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宝归来 第三章 名声被抹黑
人们都是善忘的,退婚风波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渐渐平静了下去。
徐家三个姑娘整整齐齐待字闺中,又站到了同一起跑在线,只是其中一个被退过亲,让徐老夫人对她们的亲事更加着急。
偏偏徐老夫人眼光又高,不肯轻易把人许出去,对京城各府的茶宴小会也有挑拣,绝对不会病急乱投医,这相看的事情就进展得缓慢。
在退婚风波终于过去后,徐老夫人挑了乐宜大长公主府上的荷花会帖子,带着三个如花似玉的孙女前去赴会。
徐家三个姑娘被仔细收拾打扮过,徐老夫人亲自把关,着重监察对象就是她那个最不省心的大孙女,于是被折腾着换了三回衣服,重梳了两回头,首饰头花全部换上徐老夫人亲手挑选的,徐宁安的打扮才终于令老人家满意。
马车在二门夹道停下,祖孙四人上了各自的马车,徐老夫人自己一辆,三个孙女一辆。
一上马车,徐宁安就懒懒地靠坐了下去,没骨头一样,徐宁善瞪了她一眼,挑了个离她最远的地方坐了。
徐宁慧倒是挨着大姊坐下,还半带调侃地说了句,“大姊这是被折腾累了?”
“是呀。”徐宁安有气无力地回复,一脸的不堪回首。
徐宁慧拿帕子掩唇轻笑,“大姊明明知道还偏偏跟祖母作对,何苦来着。”
徐宁安苦哈哈地自嘲道:“我不是想着万一祖母懒得搭理我呢。”人总还是要怀抱希望活着的嘛。
徐宁慧摇头,都不知道对大姊这种百折不挠、越挫越勇的精神说什么好,不过,大姊跟祖母都乐在其中吧。
徐宁安和徐宁慧偶尔还交谈几句,但马车里另一个人,却自始至终没跟她们说过一句话。自打退婚后,徐宁善日渐沉默,别人也没什么办法,有些事别人的劝解终究苍白,只能靠当事人自己走出来。
马车在大长公主府的东角门停下,这里已经停了许多别府的马车,由内院抬来的小轿、软辇将来赴宴的女眷一个个接进去。
因为赴会的人多,小轿、软辇有些不够用,有些女眷便先在自家马车上等着。
等得百无聊赖到快要睡着的徐宁安被妹妹提醒下马车,她掩口打个呵欠,最后一个走下了自家马车。
来的人多,大家身边也不宜带太多人,女眷每人身侧都只带了一名贴身婢女,徐宁安今天带了红秀。
这所谓的花会、小宴,不过就是各府内眷变相的一个社交场合,而乐宜大长公主上了年纪后就只有一个很多上年纪的人都有的爱好——给人做媒牵线。
所以,大长公主府上举办的各类宴会基本都带有相亲的性质,这也是徐老夫人这次带三个孙女赴会的原因。
这还是徐宁安第一次参加这种目的明确的相亲宴,她挺有几分好奇的。
大长公主府的花园够大够美,还有一大片的人工开凿的湖泊,湖中遍植各色莲花,此时花苞盛开,美不胜收。
湖畔草坪上摆放了桌椅,放置了瓜果点心,任人取用,除此之外还设置了投壶、射箭、叶子牌等玩乐的项目,给与会者创造一些彼此接近观察的机会。
简言之,就是吃喝玩乐,顺便相个亲。
刚开始三姊妹还走在一起,随着时间过去,各自去找了自己感兴趣的人和事,便自然而然分开了。
徐宁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玩了几回投壶,就兴致缺缺地走开了,最后,她站在了靶场边,静静地看着几个男子挽弓射箭,引来一些怀春少女的惊叹仰慕。
而她看着别人,却有人在不远处看着她。
像,很像,这姑娘的神态几乎同那人旁观士兵操练时一样的神情,淡漠而又专注。
不知不觉间,她脊背挺直负手而立,虽是弱质纤纤,却别有一股韧性,如寒风暴雨中挺立的苍松劲柏一般。
她一个人便生生站成了一幅风景,让他移不开半点儿目光,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为什么会给他如此相像的感觉?
