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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宠圆圆 第八章 不速之客上门

作者:季可蔷

东厢房内,屋角立着一个落地灯架,挂着一盏灯笼,映得男人与少年相对而立的身影微微迷蒙。

邢晖眯了眯眼,犀利地盯着嘴角微抿,脸上带着几分倔气的少年,好片刻,才悠悠扬嗓。“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少年咬了咬唇。“邢大人——”

邢晖立即做个手势打断。“如今在下不过是区区一介草民,可担当不起殿下如此敬称。”

“你可是恼了?”少年眼神掠过惭愧。“真是对不住,方才我怕你当着汤姨的面喊破了我的身分,所以才……”

邢晖冷冷一哂。“就算殿下欲掩饰自己的身分,也不值当喊在下一声爹啊。”

少年也觉得自己这么做是有些过分,讷讷地深吸口气,再望向邢晖时,眼神又变得坚毅。“这是我父亲交代的。”

邢晖剑眉一挑。“太子殿下?”

“是的。”少年颔首,低声解释。“那日宫变,我与大哥分头被护送离开,大哥终究没躲过三皇叔祖的追杀,我却让父亲身旁一位太监爷爷帮着扮成一个小太监,从皇宫密道里逃出来了。之后那太监爷爷带着我连夜出逃京城,往北绕过大漠,在戈壁几个村落躲了将近两年,眼见风声不那么紧了,才又跟着一队长年来往西域做买卖的行商一路南下,孰料途中遇上了山贼,太监爷爷为了护我,被那山贼砍死了,我也落入了一个专门拐卖人口的拐子手里……”说到此处,少年不免心头悲怆,语带哽咽,眼眶亦微微泛红。

邢晖眉宇蹙拢。“殿下曾落入拐子手里?”

“嗯。”少年稳了稳震荡的心神,又继续说。“那拐子夫妇其实就是可儿的叔叔婶婶,可儿被他们养着,经常不是打就是骂,也是受尽了苦楚,当时我发高烧昏迷,是可儿将她的馒头分给我吃,又喂我喝热汤……”

“所以殿下出逃的时候,就把那小姑娘一起带走了?”

“我身上的贵重物品和带的银票银两,都被人抢走了,只好跟可儿一路乞讨,也是正好,路过云县的时候,我偶然耳闻风声,得知官府在寻你的下落,于是就在三岔镇附近找了间破庙栖身,再来的事,你都晓得了。”

邢晖望着少年苦涩的神情,只觉心头滋味难辨。谁能想得到,汤圆一时善心大发,在路上捡了两个孩子,竟然就是他一直派人苦苦寻找的二皇孙赵灵钧。

半晌,邢晖敛了恍惚的心绪,涩涩问道:“为何说是太子殿下交代殿下来寻我的?”

提起含冤而死的父亲,赵灵钧更是满心惆怅,语声沙哑。“父亲说,在这世上,他唯一能信任的人也只有邢大人了,要我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投靠你,认你当义父。”

邢晖脸都要黑了,忍不住驳斥,“我可没有这么大的福气能养一个皇族血脉。”

赵灵钧黯然不语,也不与他争辩,但那低眉敛眸的模样看起来就是可怜兮兮的,透着几分难言的委屈。

邢晖闭了闭眸,强逼自己硬下心来,冷言说道:“殿下若是以为我能助你坐上原该属于你父亲的皇位,那怕是要令你失望了,如今我两袖清风,又受百官唾弃,名声一败涂地,能逃过当今的清算,饶我一条性命,已经是走了狗屎运了。”

赵灵钧呐呐摇头,“其实就算父亲顺利登基了,也是传位给我大哥,与我无关的。”

“所以你不介意?”

“那皇位坐与不坐,我无所谓。”

邢晖又是一声冷笑。“那你全家灭门的血海深仇呢?这个仇,你报不报?”

“自然要报!”少年蓦地冲口而出,原本黯淡的眼眸忽然点亮熊熊火苗,焚烧着巨大的恨意。

邢晖看着,脸色越发平淡。“你想怎么报?”

“我……”赵灵钧一愣。

“说到底,你还是想坐上那把龙椅。”邢晖语带讽刺。

“不是这样的!”少年被刺伤了,顿时又是愤恨,又是哀痛,双拳用力捏握着,指尖深深地嵌入掌心肉里。“我只是想为父亲正名,为他洗刷冤屈……父亲本该是名正言顺的新皇,却被反贼诬陷为谋逆,日后于史册上,他就是一个弑父谋反、大逆不道的罪人!你要我如何忍受父亲一世英名清誉尽毁,我赵氏这一脉世世代代蒙羞!”

是啊,他的确是该委屈,是该替他父亲感到不值,但……

邢晖胸臆沉冷,喉咙越发干涩难当,发出的嗓音不带一丝感情。“殿下没听说吗?当时替当今写下传位诏书的人正是我,若他是豺狼虎豹,我就是助纣为虐的恶人。”

赵灵钧一震,眼神闪烁片刻,最后,却是毅然咬牙。“我信你必有苦衷。”

“你凭何信我?”

“凭我父亲对你的信任!凭他对我所交代的最后遗言,就是信你!”

