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有染 第二章 一直一直在一起
熊熊烈火窜上漆黑的天空,尖叫声、哭泣声,声声凄厉,身旁的人不断咆哮、狂奔,他不明所以,也跟着大家跑起来,只是……娘呢?
娘不见了?不对,娘不是不见,娘还待在屋里来不及逃出来,他下意识想往回跑,但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身后紧紧抱住他。
双脚腾空,他不断蹬着、踹着,想月兑离身后的箝制。
“少爷,不行!”熟悉的声音让他猛然回头,是赵叔?他没死?他没死……那赵婶呢?赵虹呢?贞姨呢?娘呢?
紊乱的思绪,混乱的脑袋,他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
“我要找娘,放开我!”他继续大叫尖喊。
“不行!少爷,您救不了夫人,我们快走!”赵叔的声音在他耳旁出现。
“不要不要,我走了,娘和弟弟怎么办?”他嘶吼咆哮,用尽全身力气反抗,但他敌不过赵叔,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拖离火场……
冲天烈焰在夜空中映出光亮,激昂的尖叫声、锐利的哭喊声,耳膜被这些声音震动着,眼泪不停往下坠。
“娘……”
荀湛不断摇头、头发被汗水湿透,他沦陷在梦魇中。
染染被吵醒了,一个激灵坐起,脑袋混沌,慢慢转头看向陌生的四周,木桌木椅木柜木床……哦,穿越了。她点点头,重新整理大脑连结。
“娘……”
荀湛又满身大汗,明明睡着,眼睛却是半开,脸皮紧绷,好像正在用力,想把眼皮撑开似的。他的头快速地来回转动,彷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操控。
染染眼底充满怜悯。他再天才、再是星宿下凡,此时的他终究还是个小少年,一夜之间被灭门,心理创伤哪能轻易抹平?
手心触上他的额头,唉,又发烧了。
再下床、再摔一回,她舀来一大碗烈酒,重新为他擦拭降温,再重新为他换上干净衣裳。
棉被湿了,她回染染的房间取吧爽被子,只是探手一模才想起来,她的棉被又硬又重、像土块似的,还带着股尿骚味儿,大概打出生就这么一条被子盖到底。
摇摇头,她跑进赵叔赵婶屋里找,比起染染的、赵叔的棉被等级不只高上一层,这令她怀疑,对娘亲而言,赵叔他们比染染更像一家人。
染染耸耸肩,现在计较这些没有意义,她把棉被顶在头上,费力地往哥哥房里走,那模样像是背着大壳的寄居蟹,滑稽得很。
把床整理过一通后,染染喘着粗气,重新回到床上。
浓眉紧蹙,他还在作恶梦?那一世的“哥哥”也总是睡不好,过度的压力常常让他作恶梦,那时她总是……
她笑了,像前世那般,小小的掌心轻拍他的胸口,极其温柔。
她那时总趁机审视他英俊帅气的脸庞,他的眉毛很浓、像浓墨似的,他的鼻梁挺直,常有人怀疑他进过医美中心,微薄的唇看起来有些冷、不太好亲近……事实上没错,他就是个不好亲近的人,性格孤僻、要求完美,一双眼睛总带着睥睨天下、高高在上的傲气。
真的是“哥哥”,不会错的,此生她很高兴,还能够跟他在一起,能够提早认识青春期的他。
像冰块似的小少年啊,不知道哪天,会不会有人能够融化他的心?
