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玉缘 第一章
楔子
中国历史上,有一段时期皇帝会对偏远的领地进行封王或是封国,受封者俗称藩王或诸侯王,形成一种国中有国的情况。
受封领地中的地方官员,仍由天朝任命;而封王的属从,除了国相之外,皆由诸侯王自行任命。
诸侯王普遍被尊称为“王上”,正妻为“王后”,王母为“王太后”;诸侯王的继承同皇帝制,为世袭,其子通称为“王子”,继承人称为“王世子”,王世子登基后,其他王子有封爵的,爵号末字为“公”。
诸侯王在自己的受封领地里,其权力地位等同天子,可以自己管理国中国,并拥有兵权,镇守一方;而一般外姓会得到封地的都是战功彪炳的臣子。
第一章
南方,檄州,为温暖富饶之地,因先代皇帝感念庞氏协助抵御南方海盗,功业彪炳,故将檄州敕封为庞氏之属地,其王位称之为“庞王”。
庞王已世袭两代,均传位予长子,唯独第三代继承者为次子,民间传说其中有不可告人之缘由,实乃次子篡位。
相传前代庞王并非病死,而是被暗杀,且原本应该继位的长子,被次子亲手戮害,于是王位便落到次子身上了。
大家都说次子狼子野心、心狠手辣,为了得到王位,不惜杀害亲兄,说不定庞王被暗杀一事,亦是出自次子之手。
新庞王继位之后,雷厉风行地肃清拥护长兄的羽翼,手段残忍,毫不留情,吓得朝野官员与民间百姓战战兢兢、戒慎恐惧,就怕一个不小心惹到庞王,自己人头落地事小,全族抄斩就事大了。
大家私底下都暗称庞王为“狼王”,因他的王位是夺来的,所以对他的命令不敢有违,不是因为服他,而是因为怕他,他是个只消一记眼神就能让你全家老小朝不保夕的煞星,堪称人间阎罗。
吏目,乃州之属官职称,掌刑狱及官属事务。是夜,檄州吏目府内热闹非凡,乃因今夜为遴选美人之夜。
郑吏目巴望升官发财已久,他一直想着要怎样讨好庞王,好得到加冠晋爵的机会;但庞王位高权重,财大气粗,哪有什么缺的,故而他想到对男人而言永远都不嫌多的东西——美人。
庞王继位后,身边虽有侍妾,但尚未册立王后,若是送上一个美人,受宠进而封后的话,那他这裙带关系也就跟着共享福荫了。
于是郑吏目派出人马,从檄州外寻来各地美人,想从中挑出个万中选一的绝色,好进献给庞王。
今夜,在一群莺莺燕燕之中,郑吏目的眼睛被一个艳冠群芳的人儿给吸引住了,那姑娘几乎是压倒性的出色,立于众美人之中依旧难掩其锋芒,一抬眼、一启唇皆如诗似画,让人移不开目光。
郑吏目一瞬间有点犹豫,这美人儿送去给庞王似乎有点可惜,不如留着自己享用吧……可是见过她之后,再看其他的美人,又觉得俗不可耐,那些货色怎能讨庞王欢心呢?
是要升官发财还是要美人在侧?最终,他内心的拉锯,前者获胜。
郑吏目模着自己左半边脸上那颗大黑痣,搓着黑痣上的长毛,对那美人勾勾手指,“你,上前来。”
“见过吏目大人。”女子欠身行礼。
“唤什么名儿?”