萧展毅垂眸看着自己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纤瘦而白皙,不似一个男人的手。
以前便有许多人说他有一双漂亮的手,光是这样一双美手,便能让人移不开目光。
萧展毅再次抬眼去看,她依旧负手站在那里看别人射箭,突然,她轻轻勾起了唇线,勾勒出一抹淡笑,极淡极浅,却又极美。
他不由得自己转着轮椅过去,停在她身边,这个时候徐宁安也因为听到声响而扭头看过来,四目相对。
“既然感兴趣,怎么不下场试试?”
徐宁安再次将目光移向靶场,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感兴趣不一定要下场啊,看别人射箭也是一种消遣。”
萧展毅掀了下唇角,又是似曾相识的感觉,意识到这点,他伸手在太阳穴上按了按,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他不说话,徐宁安也没有主动挑起话头的意思,两个人便这样沉默着一起看靶场里的其他人。
无论如何,萧展毅都是一个引人侧目的存在,所以他这样与他人相安无事地待在一起,还是个女人时,让许多看到的人都暗自吃了一惊,有不少人甚至偷偷去打听能这样跟萧世子和平相处的少女是谁。
打听得来的结果让他们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徐家的那个大姑娘啊,那剽悍得无法言说啊,她能跟萧世子和平相处,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敝的,毕竟她本身就是个挺特立独行的存在了。
徐大姑娘在京城生活了十二年,但那十二年里她给大家留下的印象甚至比不上她这次回京几次露面带给大家的更深刻。
徐大姑娘说话行事直来直去,从不拐弯抹角,甚至坦率到有些可恨的地步。
甫一回京,就硬气地闹得徐家三房直接分了家。
有些事,大家讲究看破不说破,可徐大姑娘偏不,她看破了,还要说破,然后试图给徐家姑娘泼脏水的姜表妹就牺牲了;毅勇伯家的嫡次子上门理论,被直接戳了肺管子,现在都没能缓过劲,还在持续颓废中。
不过谁都不能否认徐宁安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即使她的行为举止剽悍不羁,这样的两个人站在一起,也是挺和谐的。
徐宁安看了半天的射箭,最后看得兴致索然便转身离开了,打算重新去找个让自己感兴趣的活动,用来打发一下待在大长公主府上的时间。
她甚至没有跟一直和她待在一起的萧展毅告辞,似乎是忘了身边其实还有另一个人在。
萧展毅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神深幽,没有人能看懂他眼中的情绪。
徐宁安四下看着花园里的那些少男少女们玩乐,转了一圈,最后决定到湖畔去垂钓。
钓鱼确实是一件打发时间最好的活动项目,听她说要钓鱼,大长公主府上的侍女就为她拿来了马札,递上备用的鱼竿。
徐宁安便安下心踏踏实实地钓起鱼来。
湖边垂钓的人并不多,每个垂钓者之间都有一定距离,因着这一定的距离,所以垂钓了半天的徐宁安偶一转头才发现自己左边多出来的那一个垂钓的人是镇北侯府的萧世子。
她略略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跟他打招呼。
但她这一扭头却是被萧展毅注意到了,他主动跟她打了招呼,“徐姑娘的收获如何?”
徐宁安觉得他问了她一个扎心的问题,她在这里垂钓了半天,水桶里一条鱼都没有。
其实并不是她的钓鱼技术有烂到天怒人怨的地步,而是她的心根本就没放在钓鱼这件事上,鱼有时候上钩了她都没动,所以收获凄惨。
被问了扎心问题的徐宁安并不想搭理提问题的人,直接选择了无视,摆出一副“我们不熟,不想理你”的态度。
萧展毅心中蓦然升起一股笑意,反应过来后他自己也不由得愣了,他有多久没有这样有想笑的了?