没有刻意,但《冰雪奇缘》的歌词自动浮上脑海,扬声、她轻轻哼唱——
A kingdom of isolation
And it looks like I-m the Queen
……Well, now they know
Let it go Let it go……
染染的嗓音清脆甜美,带着能安抚人心的娇柔,她一遍遍唱着,唱得他的眉心松开,唱得他握紧的拳头微张,再度熟睡。
然后她也睡了,睡在他怀间。
这一觉睡醒,天大亮了,染染抚上他的额际,真好,烧完全退了。
下床……砰!没错,平衡极度差的她又摔了。
幸好五岁女娃全身上下都是满满的胶原蛋白,幸好她渐渐摔出技术,知道用哪个角度摔比较不痛,知道用什么动作爬看起来比较帅。
洗过脸之后,她进厨房做早餐,一回生两回熟,烧火于她越来越不是个事儿,至于做饭……开玩笑,她家爷爷是谁啊?是“阿霞饭店”的老板欸,做饭虽然不算她的专长,但也是拿得出手的技能。
第一次对爷爷深深感激,感激他用MP3、游戏机……诱拐她学做菜。
在这个时空,灶下本事绝对比她的专业本领,更能替自己争取生存空间。
先把自己喂饱后,她把剩下的稀饭装进小瓦罐带进房里。哥哥还在睡,她一趟趟将棉被和脏衣服带出去,小小的身板又当起寄居蟹。
然门板关上那刻,荀湛眼睛张开,闻着食物的香气,费力将自己撑起来。
昨夜他并非一无所知,虽然睁不开眼睛,但他知道染染又帮自己擦拭身体、换衣服棉被了。她没用水擦,而是用酒,那股味道一闻就晓得是赵叔最喜欢的烧刀子,他不理解染染为什么这样做,但不可否认,擦过酒之后整个人舒服许多。
他晓得,她轻拍自己的胸口,唱着他听不懂的歌儿。
是乱唱吧,原本他是这样想的,但一次次,雷同音节重复出现,他开始怀疑,她唱的曲子有其意义,但她从哪里学会的?
拿碗添粥,他慢慢吃着稀饭,味道是真的很好……比赵婶的手艺更好,所以这又是谁教会她的?她只是个小小的傻丫头不是?
染染回到自己房间,看着屋中摆设,想起原主的处境,不自觉拧了眉心。
她可以理解人类对于“未知”的态度与恐惧,碰到无法解决的困难,人们往往将事情推给天意,这并非是纯粹的迷信,因为不替自己找到一个理由,很难说服自己心平或者不畏惧。
她一直认为迷信有理,背负着“灾星”名号的荀染染,被奴仆欺辱、被母亲弃如敝屣,是可以解释的,所以荀湛若想将她抛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要怎么逆转情势?如何才能不被抛弃?被需要?建立感情?她是不是该双管齐下,来挽救自己的命运?
她偏过头,认真想半晌,最终握紧拳头,对自己喊,“加油!妳办得到的!”
棉被能借用,那银子也可以吧?何况人死了,再多的钱都叫遗产——遗留给活人用的财产。
趁着哥哥在睡觉,染染把自己唯一的换洗衣物收进包袱里,再次跑进赵叔赵婶屋里翻箱倒柜。最终她翻出三张五两银票和一些碎银子,连同赵婶的簪子、耳环,和赵虹的首饰她都给收了,不是贪财,而是人是英雄钱是胆,好汉无钱到处难。
荀湛身子痊愈之后肯定是要离开的,否则凶徒再度上门怎么办?左右邻居问起赵叔赵婶或母亲怎么办?
她其实想过是不是该告官,但如果可以告官……荀湛是读书人,还是个练过武功的,他对于律法并非一无所知,倘若闹进官府里能够解决,他不至于把自己憋到发高烧,连一声委屈都不敢喊。
母亲招惹上的肯定不是普通人,是连县官都不敢轻易碰的人,因此离开是早晚的事,她必须提早做好准备。
搜刮完了赵叔赵婶屋里,染染在犹豫片刻后,推开母亲房间。
这个房间让她感到非常不舒服,不管是空气里充斥的腐靡气息,还是杂乱的床被和血迹都让她深感痛苦,前脚踩进去,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就像灌香肠似的不断往她耳里钻。
不管母亲如何待她,染染都不忍她被凌虐,就算只是个陌生女子被虐至死,她都无法忍受。
强忍恶心,她打开一个个抽屉、柜门,连最不愿意碰触的床铺都逼迫自己爬上去,但她只翻出些许金银首饰和十几两碎银。
想过片刻,她走到密室前,书柜打开之后再没有关上,趁着日光正好,染染走进去。
她看见角落处的包袱,俯身拾起打开,里面有两套衣鞋和三百多两银票,衣鞋的大小很确定是为哥哥准备的。
不管是居安思危还是见微知着,母亲肯定提早就在防备着些什么,否则不会建一个密室,更不会连包袱都打理好。
抱紧包袱,仰头看着密室,倘若母亲知道自己惹上什么、将会遭遇什么?为何不当断则断?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维护她的爱情?