她抬起眉眼,眼光清澄而坚毅,“辜拾璧。”
辜拾璧坐上软轿,从吏目府邸被风风光光送出,她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但心中无半点犹豫。
她是吏目大人所指派的爪牙寻来的,就像人贩子一样,爪牙群在各地寻找美人,锁定目标后便重金诱之以利、劝说动之以情,若有不从者,就恐吓威胁,甚至暗地里强行掳人也所在多有。
她已无父无母,天涯孤独,若不是小时被养父母捡回扶养,她现在恐怕已是白骨一堆;而她能报答养父母恩情的方式,就是听命行事,所以当养父母开口要她去时,她已有所觉悟。
人生会有许多难过的关卡,她的第一关在八岁那年,亲生父母与兄弟姊妹皆死于瘟疫,只有她侥幸活下来;被养父母收养十多年后,现在她将要面临第二个关卡了。
她早就听过檄州庞王的残暴传说,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各种传闻,而现在她就要到那个人间阎罗身边,能不害怕吗?当然是会害怕的;但是,她别无选择,既然眼前只有这条路,她也只能毅然向前走了。
她从未来过檄州,被送入吏目府才过一日,就又急急被送出府,准备迎向她的另一段人生。
她掀起轿子小窗的帘子一角,从那小小的缝隙往外觑看。这是往庞王府的路,沿路街市的繁华热闹景象让她暗自咋舌不已。
但在进了某一条大道之后,四周突然变得很安静,连轿夫都不再说话,沿途路势往上,庞王的住所似乎不在平地。
那条大道两旁除了花草扶疏之外,还有整排各式巧工雕琢的石碑,一直延伸到尽头,一座豪华牌楼映入眼帘,上头书写“庞王府”三个烫金大字。
进了牌楼之内,她更惊吓了,里头的庭阁建筑大器宽广,雕梁画栋美轮美奂,要不是已经事先知道这里是庞王府,乍见恐怕会误以为是皇宫吧。
轿夫踩进中庭后,响起了沙沙喳喳的声响,她低头一看,在要通往主殿的这一大片中庭地面,全铺满了碎石,因此走在其间响声不断。
原来坊间传闻是真的。传说庞王作恶多端,为了怕人夜袭,所以宫殿前的地面皆铺满碎石,如此即便功夫再怎么高强,只要一落地就会发出声响,引起侍卫警戒,不易入殿偷袭。
辜拾璧暗想,这庞王到底要算是个心思缜密之人,还是贪生怕死之辈呢?
软轿到了一个偏殿之后,她被放了下来;吏目大人已经先行进殿面禀庞王,所以她现在如同货物一般等着被摆到案头让庞王验货。
侍女领着她到正殿外等候,她站在殿外,虽然看不见里头,但听得见谈话声。她首先听到的是一道浑厚的嗓音——
“郑吏目,你说的美人是哪儿来的?”
“是下官的外甥女。”
“为何要将外甥女献给本王?”
“王上继位即将满三年,正是大喜之节,目前尚未立后,下官外甥女才貌双全,故厚颜呈献,是为贺礼。若是能蒙王上一悦,于愿足矣。”
庞王的爽朗笑声响遍整殿后,语带嘲讽地道:“若是本王一悦,再赐你个高官厚禄,这才是让你于愿足矣吧。”
“下官不敢!”郑吏目叩了个响头,连立于外头的辜拾璧都听得到。
『原来这庞王也不是傻的,官员进献必然有所图,这道理连三岁儿都知晓。那么,他是会接受还是不接受呢?』辜拾璧正暗忖的当口,突然殿门一开,一道风拂上她面颊。
一抬眼,面前即出现一个英姿飒爽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玄青色绣金官服,外披银白大氅,头戴嵌玉束发冠,有着一张充满霸气的脸孔,浓眉如剑,微垂的眼尾看似温厚,眼神却肆无忌惮地显露出张狂,薄唇微微上扬,似是带着嘲弄在审视她。
庞王见了她,确实有惊艳之感。眼前女子长得仙姿玉色,是他至今所见中最动人的一个,弯弯的柳黛眉,弯弯的眼睫,看起来相当温柔,菱唇微翘,却隐有傲气之感,一身水色襦裙,柔似一汪弱水。
“郑吏目要献给本王的女人就是你?”他伸手勾起她的下颔,貌似在品评她的容姿。
辜拾璧心震颤了一下。他就是庞王?
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年轻,应该还不到而立之年吧,但周身所散发出来的气质却是那般深沉老练,且他长得并不丑恶,原本她还以为会是个满脸横肉的恶贼之相呢。
她把头转开,避开他的轻薄。庞王再度扣住她的下颔,将她的脸转正,不容她躲开他的目光。“名字?”
“吏目大人没跟您说吗?”她索性与他对视,眼神不带恐惧,只有不驯。
“怎么?我不能问你?我就偏要你亲口回答。”
“……辜拾璧。”她只得无奈地回答,因着庞王的气势强大到让人无法违抗。
“你娘亲的名姓?”庞王再问。
她不禁迟疑了一下,为何要问她娘亲的?原本差点就要月兑口而出了,随即想到吏目大人方才说她是他的外甥女,若是娘亲与吏目大人不同姓的话,岂不露馅?
