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心冽冽 第十章
第四章
敦华的马停在一处围着竹篱笆的院子前,她急煞住马匹的声音引来了一个中年妇人。
“这是平家书院?”她冷冷问着。
妇人讶异的打量她,从没见过这样冷艳的美丽女子。“是啊,请问……。”
“我找平姑娘。”敦华跳下马,也不管妇人,就迳自走了进去。
“请问小姐是哪家的?”妇人急急跟上,却被她冷漠睥睨的架势给吓了一跳。
敦华倏地转身瞪她。“我要见平姑娘。”
“这……。”妇人正踌躇着,忽地听见后头有人走了过来。
“陈家大婶,怎么……。”一个相貌秀气、举止斯文的女子走了出来,正是平绢。她瞧见院子里忽然站了个锦衣艳子,不禁愣住。
“你是平家的?”敦华心中大震,不住打量眼前人,霎时千百种心思在脑子里翻转。
平绢点头,却是满脸疑惑。“请问你是哪位?”
敦华从怀中拿出那块玉。“你也有这样的玉?”
平绢瞪大眼睛,看了玉,又看看敦华的脸。“你、你是王府来的人吗?”
“先回答我到底有没有这样的玉。”她一定要眼见为凭!
“是云海贝勒告诉你的?”平绢被她冷怒的气势给吓怔,不由得怯怯的向后退一步。
云海?!敦华乍听这名字,又惊又疑,但随即恍然明白,原来云海在丧事办完后特地跑来这儿,根本不是像云罗所说要来见朋友,从头到尾就是来处理这件事的。
“对。”敦华索性顺着她的话点头。“我知道他昨天来见你。”
“你是云熙哥的妹子?”
云熙哥?!敦华听到她口中吐出这名字,整个人大受打击。她和云熙从小青梅竹马,却从没这样亲热的喊过他,结果这个陌生女子却当着她的面喊他云熙哥!而且看她的态度,分明知道云熙有个妹妹,难道云熙什么事都告诉她是吗?
“我要看那块玉。”她两手捏得死紧,冷汗不断冒出,身子紧绷得几乎像拉紧的弦一样,只要随意一拨弄就会断裂。
平绢看着她。这颐指气使的气势,身上穿着上好布料做成的精致衣裳,而那脸蛋又是这么晶莹剔透白皙无瑕,看来确实就像是自幼被呵宠疼爱的贵族格格,想来应该是云熙的妹子没错。
于是,她从怀里拿出那块玉递给敦华,却没料到对方一瞧,脸色就整个惨白无血色,彷佛大白天见到鬼,又像是被人狠狠击中脑袋。
澄澈透明当中掺杂着一抹青翠绿意,上头刻着俊秀的熙字,这分明就跟她的一模一样。徐妈子说的没错,这么希罕的玉根本一见难忘啊!
“你怎么了?”平绢凑近关心,敦华却立刻往后退开一大步,睁着细长且大的凤目,动也不动的瞪视着眼前的平绢,想要将她看个透彻。
瞧她这秀气斯文的模样,未语脸先红的羞怯,敦华心中恍悟,霎时心痛得难以承受。原来云熙要的是这样的女子?敦华心灰意冷的垂下眼帘,却忽然瞥见她极不自然的小月复,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心似遭雷击刀劈!
“你怀上身孕了?!”她倏地抬头惊吼。
平绢总觉得她的脸色有些吓人,但她语气充满以上对下的质问,让胆怯害羞的她不敢不回答,当下不由自主的点点头,脸上染着一抹娇羞的红晕。
敦华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长久以来她替自己构筑的美好世界完全崩解,她像哭又像笑的冷哼几声,旋即不发一语冲出书院,也不知打哪来的力气,就这么跳上马背,扬起马鞭,狠狠抽打马身,惊得马匹嘶吼哀鸣之后拔腿狂奔。
风驰电掣的疾速之中,敦华恨自己竟不断流下可笑的眼泪,她用力蹬马肚抽马鞭,激得座骑不住狂叫急奔,几度差点将她摔下马来,震得她纤细身子几乎弹飞起来。
敦华以惊人之势返回客栈,沿路好些个小摊贩都险些被她撞倒,一时之间人车走避不敢靠近。她在客栈门口疾速煞住,然后狼狈的跳下马之后就冲上客房,不顾布彦泰追问,以及徐妈子吓白的脸,将房内所有能摔能毁的物品全砸烂摔碎,连客栈小二都吓得跑来哀求布彦泰去阻止,可惜布彦泰早没了主意,根本不敢靠近疯了似的敦华。
终于等客房内没东西可砸了,敦华拿了早上在凉亭里用过的棋盘和茶具,不理会布彦泰喊叫,又冲下楼去,重新骑上马,扬长而去。
布彦泰呆呆的杵在被砸烂的客房内,客栈店小二以及老板在里头团团转,不断嚷着要布彦泰赔钱,他傻楞楞的只知道点头,完全没了主意。
“这是怎么回事?!”惊怒声从后头传来,云海不敢置信的冲了进来。
布彦泰虚弱的摇摇头。“我不知道。那女人根本是疯了,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女人……。”
这全是敦华砸的?!