太子殿下信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殿下是信他的……

邢晖蓦地别过眸,藏在袍袖里的双手握拳,微微颤抖着,他悄悄深呼吸,极力掩饰着心中宛如排山倒海般翻涌的情绪,却掩不住眼眶隐约泛红。

赵灵钧忽地语声铿锵地开口,“请义父教养我,助我一臂之力,此恩此德,灵钧必铭记在心,永志不忘!”

语落,少年撩起衣袍,当即就要跪下,邢晖一凛,连忙出声制止,“殿下不可!”

赵灵钧分明听见了他的阻止,却仍是毫不犹豫地双膝屈下,行跪拜之礼。“义父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你起来!”邢晖又惊又恼,伸手扣住赵灵钧手腕,一把将他拉起。

赵灵钧不得已被拖起身,一时不知所措。“义父……”

邢晖忍下懊恼,语声清冷,“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也不是你父亲所认知的那个邢大人,你明白吗?”

少年摇摇头,只是黯然苦笑。“灵钧只知道,我已经无处可去了,若是义父不肯收留我,或许我明日就会沦落盗贼之手……也罢,那我就能早点去九泉之下见我爹娘了……”

“闭嘴!”邢晖厉声喝斥。

赵灵钧一愣。“邢大人……”

“莫那样喊我,我已不再是朝廷命官了。”

“那我该……如何喊你?”

邢晖依然板着脸,“你刚才不是喊得挺厚脸皮的吗?”

赵灵钧先是一怔,接着恍然大喜。“义父!”

这一声清脆的叫喊落下,邢晖就知道他这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捎在身上了。

平白无故就多了一个干儿子,老天爷这是玩他玩上瘾了吧!他满心无奈,却是无处可诉冤苦。

☆☆☆

晚餐席间,气氛略有些尴尬。

邢晖命客栈小二,从酒楼叫了一桌酒席,八菜一汤,色香味俱全的菜色一上桌,两个许久不曾好好吃过饭的孩子顿时眼睛放光。

赵灵钧还好,毕竟是皇族教养的,怎么样也得端住教养,但可儿小姑娘可就没那么能装了,对着满桌菜色砸了砸嘴,充满渴望地舌忝着小嘴唇。

“开动吧。”

邢晖一声令下,汤圆端着碗,欲喂可儿吃饭,可儿却摇摇头。

“我自己吃。”她的声音一贯软软女敕女敕的,很是可爱。

汤圆忍不住微笑,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好,你自己吃。”

可儿小手捧着饭碗,有些笨拙地吃了起来,赵灵钧在一旁看顾着她,不时为她夹菜舀汤,小姑娘显得很开心,朝他绽开甜甜的笑。

都是好孩子。

汤圆见这两个孩子,一个斯文俊秀,一个娇憨粉女敕,心中不免又怜又爱,她望向邢晖,圆亮的眼睛眨呀眨的,欲言又止。

邢晖被她看得胸臆堵闷,暗暗着恼,终于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有什么话你就直接问吧,莫这样一直看着我。”

汤圆一凛,见大少爷神色略有不快,讷讷地模了模自己的翘鼻。

她就是好奇,大少爷是何时娶亲的?又是什么时候生下了孩子?她记得自己离开邢府那时候,他才刚解除婚约的。

想到大少爷这几年成了亲,与夫人过着神仙美眷的生活,也不知怎地,她这心头就闷闷的。

“大少爷的夫人——”

她话语未落,就遭邢晖犀利地打断。

“我没有夫人。”

“啊?”她一愣。

彷佛看出她内心的纠结,他直接痛快地摺话。“我不曾娶妻。”

“为什么?”汤圆震惊了。

邢晖却不怎么想解释。

说起他的亲事,那就是一本烂帐,最初与他订亲的户部侍郎家的闺女虽是知书达礼,但自幼体弱,那年冬天意外落了水,就没能熬过,之后他在官场上一路高昇,太子殿下见他身边没个可心的妻子照料,主动为他作媒,指了个国公家的嫡长女给他,哪知对方与年幼时一起长大的表哥闹出了丑闻,被家里人寻了个借口硬是给送进家庙里清修礼佛,他的亲事再度泡汤。

从此,就没人敢再给他说亲了,京城传言他就是个命硬克妻的,好人家舍不得将闺女许给他,而赶着上来攀亲的又都是一些见利忘义的小人。

之后祖父仙逝,他爹娘也在那场宫变后,先后离世,他接连守孝,更是无暇顾及婚姻之事,直到那生性多疑的当今为了试探他的忠心,竟打算将国舅爷最宠爱的嫡孙女下嫁给他,他极力推拒,宁犯抗旨之罪也坚持不肯答应,终于惹恼了圣上,一怒之下将他贬了官。表面上看似他不知好歹,辜负了皇帝的一番美意,其实双方都心知肚明,他是借此欲逃离京城,远离天子的眼皮底下……

邢晖板着脸,一声不吭,汤圆心中越发疑惑,瞥了一眼桌边正安静吃饭的两兄妹,赵灵钧是个聪明的,知道这时候不是自己搭话的时机,而可儿则是傻乎乎的,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只觉得桌上每一道菜都好好吃喔。

她眼巴巴地盯着一盘四喜丸子,小手捏着筷子想去夹,却是圆溜溜地夹不起来。

“哥哥,可儿想吃丸子。”她小小声地对身旁的少年说。

赵灵钧连忙替她夹了个丸子,见她露齿而笑,连忙对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要她别说话。

可儿乖乖点头,专心跟碗里的丸子奋战去了。

汤圆瞪着两个默默吃饭的孩子,实在疑惑不解。“大少爷您既然没成亲,那这两个孩子是……”莫非是私生子?大少爷这样光明磊落的人物,也会养外室?

