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伴天涯 第十四章
第八章
悲戚的心情令季爷忘了时间的流逝,他甚至不知道等会儿该如何面对还在外边前厅等候祝寿的其他宾客,这满地的尸首已教他心痛难挨,老泪糊花了双眼。
心痛地抚过封久扬伏地的尸首,想到他为女儿作出的牺牲,季爷不由得重重地封久扬背上拍去。
“久扬!你这岂不是教我季家人成了不仁不义之人啊……”季爷说着,又是豆大的泪落了下来,只是……
“咳……”一个细微的轻音,突然混入了季爷的哭音之中。
“久……久扬?”季爷诧异地停了泪水,有些颤抖地往面前的尸首探去。
这声音……莫非封久扬还没断气?
“季爷……让你老人家受惊了,不过晚辈没事。”方才还一动也不动的封久扬突然迸出声调,跟着便动了动手臂,撑起身躯,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你这是……”季爷吃惊地看着封久扬,原以为封久扬只是还存着一口气在,哪晓得他居然像个没事人似地,突然就站了起来,还用衣袖抹了抹身上的血迹。
而且不只如此,在封久扬出声站起后,原本倒得一地的尸首们,也跟着一一活了过来。
“你、你们……”季爷瞪大了眼,不知是该喜该惊。
“爹、大哥!”红里光翻身跳起,也顾不得颈子上还挂着滴滴落落的鲜红血痕,便忙着往红千季和红掌门胸口连点了几下。
“你们这些年轻人,做事也实在是太大胆了……咳咳咳!”红掌门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刚才受那一掌却像是毫发无伤,仅是不舒服地咳了几声。
“孩儿是想,事关重大,没办法好好说明,故而先点了爹与大哥的穴道。”红里光替红掌门顺了顺气,应道。
“就因为你是假出掌、真点穴,我才怀疑你们在计画着什么秘密,所以没马上运气冲开穴道。”红掌门顺了顺气,挥挥手要红里光去扶红千季,才跟着应声。
“你们这些人,既然有计画,就不能先暗中给点暗示吗?”红千季摇晃着脑袋,感觉有些晕,不过更让他想发火的,是自己居然没能听懂封家兄弟的话中之意,还得经由小弟来提醒。
“什么?计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季爷依旧是一团混乱,虽然见到大伙儿似乎都平安无事感到相当欣慰,但是情况他仍然没能了解啊!
“详细的事还是请封大哥跟封二哥说明吧。”蓝君柚与卓麒已先后起身,并帮着把明虚宫宫主扶起。
封久扬先是将倒地的封日远扶起,然后才苦笑着对季爷解释道:“抱歉,季爷,其实方才晚辈已听出日远话中之意是叫大家诈死给内贼看,等他去通报马宝关后再起来,但为了骗过内贼,实在没法子把话说得太明白。”
“事情讲白了就骗不了人了……不过……咳咳!大哥你这一剑也太重了点啊……”封日远收了染血的扇子,美眸底下带着苦笑,还有略显得意的目光。
“结果你们全是诈死,想骗马宝关放琰华回来?”季爷终于松了口气,泪水也跟着敛去。
亏他行走江湖半生,却没能识穿这场戏,还信以为真,活月兑月兑就是要吓死他啊!
“不,晚辈料想马宝关生性狡诈,不会轻信,所以这戏是做给内贼看,为的是让他去通知马宝关,这样我们才能跟踪其后,找出马宝关的藏身处。”如此一来,他们才有办法救出被抓的季琰华。
“所以还得麻烦轻功最好的里光……咦?”封日远正想回头请红里光去跟踪,不料刚才还在帮着红掌门顺气的他早已不见踪影。
“里光已跟去了。”红掌门自嘲似地迸出苦笑声,“这年头,闯江湖可不只是靠功夫、讲义气,还得脑子灵活啊!我家里光虽是功夫比不上千季,让人操心,但今天发生这事,才让我知道里光根本用不着我担心了。这孩子机灵得很啊!”方才里光扶起千季后,便向他这个爹简单说明几句,随后迳自抹了抹颈上的血就追了出去。
走近季爷,红掌门拍拍他的肩,笑道:“英雄出少年,老人家跟不上了,看来不只是你,我也该退出江湖了。”
季爷弄清事情始末后,亦是安心,见老友还是像从前一样谈笑自如,他不由得迸声大笑,“我早说过江山代有才人出,咱们这把老骨子该退隐,让年轻人一展雄风了,你偏就不服老,现在可明白了吧!哈哈哈……”
“季爷说得没错,咱们是该退隐了。”明虚宫宫主在旁稍做休憩后,才伸手往地上一指,“不过……话又说回来,最早被设计的易军是怎么回事?还躺着没起来?”