隔壁的徐宁安为了证明自己的钓鱼技术其实并不烂,终于收竿钓到了一条一尺多长的鱼,扔进了桶里。
然后,她又有些走神起来。
隔壁的萧展毅就看着她的鱼竿晃悠了一次又一次,而她却再没有收过一次竿,他突然很想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专注观察她的萧展毅已经把她今天从头到脚的妆扮都看了个一清二楚——月白的对襟上衫,外罩一件茶白绣花的半臂,下着一条艾绿色的织锦长裙,腰间系了一只淡粉色精致的荷包,还坠了一块圆形的玉佩,玉质看起来中上,手腕上的是一对绞丝银镯,耳上无珰。
梳了一个百合髻,髻上坠了几枝精致的小花簪,发髻正中插了一把小玉梳,素雅而清淡,脸上没有涂抹胭脂,只在唇上抹了唇脂,却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颈间挂了坠宝石的璎珞项圈,金色的项圈,红色的宝石,黄色的流苏,让她单调的上衣立时便鲜亮起来。
她这一身妆扮显见是用了心的,刻意突显了她温婉淡雅的气质。
想想她的年龄,还有徐老夫人带她来赴会的目的,萧展毅心里突然升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喜来。
他与她同年,一样的年岁,不一样的人生。
想到这里萧展毅突然悚然一惊,为什么徐宁安的身上有这么多跟那人相似的地方?
徐宁,徐宁安,一字之差,性别虽异却同龄,声音像,容貌像……他的整颗心猛地剧烈跳动起来,就像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惊吓一般,急促而紊乱。
萧展毅捂住自己的心口,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终于让自己重新平静下来。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犹自不知神游何方的人,转动轮椅离开,他得去查一查,印证一些他匪夷所思的猜测。
萧展毅的离开并没有引起徐宁安的注意,因为她根本没分神注意过他。
也因为一直心不在焉,所以直到徐宁慧找过来时,徐宁安的水桶里也依旧只有那一条鱼,十分的孤单。
徐宁安近来的名声有点惊人,但是她本人的长相气质还是很具有欺骗性的,因此朝徐老夫人打听她的夫人们也还是有的,反倒是徐家本该最有市场的徐宁善少人问津,到底还是被之前退亲的事拖累了。
乐宜大长公主的荷花会徐老夫人不虚此行,事后带着三个孙女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天气热的时候,徐宁安就懒得动弹,她一向不是个会勉强自己的人,所以最近别家的千金邀约聚会什么的,她一概没去,倒是她的两个妹妹都有去参加。
为了婚事,她们也是满努力的!
咸鱼一样瘫在自己屋子里避暑的徐宁安,一手话本,一手温水,过得十分惬意。
这个季节喝冰镇饮料才是最佳的选择,只是她的小日子来了,冰凉的东西就不适合入口,只能忍痛割爱。
只不过,话本看着看着吧,她怎么有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停下翻页的手,仔细思索了一下,徐宁安悟了——这不就是江志城跟姜表妹那凄美的爱情故事吗?