邢晖见汤圆的眼神有些不对,眯了眯眸。“你干么这么看我?”转念一想,蓦地恍然,脸顿时黑了。“你别胡思乱想,我没你想得那样乱七八糟!”

“我没乱想啊……”

还说没有?那她这皱着琼鼻、撇着小嘴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邢晖越想越恼怒,清锐的眸光蓦地朝某人砍过去,正低头假装自己很专心在吃饭的赵灵钧感觉到一阵冷意自侧面袭来,一张脸顿时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饭碗里了。

这小子还挺会装傻的。

邢晖一声冷笑。“灵钧是我的义子,可儿是他在路上认的妹妹。”

汤圆讶然,望向赵灵钧,赵灵钧正好也抬起头,迎向她疑问的目光,只得很配合地点头。

“明白了吧?”邢晖语气淡冷。“我没有妻子,也没有亲生孩儿,这点你可切莫误会。”

“喔。”汤圆傻愣愣地点头。“原来大少爷怕我误会啊。”

邢晖一怔,为何这话被她说起来如此暧昧?

他咳两声,郑重澄清。“我是怕你这傻脑袋胡思乱想!”

“喔。”汤圆完全没察觉这位傲娇少爷的不自在,只是更觉得奇怪。“不过既然是大少爷的义子,为何你们父子俩一开始没认出对方啊?”

邢晖墨眸一瞪。“那还不是你在我脸上画了那道刀疤的缘故吗?”

“啊,对喔,都是我。”汤圆恍然,刹时感到不好意思,转向赵灵钧。“灵钧,真是抱歉,汤姨差点就要害你错过你义父了。”

赵灵钧看了冷脸的邢晖一眼,很识相地站起身,对汤圆行了个礼。“灵钧很感谢汤姨,若不是你好心收留我和可儿,灵钧哪能与义父再相见?”

汤圆笑笑。“放心吧,你义父是个有担当的,你找到他,以后就不会吃苦了,他会将你和可儿都照顾得很好的。”

“谁说我要照顾这两个小鬼头了?”邢晖冷哼。“我记得之前不是有人夸了海口,说要收留这两个孩子,要努力赚钱养活他们?”

“是我说的。”汤圆有些腼腆地模模头。

邢晖睨她一眼。“那你就得负起责任,别想给我摺挑子!”

“我会的。”汤圆用力点点头,认真应下了。

见两个大人一个满脸肃穆,一个笑意温婉,两个孩子顿时有些局促不安起来,尤其是可儿,当下就放下了碗筷,正襟危坐。

汤圆见小姑娘忽然一本正经的模样,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可儿,你不吃了吗?”

“不吃了。”可儿乖乖地摇头。“可儿吃饱了。”

汤圆一愣,见小姑娘饭碗里还有足足半碗,方才也只见她夹了四喜丸子和几样菜吃,这就饱了?

“真的吃不下了吗?你瞧,今天叔叔点了这么多菜呢,如果我们大家不多吃点,剩下来的岂不可惜?”

可儿瞥了眼满桌菜色,眼里分明流露出渴望的眼神,却还是努力咽下口水,软软地道。

“剩下的可以明天吃,后天也能吃,可儿不浪费,可儿每天吃少少的,替姨姨省钱。”

所以这孩子是担心自己吃多了,她会负担不起吗?汤圆蓦地心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小姑娘还在继续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姨姨,我跟哥哥会帮忙做好多好多事,等我、等我再长大一点点,我也帮姨姨卖包子赚钱……”

汤圆再也听不下去了,伸手将小姑娘揽入怀里,轻轻抱了抱。“傻丫头,姨姨有钱的,我能养活你们,你莫担忧。”

“可是、可是……”小姑娘迟疑着,怯怯地偷觑了邢晖一眼。

汤圆立刻就知道这小姑娘在想什么了,想必是大少爷方才故意凶她,要她负起养家的责任,吓到这小丫头了。

一念及此,她没好气地横了邢晖一眼,邢晖自然也猜出小丫头的心思了,颇有些冤枉地模了模鼻子,他不好为自己辩解,只好转头冷冽地瞪向赵灵钧。

赵灵钧一窒,在这场眉眼官司败下阵来,不得不收拾残局,模了模可儿的头,对汤圆解释。“汤姨,可儿就是以前在家的时候,被她叔叔婶婶吓到了,他们从不给可儿吃饱,可儿只要稍微惹他们不如意,就会挨一顿痛打,所以……”