大伙儿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仍然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封易军,视线又调向了封久扬。
“这……”封久扬面有难色地看着自家兄弟,语带犹豫,却没往下说,让季爷不由得又捏了把冷汗。
“久扬,你不是真对易军下重手吧?”季爷担忧道。
“不,只是我很犹豫是否该替他解穴。”封久扬摇头叹道。
易军的内力修为没他高明,他点的,易军解不开,现在才会安静、乖乖地趴在地上,但是一解开后……
“内贼都走远了,解开有什么不行吗?”红千季不懂封久扬在担心什么,索性上前替封易军解开穴道,只是……
“该死的!大哥、二哥!你们太阴险了吧!想到这种鬼主意就算了,要下手前不会先打个暗号给我啊!干啥两个人互相算计后把我排除在外!还有大哥你呀!点穴让我倒下、害我后脑袋撞到也就算了,居然还补一剑上来!你真想我死呀你!很痛的你知不知道啊!”滔滔不绝的抱怨话语像连珠炮似地自封易军嘴里迸出,又大声又吵人,教红千季忍不住退到一边去。
怪不得封久扬不想替封易军解穴!吵死人了!
“不补上那一剑怎么能够逼真又唬人?你没瞧大家身上都是血,哪个不牺牲?”封久扬边说,边替自己按着看似严重,其实不过是在皮上划开一道血痕的伤口。
原本大伙都是素净的打扮,现在倒是狼狈极了。
又是血又是土又是尘,平日里的素净飘逸形象都没了。
“反正大家都是练家子,这点伤比不过平时练功所受的苦吧。”红千季提起衣袖抹着唇边吐出来的血,一边应道。
“不是练家子的只有我吧……咳!”封日远扶着自己还略显晕眩的脑袋,已经顾不得什么优雅形象,他半倒在封久扬身上,有气无力地续道:“大哥那一剑,伤在易军身上倒还普通……砍在我身上可不好受啊……”
“这可不好,你们快扶日远去房里休息,我让人送药并请大夫过来,顺道把你们身上的伤口都治一治!”
季爷让封日远这一提醒,才想起现在可还不能掉以轻心,连忙差人请大夫、唤人来帮着大伙儿上药包扎,好将这一团渗满血腥之味的混乱暂且打住……
幽暗昏黄的小屋内,抱着有些昏沉的脑袋,自季爷家逃走的家丁一边模着发疼的脑袋一边用甩,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张开眼,耳边已传来冰冷的声调。
“你最好有点红烟的好理由。”冷声带着隐藏的怒气,在空气中飘荡。
说话的人便是马宝关,他原本交代这家丁,如果季爷听话,毒死各派高手,便放蓝烟通知,若季爷反抗就燃绿烟,黑曜门高手自会杀入季家,可最后家丁放出来的却是红烟,就表示计画生变,月兑离了他的预测,非得他亲自出马处理。
不过基于安全上的考量,即使见了红烟,马宝关也不会轻易出马,让这种无关紧要、死了亦无妨的杂碎手下得知自己行踪。
毕竟如果因为这家丁而让自己行踪暴露,到时候他一定会气到一掌劈死这蠢蛋。
所以当他知道事情生变,立刻派人将家丁打昏带回。
虽说他再三交代过,点烟时一定得在人烟稀少处,但只要一有动作,难保不被人发觉,所以若是家丁点红烟却没什么大事发生,他一定会把家丁直接一刀砍了!
“是!小的确有大事相告!”打着哆嗦伏在地上,家丁将侠客们为了能使季琰华平安回去,所以决定放下刀剑以求武林平静的事情详述一遍。
“哦?”马宝关不由得挑眉,双眼一亮。
是了,这些名门正派确实是如此有趣的家伙,向来自命清高,与他相当格格不入。
所以他都给忘了,如果稍稍往这方向一推,那些侠客确实会肯为和平作出牺牲。
毕竟他向来狡诈,绝不会做出牺牲自己的事,所以也就给忘了,这确实是好方法。
因此尽管计画没照他的期望进行,但这样依然能达到他的目的。
“说,死了哪些人?”他还得合算一下有多少人漏了,之后得去追杀。
因为他只料定季爷做大寿,排得上名的世家都会上门,但究竟有那些人也算不准,所以还是得先听过家丁报讯,才能知道是哪些挡路狗挂了。
家丁战战兢兢地将名字一一报出,马宝关每听一个,便多增一分笑容,直到“封日远”三个字跳入他的耳里,才令他眉心一蹙,霎时没了得意。
用力一拍扶手,他站起身往家丁走近,沉声问道:“封日远?你是说秋叶山庄那个人称万事通的封日远?”
