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千金 楔子 濒死的感觉
鞭炮声起,在劈里啪啦的炸响后,留下满地的彩花和空气中的淡淡硫磺味道,街道上看热闹的百姓面带笑容、对着迎亲队伍指指点点,好像这样就能与那份喜悦沾上边儿。
今天是靖王府的世子梁瑀晟与秦家嫡女秦可云成亲的日子,这婚是皇帝亲赐的,两家人都竭尽全力把婚礼办得风风光光。
见她这番模样,梁瑀晟微蹙浓眉,早知道就别逼她来。
为镇压颤栗,叶晞用力咬住舌头,直至尝到血腥味之后……它停了,她笑得甜美温和,笑得顺应他的心意,笑出他想要的表现。“哥,恭喜。”
“瑀昊在前头,我让他过来陪妳。”梁瑀晟心疼她委屈。
“不必啦,这里都是女眷,二哥过来掺和,多奇怪。”
“不想见瑀昊?他会很伤心的,又要说妳厚此薄彼。”
何止厚此薄彼,她还重色轻兄啊,只要瑀晟在,她便谁都看不见,她知道这是坏习惯,但她……不想改变。
“今日还有旁的事,只是过来给嫂子送新婚礼物。”叶晞指指手上木盒。
眼看她闪着微光的双眸,那里头渗着湿气,梁瑀晟心底明白,于她,这已是极限了,不能再强逼。
晞晞体贴讲理,她的乖巧总是让人安心,即便明白里面多少有几分勉强,但她习惯不让人为自己担心。
梁瑀晟轻叹道:“过几日,我带可云去看妳。”
叶晞笑而不应,却道:“快去前厅吧,很多人在等新郎官亮相呢。”
他握住她的肩膀,郑重其事道:“答应哥,要好好的。”
他也知道她不好?是啊,都知道的,知道她的心思、她的妄念,知道她正在失望的荆棘中彷惶,但就算知道……他也没打算拯救她。
“我当然会好好的。”她又笑,虽言不由衷却是斩钉截铁。
“去看看妳大嫂吧。”
“好。”安静目送他离开,在背影淡出之际,她一个激灵,胸口那把刀狠狠扎上,措手不及的疼痛再次降临。
没事的,她告诉自己。
人家把心刨给你,你假装没看见,是因为不喜欢。
你把心刨给人家,你假装不疼痛,是因为太喜欢。
感情这种事本就是你情我愿,计较不来付出之间谁多谁几分,是她选择交付爱情,梁瑀晟没有义务要全盘接收。
再笑一回,她否认胸口处被刀插着,用力旋身,却意外撞见梁瑀晨的眼神,她正怒目相望,远远地指着她的鼻子怒吼——
“谁允许妳来的?贱货没资格站在王府地界上!”
“我收到帖子了。”叶晞淡淡回望,眼底没有身为下位者的卑微。
这态度令梁瑀晨更加愤慨,她憎恨叶晞,她高高在上的淡漠、有意无意散发的傲气原都该属于自己,是叶晞掠夺她的骄傲、她的美好、她的自信……凭什么她能用骄傲脸孔来面对自己?
叶晞继续朝喜房前进,梁瑀晨大步跨来,双手扠腰,横挡在门口。“妳谁啊?我是县主,妳不过是平头百姓,凭什么以妳我相称?”
秦可云听见两人争闹,连忙走下喜床,目光示意间,两名小丫头赶紧上前又哄又拉,把梁瑀晨带开。
秦可云望着叶晞,审视她的眉眼唇鼻,果然呢……正如相公形容的那番模样,五官不美却望之不俗,让人光是看着就感觉舒心,想要与她亲近。
秦可云柔声道:“对不住啊,小姑年纪小,看在今日大喜分上,还请见谅。”
多么温柔可人的女子啊,两两相对望,叶晞忍不住笑开。
那些形容的字句半点不夸张,秦可云确实美到让人心惊,确实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真白莲,她良善亲切真诚,她谦和宽容、温良恭俭,就是这样的女子才有资格与大哥鹣鲽情深、一世缱绻。
突然间发现自己与她之间的距离有多么遥远,突然理解这样的女子才是男人想要的贤妻典范,而她,不过是个不知道斤两的蠢货,还沾沾自喜地自我膨涨着。
此时此刻她自卑了,她习惯越痛,笑得越甜美张扬,于是笑容再次扩大,扩大到足以装下所有的伤心。
秦可云轻道:“晞晞怎不说话,妳还好吗?”
她认得自己?是哥说的吗?能心无芥蒂地对妻子谈起另一个女人,表示……她从来都不是他们之间的“芥蒂”?肯定是这样。
骄傲的叶晞觉得超丢脸,努力过十几年,到头来却连个芥蒂都谈不上。
摇摇头,叶晞道:“没事的,贺嫂子新婚志喜。”
她用最大方、最自然的动作把礼物递上,那里头的东西原是为……为满足自己的梦想而做。
秦可云接过木盒。“谢谢妳。”
“礼物不贵重,愿大哥和大嫂永结同心。”
“我会好好珍藏的。”
送过礼物,叶晞没有一丝悬念地离开靖王府。
她飞快往家的方向走,推开门,灵堂已经布置妥当,香蜡纸麻、白布白幡,棺材摆在厅里的正中央,李伯、李婶和儿子媳妇们都穿上麻衣素服。
众人见叶晞回府,连忙迎上前。
“姑娘,都备妥了。”
她看看左右,问:“孩子们呢?”
“老二媳妇带着。”
“等我一下,很快就好。”
回到屋里,拆下头面、洗净铅华,如缎般的黑发披在肩后,她取出粉黛细细在颈项间描绘后,看一眼梁上早已挂上的白绫后,走到白绫下,将一把圆凳倒放在地,最终取出荷包里的药丸,和水吞下。
推开房门,临去前再看一眼已经熟悉了的房间。
回到灵堂,她道:“李伯、李婶,接下来麻烦你们了。”
“姑娘,别担心。”
摇头、不担心,她相信李伯。
她爬进棺木中慢慢躺下,张开眼睛,看着李伯与他儿子李新一点一点慢慢将棺材盖上,光线随着他们的动作逐渐消失,直到被黑暗包裹。
她一向害怕死亡、害怕再也睁不开眼的黑暗,但此时此刻,她感到无比宁静,缓缓闭上眼睛,她听见李伯道——
“去把后院那些人叫来。”
不知道过去多久,她对时间已经失去概念,她听见李伯、李婶拍着棺木放声大哭,紧接着笙箫唢吶乐声响起。
然后李新高声大喊,“摔瓦、起灵……”
浅哂,她的身子越来越冷,冻僵似的一动也不能动。
心跳越来越慢、呼吸越来越浅,意识渐渐离开,原来濒死是这样的感觉?
死掉以后,人会去哪里?真的会走过奈何桥,真的会有个熬汤的孟婆等在那里,给一碗汤、仰头喝下遗忘此生,重入轮回……
遗忘,是亡者最需要的礼物,遗忘前生才能展望来世,遗忘过往才能勇往直前,彷佛她看见彼岸花,那张扬的红、张扬了她的眼……
别了,亲爱的大哥;别了,她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