“我知道,我懂的……”小丫头就像她年幼时一样,是一路挨饿挨打走过来的,她太明白那样的惊惧与苦楚了。

汤圆明眸隐约含泪,更加揽紧了小姑娘,柔声低语。“可儿乖,姨姨不怕你多吃东西的,叔叔刚才也不是在责怪姨姨,他就是开玩笑呢。”

邢晖原本还板着脸,见汤圆又懊恼地瞥了一眼过来,只得咳了两声,清清喉咙,“对,你汤姨说得没错,我就是……开玩笑的。”

赵灵钧见邢晖认了错,惊奇地挑了挑眉,可儿也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似的。汤圆微微一笑,将筷子重新递到小姑娘手里。“所以可儿起码要把这碗饭吃完,要是不好好吃完,姨姨反倒要难过了。”

可儿拿过筷子,依然有些犹豫,询问地望向赵灵钧,赵灵钧对她温柔地点了点头。

“汤姨要你吃,你就吃吧。”

“那哥哥,今晚我们是不是都可以吃饱了?”

“可以的。”

“那我还要吃!”可儿高兴了,欢快地对汤圆绽开灿烂的笑容。“姨姨,可儿想吃饱一点。”

汤圆嫣然一笑,夹了根鸡腿到小姑娘碗里,小姑娘一愣,连忙摇头。

“可儿不吃鸡腿,给哥哥吃。”

“哥哥也有。”汤圆又夹了另一根给赵灵钧。

“那姨姨呢?”

“我也有,叔叔也有。”汤圆给自己与邢晖都各夹了一根鸡腿。“我们大家都有,大家一起吃饱饱,好不好?”

“好!”可儿开心地笑眯了眼,低下头,努力地啃起鸡腿来,吃得满脸油,等小姑娘抬起头来,发现大家都看着自己,顿时害羞了,觉得自己吃相好像有点难看,正欲放下鸡腿时,只见汤圆也把自己那一根用手拿起来,学着可儿一样用力啃着。

赵灵钧想了想,也跟着拿起鸡腿啃。

三人边啃鸡腿,边望向那个唯一不合群的男人,邢晖一凛,正想严正声明自己绝不可能跟着他们一起胡闹时,汤圆已主动将他的鸡腿也塞入他手里。

“大少爷,您得跟我们一起。”

“为什么?”他瞪眼。

“因为我们以后就是住在一起的家人啊!”汤圆理所当然地回应。

邢晖却愕然怔住。

家人?他愣愣地拿着鸡腿,愣愣地看着桌边的女人与两个孩子一边啃着鸡腿,一边言笑晏晏的模样,忽然有种错觉,彷佛他们真的是温馨的一家四口。

这辈子从未曾真正期盼过成家的他,此刻竟有某种难言的念头,在心田里悄悄地萌芽,教他胸口阵阵悸动着。

☆☆☆

隔天,邢晖再度顶着一张刀疤脸,在镇上租了辆骤车,装了满满一车的米粮杂物,汤圆及两个孩子也坐在车上,晃晃悠悠地回到桃花村。

这一路上,自是惹来不少村民注目,虽然邢晖通身冷峻的气势颇令人忌惮,但也有那几位稍微大胆的婆娘,凑过来问汤圆车上满满当当的物品,可是为自己置办的嫁妆,什么时候请全村的人喝喜酒?

也有人好奇这两个孩子是从哪儿来的,汤圆小声回答是邢晖的义子义女,就有个大婶提了大嗓门感叹。

“晴,汤圆啊,你这是还没嫁就当起人家的后娘了啊?这哪能行!”

“就是!虽然年纪大点,好歹也是黄花大闺女啊,这也太委屈了。”

几个三姑六婆碎嘴着,汤圆窘迫不已,一时不知如何解释,邢晖却是脸色更冷了,用力一甩鞭子,催动骤子快跑,显然懒得搭理这些闲言碎语。

只是他没想到,摆月兑了那些碎嘴的妇人,回到汤圆屋子里,竟发现前门大敞,而一个身材臃肿圆滚的胖子正蹲在屋檐上敲敲打打。

这怎么回事?

汤圆领着两个孩子进屋,见状正莫名其妙时,只见丁大娘笑着迎了过来。

“汤圆,你回来了啊。”

“大娘,屋顶上那是李大郎吗?”

“是啊!你不是说这屋子总漏雨,托大娘找你丁大叔帮忙修补修补吗?可你丁大叔这两日闪到腰,身子不便,刚好大郎昨日书院放假,说他没事,就自告奋勇过来替你修补屋顶了。”

“这不好吧?大娘,你明知道李婶她……”

“我知道。”丁大娘叹气。“大娘本来也是想替你推了他,可大郎这孩子也不知怎么着,就是不听话,偏要帮你修屋顶,大娘这不也是没办法赶他走吗?”

两人正说着,李大郎察觉汤圆回来,惊喜地在屋顶上朝她挥手,一个闪神,差点就滚下来,看得汤圆与丁大娘一阵心惊胆颤。

“大郎,你还是先下来吧,别还没帮人家把屋顶修好,倒摔断了自己一条腿。”

李大郎这才攀着梯子小心翼翼地从屋顶上下来,讷讷地模着头,来到汤圆面前,“汤圆,你总算回来了,我都等了你一天一夜了。”

汤圆看着他写着满满委屈的胖脸。“你等我,是想买包子吗?”

