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凶萌 第四章 高手一出手
雍天牧不太明白内心在想什么,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旧地重游”。
如今中土划分四国,东黎、西萨、南雍、北陵,各国的细作相互潜藏不足为奇,奇的是那位北陵奸细实在滑溜得很,只得他出马收拾烂摊子。
任务比他预想的难了些,多花一倍时间才将对方活逮,把活由其他暗卫带回兴城,他只说有要事待办,人就走了。
结果这一走,走进城郊外的小溪村,见竹篱笆家屋一家四口人赶着驴板车又要出门干活,他一路尾随直至官道边的安家茶棚。
这处离兴城不远的茶棚他以往不知路过多少次,虽从未停马歇脚,也记得是一处再普通不过的茶棚子,生意还算可以,但也仅仅如此罢了,到得今日他亲眼所见,才知茶棚的桌椅已多摆出两倍的数量。
可即使多出好几张桌子凳子,从茶棚午前开张到午时末这段时候,依旧一位难求,不少人直接买走带到自个儿的板车上吃,亦有一些人干脆蹲在路边或溪畔喝茶佐小食。
藏身偷窥的他感到震惊愕然,还有……越来越焦虑。
四周飘散着食物的甜香,风变得好生柔和,每一次呼吸吐纳都能将他带回当日试食的美好记忆中。
于是他的嘴下意识咀嚼起来,唾液泛滥,心开始发急,因为那三大笼的红豆松糕越来越少,包裹着满满红豆泥的铜锣饼子已要售罄。
无法再躲藏下去,他大大方方现身抢食。
自往北边追踪北陵细作,他一直乔装打扮,此回角色是个身形佝偻的灰衣瘦老头,半白发丝随意在脑后紮作一髻,两鬓微乱,胡子稀疏,瞧起来有些不修边幅,安家人不会有谁认得出来,所以他可以安心寻个空位落坐。
又是那种许久忘记进食的感觉,月复中饥饿,食欲终于被唤起。
那小少年送到他面前的松糕和铜锣烧,他屏息静望它们好一会儿,郑重拿起再吃进嘴里时都想叹息,接着喝那煮得偏醵的茶,甘味彷佛被冲淡又彷佛交融了,韵生舌根,他不禁闭目暗暗吐纳,那股混乱的躁动徐徐被安抚。
再一次想想,为何来此?
答案也许是——贪食。
他想吃安家那古怪姑娘作出的小食。
他很想。
这似乎是有生以来,在“进食”这种可有可无、能果月复便成的事上头,他头一次有如此清晰明确的自我想法。
只是吃都吃了、喝也喝了,为何还逗留不走?
他一直坐到午时过后,见客人较少了,觑见隔壁空桌上摆着一盘象棋,不知是有人忘记带走?抑或平时就摆在那儿让歇脚的旅人们对弈?
他安静地挪位到那张方桌,摆好棋阵,先自个儿跟自个儿下棋,半刻钟不到就把安家那位老爹引将过来。
两人对弈,他完全不懂敬老尊贤,更不懂什么叫“放水”、“让步”,话都没说上半句已连杀安老爹十七盘棋。
他并非故意欺负老人家,全是个性使然,既然要下棋就得认真下,巧的是安老爹在下棋这事上也是个拗的,不吵不闹不发脾气,输就输,输了就再来一盘,不赢不散。
而雍天牧认真下棋的同时耳朵也没闲着,任凭在场所有人声量压得多低,该听到的全进了耳。
然而,他都听到什么了?
牵姻缘线?相亲?意中人?