“是,小的确实听见那封久扬这么叫他的。”家丁慌张地点头。
“我不信!”马宝关微眯起眼,原本的好心情瞬间全被打坏。
如果今天这群自尽的侠客里没有封日远在场,他会信,因为那些侠客向来自诩是正义人士、个个死脑筋,但是……
若有封日远在场,那他绝不会轻易相信的,这其中铁定有阴谋!
上回武林大会,原本他已胜券在握,能够得到轻易操纵各大门派的武林盟主权力,却因为误信封日远,上了那狡猾小鬼的当,害得他无功而返。所以对于封日远,他在痛失良机、巴不得想抓他来泄愤之际,也开始有了提防。
想来这回应该也是封日远暗中瞒着家丁使了什么计策,好来诓骗他!
“这些人必然是诈死,想唬我放人!”好个封日远,以为能唬他第二次?当他是蠢蛋吗?
马宝关踱步回到墙边,从架上连排的盒子当中取下一个较小的锦盒,连着一块蒙眼黑布交给了家丁。
“蒙上,等下会有人带你回季家,然后你替我把盒子交给季老头,也让那些胆敢诈死骗我的侠客瞧一瞧!”马宝关露出怒气高张的表情,沉声喝令道。
家丁捧着锦盒,小心翼翼地抬头瞧了马宝关一眼,颤抖着问道:“这、这里头是……”
他并不敢违背马宝关,因为他知道马宝关做事快、狠、准,若不听从就没命,但是他这内贼回去后,如果真遇上诈死复生的侠客,说不定一样被他们整死啊!所以他还是想弄个明白,看看锦盒里是啥,马宝关的葫芦里又是卖什么膏药。
“你告诉季老头,这是他们胆敢耍弄我的下场,现在我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如果真想要和平,就自尽、将头斩下,那我自会放了季家小丫头,否则的话……”拍拍锦盒,马宝关露出了阴狠的冷笑:“这回送去的,是他女儿的手指,下一回送去的,就是手臂。如果真不听话,我一个箱子、一个箱子接着送,看他有没有这个胆量收他女儿的脑袋!”
说罢,马宝关回身往一排方盒上最外头、约莫正可装下人头的锦盒用力拍了拍,一边放声狂笑。
只不过,就在他正深感得意的同时,门外突然发出震天响声,跟着有人将门狠力一踢便闯了进来,把家丁吓得缩到一旁。
“你……”马宝关瞪眼瞧着不速之客,神情霎时变得森冷。
“秋叶山庄,封久扬!”封久扬举起手中长剑,直指马宝关,语气里失了往日的冷静与敦厚,大有想将马宝关大卸十八块的冲动。
“洛遥山庄,秦剑音。”秦剑音拔出家传双剑,防备地瞧着虽然未曾谋面,却恶名远播的马宝关。
“明虚宫,蓝君柚。”蓝君柚跟着将剑锋一震,甩开血水,凝起了眉心。
刚才他们收到红里光的联络,说家丁被人打昏送入林间一处隐密宅子,于是立刻教大伙赶来。
他们让红千季与封易军跟着熟悉黑曜门的卓麒,去将巡逻的手下、监视内院的黑曜门人清理掉,三人则小心翼翼地寻找着马宝关和季琰华,却没料到会听见这段令封久扬差点就要失控的对话。
长剑一挑,封久扬将家丁掉落在地的盒子掀开来,顿时一截染血的小指自盒中滚落,让前来搭救的三人都刷白了脸。
“琰华!”封久扬转向架上整齐排列的锦盒,知道依马宝关从不放人质的残忍作法,必是将季琰华一抓到手就分尸了吧!
“马宝关——”封久扬忍不住心中的悲痛,长剑一扫便直往马宝关攻去。
马宝关俐落地问身而过,退至另一边墙面,封久扬也没追击,只是抢步上前,将人头大小的锦盒打开。
干涸的血渍染着包里人头的布巾,封久扬瞧着已被毁去容貌、长发纠结着血污的人头,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的心口霎时像给人重击,闷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琰华,他的妻……他的好娘子啊!
“琰华!”封久扬觉得胸口像是给人掐紧了,让他无法喘息。
他还记得她素雅如天人的模样,还记得她纤指在琴弦上飞舞的动作,还记得她放胆与他同欢的俏颜,而今……这一切竟然只因为马宝关的私欲,在瞬间成了一场空!
卓麒眼见乌日门被灭,可是这般心碎神伤?
那些亲族遭劫遭难的人们,心中是否如此心酸,疼得几欲碎裂,比死还不如?
不!他宁愿不懂,宁愿一辈子也不要识得这样的情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