“不是,我就是昨日回家时,听我娘说了你的事……”李大郎顿了顿,欲言又止。“汤圆,你真的要成亲了吗?”

汤圆一愣,还没来得及回话,邢晖正好扛了一大麻袋的米粮进屋,清锐如电的目光扫过李大郎全身上下,淡淡开口。

“汤圆,这位是?”

“是里正家的儿子,李大郎。”

原来就是那个里正娘子口口声声嚷着汤圆意图勾引的儿子啊。

邢晖眼神一沉,李大郎顿时就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袭来,不禁打了个冷颤,心头莫名就有些发慌,却是不愿在情敌面前失了气势,努力挺起身板。

“你就是汤圆的老乡?”

“正是。”

“你和汤圆……果真有婚约?”

“是或不是,与你何干?”邢晖淡淡一句,态度略带三分倨傲。

李大郎一窒,却是气急败坏地冲口而出。“怎么会与我不相干!我、我喜欢汤圆!”

这话一落,如惊雷作响,劈得周遭几个人都是里焦外女敕。

汤圆见邢晖的脸色几乎可以用铁青来形容了,忙呐呐地笑道:“李大郎,你莫胡说了。”

“我没胡说!我就是喜欢……”

丁大娘见气氛尴尬,抢先拉着李大郎笑道:“大郎啊,你这忙了半天也累了吧?大娘家里煮了一壶青草茶,走,跟大娘过去喝。”

“我还有话要跟汤圆说。”

“晚点再说吧,先跟大娘回去。”

“不成,大娘,汤圆家的屋顶,我都还没修好呢——”

“你住在这里吗?”清冷的嗓音打断了李大郎的争辩。

他一愣。“我当然不住这里……”

“既然不住这里,这屋顶就是塌下来,你也管不着。”

“怎么不能管?汤圆是我的好朋友,是好朋友就应该帮她的忙……”

不就是修个屋顶吗?有什么值得抢功的?邢晖颇不屑。“我才是住在这屋里的男人,这屋顶,我来修!”

这话一落,众人又惊呆了,不仅汤圆傻乎乎地瞧着邢晖,赵灵钧亦是睁大了眼。

堂堂大齐最年少的状元郎,朝廷的前任相爷,修屋顶?

“义父,你行吗?”赵灵钧不得不问上这么一句。

回应他的,是邢晖夹杂着冰冷与恼火的目光,冰与火交融,教在场诸人都深深感觉到不妙。

☆☆☆

确实是挺不妙的。

汤圆领着两个孩子将骤车上的米粮杂物等东西都搬进屋,归拢过后,煮了一壶茶让赵灵钧带着可儿坐在院子里喝,抬头一看,邢晖还蹲在屋顶忙着呢,弄得一头一脸的灰,却是连稻草杆都绑不好。

“大少爷,还是我来吧。”

一个俊雅的翩翩公子竟亲自做着从前府里最下等的长工才会做的粗活,汤圆觉得自己实在是很对不起大少爷。

邢晖一低头,见汤圆满脸担忧,脸色一黑。“怎么?你也觉得我不行吗?”

她可知晓?对男人而言,“不行”这两个字是如何惊天动地的指控,何况他还是个相当骄傲的男人。

“可是你以前根本都没做过这种事……”汤圆呐呐的,很是心疼。

“少罗唆了,我说行就行!”

邢晖一句话驳回汤圆的好意,汤圆没辙,只好跟着两个孩子一起喝茶,三人排排坐,都是怔怔地抬头看着邢晖与一堆用来黏补屋顶的稻草杆奋战。

堪堪过了大半个时辰,男人总算抓到了诀窍,像模像样地修补起屋顶,越补越是感受到了其中难以言喻的趣味,不免自得其乐起来。

这一幕,落入了刚刚踏进院门内一个裹着黑貂大蹩的男子眼里,顿时惊骇难抑,久久不能成语。

邢晖蓦地察觉到异样,转过头来,与那位不打一声招呼便贸然闯进来的黑衣男子四目相对。

坐在树下的赵灵钧也看见了那名男子,一眼就认出了他绝艳无伦的脸孔,心下暗惊,连忙撇过头去,借着树干遮掩自己的身影。

“哥哥……”

可儿刚喊了一声,赵灵钧便伸手掩住她小嘴,对她摇摇头。

两人一路逃难,相互依靠,早就有了无须言说的默契,可儿猜到赵灵钧不想让闯进来的陌生男子认出他们,小身子就软软地缩进赵灵钧怀里,和他一起蹲着躲在树后。

汤圆自然也感觉到气氛不对,主动起身,端详那位陌生男子,见他衣着华丽,满身贵气,当即客气有礼地询问。

“请问这位公子,光临寒舍是有什么事吗?”

那人转头望向她,一双桃花眼深邃勾人,若是寻常姑娘家,早就被他看得心头小鹿乱撞了,汤圆却是脸不红气不喘,一派平静。

那人眉一挑,倒有些讶异。“你就是汤娘子?”

