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说要不要 第六章
“回想起来,那时候好像是妳主动向我求婚的。”人声鼎沸的赌场里,夏野忽然闲闲迸出一句。
徐玉曼抽口冷气,惊在原地,好片刻,才找回理智,左右张望了下,确定摄影师小王跟节目助理阿杰都忙着拍摄场内热闹万分的情景,无暇注意他们,才放松紧绷的神经。
她扭过头,忿忿瞪向表情悠然的男子,嘶声低喊:“你答应过保守秘密的。”燃着火苗的明眸像想杀了他。
他呵呵轻笑。“别担心,蓉蓉,我没打算把妳跟我求婚这件事说出去。我知道这会伤了妳的女性自尊。”
“我指的不是那个,而是我们曾经结婚的事。”她俯向他,阴沈地警告:“还有,我说过别再那么叫我。”
“怎么叫妳?”他装傻。
“我的小名!”她咬牙切齿。“你没资格这样叫我。”
“是吗?妳的意思是现在已经有别的男人享有这个特权了?容我请教一句,那位幸运者是谁?”他问,笑容依然可掬,目光却变得森冷。
“那不干你的事!”她不客气地反驳。
“告诉我!”他粗鲁地扯住她臂膀。一想到她现在可能已经有个亲密男友,他不知怎地一股怒火直窜上来。“那家伙是谁?”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妳真的不说?”
“不说!”她倔强地抬高下颔。
“好,那我马上把我们曾经结婚的事广播出去。”夏野深吸一口气,张大嘴。“Hello──”
她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摀住他的唇。“你疯了!”她气恼地指控他。
“没错,我是疯了。”
为妳疯狂。
她倏地一震。这一刻,竟想起多年以前他曾对她说过的话。她怔看他,他眼底闪着火苗,目光炯炯,意味深刻,彷佛也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他们深沈地凝望彼此,视线在空中紧紧纠缠。
她捧住胸口,忽然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候,小王和阿杰拍完了空景,相偕走过来。乍见这四目交接、几乎像是深情款款的一幕,两人都惊讶地挑起眉。
“夏蓉小姐,你们……没事吧?”节目助理阿杰率先问。
疑惑的问话拂过耳畔,徐玉曼一愣,这才意会到自己一直傻傻望着夏野,顿时尴尬,连忙别过头。
“没事,没事。”她打哈哈,随便编故事。“只是夏律师刚刚告诉我,他以前也曾经玩过吃角子老虎,还赢了不少钱,我不太相信而已。”
吃角子老虎?他们什么时候谈到这个了?
夏野不觉好笑,瞥了徐玉曼一眼,她回瞪他,眼神充满警告意味。
“原来夏律师来过这里?”摄影师小王兴致勃勃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刚当完兵的时候,我是跟女朋友一起──喔!”
徐玉曼用力往夏野皮鞋上一踩,他痛呼一声。
“怎么啦?夏律师。”小王和阿杰惊慌追问。
夏野没回答,横眉瞪视徐玉曼。她也正看着他,满脸胜利的微笑。
他危险地瞇起眼。“我没事,脚有点痛而已。”
“夏律师脚痛?”阿杰急了。“很严重吗?我有带撒隆巴斯来,我现在马上回房拿过来──”
“不用了,只是小毛病。”夏野阻止他,锐眼仍直视着徐玉曼。“晚上回房后,找『始作俑者』帮我按摩一下应该就没事了。”
“始作俑者?”阿杰跟小王茫然,有听没有懂。
徐玉曼却听懂了,明白他是在威胁她补偿他所承受的痛楚。她咬住唇,挣扎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轻轻点了点头。
私下跟他道歉,总比他在公开场合抖出他们俩的往事好。虽然她认为抖出来对他而言也没什么好处,但男人发起飙来,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还是忍让为妙。
“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她转向阿杰问道。
“接下来我们排了几个访问。”阿杰笑道:“我们跟这家饭店的经理谈过了,他答应介绍几对刚结婚的新人给我们。”他低头看了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语毕,阿杰在最前头领路,一行人跟着他穿过如迷宫般的饭店大厅,来到一间向饭店租来的小型会议室。