云海惊讶之际,心中升起一股不安。方才一路回来,看到路边好多被踢翻的摊贩,楼下客人也不断在议论纷纷,难道……。
“她人呢?”云海怒问,看布彦泰还傻楞楞的,登时恼火不已,一把揪起他衣领。“快说!”
“小姐刚才骑马冲了出去,我们已经有两个人跟上去了,请爷放心。”一个云海的护卫在门口大声禀报。
“从头说!”云海火大质问。
那护卫于是将早上在海边敦华忽然骑马离开,以及方才怒气冲冲沿路狂奔回来,不发一语砸烂客房,然后又骑马远去的情形一五一十说明。
“早上在凉亭发生了什么事?”云海看向徐妈子。
徐妈子仍是一脸惊魂未定。“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本来都好端端的,我跟小姐在说话解闷,小姐还都有回应呢,哪知道忽然就跑了。”
“当时你们说了些什么?我这不是在责怪你,但我要知道你们都说了哪些话。”云海心中隐隐怀疑敦华是否知道了什么。
“我都是随口说说,讲一些到处听来的事情。啊我想起来了,早上跟小姐谈了一些玉的事情。”徐妈子看到云海脸色严肃,不禁有些害怕,但他威严十足的模样让她不得不仔仔细细将早上的对谈交代清楚。
“玉?什么玉?”云海急切追问。
“就是小姐有块玉跟我之前在平家书院看到的……。”
云海大惊,他从来不知道敦华也有块玉。很快的,他迅速在脑中将这些支离破碎的线索拼凑起来。“你说小姐有一块跟平家小姐一样的玉?是这样吗?”
看徐妈子猛点头,云海几乎要怒吼出声。这混蛋云熙竟然将同样的玉拿给两个女人做定情之物!就不能拿点别的吗?!
“是、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徐妈子忐忑不安。“我是看小姐很闷才说说话陪她闲扯,小姐像是对平家的事情很好奇,一直追问细节……。”
废话!敦华是何等聪明,她若有心要打探,还有什么问不出的!
云海心乱如麻。看这房间混乱的情况,知晓敦华根本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和理智,这时候独处大大不妥。
“跟小姐出去的人可有信号回来?”他烦躁的问着门口护卫,却看见另一个正从楼下冲上来。
“小姐在早上的海边!”
云海一听,立刻飞也似的冲下楼。“你们拿银两到街上赔给被撞翻的摊贩,还有,这客栈看要赔多少就赔给他们!”
他匆忙跃上马时,脑海中满是敦华心碎的模样,简直不敢想像她发现真相后的打击,这对舟车劳顿、前来凭吊未婚夫的她来说实在太残忍了。云海心急如焚,策马快速奔往海边,心中几乎要将敦华的名字喊上千遍万遍!
敦华!
当云海势如疯虎般赶到海边时,远远看见敦华站在凉亭前对着大海怒吼,在她身后不远处有两个他的护卫,不敢靠太近,却也不敢走远。
“云熙!为什么?!”
敦华泪流满面的对着大海嘶吼。她从来不曾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也从来不曾这么激动过,甚至,除了在云熙灵前,有记忆以来,她更不曾在别人面前哭过,可是这两个该死的护卫却是怎么赶都赶不走,硬要在这里看她出丑。
云海走过去,挥手示意护卫们离开。看见敦华没了平日的冷静高傲,反而像是疯了似的对着大海哭叫,他竟觉得心如刀割,一时间万般不舍涌上心头。
“敦华……。”他困难的低喊。
敦华听见他的声音,恼怒的用力转身瞪着他。云海看见她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变得憔悴且带着血丝,嘴唇也给咬破,雪白的脸上满是泪痕,霎时间难过得说不出半句话。
“你滚!”敦华用力推他,两手却被云海抓住,无论她怎么使劲都挣月兑不开箝制,不由得气吼:“我谁也不见!你走!滚!”
“敦华,你冷静一点。”云海又怒又急的低吼:“你这是在做什么?!是要把自己搞疯吗?!”
