如今齐整许多。
他的那管鼻子生得又挺又直,鼻头有肉,还微微一捺,像被人用指甲在鼻尖中央上捺了一小记,竟有点可爱,亦是凭着这一点柔软,勉强柔和了那张峻唇以及方正下颚的线条。
此刻他闭着双目,李明沁还能在他脸上寻到丁点儿可爱软意,若然他张开眼睛……男人的目光太深沉犀利,盯着人时总像要把对方一切看尽,她也害怕被他盯着瞧,无形威压似步步进逼,逼她交出所有。
那么在她眼里,这张充满阳刚气、五官峻厉的男性面庞是好看的吗?
老实说……他并非所谓长得好看的那一款人。
但,他又确实很好看。
当他昂首阔步时,或是一个不经意顾盼,举手投足间焕发自然且自信的风采,英气逼人。
他是那样壮硕高大,行止间却又那样优雅灵活,即使出身寒门,眉宇间尽是冲天傲气,好似建功立业、天下无难事,但凡他有心琢磨,没有得不到之物,没有办不妥之事,更没有他要不了的人。
在她眼里,他绝对是引人注目的。
她不讨厌他的外貌皮相,甚至越看越顺眼。
嗯……好吧好吧,可以说她是喜欢看着他的,但最好得偷偷窥觑,若然被他察觉,指不定要怎么捉弄人。
边想着,她悄悄探出一指,动作全凭本能,就想模一模他鼻头那一道指甲痕似的撩心浅捺。
“哇啊!”心儿一颤,指尖才触及男人的鼻尖,对方那一双锐眼陡然掀启。
李明沁怔愣之间忘记收指,如瞬间被定住一般。
男人挑挑眉,慵懒勾唇,跟着挪了挪脸,主动将唇挪到她那根伸出的食指上,微噘嘴亲了亲。
“嘿,夫人这是瞧着、瞧着,终究耐不住了,才想着偷模为夫几把好解解馋是吧?”深邃炯目熠熠发亮,问声若古琴吟韵,察觉她欲撤,峻唇一舌忝竟张口把她的秀指含进嘴里。
什么耐不住?什么偷模解馋?
她、她才没有好不好!
这坏心眼的人又要捉弄她、欺负她了!
李明沁香颊赭红,收回女敕指倏地握成粉拳,直接抵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你……你装睡!根本一直醒着吧?”
欸,怎又被他骗了去?往那厚实胸肌捶了两记,男人根本不痛不痒还笑给她看。
绸缎锦绣面的被子底下两具身躯交迭,妻子柔软的身子窈窕美好,触感丝滑,封劲野纵情地将她揽紧,贪婪地嗅着那丝丝缕缕的体香,瞬息间又被唤起。
李明沁一惊,水润润的眸子瞪圆,都快哭了似。
“封劲野你、你……不行不行的——”她急声道,边撇开脸试图躲避他的吻。
“说本王不行?还连着两个不行?妳真敢啊!”恶霸男人浓眉飞挑,咧出两排亮晃晃的白牙。“看来夫人得作好觉悟,接下来三天,夫人都别想下榻,为夫会让妳累到下不得榻。”
李明沁自以为急中生智道:“什么三天?王爷还能连着三天都不上朝、不去校场吗?别闹,快放开,府里还有好多事得安排。”
“为何不能?为了跟夫人欢好,共享鱼水之乐,为了将那黄绢上的招式练个遍,别说三天不上朝会、不进校场,即使要我弃了『昭阳王』此头衔和身分,亦是无妨。”
见他一脸坦率,如此理所当然又理直气壮,李明沁先是怔愣,蓦地一把摀住脸儿哀叫了声,那叫声里有挫败、有气恼更有满满羞臊,都不知该怎么活了。
把她惹成这模样,男人显然十分志得意满,笑声响起,胸中因笑而隆隆震动,同时亦让她挤在他怀里的酥胸跟着一阵悸动。
点点啄吻落在她摀住脸蛋的手背上,似哄着她别把脸儿藏起来。
欸,随便他了……李明沁突然自暴自弃起来,都想遂了男人的意,由着他乱来。
却在这时,封劲野低咦一声,动作顿了顿。
李明沁略迷惑地放下双手,望进他那双幽深眼瞳中时,感觉他被子里的大脚丫子缓缓动起,正来回摩挲着她的足。
“怎么又这么冰?已有好一阵子没发作,不是吗?”问话的同时,封劲野已翻身坐起。
早春这一点倒春寒于他而言丝毫无感,连件底衣也懒得披上,就大剌剌盘坐,他一手探进锦绣被里,握住妻子冰凉凉的玉足。
“也算不上什么发作不发作,体质恰是这般罢了。”李明沁小小声道,原打算要被他“鱼肉”一番,岂料形势陡转,她月复中好似滚着一团温火,火中泌着水,一时间还没能完全稳下。