会议室里,另一个节目助理小美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装潢典雅的厅里到处是各色玫瑰花,缤纷浪漫,几对同意录像的新人坐在四散的沙发椅上卿卿我我。
看着这刻意打点的甜蜜情景,徐玉曼忽地感觉万分不自在,她瞥了身旁的夏野一眼,他同样一脸紧绷。
预计两个小时的录像时间,到时会剪成十五到二十分钟的单元,主要由徐玉曼访问每一对新人,引导他们说出选择此时此地结婚的原因,顺便玩一场游戏,考验新人的默契度。
夏野则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提出他的看法,当然,这样的看法必定会跟徐玉曼形成两性之间的冲突。
只要逼出两人唇枪舌剑的场面,这个节目特辑等于成功了一半。
于是乎,在送走几对新人后,徐玉曼和夏野两人各据一张沙发,针对方才新人们的谈话,又整整争论了将近半小时。
“谈谈第四对新人的理由。”阿杰充当导播,在一旁提词。
奇怪的是,一直反应灵敏的徐玉曼和夏野却像没听见他的提议,顾左右而言他。
他连续提示了两次,两人都没反应,他只得喊卡。
“夏蓉小姐是不是忘了第四对新人说什么啊?”阿杰转头示意小美递上摘要笔记。“他们说──”
“我知道他们说什么。”徐玉曼制止他。“我只是认为没有讨论的必要。”
“没有必要?”阿杰一脸惊愕。“可是我觉得他们提出来的理由很有趣啊,很有讨论的空间。”他迷惑地转向夏野。“夏律师,你觉得呢?”
“我同意夏蓉小姐的看法。”夏野表情凝重。
敝了,这两人还是第一次意见相同呢。
阿杰左右各瞧一眼,眼看两人都是表情严肃,他蹙眉,实在模不着头脑。
他走回去,跟小美咬耳朵。
“喂,你觉不觉得那两个人都怪怪的?”
“嗯,没错。”小美赞同,悄声道:“是不是刚才吵太久了,已经累了?”
“有可能。”阿杰点头,沈吟半晌,抓着手上的笔记本来回看了几遍。奇怪,他明明觉得很有趣啊,为什么他们俩都一脸兴趣缺缺的模样?
“喂,我问妳。”他又征求小美意见。“因为被人群挤散了,让他们在寻找对方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他们无法失去彼此──这样的结婚理由,很无聊吗?”
“你是指第四对新人吧?”小美了然地颔首。“其实我也觉得挺值得讨论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俩不肯谈?”
“大概真的累了吧。”
“嗯,今天的确也折腾得够久了。”
两人默契地交换一眼。
“收工吧!”
僵坐在沙发上的徐玉曼听了,松了一口气。她站起来,默默帮忙收拾残局,助理们不敢麻烦她,她却坚持帮忙。
夏野也没离开,也帮着整理。
终于收拾妥当后,一伙人一起搭租来的九人座箱型车回住宿饭店,途中经过拉斯韦加斯主要大道,四周热闹滚滚,寸步难行。
徐玉曼望着窗外璀璨亮丽的景致,怔怔地出神。
多年不见,赌城的夜景变得更加糜烂,极度奢华。新盖了几家饭店,一家比一家气派。
新的盖好了,旧的却也屹立不摇,虽然比不上新盖的饭店那么耀眼,门前的免费秀仍是精彩好看,吸引游客驻足观赏。
忽地,一声轰隆巨响迸裂。
徐玉曼抬起眸,痴痴望着那一束映亮黑夜的炯炯火光。
火山爆发了。
她想,心脏莫名一抽。
“这秀居然还在。”坐她身旁的夏野也注意到了,哑声道:“都过这么多年了。”
“有些事,是不会变的。”徐玉曼喃喃应道。
有些事,却变得太多──她蓦地眼睛一酸。
“蓉蓉……”他彷佛也感受到她激荡的心情了,低哑地唤她,正想说些什么,前座传来其它人的惊呼声。
“看!那边刚好有人结婚耶。”
坐在最后一排的两人调转视线,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间小巧的结婚教堂门口,一个新郎正抱着新娘笑着走出来。
两人同时一震。
“快快!我们去拍他们。”阿杰他们兴奋地叫,顾不得司机的警告,匆匆拉开车门就跳下去。
两人却僵坐着,一动也不动。
“夏蓉,夏律师,你们也下来啊。”阿杰拉开后车门,催促他们下车。“我们一起到这间教堂里参观参观。”
参观这间教堂?两人惊怔地对望。不好吧?