我是看上那位雍公子了,虽然他跑掉,我也是日日夜夜想着他。
那就只好认定他,今生非君不嫁。
雍天牧面对棋局运筹帷幄的思绪瞬间糊掉,背脊颤抖,左胸亦震到不行。
他根本不知自己在干什么,懵了神智,轮到他下,本能地挪动棋盘上的棋子,挪着挪着……乍然间就听到对坐的安老爹高声叫嚷,响亮亮的欢呼直冲天际,将他浮游的神识猛地召回。
抬起头,偏与那莫名其妙认定他的安家姑娘对上眼,他能感觉到一股怪异热度在皮肤底下腾烧,他倏地又垂首,紧盯棋盘一动也不动。
“你瞧着,好生瞧瞧,是你输啦,就算把棋盘看破了还是你输!”安老爹还在一旁手舞足蹈,实不知面前的灰衣老汉即便直勾勾盯住棋盘却是视而不见。
安志媛紧张到心脏怦怦跳。
她当然没有因对视一眼就认出灰衣老汉的真实身分,雍天牧藏得这么深,岂能随随便便就被人看出破绽。
之所以紧张是因她以往在公园内见老人家们围在一块儿下棋,其中一位老长辈输不起,另一位赢棋的长辈又太嚣张,结果嚣张的那位就被恼羞成怒的那位给敲头了,用的凶器是棋盘。
眼前,她家爷爷正是嚣张的那个,而那位沉默不语的灰衣老汉则安静到让她头皮发麻。
所谓“会咬人的狗不会叫”,噢,对不起,她不是有意骂人,是真的担心起什么冲突。
她从土制的简易炉台后绕出,举步朝安老爹走去,意图想将老人家带开,也顺道下逐客令,她当然会好声好气地请灰衣老汉离开,毕竟茶棚要收摊了,请客人走也不是什么失礼的事。
“这位客官,您瞧这天色再一会儿就暗了,咱们也收拾好准备休息,您看……”话说三分,听的是言外之意,寻常人听她如是说定有回应,但偏偏眼前这一位装作没听见似,继续不动如山,更别说抬头看她一眼。
现在是演哪一出?莫非是聋哑人士?
“元元别催,你让他找活路,让他仔细找,呵呵,可没有活路的,咱赢了,咱好厉害。”安老爹终于不乱窜了,乐呵呵拉着孙女儿的衣袖。
安志媛顺口便问:“您好厉害吗?可有我家爷爷厉害?”
“当然比你爷爷还厉害!你爷爷谁啊?喊他出来比比,唔……不对,元元的爷爷就是咱呀,咱竟比自个儿还厉害,呵呵呵,呵呵呵……”憨笑,搔搔后脑杓。
安志媛笑叹了口气,巧妙地将爷爷拦到身后。
她正想着是否该轻拍灰衣老汉的肩头吸引对方注意,还来不及动作,她的注意力已被引走——
七、八个地痞流氓样儿的黑汉跟在一名长相猥琐的中年瘦汉身后,大摇大摆走近茶棚,二话不说先翻桌砸凳,尚未收进棚内的几张桌凳瞬间东倒西歪。
“你们干什么?住手啊!住手——”魏小禾少年心性,气到眼底发红,想也未想立时要冲上去理论。
“小禾别去!”魏娘子拦得迅速,忙将儿子紧紧扯住,另一臂把吓到脸色苍白的周恬容护到身后。
安老爹抓着一根大杓子早气到跳脚,若非安志媛很坚定地挡在身前,他很可能会像火牛阵里的牛只那般直直朝敌人冲过去。
情况很不妙,但安志媛竟莫名想笑。
她这是遇上古代版的地痞流氓了。
人家大哥带小弟们一现身,二话不说先砸场子,图的就是个下马威。
总得任对方威风耍够了才好谈事,这时候气急败坏扑过去那是自找苦吃,以往在养父母的冷热饮店里也遇过类似的事,只是那时候还有警察先生可以靠,在这里能靠谁?