“是的。”

“在下温霖。”披着玄色大蹩的贵公子报出姓名,淡雅一笑。

汤圆顿时心跳如鼓。

在邢府当了几年的丫鬟,纵然大多时间只窝在厨房里,对这位威武侯世子的名声,她还是有所耳闻的,听说他是大少爷最好的朋友,两人兴趣相投,对奕棋之道都格外有研究,不时会相约手谈几局,彼此解闷交心。

温霖会找上门来,一定是知道大少爷人在她这里了,莫非他是专程来带大少爷回京城的?

“汤圆见过温世子。”汤圆弯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温霖更讶异了,这姑娘这番作派不像个无知的乡野丫头,倒是像个训练有素的大家丫鬟。

“你认得我?”

“只是听过世子大名。”

“你以前莫不是在邢府待过?”

汤圆点点头。“我是……”

见这丫头傻傻地就要在温霖面前自掀来历,邢晖蓦地不爽,厉声喝斥,“汤圆,不许和他说话!”

汤圆一愣,温霖见老友如此直白地表明不爽,如狐狸般的笑容蓦地一敛,刻意挑衅地扬嗓。“邢晖,你的知己至交特意登门来访,你不下来相迎,还打算继续窝在那上头学猫儿狗儿偷懒吗?”

怎么可以讽刺大少爷是猫狗!

汤圆怒了,明眸喷火地瞪向温霖,方才的温柔婉约消失于无形,顿时成了只张牙舞爪的母猫。

“怎么?汤娘子这是对在下有意见吗?”温霖察觉到汤圆的怒气,有意无意地逗问着。汤圆眯了眯眸,瞪他瞪得更用力了,却是一声不吭。

“怎么不说话?”

汤圆冷哼一声,撇过俏脸。

“是因为邢晖不准你跟我说话吗?”

汤圆又哼了一声。

“你这小娘子,倒是听他的话,莫不是喜欢上他了吧?这可不成,不是在下泼你冷水,你俩分明是云泥之别……”

“温嘉鱼!”邢晖气极之下,喊出了温霖的字。

温霖立刻上杆子爬了上去,温润一笑。“『南有嘉鱼,乐与贤也』,这字还是令祖父替我取的,既然九思还认我这个朋友,就请下来相见。”

邢晖提气,一跃而下,一张脸冷气逼人,若是一般人,早被他冷得逼退三尺之外,温霖却早已习惯似的,只是朗声一笑。

“邢九思,你这脸易容成这般模样,还真有趣,我倒真想瞧瞧京城那些爱慕你的千金贵女,看到你这副尊容,还能不能对你有丝毫幻想?”

邢晖懒得理他的打趣,面无表情,语声淡定,“你我既已割袍断义,相见不如不见,请回吧!”

邢晖一开口就是下逐客令,温霖听了,脸色也不免一变,却还是强作不在意笑道。

“那可不成,我昨日登门,你适巧不在,今日好不容易堵到你的人,总得把话说明白才好。”

“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邢晖见温霖动也不动,剑眉一捧,语气更冷。“汤圆,送客!”

汤圆在一旁愣着,虽对两个曾经是知交的男人如今变得剑拔弩张感到惊讶,却是立刻就听了邢晖的话,对温霖浅浅一笑。

“温世子,你也看到了,我这屋子实在狭小,不便招待贵客,请见谅。”汤圆欲送温霖离开,温霖自然不肯走,郁恼地转向邢晖,摺下话来。

“邢九思,今日你若是不肯与我把话讲清楚,那我温霖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你说什么?”

“我说得这般清楚,你岂会听不懂,莫不是你耳朵失聪了?不如我请个大夫来替你瞧瞧。”

汤圆听得咋舌,这个温世子简直是在耍无赖嘛。

果然,邢晖墨眸一瞪,嗓音从齿缝间冰冷地掷落——

“你给我滚过来!”

☆☆☆

后院,摆开了一张竹桌与两张竹几,两个男人就在一块菜地旁边,下起了围棋。

温霖执黑子,邢晖执白子,黑白相间的盘面是两人交锋的战场,彷佛有意竞速似的,两人都争着落子,你来我往,杀得激烈,盘面情势也转趋复杂。

最后还是邢晖略胜一筹,盘面下了堪堪三分之二时,温霖便弃子投降。

“我输了。”温霖抬眸,盯着面无表情的旧友,实在佩服他的不动声色。

其实这盘棋才刚开始,温霖就心知自己怕是输定了,因为他无法清心,脑海念头纷纷扰扰,而他的对手却是从头到尾一贯的冷静,不曾动摇。

温霖忍不住想,当邢晖站在金鉴殿上,面对遍地的屍体与染红的鲜血,他的心情如何?总是从容淡定的他,是否也曾有过一丝凌乱与慌张?

“还记得你我初识时,下的那盘棋吗?”温霖忽地悠悠开口问道。邢晖默然无语,只是一一将盘面上的白子收拢,归入棋盅。

“那时我们彼此还不晓得对方的棋力,你怕是轻忽了,略微躁进,盘中很快便陷入了困局,我还挺得意的,觉得自己必定很快便能收拾了你。”温霖回忆着当时情景,微微一笑,喰着些许自嘲。“接着你主动将棋子放进我设下的包围网里,弃守了一大片地盘,我以为你定是疯了,这不叫自杀叫什么?哪知你却是趁我放松之际,从另一角重新布阵,最终杀了回来,局面反转,定下了胜负。”

邢晖沉默半晌,冷笑扬唇,“区区一盘棋而已,莫不是你到如今还在介意?”

