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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恩缘 第七章

作者:狼星

第三章

过了几天,穹家门口来了一辆大马车,人未到,吆喝声先到,余儿还来不及出来开门,在屋里已经听到声音了。

“史丫头!敲门!在那边穷张望什么!”一道浑厚的男人声音在骂人。

“我先看看有没有人在,穹家篱笆矮,可以看到里头的……”一个姑娘的声音惶恐回应。

“不管有没有看到人在都要敲门!门是拿来干什么用的?就是要让人敲的!你看见那两个门环没有?敲就对了!做人要光明正大,鬼鬼祟祟的探头探脑多难看,又不是来做贼的,我们是来迎夫子的!”张员外拿着折扇往史丫头的脑壳一阵快速连环敲,不过力道是不重的。

“张员外,甭敲了,我马上给您开门。”余儿狂奔而出,就怕可怜的史丫头又要被骂惨了。

“穹丫头!我听说你们家来了一位夫子是吗?我前几天在外县城办事,今日回来后家丁才告诉我的,说你来替夫子引荐了。咱们弓县没夫子已经很久了,这夫子是打哪儿来的?”

“是天上掉下来的。”余儿陪着笑脸。

“嗄?”张员外声音更大了。

“请先进屋里坐,别站着说话。您直接跟夫子谈吧。”

一行人陆续进了屋子,余儿慌忙摆好椅子,接着就到灶房去张罗茶水了。庞知瑞一早就被余儿扶来坐在厅上,面对这阵仗,心里头有些紧张。

他首先看到一个跟余儿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跨进门槛,应该是丫鬟吧!接着是几个壮丁,依穿着看起来应该是家丁还是护卫之类的,最后是一个高个子的俊逸青年,衣着明显跟家丁不同,看上去颇称头,推测应该是张员外身边的辅佐职之类的重要人物吧。

庞知瑞继续注意着外头,但已经没人了。张员外呢?他正纳闷着,那个高个子的男人开口喊道:“穹丫头!夫子人在哪儿?”

庞知瑞听了一惊,这声音……是刚刚在外头骂人的那个?所以他是张员外?不会吧?他人看起来应该不超过二十五岁,这么年轻就叫员外了吗?他原本想象的张员外应该是个五十开外、脑满肠肥的富绅模样啊。

“张员外,夫子就在厅上,我正在后头沏茶,你们先聊。”余儿喊着回应。

“厅上没有夫子!只有一个弱不禁风,看起来像个娘儿们的白面书生!”

“就是他!”余儿再度喊道。

“什么!”张员外看起来相当震惊。

“在下庞知瑞,见过张员外,请恕小生无礼,因腿伤,无法站起来,只能坐着与您说话。”他拱手道。

“你就是穹丫头说要来当弓县书院夫子的人?”张员外一脸怀疑。

“……是的。”庞知瑞有些腼腆地笑笑。

“你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年纪吧!你考过进士没?”

“没考过。”

“考过贡生没?”

“没考过。”

“举人呢?”

“没考过。”

“秀才总该考过了吧?”

“也没考过。”

张员外再度对着后头怒吼:“穹丫头!你唬弄本大爷啊!连个秀才都没考过的穷书生,你说他要当夫子?他要拿什么教书啊!”

余儿端着茶水出来,一边忙着给大伙儿奉茶,一边解释:“庞公子说没考过的意思,不是考了没过,而是他没去考科举的意思。他家不需要他去求取功名,谋个一官半职,虽然他还年轻,但他学富五车、满月复才学、博古通今,很有资格讲学的。”

“这么年轻就能当夫子?我生鼻子长眼睛从没见过!”张员外吼道。

“彼此彼此,我也没见过这么年轻就能当员外的。”庞知瑞优雅地笑道。

张员外转过头正面打量庞知瑞,语带挑衅地问道:“你又知道员外是怎样的人才能当的了?”

“员外者,正员之外也。员外本来是一种官阶之名,定额以外增设的官员,故称『员外』。像是员外常侍、员外侍郎、员外司马等等。随着历代官制改革,员外渐渐成了闲缺,甚至可以用钱捐买,于是地主、商人们开始风行捐买员外来当,故有财有势之徒皆可假借其称,『员外』这词儿就逐渐失去原本的意思,而演变成富绅豪贾的称谓了。”

庞知瑞行云流水地说完,张员外顿时没了声音,过了好半晌,他又说话了:“说得好像商人最喜欢捐个官儿来当当是吗?你又懂我们商人是什么了。”

“『商人』,意指商朝之人。古时商朝被周朝灭了,周朝允许商朝遗民做买卖维生,故后人便叫做生意的人为商人,是种带有贬意的称呼。所谓行商坐贾,到处跑着叫卖的谓之『商』,自己开店让人来买的谓之『贾』。商人虽然身家不凡、腰缠万贯,但社会地位还是低下的,故常会借由买官的做法来抬高身家地位,是一种有了钱就想要有权的心态转折。”

张员外冷嗤一声:“哼,我可不想当官,本大爷赚个钵满盆满就痛快了,当官儿是没事拿根稻草搔,吃饱闲着给自己找麻烦来着。”

“我听余儿姑娘说,您是县里的大善人,是乡民们崇敬的对象,看来用不着捐官儿,您就已经很有地位了。”