因为……相信那个男人?
想不通,摇摇头,她抱着包袱走出去。
回到哥哥房间,发现他已经清醒,把饭都给吃了,她迅速拉出笑容,放下两个包袱,蹬着小短腿费力爬上床铺,她一路爬到他身边,掌心贴上他额际。
这个动作荀湛很熟悉了,垂眉低眼、冷得像冰块的少年,静静感受掌心的些许温暖。
“不发烧了,哥哥还不舒服吗?”染染软软糯糯的声音,像甜粥也像软糖。
“包袱哪里来的。”他的眼神自带冰刀威力。
“哥哥够吃吗?还饿不饿,我再去给哥哥煮?”
“谁告诉妳我要离开的?”
“竹竿太高,棉被挂不上,我把被子晒在长凳上,晚上再收进来?”
两人的对话没有交集,荀湛不说了,冷着脸对着染染。
对于哥哥的臭脸,她始终无法免疫,不管前世或今生。
在前世、在后来的后来,他们的感情非常好了,每次她发脾气,哥就昵称她“母老虎”,说她是世界上最可爱的母老虎,他愿意当饲养员,好好把她养起来,但是现在他成了驯兽师,两记眼刀、一张臭脸……母老虎只能乖乖跳火圈。
“哥哥不走吗?要是坏人又来怎么办?”
他不完全满意她的回答,她再加码。“我怕鬼,家里没大人。”
好吧,怕鬼是人性,他勉强同意。“包袱呢?”
“书柜后面找到的。”
“妳进去娘房间了?”
她点头,头很低、低到下巴贴上锁骨。
她竟然敢?那屋子曾经……她是傻还是胆子肥?“不害怕?”
“害怕。”她乖乖回答,努力表现得像五岁幼童。
唉,她又不是黄瓜,刷了漆就能装女敕,萌这种东西是自然天成的,装得不好就显得矫情,她,难吶……
“害怕为什么还要去。”
“染染保护哥哥。”她猛地抬头,把眼睛张得又圆又大,努力让他看见自己的真心诚意。
几句话,冰层微微融化,一丝尴尬浮上。这话听起来有趣,但荀湛笑不出来,因为他确实被保护了。
同样的经历、同样的恐惧,同样被关进密室里,然他生病了,她却不敢病,坚持把笑容挂上,肩负照顾他的责任。
荀湛抿唇不语,染染偷觑冰山容颜,在生气吗?还是在计划如何抛弃自己?
心慌乱,她试着鼓吹自己,好好向哥哥阐述自己将会很有用的事实。
但他会相信?会理解?会改变主意?
只见她细细的眉毛越皱越紧,漂亮的小脸压出苦瓜褶子,还不停偷瞄自己。
荀湛心头微软,欺负小女圭女圭,算什么啊?
他撇撇嘴道:“今晚我们离开吧。”
他说“我们”,所以他没打算丢掉她?
瞬间她眉开眼笑,小小的身子往前扑,短短的手臂搂住他的脖子,憋在胸口的焦虑化成泪水,刷地往下流,温温的泪液滑入衣衫间,带起浅浅寒意。
她太激动了,激动得全身簌簌发抖,猛点头道:“谢谢,谢谢哥哥。”
浓眉紧蹙。她哭了?软软的头发磨蹭着他的脖子,有几分痒,他固定她的头,问:“谢什么?”