里面对两人感天动地的爱情倒是没怎么深刻表述,但对两个人频繁密会动不动就上床滚一滚的剧情描述得十分详尽,且花样繁多。
书中的女主角已然化身为欲女,而男主角则是色魔,两个人激烈的床事写得十分的……呃,香艳。
书是好书,就是一旦书里的人容易让人想到现实中的人物,这对徐宁安来说就有那么点不美妙,她于是将看了一半的话本扔到了一边,又伸手到一边的匣子里去翻找。
匣子里都是红秀红英帮她买来的话本子,不拘什么文笔,只要是话本子就行,这是徐宁安不多的消遣爱好之一。
为了当好一个祖母眼中合格的大家闺秀,徐宁安放弃了许多属于自己的喜好,看话本已经是她所能保留的为数不多的消遣了。
唉,生活不易,且行且珍惜吧。
捏了枚蜜饯放入口中,她点头,甜中透酸,味儿还成。
这个时候红秀掀帘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盅。
“姑娘,这是老夫人让厨房给妳熬的红枣桂圆汤,快趁热喝吧。”
还没喝,徐宁安已经觉得身上开始冒汗。
红秀揭了盖子,然后将盅递到她手边,她只能拿起来,一点点喝掉,祖母的一片慈爱之心,总归不能拒绝。
喝完这盅汤,她果然出了一身的薄汗。
原本她因小日子来了,屋里的冰便用得少,勉强保持清凉无汗已属不易,稍微进些热食,顿时就将她辛苦维持的清凉一扫而光。
好在她也不出去见人,居家的衣饰以最大程度的清凉为主,绡纱薄透,内衬轻薄的素纱,整体透气而不**。
拿帕子拭去额颈上的汗,徐宁安觉得小肮热烘烘的,越发懒怠地倒在罗汉床上不肯动弹了,躺了一会儿,徐宁安便生出了些倦意。
见姑娘眼眸半闭,昏昏欲睡,红秀放轻了动作,悄悄退了出去,好让姑娘休息。
把东西送回厨房,红秀回来坐在门口打络子的时候,红英拿着一个小匣子回来了。
“这是什么?”红秀用目光询问。
红英小声回道:“老夫人赏给姑娘的几样首饰。”
红秀朝内间看了一眼,“姑娘睡着呢。”
红英示意自己猜到了,顺手将匣子放到一边去,然后坐到红秀身边,从她的针线筐里挑合适的丝线也准备打络子。
凡举针在线的活计,那是指望不上她家姑娘的。
在徐宁安泰然小憩的时候,京城某座府邸的书房内有人却情绪波动剧烈,两手用力抓在身侧的椅子扶手上。
十二岁之前深居简出,外面几乎没什么人见过徐大姑娘的面,而后扶棺回乡守孝,在老家四年间几乎从不露面,徐家二房回乡守孝时才得已偶尔露面。
时间线都对得上,“他”在边关恣意飞扬的时候,她如同消失一般。
太多的巧合堆砌在一起,那便不是巧合!
十五、六岁男子的声线大多会发生很大改变,之后,想必是因为她的身形已经不太好掩饰性别,索性便诈死离开,回去做她的大家闺秀,将之前所有的放浪不羁统统遗弃,抛却那段属于她的曾经激荡壮烈的热血生涯。
她走得无牵无挂,却将他永远留在了那年的战场……
当年他得知徐宁的死讯时,整个人一下子就懵掉了,心里空落落的,彷佛被人挖掉了一块,永远都填不上。
那个时候他什么都不想,就想赶到边关亲眼去看一看,是不是距离太远消息有误?
他不想相信那样一个强悍的人会突然在一场战役中就没了。
心神失守的他失魂落魄地赶到边关,却得知徐宁的骨灰已经洒到了关门之外的山山水水间,他甚至连具完整的尸身都没能留下。
那个把他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校尉,那个皱着眉头一脸不赞同看着他,对他说——
“你是不是傻子,别人不喜欢你,你就更得喜欢自个儿了,怎么能因为不相干人的看法就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人想活着却不可得?”