虽然岁月匆匆,虽然过往的一切经过时光洗刷总是逐渐变得模糊,但两人却都还清晰地记得,这间外表不起眼的小教堂──
正是当年他们订下终生的所在。
在阿杰声声催促之下,徐玉曼推托不了,只得硬着头皮,率先下车。双脚才刚站上地,一个物体便当空朝她飞过来。
她骇了一跳,直觉撇过头闪避,双手往那物体一挡。
“妳接到了!夏蓉,妳接到了!”
接到什么?
她愕然,还来不及认清手上抓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一串英文叽哩呱啦朝她耳边倒来。
“嘿!抱喜妳了。漂亮的小姐,妳还未婚吧?好好留着这束花,希望它能带领妳找到幸福……咦?莫非妳身后的这位先生就是妳男朋友?恭喜恭喜!这间教堂还不错,你们也可以好好考虑在这里结婚喔。”
结婚?!
昏头昏脑的徐玉曼听到这字眼,猛然一凛,她眨眨眼,总算看清自己接到的是一束新娘捧花,而正满面笑容冲着她说话的,是个身材高大的棕发男子,他身边,方才抛出捧花的新娘甜甜蜜蜜地挽着他手臂。
“恭喜两位了。祝福你们!”新娘轻轻拍了拍徐玉曼肩膀,若有深意地扫了她身后一眼后,与新郎手挽手坐上一辆礼车。
“再见喽!”临走时,新娘还热情地探出窗来招手。
“再见。祝你们幸福。”徐玉曼下意识回应,也挥了挥手。
目送着新人扬长离去后,好片刻,她仍傻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她才低头望向手上的捧花。
是百合花,白色的花朵,在黑夜里格外显得素雅纯洁。
她接到了新娘的捧花,依照习俗,她将是下一个踏入结婚礼堂的人……
她倏地一僵,回过头。
站她身后的,果然是夏野,他也正看着她,表情难得显现出迷茫的样子。
这么说来,方才那对新人是误认他是她的男朋友了。
“看样子他们误会你们是一对了。”阿杰笑着开口。“也难怪,你们站在一起是挺郎才女貌的,很相衬。”
相衬?
徐玉曼和夏野同时皱眉,锐利的眸光朝他瞪去。
阿杰连忙举双手投降。“嘿!别这么瞪我,我也只是开开玩笑嘛。”
“这一点也不好笑。”徐玉曼冷冷道。
“以后最好别开这种玩笑。”夏野同样语气淡漠。
“这样我会很困扰。”两人异口同声。
话虽如此,但听见对方竟然也这么讲,还是觉得生气,转过头来,忿忿然互瞪一眼。
还是水火不容啊!
阿杰在心底感叹,和一旁的小美交换一眼后,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喂喂,小王,拍好了吗?”他朝正对着小教堂外观取景的摄影师喊:“拍好了我们就进去了。”
“马上就好!”小王回头喊,继续拍摄。
不祥的预感窜上徐玉曼背脊。“你们该不会……从刚刚就一直在拍摄吧?”她犹豫地问。
“当然啦。”阿杰灿烂地笑。“这么好的镜头怎么可以放过?”
“尤其妳接到捧花那一幕,太精彩了!”小美眨眨圆亮的眼。“观众一定很高兴能看到。”
老天!
徐玉曼心跳加速。“那刚刚新郎新娘说的话呢?你们也录进去了?”
“这个嘛──”两个助理尴尬地搔搔头。
他们录进去了!