然后,她其实还想告诉封劲野,自这般成了亲,与他有了夫妻之实,且行房次数……甚是频繁,她寒凉的体质已起变化,尤其是惧寒、手脚冰冷的症状缓和上许多,果真应了“清泉谷”那位女老前辈曾对她说的。
她幼时颇受寒症之苦,十岁时曾被送进清泉谷求医。
因隆山李氏的祖辈与清泉谷女谷主有些渊源,最终因祖父的亲访与托付下,她遂得以长年留在谷中边调养边学习,而家里也会定时遣人来探望她,送来日常所需。
女谷主前辈自始至终并未收她为徒,待她却是亦师亦友。
对李明沁而言,清泉谷女谷主是一位可亲却深不可测的老女乃女乃,慈祥且神秘,在谷主前辈身上彷佛有学不完的技能,而她自个儿能耐有限、天赋有限,即便谷主前辈能教,她也没法儿学到专精。
所以她会很多技艺,琴棋书画诗酒花,甚至是替人正骨诊疗、看相卜卦、制香雕玉,她都会,然,仅止于皮毛。
此际,男人干脆将她的一双凉足揣进怀里,又是往她足尖上呵气,又是握在掌中不住揉搓。
他壮实胸怀温烫烫的,气息更烫,那双蒲扇般的大掌几乎把她的秀足完全包覆,掌心的热度像生出两团无形火,将她摩擦着生热。
如果不是他求皇上赐婚,迫使她不得不离开清泉谷返回帝都嫁人,此时的她即便已成大龄姑娘,应该还是会继续留在谷中生活吧?
娘亲在她三岁时急病离世,她家爹亲则醉心在读书作学问上头,根本管不了也无心来管她的婚事,加上她有祖父当年的应允,而女谷主前辈亦容许她居留,若她要一辈子待在清泉谷也是可以的,偏偏命中出现了封劲野这样一个男人……
他对她十足坏心眼,但,好像又待她很好很好。
像此刻这样使出浑身解数欲暖她的双足,已非头一回。
他根本是她专属的大火炉,尤其在秋冬之际,多亏有他来暖和被窝。
……唔,当然啦,还有那一个个与他共度的火热夜晚、一次次的深入缠绵,皆令她的身子舒坦不少。
当日不得不离开清泉谷,在上自家马车之前,谷主前辈似安慰她般笑道——
“我替妳卜了一卦,没事儿的,嫁了也好,妳这寒症成亲后定有好转,比起自个儿练气调养要省力许多,遇上的这个人嘛……嘿嘿,恰能补妳体质所需,挺好,挺好啊……”
李明沁如今越想越脸红,决定这事还是烂在肚里为妙,太羞人,她才不要搬石头砸自个儿的脚,留了话柄给他,再让他拿来捉弄她、欺负她。
只是当他待她好时,像很珍惜她。
暖着她双足时,他的表情是那样认真,垂眼凝注,搓揉的手劲恰到好处,更时不时按压她足底与脚趾间的穴位,活化她的气血……凝望眼前这个男人,李明沁不仅足尖发热,连心口也一并热烫,宛若被触及了某条心弦,弦一动,余韵荡漾,隐隐不绝……
突然——
“封劲野你干什么?”惊!瞬间僵硬,人也僵住。“你、你……拿那个……你那个……蹭我……”结巴到不成句。
男人扬起剑眉,上一刻认真宠妻的表情此时已如过眼烟云,又回归一脸不正经,无辜道——
“夫人双足过凉,为夫又过热,与其独自受凉或忍耐燥热,还不如藉夫人之凉来消为夫之热,说到底咱俩都得好处,这稳稳的双赢岂有不好?岂能不乐?”
这个……坏人!
在一波僵硬过后,脑子里明白了男人是何举措,李明沁再次羞到浑身发软。“你、你滚……”
可惜嗓音太哑太软,没什么魄力。
她试图挣月兑,踹了几下也没能逃月兑男人羞耻的掌握,倒是撑在榻面上的双肘变得无力,整个人遂软软瘫躺下来。
太太太羞耻了……真的。
格外羞耻的是,男人竟还理直气壮地问,为何不允他抵着她的足底慢慢蹭?
他就是个没脸没皮的浑人!
更浑的是,她、她竟被蹭得一阵阵颤抖,从里到外都不对劲儿……又或者说,太对劲儿了。
当真计无可施,只得把红通通的脸埋进已然凌乱不堪的被褥里,掩耳盗铃般默许男人这一番胡作非为。
原来,她也是浑人,被男人带坏的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