“你这家伙心思太重,不好。做人呢,还是要想开些,看看这边关的天地,多宽阔,眼光放长远些。”
“对敌人最大的报复呢,就是比他过得好,比他活得爽,尤其是当他看不惯你又干不掉你时,那感觉真是爽到骨子里。”
那个打过他,骂过他,开导过他,最后笑着将他送出军营的校尉没了……
当时的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边关,又是怎么被人中途埋伏重伤了双腿,那个他藏在心里的人不在了,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若不是记得徐宁说过要比自己的仇人活得好,他也许就直接随着徐宁去了。
那个他在乎的,藏在心里的人没了……
他在怀恩寺给他立了块无字牌位,那种禁忌的爱,他不敢让别人知道,怕对徐宁造成亵渎,“徐宁”这两个字就是他的伤,从此他不敢提,又忘不掉。
什么功名富贵,他不放在心上。
伤了腿,坏了名声,他将自己打造成了一个世人惧怕的形象,从此婚姻女人都与他没有瓜葛。他想着的是,他与徐宁今生没有缘分,那就只能守着这份情感孤独地走完这一生,他希望来世他们不再错过……
可没想到,那个人,换了一个样子,重新出现在他眼前了……
萧展毅心情激动得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双手握拳狠狠地捶在书案之上,他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完全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辞语来形容表述。
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伴随着苦涩空落的茫然,让他不知道要喜还是要悲?
找到了她,她却仍是那个没有情爱羁绊的人,而且徐老夫人还正忙着帮她议亲——萧展毅的表情瞬间扭曲狰狞起来。
他发出两声意味不明的冷笑,就算她心有所属,他都不打算放手,何况她仍是心无罣碍,那她必然就不会有半点机会属于其他男人。
“来人。”
有青衣侍从应声而入,束手听命。
徐府中,徐宁安突然自梦中惊醒,抬手在额上一抚,一手的汗。
似乎是梦到了什么,但她偏偏又记不清,伸手抚额静了半晌,她才开口懒洋洋地道:“什么时辰了?”
“申时末。”红秀一边应着一边走了进来,红英随后端着净面的铜盆和布巾入内。
两个人服侍着姑娘净面洗手,重新梳头。
“姑娘一会儿要去老夫人那边吗?”
“嗯,去陪祖母用晚饭。”
红英去将之前老夫人赏的首饰拿进来给姑娘看。
徐宁安打开匣子,看到里面放着几件簪钗手镯,看款式并不是祖母手中原有的,想是近日去外面铺子里订了买给她的。
祖母总是嫌她不爱打扮装饰自己,可她实在是习惯了爽利,不喜欢身上东西叮叮当当的,尤其是那种垂珠摇曳的步摇之类的,让她感觉很是碍事。
她从里面挑了一副青玉手镯戴到腕间,又簪了一枝镂空花纹金簪,打算去祖母面前展示给她老人家看——您看我没拂逆您的好意,有戴。
徐宁安到安禧堂的时候,已经是酉时五刻。
晚饭只有祖孙两个人共享,并没有其他人来打扰,服侍祖母简单用过晚膳,徐宁安老实的陪着说话。
徐老夫人抓着孙女的手一脸怅然,“妳这亲事总是不顺,就算先前有看着还行的,后面也莫名其妙的就不成了。不过,妳也别着急,这亲事是大事,咱们要慎重,不能轻率。”
“都听祖母的。”
“妳这惫懒性子,也不肯多出去走动走动,这样哪里能觅到好亲事。”徐老夫人有些嗔怪。
徐宁安倒是理直气壮地道:“可如今这热辣的天气,出去那不是受罪吗?”
沉默一会儿,徐老夫人一指头戳到孙女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道:“妳就懒吧,惹烦了我,到时候随便给妳配个人家。”
徐宁安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那也行啊。”
徐老夫人终于忍不住往她脑门上拍了一巴掌,斥道:“又说浑话,妳怎么就这么不把自己的婚事放在心上呢?”