徐玉曼僵在原地。不需他们开口承认,光看这表情她也能猜到。
他们不但将她接到捧花的那幕拍进去了,就连新郎新娘对她说的大串祝福的话也全部录像。万一到时候真的在电视上播出来,她可以想见观众们会多激动,又有八卦可供他们嚼舌根了。
八卦四处流传,总有一天会成为以假乱真的绯闻……糟糕!
“那一段要剪掉!”她焦急地喊:“绝对要剪掉!”
“嗄?要剪掉?!”助理们显然很犹豫。
“刚才那些不在我们预定拍摄的计划内,也跟这个节目无关,请你们务必剪掉。”
“可是很精彩──”
“请你们剪掉!”徐玉曼厉声强调,难得如此强势。
“那……好吧。”助理们虽觉可惜,也只好勉为其难地同意。
徐玉曼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惜这口气没能松得太久,小美便天外飞来一个提议。
“既然接捧花那段不能用,那就请夏蓉跟夏律师拍一段介绍这间教堂的内容如何?”
“介绍这间教堂?”徐玉曼呼吸一停,眸光流转,恐慌地瞥向夏野。
他似乎也对这样的提议感到意外,推了推眼镜,力持镇定。
“这里结婚教堂这么多,不一定非介绍这一间吧?我看这间好像不怎么样。”
“对、对啊。”徐玉曼赶忙表示赞同。“我也这么觉得。”
咦?又意见相同了?两个助理不可思议地扬起眉。
真难得啊!
“刚刚那对新人不是说了吗?这间教堂还不错。”
“外观是不怎么样,不过说不定里头很赞啊。”
“就拍这间吧。再找别间多麻烦!”
“反正来都来了,就进去看看吧。”
两位助理你一言、我一语,极力说服满脸不情愿的主持人与特别来宾。
苦口婆心地劝了半晌,眼见他们还是呆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两人索性决定来硬的,先推他们进教堂再说──
不妙。
非常地、大大地不妙。
糟透了!
徐玉曼颦着眉,咬着唇,纵然满心凄苦,却如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说出。
她站在摄影镜头前,试图让自己显得专业而大方,用活泼的口吻,介绍这座小教堂。
彩绘玻璃窗、以白色为主调的美丽神坛,天花板上精致的浮雕以及那扇在入口附近、由新鲜玫瑰搭成的花拱门──除了拱门旁那一尊优雅的维纳斯雕像,这里的一切,竟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
她很想以一个局外人的身分,热烈地为观众介绍这间小教堂,无奈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过去的影像,那一幕幕模糊却又清晰的情景,像一根根利针,刺痛她的心。
她无法冷静,前额甚至开始沁出细细冷汗。
“卡!”介绍一个段落后,阿杰一局声喊,走上前。“很好,夏蓉,就是这样。”
很好?
徐玉曼呆然。她刚刚那样的表现算好?没人注意到她紧张到冷汗直冒,舌头也快打结了吗?
“接下来我们要访问神父。”阿杰笑道:“可能要花一点时间准备,妳和夏律师不妨先四处逛逛,我们安排好了再叫你们。”
“妳还好吧?”确定其它人都离开后,夏野这才走向徐玉曼。他俯下头,仔细打量她。“妳的脸色很苍白。”
他看出来了?徐玉曼怔然。
“妳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累了吗?”他低声问,语气掩不住担忧。“妳刚刚看起来一副快晕倒的模样。”
她听了,忽然有股想歇斯底里狂笑的冲动。
所有人都以为她表现正常,只有他,看出她藏在面具底下的惊惶。
只有他看出来。居然是他──
她的心好痛,几乎喘不过气。
“我没……没事。”她别过头,嗓音沙哑。“我很好。”
夏野深深望她,虽然她不肯正面看他,他仍细心地捕捉到掠过她眼底的一丝痛楚。
“妳是不是……想起了以前?”他哑声问。
她闻言,扭回头,怒瞪他一眼。
他顿时了然。
她的确想起了从前,就像他一踏进这教堂,便遭排山倒海的往事给淹没。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倾心相恋的年轻人,在这里结为连理。他们天真地以为,从此以后便能像童话故事一样,过那幸福快乐的生活。
但现实,毕竟不是童话──
夏野撇唇,神色黯然。“我们那时候,太冲动了。”
她不说话,僵了好片刻,才冷着嗓音开口。“没错,年轻人真是不懂事,太傻了。”
他一震。“妳后悔吗?”