“谢谢哥哥要我。”
一句话似乎提醒了他什么,荀湛垂下眉睫,表情意味不明。
染染急道:“我保证会乖、会听话,保证会做很多事,绝对不哭闹,我……”
听着她的保证,莫名其妙地,他的心又泛酸了……
夜风呼呼吹着,黄叶纷纷坠落,夜枭站在枯枝上发出几声低鸣,乱葬岗充斥着诡异气息,未走近,尸臭味已侵入鼻息。
常有路过的人说起,此处鬼魅横生、群魔乱舞,夜里万万不可靠近,否则沾上鬼气,诸事不顺。
但便是鬼魅横生、群魔乱舞,荀湛和染染也必须靠近,因为他们的亲人还在这里。
强忍恐惧,染染抓住扮哥的衣角,一步步向前挪移,荀湛举着灯笼,依赖那点微弱火光,在乱葬岗里四处搜寻。
幸而那群凶徒行事敷衍,从荀府方向走来,刚看到地儿就把尸体扔了,连刨两捧土掩掩都不曾,因此兄妹俩很快就找到母亲等人。
染染和荀湛看到母亲时,一只恶狗正在啃噬着母亲的尸身。
荀湛从地上抓起一截枯枝朝恶狗砸去,那狗已经饿上好几顿,好不容易找到食物,哪肯轻易放弃?恶胆起,牠压低躯干朝他们低吠,作势要扑过来。
荀湛肌肉紧绷,右手模到胸前匕首。
染染看一眼荀湛,心想他还病着,肯定不是大狗的对手,但总不能任由牠吃掉母亲尸体,所以她明明吓得两条腿直抖,还是不断催眠自己,流浪狗最是欺善怕恶,只要声势比牠强就能获胜。
在荀湛尚未动作之前,她深呼吸,把所有的勇气全都鼓起来,弯腰捡起脚边的粗树枝高高举起,再吸一口气,她发疯似的朝大狗跑去。
“啊——啊——”
表情狰狞、目光狠戾,手里的树枝不断挥舞,彷佛她不是孤军奋斗,而是背后带领着千万士兵,黄沙滚滚、万马奔腾,土地为之震动。
狭路相逢勇者胜,不管对人对狗都是一样的道理,最终的胜利者往往是胆敢豁出一切的那个!
咆哮声一阵紧接着一阵,她运起脚下风火轮。
荀湛被吓到了。染染在做什么?那么小的个头,野狗跳起来一扑就能咬断她的喉咙,不要命了吗?
情况不容他细想,丢下灯笼,拔出匕首,跟在染染身后跑。
但……是狗太弱,还是染染太强?战争尚未开始就结束了,野狗竟然被她吓得呜咽几声,逃跑了。
这个结局任谁都想不到,荀湛傻了。
看着夹着尾巴跑掉的野狗,染染先是一怔,然后呵呵、呵呵……越笑越大声,到最后骄傲捧月复,笑得前俯后仰。
真的欸,爷爷没骗人,对付恶犬最好的方法就是比牠更凶、更狠。
危机过去,荀湛气极败坏。她怎么敢?她有没有脑子?她怎能……
他咬牙切齿怒喊她的名字,“荀染染!”
听见荀湛的声音,染染心底猛地冒出一句“死定了”!
笑声戛然而止,黑线瞬间浮上,她怎会忘记自己是娇娇女敕女敕的五岁小童?
“荀染染,妳给我过来。”
过去……吗?卡、卡、卡……她全身僵硬,颤巍巍地转过身,在看见哥哥那刻,用力掐上大腿,泪水立马狂喷。“哥……”
是她疯了还是他疯?刚才她不是还在笑,难道是他的错觉?何况他还没开始飙骂,她哭什么?
染染没有过来,他快步过去,一把提起她的衣襟,本想凶个几句,没想她居然全身瘫软如烂泥,如果不是他还拉着,她整个人就要滚到泥地里了。
“妳干什么?”怒斥同时,他把她提上来,她顺势抱住他的脖子,腿缠上他的腰,软软的小脸贴上他颈窝。
“哥哥,我腿软……”女敕女敕憨憨的嗓音,把他的心给软化了。
她的话勾得他想笑,原是一时意气,她并没有那么勇敢。
“以后碰到这种事,不要强出头,有哥在!”
这话真好听,也真教人安心……
“染染要保护哥哥。”她再度重申。
又是这句,她凭什么保护?有什么本领保护?他从小就独立,没想过依赖任何人,更别说保护这种示弱字眼,但她口口声声地说、实实在在地做,让他……无所适从。
视线转过,母亲的尸身惨不忍睹,她的衣服被撕得破破烂烂、无法蔽体,半luo的身体布满大大小小的紫斑,左手右脚折了,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躺着,是被硬生生掰断的吗?