温霖一凛,眸光顿时清锐,直直地凝定邢晖,“如果我说,我确实介意呢?”

“你这人风流倜傥,万事不挂心,想不到也会如此小家子气。”

“这可不是小家子气,我介意的是,在你被迫写下传位诏书后,我竟没能回想起当初那盘棋,没能想到你是在布同样的局!”

邢晖收棋的动作一凝,但也只是转瞬,又恢复如常。“你想多了,我会答应写那诏书,就只是贪生怕死,贪图富贵荣华而已。”

“那日我与你争吵过后,便负气离了京城,跑去拜在那妙手神医门下,胡混了两年,寺我想通回到京城以后,你已成了新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心月复重臣,也无论如何都不肯再见我,我想……你怕是很清楚自己未来的路难走,不欲连累我吧?”

“你想多了,不过是个已然绝交的故友,我就是不想多浪费心神而已。”

邢晖一字一句尽是冷漠自嘲,温霖听了,又是心疼,又是气恼。

“你何须与我赌气?你的贴身护卫子勤都跟我说了!”

邢晖一凛,眼神沉冷,“子勤与你说了什么?”

温霖深吸口气,“他说你其实一直暗中派人在寻找二皇孙的下落,又在全国各处布下眼线,收集情报,甚至在悄悄打听何处能挖掘出新的铁矿——”

“温霖!”邢晖厉声打断。“你这是暗示我暗中私造兵器,意欲谋反?”

“不是吗?”温霖迎视邢晖如刀般锐利的目光,丝毫不惧。

邢晖怒而拂袖起身。“我还以为你今日登门,是念着几分你我的旧情,不想你竟是来泼我脏水的!怎么?不害得我邢氏一族满门抄斩,你就不能甘心吗?”

“你倒是将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了?”温霖也怒了,霍然站起。“卖友求荣这种事,我温霖可做不到!”

“既然你做不到,那你还不快离我这个不忠不义的卑鄙小人远一点?”

“你!”

两个男人相互对峙,都没注意到通往后院的门扉后,有一角衣袂悄悄飘动着。

温霖见邢晖一脸决绝无情,真是差点被他气出一口老血。“自你的遗体被迎回京城,我总是不肯相信你真的死了,费了几个月的时间追寻你的下落,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人了,你就是这样回应我的?”

“你不是早已与我割袍断义了吗?还来寻我做什么?”

“好,我错了,是我错了!我跪下来向你磕头道歉总可以了吧?”

温霖赌气摺话,刚弯了腰,邢晖衣袖一挥,一阵掌风带过去,温霖刹时就不得不挺直了身子。

他气得咬牙,偏邢晖还是神情淡漠。“温世子的膝盖如此高贵,我邢晖可担不起你这一跪。”

“那你要我如何赔罪,你才肯原谅我?”温霖瞪着眼前油盐不进的好友,真心想给他跪了。

见邢晖冷然不语,温霖又急又气,刹时恼羞成怒,“说起来你也有不对,既然你当时是暂且退让,有意布局,为何要瞒着我这个至交好友?你可以坦白跟我说啊!你这人一张嘴不是向来最舌粲莲花的,为何偏在关键时刻,成了个闷嘴葫芦,简直气煞人也!”

“你瞧瞧,瞧瞧!你就是这副闷声不吭的死样子,难怪全天下的人都误会你,连你亲生父母都——”温霖蓦地顿住,惊觉自己说错话了,恨不得痛打自己一耳光。

邢晖听他提及自己父母,目光黯淡下来。

那日宫变,在他进宫前,父亲就早已病榻缠绵了好一段时日,也不知是谁多嘴传了话,父亲一听说是他亲手替那狼子野心的三王爷写下传位诏书,失了读书人的风骨,做了那趋炎附势的小人,当下就翻了白眼吐了血,等不到他回府,便气绝身亡。

等他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回转府里,家里已办起了丧事,他满月复冤苦,却什么也不能说,因为他知道,三王爷早在他府里布下了耳目,他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必会落入有心人眼里。

据说父亲临终前当着母亲的面将他痛骂了一顿,母亲也对他不谅解,没多久也跟着去了,他孤身一人,面对两口至亲之人的棺木,只觉胸口空荡荡的,满身苍茫。

到头来,他连最亲的爹娘也保不住,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当时就在金凿殿上一头撞死。

他是否真的做错了?

无数个日日夜夜,他在辗转反侧间一再地扪心自问,亲朋好友责备着他,而他更是严厉鞭笞着自己。

他,错了……

见他神色落寞,整个人宛如结冻似的,一动也不动,温霖更愧疚了,呐呐低语,“九思,你别这样,方才是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你无须向我赔罪。”邢晖勉力回过神,语声淡淡。“正如你所言,我当时没能告诉你真相,是我的错。”

“我知道,你当时一定是有苦衷的,我如今想通了。”温霖急切地说道。“眼下情势已经变了,数月前,南方发大水,之后又遭逢地震,百姓流离失所,朝廷却迟迟不下明旨开仓赈粮,就在这几日,已经有好几个城镇传出动乱的消息……”

“那又如何?”