她不语。
他伸手抬起她下颔,直视她幽蒙的眼。“妳后悔吗?蓉蓉。”
她倔强地咬唇。
“我想,妳是后悔的。”他叹息,指尖轻轻抚过她柔软的颊,一向锐利的眼神,难得软化,甚至会让人以为那里头含着遗憾。
他遗憾什么?遗憾与她结婚吗?还是遗憾两人分手?
她忽地恼怒,又是愤慨,又是伤痛,复杂的情绪像车轮,无情地辗轧过心头。
“我不后悔!一点也不!”她尖锐地回应,感觉不争气的泪水正刺痛着眼眸。“也许你不相信,可是我从来没后悔过,我没后悔认识你,也没后悔嫁给你,我只是……宁愿忘了。”
偏偏忘不了。怎么样都忘不了!她真的好恨,好恨好恨哪!
她甩开他的手,背对着他深深吸气,对他生气,更对自己生气。
“蓉蓉?”他犹豫地唤她。
她绷紧全身肌肉,压下胸臆怒火,试图让嗓音听来清冷而平静。“我不会否定我们的过去,因为那等于是否定我自己。我曾经疯狂地爱过一个男人,我不会后悔,只不过那些……已经过去了。”
饼去了。
夏野心一沈。不知怎地,当听着她如此定义他们曾经拥有的那段日子,他感觉……好痛。
她不是在自己的书里说过吗?她说爱情也许不一定永远,也不一定长久,但它正在发生的时候,仍然最美最好,难以磨灭。
她说难以磨灭啊!
而她现在,却说过去就是过去了。
真的已经过去了吗?他们之间拥有的一切,已经不值得她来回忆了吗?
夏野瞪着徐玉曼僵硬挺直的背影,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过去的事情,就该遗忘。”她冷冷地补充,婷婷迈开步履。
他沉默地看着她离去,喉头干渴,全身上下被一股无形的焦躁紧紧攫住。他想挣月兑,却没办法。
他很不安,从脚尖到头顶,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慌渗透了他,彷佛身上的某一部分被狠狠地抽离了,却又不明白那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是什么东西被抢走了?
一滴冷汗自鼻尖冒出,他握紧双拳,在原地呆立了好片刻,才找回理智,跟着走出神坛。
在走廊转角,徐玉曼停在那儿,低着头,愣愣地瞪着一张梨木展示桌,玻璃桌面下展示的东西似乎很令她震惊,她脸色苍白至极,就连双唇,也失去了颜色。
她看到了什么?
夏野蹙眉,快步走近她。
“怎么回事?”他问,一面低下头,往玻璃桌面下望去。
玻璃桌面下,压着一张张照片,全是新人们快乐的合影。他猜想他们应该都是在这里结婚的新人,工作人员刻意拣选部分精彩照片,作为这结婚教堂的宣传之用……
一念及此,夏野蓦地神智一凛。
他瞇起眼,一一扫过每一张照片,果然在角落发现了一张熟悉的合影。
那是年轻时候的他,和她……
“你们在看什么了”
好奇的问话在身后扬起,两人同时一惊,回过头,两名助理和摄影师全站在那里!
“是照片吗?”小王问,扛着摄影机探身过来。
徐玉曼惊跳一下,连忙以自己的身体挡住他的视线。“没什么,只是一些宣传照,很无聊。”
“什么宣传照?”阿杰也问。
“就是……呃,一些很蠢的照片,新郎新娘的合照──”徐玉曼一面说,一面踮着脚尖,钟摆似的左右摇晃身子。
夏野忍不住好笑。她以为这样就能阻挡别人吗?
他笑望着徐玉曼,正想插口时,小美却先他一步欢叫出声。
“新人的合照?真的吗?好像挺好玩的,我瞧瞧。”圆胖的娇躯往徐玉曼身上挤过来。
她身子一晃,差点被撞倒。
“不不不!真的没什么好看的。”她打横双臂,徒劳地想挡住充满好奇心的外景三人组。
可惜螳臂势单,何能挡车?