母亲死不瞑目,瞠大的眼睛已经混浊,脸上怨气密布,那群……
“禽兽!”荀湛咬牙。
没有人愿意回想,但母亲的惨状令痛苦爬上眉睫,彷佛那日的事再度上演。
染染抓住扮哥的衣角,紧紧抱住他的大腿,荀湛握紧拳头、青筋暴露,愤怒在血管里奔窜,满身尽是杀气,唇舌间再度尝到血腥,眉目间带着欲杀人的狠戾。
他的怨怼一览无遗,染染能理解他的心情,她仰头看着哥哥,伸手轻轻裹住他的拳头,为他平息怒火。
低头,他看见她温暖的目光,以及不及收拾的泪水。
她在为母亲伤心?即使不曾被善待?心一酸再酸,因为她的良善……
“我们把母亲埋了,可好?”
“好。”染染乖巧回应。
他们陆续找到赵叔、赵婶和赵虹的尸体,合力将他们拉到空地上。
两人从附近捡来许多干柴,覆在尸身上,浇上染染随身携带的烧刀子。
那是担心哥哥又发烧特地备下的,现在恰好派上用场。
干柴、烈酒,以及夜风助长,火焰迅速窜上夜空,火光阻止恶狗聚集,也照亮染染和荀湛稚女敕的脸庞,他们看着火苗一寸寸吞噬着家人,两人无语,唯有哀凄在眼底现形。
最终火光式微,荀湛铲了骨灰、收进小酒瓮里,寻一方土地埋下,双手合十低声默祷。
染染闭上眼睛,不说话、不乞求,只愿他们一路好走。
荀湛发誓,此生定会为他们报仇,不管五年、十年或花上一辈子,他都会竭尽全力让凶手得到报应。
“走了。”他说。
荀湛径自往前走,染染背起包袱快步追上,她来到他身边,牵起他的手,认真说:“不怕,哥哥还有染染。”
他还有染染?唇舌间渗入些许苦涩,他怎么可以“有”她?
今晚的月亮很圆、很高,夺走了星子的光辉,一大一小两个长长的影子跟在他们身后,交握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过……
年轻就是宝,吃得下、睡得香,在上船后的第三天,荀湛身体恢复了,每天天未亮就到甲板上练拳。
海上的旅程很无聊,除了吃睡没别的事可做,于是他手把手教染染认字,然后发现……如果真有“天上星宿下凡尘”这回事,染染才是真正的星宿。
她学什么都飞快,字讲过几遍就能认得,写上几回就能歪歪斜斜描字形,她厉害到连邹叔都夸奖,“这要是个男娃儿,日后定能光宗耀祖。”
邹叔是这艘船的船长,身子壮得像头牛,整个人被太阳晒得像黑炭,看起来有点年纪,事实上他还不到二十五岁,去年刚说上亲事,这回返家就该把新娘给娶回来了。
怎地成亲得这么晚?没法儿,他满脑子想赚钱,想给家里起大屋、买良田,好让父母、弟弟妹妹过上好日子,这才一路耽搁到现在。
荀湛觉得,身为老师,能得英才而教之,是件值得高兴骄傲的事,但身为早慧孩童,是幸运吗?他不这么认为,自己便是早慧孩童,虽然能从父母亲身上得到更多关注与期待,但他更羡慕弟弟。
弟弟傻傻的什么都不会,成天说憨话、做笨事,却活得无比自在惬意。
是的,他曾经有一个弟弟,死在……染染现在的年纪。
他长得没有自己好看,没有自己聪明,偏偏那张笑脸,总能哄得所有人对他怜爱疼惜,就像染染这样。
看着五岁的妹妹,他想起五岁的弟弟,他发呆,呆得太明显。
染染把头从书里拔出来,发现他眼底浓浓的忧郁,他在想什么?