于是她谎答:“郑氏。”
庞王一听,又朗声大笑,那意味不明的笑声让人背脊发凉,模不清他在想什么,这才是最让人担惊受怕的。
笑罢后,他盯着她微笑道:“不错,够机灵,不是脑袋装豆渣的庸脂俗粉。今夜,到虎啸宫来,我要看你怎么取悦本王。”
郑吏目在后头听见这些话,心头一喜。庞王接受他的进献了!接下来就看这美人如何把庞王哄得服服贴贴了。
当晚,辜拾璧被送到虎啸宫,那是庞王的宫殿。
她被精心打扮,穿上最华丽的锦衣,绾上最多娇的发髻,抹上最明艳的胭脂,侍女在她头上细心地簪上一支又一支珠翠,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晃动,更添妩媚。
宛如新嫁娘一般的盛装,但她连一点喜悦之情都没有,艳若桃李的脸上,挤不出一丝笑容;今夜不是她的大喜之夜,而是大丧之夜,她是这么想的。
待侍女都退下后,她从绣花鞋底翻出一片薄刃,这是她拜别养父母,要动身来檄州的那个夜里就已经准备好的,她早就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她用自己原本的衣裳腰带里布把薄刃一端扎实捆缚好,成为握柄,接着藏进中衣的内层,她已经做好准备,也下定了决心。
在庞王强行玷污她之前,她会先杀了他;若是庞王没有提防她,那她得手的机率将会很高,也算是为民除害。
若是杀不了他,至少还可以手刃自己,反正这条贱命留着也不值钱,与其让人蹧蹋着过下半生,不如有骨气地死去。
她端坐于寝榻边缘,静静等候庞王的到来,直到夜深,才见庞王推开宫门而入。她精神紧绷,聚精会神注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他瞟了她一眼,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知道她一直盯着他,但他丝毫不受影响,坐到桌前,拿起酒壶,开始斟酒。
“美人,过来陪我喝一杯。”
她一动也不动,表情决绝。
“怎么,要服侍本王,不主动过来斟酒也就算了,要你喝,还得看你心情是吗?”他眼睛没有看向她,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胸口的怦动,用身体的感觉去确认薄刃藏着的位置,在中衣里,贴着她的心口,她知道她只有一次机会,若是失手的话,就只有自尽一途了。
她在心里沙盘演练着可能的状况、什么样的时机动手最好、他可能会有哪几种反应、自己又该如何应对那些反应,她没有失误的余地。
见她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庞王拿起酒杯,走到她面前,递给她。“喝。”
“我不会喝酒。”她依旧闭着眼睛,感受着他靠近的气息。
“这就是你取悦本王的方式?不喝酒、不看我,像根木头似的。郑吏目还真是献了个好美人啊,或许我该去问问他这招美人计是想图谋些什么。”
他喝掉原本递给她的酒,转过身,打算回到桌前……就在他转身的当口,她双眼圆睁,从怀里抽出薄刃,扬手对准他颈后就要刺下去——
庞王在那一瞬间转身格开她持刃的右手,接着握住,反手用力一转,她的右肩立即传来一阵剧痛,让她松了手,薄刃掉落地上,人跌坐回床缘。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捡起薄刃,架在她的颈子上。
“这就是郑吏目所图谋的事?”他阴寒的冷笑让人打从心底发毛。
她扶住右肩,痛楚与恐惧令她冷汗淋漓,但她告诉自己,不需要害怕,反正不成功便成仁罢了。
“他居然以为你一介弱质女流动得了我,看来本王是被小看了啊。”他的态度轻松写意,完全不像前一刻差点被刺杀的人。
“你杀了我吧!”她怒喊,颈子往前一碰,就在她动作的同时,他迅速将薄刃抽开,但她细女敕的肌肤上仍是留下一道口子,泌出点点血珠。
“你要我杀你,我就杀你?那我多没面子。你有资格命令本王吗?”
他单手扣住她的下颚,把薄刃刀面贴住她的颈子,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底发寒,看到她惊惧的表情,他满意地移开薄刃。
他拿起薄刃细看,光洁的刀面映出他漆黑深邃的瞳眸;再翻过另一面,上头沾着她的鲜血,他用手指轻抚刀面,一路顺过去,把她的血抹掉,再用沾着她血的手指,抚模她的脸颊,将血抹在她脸上。
她感受到极大的侮辱,扬起左手打算掌掴他,他马上握住她举起的手。“为何你会以为你碰得到我?你才刚失手一次不是吗?”
“杀了我!”她甩掉他的手,再度怒喊。
“不,本王要让你求死不能。”他竟然笑了。
她顿时全身发冷,难以想象自己接下来会遭受到什么样的酷刑……
于是她站起身,拔出发簪刺向他,他一个闪身后退,一手打掉她手上发簪,嘲弄般地笑看着她。
她不放弃,接连将珠钗等尖锐物一一拔下,步步进逼,不断追着刺杀他,却徒劳无功,最终只落得一头丰盈青丝散落,像黑瀑一般垂挂肩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