“……小子,看来你是懂得不少,反正我们弓县急缺夫子,就暂时先凑合着让你当了吧。”

“多谢张员外不嫌弃。”庞知瑞坐着揖身,余儿在旁喜上眉梢。

“我看你腿伤也不方便行走,不如就直接住在书院。我今日先派人打扫打扫,明日你再搬过来吧,我会配个丫头还是小厮照顾你的生活起居,至于束修嘛……”张员外说着一只手就打横伸出去,旁边的史丫头马上把一个荷包递到他手上,他把荷包摆在庞知瑞眼前。“我先给你半年份儿,教得好的话,再续。”

这荷包落到庞知瑞手上,掂着掂着还颇有份量。

接着张员外又把手横伸出去了,他什么都没说,史丫头就马上拿出一张纸放在他手上。

“束修给你了,咱们再打个合同,任期就先订个半年。”张员外摊开纸,上头早已事先写好内容,看来是有备而来,就等着庞知瑞按指印了。

“当夫子还要打合同?”庞知瑞张大嘴巴。

“那当然!我是做生意的,白纸黑字、你情我愿,什么都清楚明白,一式两份,你我各留一份,在这儿按个手印,你就是咱们弓县的夫子了。”说着他手又是一伸,史丫头已经把朱砂印泥递到他手上了。

庞知瑞看完合同内容,按了手印,感觉自己好像在衙门划了押,又像按了卖身契,心里头有各种复杂滋味。

张员外接着喊道:“史丫头!打道回府了!”

“是!”史丫头率先往外头走,旁边一行人也跟着走。

“张员外!请留步。尚未请教您尊姓大名呢。”庞知瑞急喊。

“叫我张天赐就行了!”他头也不回地挥挥手,便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待他们全都离开后,庞知瑞打开荷包,看着里头的银子发愣。这为数还不少啊,张员外出手还真不悭吝。

虽说他从小到大从没缺过银子花用,但这包银子给他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的,这是他第一次领到的“工钱”,是他干活儿换来的银子,虽然活儿还没开始干,但他已经感受到它与众不同的“重量”了。

这一晚,是庞知瑞最后一次在穹家用晚膳,余儿煮得异常丰盛。

用完膳后,庞知瑞把张天赐给的束修,拿出一半给余儿,让她转递给穹大娘,正式道谢:“这些日子在穹家叨扰,感谢你们的照顾,这点小心意还请不嫌弃。明日开始我就要搬去书院住了。”

“听说你跟张员外打了半年约期的合同,要开始在弓县教书了是吗?”穹大娘只拿了最小的一颗碎银。“你在这儿也没有很久,吃不了那么多,其它的收回去,我们穹家可不是趁火打劫之辈,不该拿的我们不会多拿。”

“可是我占了余儿的便宜……”

“余儿的清白是用银子就能抵的?你当我们余儿是青楼花娘吗?”穹大娘眼神锐利地瞟了他一眼。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不知该如何补偿她……”庞知瑞慌忙辩解。

“娘,不用补偿,我没损失什么,反正也没外人知道,你不要再为难庞公子了,他不是有心的。”余儿忙着替他说话。

“余儿,你就是太善良了,老是吃亏。”穹大娘嗔了她一句,再转头对庞知瑞道:“也罢,庞公子,我要你发誓,那一夜与余儿同房之事、还有她照顾你时的那些手脚接触,绝不可外传。”

庞知瑞马上指天指地:“我发誓,我如果说出去的话,就不得好死!”

那一夜,夜深了,余儿还没睡,她在帮庞知瑞缝补他一开始滚进她家后院时穿着的那套衣衫,她之前就已经洗干净了,只是背上破损得太严重,她一直想着要补,但都没时间,今夜是最后机会了,她秉烛默默地一针一线补缀着,虽然没办法补回原本的完好模样,但至少不会显得太破烂。

隔壁柴房,庞知瑞不知怎么的睡不着;也许是要去新地方了,对未来有些不安。他虽然很爱读书,但从未教过人,到底教书该怎么教呢?不由得开始在心里设想许多可能的情境,做着沙盘演练。

他翻来覆去,最后索性坐起身来,才发现隔壁屋子的小窗隐约还亮着,纳闷:『余儿姑娘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于是打开窗,压低声音唤了她一声:“余儿姑娘。”

余儿开了窗。“庞公子,你怎么还醒着?”

“你不也是还醒着。”

“我在补衣衫。”

“什么衣衫不能等天亮再补吗?”

“等天亮就来不及了,我要让你明日穿着你自己的好衣衫出门。要当夫子了,得体面些。我差不多快补好了,还差一点。”

他一听,这才想到,说是要搬出去,但其实他身上什么也没有,连整理包袱都用不着,想想还真凄凉。

“你对谁都这么尽心尽力吗?”他问。

被这么一问,她也傻了。“我……不知道,我只是做着自己能做的事……没有想太多的。只是,你走了,白日我又变成一个人待在家了。”她露出有些落寞的神情。

“其实我要一个人住书院、教孩子,也有些不知所措。若你有空,可以来……”来做什么呢?他一时也想不出来,要说来探望他吗?

她眼睛亮了起来:“我可以去找你吗?”

“嗯。”

“好,我没事的时候就去书院溜达溜达。”她甜甜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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