她跳下椅子、企图上前安慰荀湛,没想到天生平衡感糟到爆,华丽丽地摔倒了,脸朝上背往下,人在地板转上三百六十度,定下来的同时,手脚举向半空,像被翻了肚的乌龟。
那糗样……噗地,他忍不住大笑出声。
荀湛笑了?那是打穿越以来,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的正向表情。
哥笑了欸,真好……那是不是代表他的心情好一点点?
她想加码他的笑,于是翻身站起来、冲到他面前,像只跳蚤似的跳个不停,她噘嘴耍赖,指着他质问,“干么笑?我摔倒、摔一大圈,你干么笑……”
这种带着萌的任性很难耍,但很显然,她成功了。
因为他笑得更用力、更捧月复,然后笑得……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将她整个人提起来,收进怀里。
她顺势撒娇,“哥哥,屁|股痛。”
他笑着点点头,她的掌心摀住他的嘴,认真说:“哥不笑。”
“好,不笑。”他顺应她的要求,但嘴上说不笑,却还是忍不住弯眉头。
他的笑真好看,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看得她犯傻。
她傻气的模样更可爱,看得他视线转不开,她抓起他的手贴在自己的屁屁上。“哥,呼呼。”
他照做了,大大的手掌揉着她问:“干什么不好好坐椅子念书。”
“不能念。”她鼓起腮帮子,表情可爱到让人想捏两把。
“为什么不能念。”
“再念,邹叔又要说我神仙下凡,怎么办?”
“有什么好怎么办的?”从小到大,这种话他听多了,也没听出个毛病来。
“要是太骄傲,惹哥生气,不要我了,怎么办?”
她非常担心这事,每隔两天就要提一回,若他肯说“别乱想、没人不要妳”,那么她自然就安心了,但这样的话他半句不说,并且多半时候,脸上还会带点便秘神情,直勾勾地望着她,彷佛要把她的灵魂抽出来看个透澈似的。
这样的反应让她无法安心,只好一提再提,果然还是一样,他避开这个话题。
“技多不压身,多读书有好处。”
真是教人伤心的回避,他还是盘算着如何将她月兑手?
一次两次三次的试探累积出经验,令染染明白,被抛弃似乎是势在必行,可是……不想啊,上辈子他们早已约定要永世不分。
压住伤心,脸上笑得更加灿烂。“那哥哥要一直一直教我念书,等长大,我女扮男装去考状元。”
同样地,他刻意将“一直一直”给忽略掉,直接响应后面那句。“妳当监考官是傻的,女扮男装?脑袋在想什么?”
唉……她在心底叹口气,顺着他的意愿响应。“不行吗?会砍头吗?如果考中状元,皇上就会免罪吧?”
“状元?呵,进考场之前要先搜身。”连卷子都拿不到,还梦想当状元?
“全部月兑光光吗?”
“不是,但女子不能让男人碰触身子。”
“不能吗?”她想了想,往前一趴贴在他身上,抱住他的脖子,小短腿往他腰际一勾,直接触碰个过瘾,小小的得逞让她笑弯两道细眉毛,“明明就可以呀。”
说完再度加码,捧住他的脸用力啵一下!
脸上甜甜、心却酸酸,她想,就算月老糊涂,就算他们注定无缘,那么借着妹妹身分,占一把小正太的便宜,也不枉此生一遭,毕竟他们是亲兄妹,她又年纪小,再亲昵不过如此。
荀湛愣住,他竟然……被亲了!从来没人这样对他做过,她怎么可以?
他直觉闪躲,她笑着用嘴唇追逐,小小的、软软的嘴唇每次贴上,她就得意地咯咯笑不停,笑声很甜很清脆,也很诱人开怀,忍不住地,他笑了。
被她亲,感觉挺不错……
于是一个不小心,她发觉他的闪躲只剩下形势,缺乏真心意图之后,她亲了又亲、越亲越用力,最后索性抱住他的脸,往他的嘴唇盖印。
这次他不只感受到软软、小小,他还感受到甜甜,甚至连面对她时的复杂情绪都瞬间散去,他对她,再也无法如过去般冷漠以对。
他再度发愣,不过笑在眉梢眼角荡漾、在心头注册,他的唇有了强势占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