徐宁安无辜地眨眼,“祖母总归不会坑我的啊,有祖母为我操心,我当然就不用担心了。”能躲懒的时候就懒一懒,日子总归是能过下去的,但凡让她不好过的人,日子也一定过不舒坦,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妳呀——”徐老夫人无奈极了,对着眼前这个混不吝滚刀肉似的大孙女真的是没办法了,“妳就继续没心没肺吧,也不知道将来把自己的日子过成什么样儿。”
“总归是能过下去的。”
徐老夫人横了她一眼,就这漫不经心的态度,她怎么能放心哟。
老大夫妻走得早,就撇下这么一根独苗苗,偏她自己又是个万事不上心的,反倒叫她这做祖母的有操不完的心。
“妳就安心气我吧。”徐老夫人带着宠溺的责怪没有半点儿力度。
徐宁安小女儿似地倚在祖母怀中撒娇,“祖母疼我。”
徐老夫人半搂着孙女,认命地叹口气,“想必是我上辈子欠妳这丫头的,这辈子才总要替妳操心,罢了。”说到这,她扯开话题,“妳三叔想让超哥儿进太学院,祖母有些拿不定主意。”
徐宁安想都不想地道:“姜祭酒与咱们家有梁子,嘴上不说,心里却不知怎么想,太学院是他的地盘,怎么能去呢,文人下起黑手来狠着呢。”杀人都不见血。
“我也是这么想……”但老三望子成龙。
徐宁安想了下,道:“不行就让姜祭酒走人。”
徐老夫人目瞪口呆,看着孙女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她家安丫头是从哪里来的底气说让一个朝廷四品大员说走就走的?
徐宁安顶着祖母的震惊目光,云淡风轻地道:“祭酒之位有德者居之,姜家出了姜表妹这样的污点,姜祭酒的位置坐得本来就不稳当,再有人使使劲儿,下去也不是不可能。”
徐老夫人闭了下眼,安抚好自己的心情,严肃地对孙女认真道:“日后妳出嫁,万不可在夫家胡言乱语,妳就安分地当一个内宅妇人,知道吗?”
“哦。”
徐老夫人唏嘘,“妳偏偏生成了个女儿家,若是……”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家安丫头明明是个胸有丘壑的,却因性别被囿于内宅之地,最苦的怕是安丫头自己。
唉,这大约就是命吧。
不过,她也在庆幸,幸亏这孩子是个女孩,否则的话,以她的性子十有八九要走其祖父和父亲的老路,从军啊,那可是九死一生,拿命给全家挣前程的事。
想到阵亡的丈夫和儿子,徐老夫人忍不住眼眶泛红。
“祖母——”徐宁安察觉到祖母的情绪有变,想要出声安慰。
徐老夫人拍拍她的手,“我没事,祖母现在不求别的,只望着你们这些小的,个个都无病无灾的,然后成家立业,平平安安地过完一辈子就好,功成名就什么的,那都是些不要紧的东西。”
徐宁安伸手抱了抱祖母,知道祖母是怕了,伤了。
她于是又把话题扯开,“三叔怎么会想起来让二弟进太学院?”这是对二弟的功课有多大的误会才会生出这样的奢望来。
徐老夫人忍不住哼了一声,言语间便忍不住带出了些对三媳妇的不满来,“还不是妳那个好三婶,自己的儿子有几斤几两都不清楚,瞧着娘家的子侄都在里面便给妳三叔吹枕边风。”攀比这种事什么时候都是免不了的。
而说到三房,徐老夫人又想到徐宁善,“妳三妹的婚事如今也是难为,江家实在不是个东西。”
见祖母又生起气来,徐宁安赶忙安抚,道:“他们家也没讨着什么好,犯不着为这种人家生气。咱们换个方向想,也幸亏三妹没有嫁过去,否则日子也铁定过不好,那种心有所属的男人——哼。”
徐老夫人摇摇头,“总归是不甘心。”
“人在做,天在看,那些坏良心的人,坏事做多了自然会有报应的。”
徐老夫人又叹了口气,“唉……”话是这么说,可人有时候并不想等老天给对方报应,更喜欢自己亲手报应给对方看。等天报应,那不过是现时无能为力的一种说辞罢了。
祖孙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徐宁安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并没有灯下看书的习惯,简单洗漱更衣之后便歇了,帮着祖母顺毛捋也是挺费心力的一件事。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因避暑不肯出门露脸的徐宁安突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在京城主母圈窜红——命硬克夫!