三个人一下便挤开了她,她鞋跟歪扭一下,斜斜一倒,幸亏夏野及时抓住她空挥的双手。
“妳没事吧?”
“我、没事。”她仰望他,像快哭出来了。
他心一扯。
看样子她真的很害怕过往的秘密被人发现。他很不是滋味地想,却还是收起了看热闹的心情,主动转向正兴致勃勃研究照片的三人。
“神父已经准备好接受访问了吗?我们是不是该开始工作了?”
“喔,对啊。”阿杰恍然抬头,这才想起还有要事待做。“因为神父临时改变主意,说想在神坛接受访问,所以我们正好要过去。”
“既然如此,我们就快回去吧。”夏野催促。
“说的也是。”阿杰同意,回过身,拍拍另外两个人。“走喽,该上工了。”
徐玉曼正要松一口气,小美却好死不死惊讶地尖呼一声。“快看这个!”
她顿时僵住身子。
“你们快来看看这照片。”小美兴奋地招手,要众人回头。“这新娘长得有点像夏蓉耶。”
“真的假的?”阿杰首先回过身。“我瞧瞧……咦?真的挺像的耶。夏蓉,妳也来看看。”他热情地招呼。
“是吗?”徐玉曼冷汗直冒,假装认真地瞥了一眼。“哪里像了?一点也不像啊。”她硬拗。
“不像吗?我觉得很像耶。还有这个新郎……也挺像夏律师的。奇怪,该不会──”
六道诡异的目光齐齐射向徐玉曼与夏野。
糟了!要东窗事发了。
徐玉曼满心恐慌,脑海瞬间空白。
倒是夏野还能一派冷静。“真的很像吗?我来看看……嗯,不错,是有点像。夏蓉小姐,看来我们两个都有点大众脸喔。”他开玩笑。
“大众脸?”徐玉曼一愣,犹疑地望向夏野,认出他眼底的鼓励。“喔,对对,说得没错。”她赶忙配合着演起戏来。“没想到我跟夏律师的五官都挺没特色的啊,哈哈,哈哈哈!”她笑得夸张。
夏野半无奈地翻白眼。这女人就不能冷静一点吗?
“你们看看这照片。这新娘手上居然还抱着玩具熊?又不是长不大的小女生!”
长不大的小女生?!
徐玉曼暗暗咬牙。
“我倒觉得这新郎才夸张,你们瞧瞧,他手上还拿着本六法全书──发什么神经?这是结婚礼堂,又不是法庭!”
发神经?!
夏野眼角一抽。
“娶了个这么爱作梦的女人,我看那个新郎以后一定很痛苦。”他恶意道。
“嫁给那种精明势利的男人,我看那个新娘才忍不住想跳楼吧。”她反唇相稽。
“看来夏蓉小姐似乎很不看好这对新人。”
“不看好的人是你吧。”
“妳不希望他们得到幸福吗?”他咄咄逼人。
她也火了。“幸福不是单方面可以成就的!”
“说得好。”他嘲讽地拍拍手。“一对男女会闹到要离婚,肯定双方都有问题。”
“就只怕有某一方自以为是,老是觉得自己没问题。”她冷哼。
“妳认为全都要怪新郎喽?”
“我可没这么说。”
“那么我倒想听听夏蓉小姐的高见。”他讥诮地瞪她。
她瞪回去。“你真的想听吗?”
“请说──”
“算了,算了,我们别谈这些了。”眼见两人再次旁若无人地吵起架来,呆呆观战的三个人大翻白眼,由阿杰代表开口劝解两人。
“夏蓉,夏律师,你们俩请冷静点!人家说不定现在还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呢,又不是真的离了婚,你们又何苦──”
“他们早就离婚了!”徐玉曼激动地喊,驳回阿杰的好意相劝。
所有人听了,皆是一愣,奇特的眼光射向她。
她这才忽然醒悟自己盛怒之下,喊出了什么,脸色像上了釉的瓷女圭女圭,白里泛红,既是紧张,也是羞惭。
这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