终于,那名中年瘦汉捡了张凳子落坐,打手们也都暂停了手。
“是说咱『天雷帮』——”中年瘦汉甫慢悠悠开口,却被安志媛一个五指展开向前、直直伸长臂膀的“拒绝毒品”、“拒吸二手烟”的动作给打住。
“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此树是你栽、此路是你开,若要摆摊挣饭吃,保护费交上来……是吧?”没办法不淡定,除了装淡定像也无招可支,多少拖点时间让她脑筋急转弯一下,看能不能想出对策。
瞧自家爷爷、魏娘子和小禾似乎不识得这位“大哥”,想来今日被砸店很可能是头一回,而原因只有一个——安家茶棚这阵子的生意太红火,才会引来这帮阿萨不鲁的地头蛇觊觎。欸……
这一边,中年瘦汉明显愣了愣,遇到被砸的店家这般开场还是头一遭,他遂笑笑露出泛黄的牙,重整旗鼓。“很好很好,姑娘知道就好,省得多费唇舌,咱『天雷帮』——”
“停!”安志媛又来一个“拒绝毒品”、“拒吸二手烟”的手势,叹了口气道:“我不管你是『天雷帮』还是『地火帮』,还是『天雷勾动地火帮』,咱们话不多说,你们要么现在就赔钱,不赔钱也成,你们几个把名字和住家地址全留下吧,咱们明天城里见。”
“城……城里见?”中年瘦汉一愣再愣,后头站成一排的“小弟们”面面相觑也有些绷不住。
“嘿啊城里见。”安志媛点点头,继续淡定中。“你们砸我家茶棚讨要保护费,咱们小本经营禁不起一次次要胁,俗话说砍头的生意有人抢,赔钱的生意没人做,所以要钱没有,要命……那更没有。你们不赔钱,我只好把你们一个个告进城中的大官府里去,与其把钱给你们,时不时上缴保护费,没完没了的,还不如拿钱去请兴城里最厉害的讼师,告到你们月兑裤子,一劳永逸。”噢,对对,她越想越觉此法可行,从来强盗怕警察、小偷怕条子,硬把对方扯进官府兴许能起些作用。
果不其然,“大哥”和“小弟们”脸色全都变了。
“你不怕咱『天雷帮』把你们——”
“怕呀!怕死了!”安志媛再次抢话,一面作出瑟瑟发抖的动作。“我就怕各位真动粗,但我先把话撂在这儿,你们有胆今日就把我打死,老娘今天要没死,明日城门一开绝对进城请最好的讼师告死你『天雷帮』,不往兴城的官府里闹开,老娘的姓就倒过来写!”
自称“老娘”好像内心也比较有底气,她放缓语调掩饰颤音,说到后面声量慢慢加大加重,抬直臂膀,食指指着对方众伙。
“所以你们一个个把名字和住家地址留下,冤有头债有主,要状告何人,总得清楚才好。”她眸珠微溜,想了想补充又道:“再有,不是你『天雷帮』有打手而已,我也有认识的……杀手。那位杀手界挂头牌的杀手会易容术、缩骨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要被他知道『天雷帮』欺负咱们一家老弱妇孺,定要替我报仇雪恨,各位动手前先想想清楚。”
突然蹦出一个“杀手”话题,场子一时间陷进怪异的氛围。
中年瘦汉无须回头亦能察觉身后的手下们正惊疑不定,毕竟连他自个儿都有些拿捏不准。
以往讨要保护费,如这般二话不说上来就砸,哪一家不是乖乖奉上钱银,乖得很,怎么今儿个遇到一个拎不清的?还什么杀手不杀手的,谁信?
但,她若真要告官,不怕花大钱,敢请兴城里最好的讼师将“天雷帮”帮众告进府衙,确实棘手……
这一边,安志媛回头很快地撕了两张帐本子里的白纸,把备在茶棚这儿的小楷毛笔和砚台全移到放着棋盘的方桌上,尚未收起的桌子全被对方掀翻,唯剩这一张可用。
她迅速磨好墨,此际魏娘子拖着小禾和周家小姑娘已移到她与安老爹这一边来,感觉一家子团聚在一块儿,心也安定些,只是也真被安志媛这一出又一出的弄得发懵。
“来吧!谁先报上名来?”安志媛望着“天雷帮”众人,见大伙儿你瞧我、我瞧你的,偏没人出声,她一手投腰没好气又道:“我猜你们九成九是文盲,大字也不识得一个,所以没想为难你们写字,就你们说我来写,但若是连自个儿的身家姓名都不敢报上来,你们好意思?你们模模两腿间,还是不是个带把的?还算不算是个男人?”
这话……是粗俗了,但杀伤力大,就没一个男人能忍受被质疑自己不是男人,还是被一个大姑娘家!
中年瘦汉陡地立起,两眼都快冒火,食指指着她。“你、你……”
“倪?这位大叔姓倪吗?倪什么?家住何处?”安志媛提笔作势欲写,心里说不害怕是骗人的,她想,今日可能得挨点皮肉痛,等会儿对方揍来,她打算顺势“飞”去撞棚柱,然后直接装死,欸,若事先能搞一些朱砂调成暗红来充当鲜血就完美了。
真闹出她这一条“人命”,想来对方会收敛些……吧?