“放手!你放开我!别碰我!不准你碰我!”她恼怒、羞愤,死命挣扎,云海连忙松开手,以免她为了挣月兑而受伤。
敦华一被松开,就跑到凉亭里将石桌上的茶具和棋盘全往海里扔!那张棋盘竟就这么飞起来似的从崖边被抛往海水里,然后落在水面上载沉载浮,茶壶茶杯也摔碎一地。
什么看海观浪沏茶下棋!全是假的!写信来的时候怎么不说已经跟其他女子好上了?连孩子都有了!他们都还没大婚,竟就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羞愤交加的将一颗颗棋子扫到地上,一边恨恨的踩着,一边痛哭失声。
“敦华,你这几日身体不适,别这么激动……。”云海艰难万分的低喊,但看她根本不听,泄愤似的不断使力乱砸,两手都被磨破擦伤,又见她几乎筋疲力竭却仍不停止,原本白皙的脸颊泛起不自然的燥红,不由得心惊,顾不得她不准他碰,硬是过去抓住她肩膀。
“敦华,够了!再这样下去你也要撑不住了,你听到我说的话吗?!”云海觉得自己也要疯了,快被胸膛塞满的心痛给撑破。
“你别管!你早就知道了,却没跟我说!你是帮凶!你滚!”她惊怒羞恨,万般痛苦滋味在心头,根本听不进云海的话,仍是拼命想挣月兑。
云海看她已然失控,无法可想之下,扬起手来用力往她脸上打去。
啪的一声,清晰刺耳的掴打声落在敦华脸颊上,刚刚赶来查看情况的布彦泰正好目睹这一幕,不禁吓了一大跳。
云海疯了吗?竟然敢打那个可怕的格格!他们两人会不会在海边打起来啊!
敦华被这力道惊人的一巴掌给打得跌坐在地,身子摔出去的力道以及脸上热辣辣的痛楚总算让她冷静下来;但停下来后她才发现自己力气全都用尽,就像是被抽干了血的躯壳,只剩下一口气,独自痛苦挣扎求生;就像油尽灯枯的幽魂,每吸一口气都痛彻心扉。
她软摊在地上,不发一语,就只是静静流泪。
“敦华,我没有要刻意隐瞒你,我也是昨天才见到平家的人。在那之前,我根本搞不清楚状况。”云海蹲在她面前轻声说着,看她半边脸泛着红痕,让他恨起自己不该这样打她。
“他们都有孩子了……。”敦华微弱的嗓音呢喃着,边说边抬头看向云海,眼神中满是伤痛羞愤。“他……,他却连碰都没碰过我。”
云海困难的听着,在听清楚敦华的呓语之后,万分惊讶,震惊于云熙跟敦华自幼订亲,两人竟然从没过肌肤之亲;但和平绢认识才不过短短几个月,竟就什么事都做尽了,难怪两相比较之下会让敦华伤心到失控的地步。
“一直以为他是敬我爱我,所以才……,却没想到原来……,根本不是那回事。”她嗓音脆弱却清晰,一字一句让云海听得好心痛。
“你的身分岂能跟其他人相提并论。云熙是怕你要是怀上身孕,对两家都不太好看。”鬼扯!要是他,就老早什么都做了,还管得着体面吗!
敦华连连摇头,神情茫然。“他让她怀上身孕……,却连吻都没吻过我……。难道,吻我也会损及王府名声吗……。”
不会。看来云熙根本只当你是门当户对的对象,是他娶来供奉着让人膜拜的高贵神像。
云海掀动嘴唇想劝,却发现自己除了咒骂以外,再也说不出什么违心之论。
敦华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哀伤里,两眼迷离,气若游丝的低嚷:“以为他是恪守礼教,所以才不碰我,他、他一定吻过平家的……。”
云海最后一滴意志力彻底溃散,他心口一热,凑近敦华,将她身子托抱在怀里,头一低,狠狠的吻了上去。
她大惊!身子一颤,却没有挣扎,就只是摊在那温暖的怀里,任他疯狂的吻着她本就咬破的唇。
云海内心掀起前所未有的激动,吻着她冰冷小嘴,像是要吸取她所有破碎的灵魂,他炙热的吮吻掺杂着泪的咸味和唇上咬破的血腥,混着她极轻的喘气声。云海涌起强烈的震撼,像是电流窜满全身。
敦华的气息竟让他心都乱了。
杵在远处观望的护卫们,眼看着贝勒爷打了格格,却又将人家抓起来拼命吻,全都转身装作没看见,只有布彦泰惊得动也不动,两眼发直。
许久,云海才轻轻松开怀中身躯,看着被他吻得不停喘气的敦华,只见她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像是惊讶愤怒慌张轮翻浮现。
“敦华……。”他极轻极轻的低唤她的名,伸手想抚模她脸颊。
“不要。”她有气无力的嚷着,抬头深深看进他眼底,一时间思绪乱成一团,唇上惊人的触感仍强烈的停留着,她颤抖着手模上自己嘴唇,然后又看向云海,忽然间觉得体内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离,再也忍不住闷哼一声后,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云海连忙接住她软摊的身子,心情复杂的将她抱起来,离开这个让敦华身心受创的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