“这不就是你蛰伏三年,一直在等待的时机吗?趁着政局动荡不稳,将如今坐在金鉴殿的那位拉下龙椅……”

“谁跟你说我想这么做了?”邢晖淡淡地反驳。

温霖一愣。“如若不是,那你何必让人去寻二皇孙的下落?”

“我寻二皇孙下落,只是不忍太子所留唯一的血脉流落在外,至于那把龙椅由谁来坐,干我何事。”

邢晖话说得冷淡,温霖瞪大了眼,不敢相信。

“所以你是不打算回京城了?”

邢晖神色漠然。“你莫忘了,我邢晖如今早已不在人间。”

“谁都能误认你死了,但难不成你自己还能骗过你自己吗!”温霖咬牙切齿,气得跳脚。

邢晖却仍是一派淡定。“怎么不能?既已出京,我就没想过再走回头路。”

“你不想东山再起?”

“不想。”

“莫非你真想在这穷乡僻壤隐居,度过下半辈子?”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如此平静淡泊的生活,你我不都曾羡慕过?”

“好男儿当壮志凌云,治国平天下,这不也是当年你对我说过的?如今国家有难,百姓困苦,你真能不管不顾,眼不见心不烦?”

“大齐朝廷,文武将才,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温霖声声逼问,邢晖只是淡然以对,温霖觉得自己快被他逼疯了,平素他总是自负风流儒雅,但到了这个脑筋固执的好友面前,他只想学那江湖莽汉,仰天长啸。

“邢九思,你变了!”温霖懊恼不已。

邢晖依然神态漠然。“从我为当今写下传位诏书的那一日起,我就已不是当初的邢九思了。”

“你……”

“我心意已决,无须多言。”

“好!就算你可以不顾大齐的江山与百姓,那你邢氏一族的荣光呢?难道你就不想洗清挤在身上的污名,好在百年之后有脸去见你的爹娘?”

邢晖一凛,良久,才怅然叹息,“人死后是否有灵,尚且未知,如今我祖父与爹娘都不在了,家里虽还有姨娘及几位年幼的庶弟庶妹,终究与我不亲。京城那座宅院于我已不是个温暖的家,反倒更像个禁锢的牢笼,每每徘徊在府里,我便想起爹娘临去前,对我是如何失望……邢氏一族的荣光,我是不想再担了。”

汤圆隐在门扉后,听着邢晖怅惘感叹,胸臆不禁绞紧,几乎要透不过气。

原来大少爷的心灵竟是如此荒芜吗?难怪那时在码头遇见他时,他不吃不喝,将自己的身子糟蹋到那样的地步,怕是早已不想活了吧?

汤圆伸手抚住心口,那里正隐隐地疼着。

为何温世子要强逼大少爷回到那已经没有他至亲之人健在的京城呢?他会宁愿自甘堕落,出来流浪,一定是心里的伤已经深得不得了,痛得难以承受。

她舍不得,她不能让他回去,不能让他独自背负着那样沉重的重担,受着那样痛的伤……

“邢晖,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真的不愿与我一同回京城吗?”当温霖满含痛心的嗓音再度扬起,汤圆终于忍不住了,从后门窜出。

“你莫要如此强逼大少爷!”

两个男人同时一愣,都是怔怔地望向她,只见她身子颤抖,眼眸酸楚泛红,小手却是握得紧紧的,带着某种毅然决然。

“大少爷不回京城,他……他是要留下来与我在一起的!”

一番话如春雷乍响,劈得两个男人皆震撼不已,一时都回不了神,好片刻,温霖才找回说话的声音。

“你说什么?”

汤圆瞥了邢晖一眼,见他面上并无恼怒之色,鼓起勇气说道:“大少爷要留在桃花村,他在这里会过得很平静、很快活的。”

“你一个乡下小娘子,哪来的自信说这种话?”

“我会好好待他的……”

“他如今需要的,可不是一个端茶送水的丫鬟。”

温霖语带嘲弄,汤圆一凛,顿时呐呐无言,邢晖见她眼眸含泪,彷佛快哭出来似的,心弦一扯。

“她不是我的丫鬟!”一字一句带着盛气凌人的冷意。“汤圆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温霖闻言傻眼。“邢九思,你可别为了赌气就如此轻忽自己的终身大事,即便如今你爹娘不在了,你还有老家的亲戚呢,邢氏怎么说也是世代簪缨,你那些族叔族婶可不会同意你娶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村姑。”

“他们只是旁系的长辈,管不着我的婚事,我的婚事,我自己作主。”

“不是吧?你真的要娶这个丫鬟?”

温霖难以置信,汤圆也怔愣着,傻乎乎地望向邢晖,羽睫上还挂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瞧来分外惹人心怜。

邢晖看着,忍不住微微一笑,又似安抚,又似坚决地牵起她绵软的柔荑,铿锵有力地宣称。

“没错,我要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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