“你还让不让人说话!”中年瘦汉果真被她闹到心烦至极,边挥拳大步而来,边大声下令。“砸!给老子使劲儿砸!把棚子里的东西全砸了,老子看她还怎么……”嚷声骤止。
挥动大杓子、急抢着上前的安老爹顿住。
挣月兑娘亲的保护正要冲过来的魏小禾也顿住。
没拉住儿子还得回身护着小姑娘的魏娘子一样顿住。
已作好挨疼心理准备的安志媛更是狠狠顿住。
她看得真真的,看到要扑来动粗的中年瘦汉整个人飞出去。
不是抛物线那种不干不脆的飞法,而是像拳拳到肉的武打动作片中演的那样,演员干净俐落地被踹飞出去。
但她却也看得一头雾水,中年瘦汉究竟是被何种手法打飞出去,她完全有看没有懂,唯一能确定的是出手之人是哪一位。
中年瘦汉一飞出去就没再起身,更无半点申吟。
在场包括那七、八名“天雷帮”的黑汉在内,所有人目光“刷”地齐齐扫向从头至尾一直安坐不语的灰衣老汉,后者即便出手了,此刻依旧垂首静坐,两手甚至安分地收在方桌下,看不出半点杀伤力。
“天雷帮”的帮众回过神来便怒骂叫嚣,随即一窝蜂涌来。
“快跑啊!”安志媛未多想已反射性扯住灰衣老汉一臂,要这局外人快逃。
开什么玩笑?那些黑汉个个拳头如钵大,脑袋瓜若被打上一拳肯定昏迷,对比灰衣老汉……拜托别闹,老人家瘦小成那样,哪里扛得住?
结果她才碰到他,手腕反倒被擒握,然后……她就被拉着去体会什么叫“我要打十个”的临场感。
好多拳头挥来挥去,好多脚影踹来踹去,好多惊声叫嚷响起。
安志媛得说一句,虽被拽进打斗风暴中,但灰衣老汉将她护得很好,而且过程很快,她没发出尖叫,反倒憋住一口气,憋到不能再憋下去,打斗恰恰完了。
黑汉们以他们俩为中心放射状倒了一地,一动也不动。
“他们……他们都死了?”安志媛心脏猛跳,问声微颤。
仅是下意识喃喃,其实并未期待回应,毕竟灰衣老汉似声哑人士,但她却听到似曾听闻过的轻沉男嗓低低道——
“尚未死去,仅断其筋骨,闭了他们几处要穴以止哀嚎。”略顿。“要我杀了他们吗?”
安志媛怔愣,老汉的声音……她听过,是很好听很好听的,她确实听过。
“要我杀了他们吗?”他再次问,单掌握着她的手腕依旧不放。
安志媛一颗头摇得跟博浪鼓似的,双眸一直注视着他,看进那双烁着异辉的眼里,心脏不是怦怦跳,而是跳到快罢工。
“雍、雍……你是……天山晓牧雪半晴……雍天牧……你是雍公子!”大声唤出他的名字,把已经懵到不能再懵的一家子又打了一记懵棍。
“你怎会在这儿?你走了就走了,千山独行不必相送,干么又回来?”而且还这一副易容缩骨后的模样?并且在她家茶棚一坐就那么长时间,到底是为哪般?安志媛被搞得如坠五里迷雾,惊到两眼圆滚滚,瞬也不瞬。
雍天牧察觉肤底那股热气正蒸腾着,尤其是脸,但他的脸易容中让人瞧不出脸红,却也因无法散出热气,热到他彷佛有点晕眩。
那个“他”又出现了,如影随形,永远摆月兑不掉,“他”一脸痞样坐在某个昏迷的黑汉肚月复上,嘴里叼着一根草笑笑睨着他。
自然不是善意的笑,而他已然习惯“他”的嘲弄。
他收回目光,迎向姑娘家讶然的注视,面无表情慢吞吞道——
“……为何回来吗?可能是姑娘日日夜夜想着我,所以我就被你想回来了。”
安志媛头歪歪,嘴微张,感觉后脑杓有一大滴汗,头上有乌鸦飞过去,她长这么大,还可能重生加穿越了,第一次听到这么冷的冷笑话。
前来闹事的“天雷帮”众人遭雍天牧一个个洗劫腰间和怀里的钱银后,直接置之不理。
几个微鼓的小钱袋堆到安家一家子面前,他平静问:“这是赔偿,够买些新桌子新凳子吧?”