当流言扩大到不可阻挡的时候,当事人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收到了消息。
徐老夫人气得在安禧堂砸了东西,这是谁家存心往她家安丫头身上泼脏水啊。
徐宁安倒是没有第一时间愤怒,而是反省自己这是碍了谁的眼、谁的路了,让人家这样不遗余力地抹黑她,生怕她嫁出去。
嫁不嫁得出去,对徐宁安来说倒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黑锅这种东西却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背在身上。吃亏认命不是她徐宁安的风格,谁把锅给她扣下来的,谁就准备崩掉几颗牙下来给她解气。
“徐姑娘开始查流言了。”萧展毅的长随千风将消息上报给主子。
听到回话的萧展毅却是不动如山。
千风不禁问:“可要做些什么?”
萧展毅目光扫向束手而立的长随,散漫而不以为然地反问:“为什么要阻止?”
您就这样红口白牙地给徐大姑娘扣了一顶“克夫”的帽子,人家查到您头上不打您一顿才怪,您现在还一副无辜的口吻问为什么?
做为主子的长随,千风都觉得世子的脸真欠打。
偏偏这个时候萧展毅又说道:“她不查,怎么来找我算账。”
那女人成天窝在徐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纵有再大的力气也没处使啊,得把人钓出来才行。
千风小心选择了一下措辞,才道:“这种事搁谁身上都会很生气的吧。”您还敢让人找上门来?真欠打啊?
萧展毅忍不住叹了口气,抹了一把脸,略显颓丧地道:“这不是没办法嘛,前几年爷把名声弄得太糟,徐老夫人根本不把我列入考虑的名单,只能先让她没机会嫁出去再说了。”
千风嘴角抽搐,心说:让您使劲儿的胡闹,当初闹得有多欢,现在就有多头疼。您把自己的名声毁了个干净,还把人家姑娘的名声也搭上了,这是想注定孤独此生吗?
其实,萧展毅心里也苦啊。
当初他以为自己爱上男人,是个断袖,而所爱之人又已亡故,为了绝后患,他才将自己弄得声名狼藉,打算这辈子就这么孤独终老了。
可谁知道,峰回路转的,死去的心上人变成个大姑娘重新出现在他面前,他这不是自己把自己坑了吗?
在自己不好洗白的情况下,就只好剑走偏锋,如今他得先拖延她订亲的时间,才能趁着这段时间想办法讨好徐家还有她,展现自己的优点,让他们接受他这个姑爷人选。
“咱们府里的事也得处理处理了,不能让她进门闹心。”他娶人进门是用来宠的,不是让她来受折磨的。
看到心如死灰的主子重新振作起来,千风是打心里高兴,可是目前府里的情形,他也真的觉得挺麻烦的,要是人家徐大姑娘并不乐意掺和他们府里的一堆破事,直接揍世子一顿就走,那乐子可就真大了。
现在的镇北侯夫人并不是萧展毅的亲生母亲,而是镇北侯续娶的继室,一开始倒也是安分守己,对原配留下的儿子用心照料。
可等到这位继夫人生下自己的嫡子后,心思就变了。
只可惜,她那千宝贝万小心照看着的嫡子,五岁时一场风寒便要了命,夭折了;更青天霹雳的则是,镇北侯身子垮了,她没可能再生个儿子出来了,身边只有一嫡一庶两个女儿。
而这个时候,因为她的阴谋诡计,原配的儿子跟她已经彻底离了心,双方能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已经是极为不易的事。
若管不了,就想法子把人送家庙修身养性去吧。
最后,萧展毅拿定了主意。
在萧展毅针对继母出手的时候,徐宁安的追查也成果显著,很快便查到了一个招摇撞骗的游方道士身上。
等到她策马出了城门,要去找那道士,跑了没五里路,她突然感觉不对了。
顺!太顺了!她一路追查流言来处,出乎意料的顺利,对方似乎根本不怕她查出来,或者根本不在乎她查不查。
这是明晃晃地挑衅?