安志媛还怔怔然不及反应,魏小禾已把所有钱袋打包,看向雍天牧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满满皆是崇拜。“够的够的,小溪村里就有好手艺的木工师父,明儿个一早小爷我……我就去下定。”
这算窃取他人财物?明目张胆抢劫?还是以暴制暴的下流正义?安志媛抓着脑袋瓜看着一家老小,再看看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屍体”,是松了一口气没错,却也很想叹气。
雍天牧俐落地将摆着棋盘的方桌一推推进茶棚内,魏小禾随即跟上,将前后六幕收在棚子上端的细竹垂帘放落,正式打惮收摊。
“走了。”雍天牧道。
“好咧!”小少年完全被收服。
“就豆妈爹——给我等等!”安志媛被闹到都乱用语言了,急急比出一个球场上惯用的“暂停”手势。“说走就走,是要走去哪里?『天雷帮』这些人不管了吗?”
雍天牧人已走到驴板车边,一手抓来车板上的小皮鞭,语气淡静不变——
“当然是回小溪村。”略顿,抿抿唇。“就是……回家。”再顿了顿,他侧目瞥了迷惑到两腮红红的姑娘家一眼,就事论事道:“你不能没有我。”
“嗄?”安志媛觉得飞过头顶的乌鸦更多了。
“『天雷帮』这些人,你不允我杀,便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弃屍,如此一来必留后患。”他继续就事论事。“这些人再过一个时辰左右就能自行解穴,虽然遭断筋断骨,想必醒来后爬也能爬回巢穴,又或者遇其他帮众寻来,届时便能得救。”
他模模老驴的颈子,立在那儿,顶着苍老的面貌却挺直身背,透着说不出的违和感。
“对方在安家茶棚吃了亏,定然会再聚众前来,而下回来讨债的『天雷帮”帮众定然较此次更多,元元没有我,到时候如何是好?”
……喊她小名?“姑娘”二字直接省起来,搞自来熟吗?
我跟你真的不熟啊这位大哥!
内心哀嚎着,但安志媛听完也知道他说出重点了。
今天算是把“地头蛇”得罪狠了,安家茶棚要想挺直腰杆、平平安安经营下去,没有他雍天牧这只“超级强龙”实在不行啊不行!
所以这时候嘛,很应该识时务者为俊杰,自来熟实在太好了,好得不能再好,她当然是要礼尚往来一下,给他熟回去。
“牧哥哥分析得再有理不过,实在太厉害太透澈,没错没错,我怎能没有你?我多么需要你,我们全家都要你!”
“牧哥哥”绝对是从“靖哥哥”演化而来的,一想通,她就抛开心理包袱,火力全开狗腿样儿,形势比人强,没有在不好意思的。
她开心地一手拉着爷爷、一臂揽着魏娘子和周家小姑娘,朝已收拾好的自家驴车跑了去。
回家回家,反正天若塌下来,有他这位高个儿顶着先。
一回到小溪村的竹篱笆家屋,安志媛狠狠体会了一把何谓被“登堂入室”、“鸠占鹊巢”。
雍天牧之前在她家当病人左右不过一夜加一早上的时间,这次跟着回来,竟像原本就跟他们一家子同住似,都不用主人家招呼,他自在得很。
顶着灰衣老汉的模样帮忙停车卸物,他还把已然混熟的老驴牵回窝,到井边打水喂驴喝,更不知从哪里变出两颗大果子替老驴加餐。
是说她安家的老驴是很有个性的,标准的硬拉不走、打还倒退,都不知他变啥把戏,竟让倔脾气的老驴服服贴贴。
安志媛想起自己刚来这个家时还曾遭驴眼看低,对比今日所见,当真人比人气死人,所以心念一转,她不比了,既然照料老驴的活儿有人做,她一家子乐得轻松岂有不好?
但她可不会亏待他,今日若没有他出手相帮,一家子都不知会出什么事,虽说如今跟地痞流氓结下梁子,事还没完,却觉心中笃定许多。
该忙的活儿大致完了,她推着他进浴间洗澡,连洗澡水都替他备好。
这处浴间搭建在家屋后院,与另一间当茅房使用的小间连在一起,是穿越者安志媛的手笔,因为实在忍受不了古代的卫浴设备,不得不动脑筋造出一套勉强可以接受的。
要庆幸住的地方恰有溪流经过,又有成片的竹子林,让她在安老爹以及小禾的帮忙下劈竹架水道,成功将溪水引进后院,可提供一家子日常盥洗沐浴较大量的用水。
另外,竹制水道分支架进新建的茅厕中,溪水日夜冲洗,把五谷轮回而出的污物透过另一个位置较低且粗圆中空的竹管冲走。
雍天牧被推进后院的浴间,一时间有些怔忡。
室内摆着一桶一缸一盆,那大木桶可容他缩身坐入,此时则用来盛接从竹制水道中源源不绝流出的透凉溪水,那大陶缸本是灶房中惯用的储水容器,此际冒着阵阵白烟,装的是一大缸滚烫热水。
至于那一只大澡盆,里边的水也已七、八分满,热气微腾,应是舀进滚烫热水又兑进适量的冷水,水温应该不会太烫。
“那缸子是热水,里边有三分之一是烧得红通通的石头,很烫的,留神些别直接碰。”
安志媛快速介绍。“浴盆里的水已调好温度,太热或太凉你自己再斟酌,大木杓就摆在小架上,方便舀水,皂角也都在那儿……还愣着干什么?该卸妆洗一洗、搓一搓了吧?”
他怀里突然被塞进一叠干净巾子以及洗得泛白的旧衣裤,想必亦是她亡父之物,他本能抱住满手的东西,沉静望着她。
“我上次不告而别……是因非走不可。”他慢声道。
“算了啦,不用跟我解释什么,你们这种深藏不露的人物一向来无影、去无踪,很正常很正常。”安志媛笑着挥挥手。
雍天牧抿唇静下,顿了两息后再次启声——
“元元是何时察觉出我是杀手?”
“啊?”她没有察觉到他是杀手啊!
“今日面对『天雷帮』帮众,你说不只他们有打手,你也识得一名杀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你真是杀手?”安志媛秀眸陡瞠。他微微颔首,静默未答便是认了。
安志媛心跳略快,毕竟头一回见识到如他这般高手中的高高手,说无惧是假话,但比起害怕,更多的是兴奋和好奇的情绪。
她也静了会儿才脸红红老实作答——
“我其实是乱掰的,呃……我是说,我根本不知你的底细,是上一次留意到你身体似乎能伸缩自如,扮成美女娇小秀气,恢复成男子模样又高大挺拔得很,便猜想你一定不一般,所以一切都是乱掰乱猜,说什么我认识一名厉害杀手,完全是想在坏蛋面前长自己的气势,壮自己的威风。”
“你那时对我起疑,为何不问?”
“探人隐私不太好吧这位大哥?”她声微扬,挑眉眨眸表情丰富。“况且我们也不熟,要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不小心踩了你的地雷……呃,我是说痛处,或是触到你的逆鳞之类的,然后小命休矣该如何是好?”
她用的是夸饰法来表达想法,但某人肚月复却像挨了一记重拳似。这一次雍天牧当真调整了呼吸吐纳才有办法开口,涩然却郑重道——
“我不会伤害你,不会让你受伤,绝对不会。”
安志媛有点被他的语气惊着,遂搔了搔脸露出笑,缓和两人间古怪的氛围。“好喔,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信牧哥哥便是。”
“牧哥哥”一词再度唤出,当真让她心脏抖了好大一记,果然自损得很,她满心苦笑。
她却是不知,那一声“牧哥哥”对雍天牧而言,是生命中如何的不可承受之轻。
“……那、那元元是心悦我的吗?”
心悦,指心里喜悦欢喜,所以“心悦”也就等同“喜欢”——安志媛脑袋瓜里刚自动播完“每日一辞”。
他这是在问她喜不喜欢他,此举是在寻求同僚之间的认可吧?
这可怜孩子,年纪轻轻武功练得那么高,身怀绝技得低调再低调,朋友肯定很少,无妨,她就交了他这个朋友。
头一点,她真挚道:“我确实喜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