徐宁安坐在马上手模着下巴若有所思,目光落在笔直向前延伸的官道上,她忽然勾起了唇线。
那又怎么样呢,她一向快意恩仇惯了,管背后之人有什么想法呢,找到了人,打一顿就是了,其余的,她也不在乎。
目前看来,对方是不想她能嫁出去而已,只怕是她碍着某些人看中的婚事,这才暗中对付她,应当不会有后续手段,有的话,她也没在怕的。
这么一想,徐宁安招呼一声,带着身边一名体形健硕、浑身煞气的护院继续朝前赶路。
徐府里带有煞气的护院大多是老将军父子留下来的亲兵,还有一部分是军中退下来的伤残老兵,这些人除了看家护院保护府中主子的安全外,还有一些分散安置到徐家的庄子上。
这些人都是最忠于徐家的,平时不显,真要遇到危险,他们就是徐家最后的保障。
出京寻人,这种长途跋涉辛苦奔波的事,红英、红秀那两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徐宁安就不会带,只点了一名曾经的亲兵随行。
天黑的时候,他们赶到了一处距离京城七、八十里的镇子。
主仆两个先去找了个落脚处,洗漱更衣,又吃了晚饭,这才不紧不慢地出去找人。
之前,徐家的人撒出去,查到了这位游方道士最后的落脚点便是在这镇子,他似乎还在这里租了个小院,有长期居住的打算,很是方便他们找上门来。
深夜的窄巷,一户人家的大门被人叩响。
来开门的是一个蓄须的中年道士,收拾得倒也齐整,在看到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脸色微微变了变,但还是很镇定。
徐宁安此时一身男装,一副贵家公子的派头,丝毫看不出女性的痕迹。
手中的折扇轻轻拍打在自己的手心,徐宁安并没有进门的打算,就懒洋洋地倚在墙上,漫不经心地问道:“说说吧,关于徐家大姑娘命硬克夫的事情。”
中年道士似乎早知会有这么一天,没有丝毫隐瞒地道:“大约半个月前,有人拿了二十两银子给我,让我将这消息想办法放出去。”
徐宁安发出一声轻笑,果然,背后之人根本懒得做过多掩饰,也丝毫没做扫尾,半点儿不担心她追查出源头,“知道是什么人吗?”
“这个小人实是不知,不过,当日来找小人的人,小人倒是将他的容貌画下来了。”
徐宁安提起了一丝兴趣,微微站直了身体。
“两位稍等,小人进去取画。”
徐宁安两个人都没有跟进去,他们一点儿不担心这人会跑。
事情果然越来越有意思了!这是怕她没线索找起来不方便,还带主动提供帮助?是还要她当面致个谢吗?
谢他女乃女乃个腿儿!到时候给那人把腿打折,这摆明是玩她嘛。
真以为徐姑娘没脾气的吗?她会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保证他永生难忘!
道士很快将画像拿了出来,交到两人手上。
徐宁安借着屋里漫出来的灯光以及天上的月光,随便瞅了瞅画上的人,然后脸色一沉。
呵呵——背后黑手找到了。
画像上的人是某瘸腿世子的亲随,她见过的,她这人向来记忆力很好,但凡见过一面的人都会有印象。
这不是耍她的问题了,这是挑衅,这小子分明是在告诉她:我发现妳曾经的身分了,来打我啊。
徐宁安握紧了拳头,当年他第一次上战场的仗还是她带的,这小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来抹黑她这个老上司?
他可真是有本事啊!不记得当初是谁从死人堆里把他拉出来的了?姓萧的显然脑子进水,亟需有人给他倒出来。
“走。”徐宁安一把将手上的画像扯烂了,转身就走。
亲随一声不吭,跟上。
道士站在门口默默目送两人离开,暗自松了好大一口气。
他的小命果然保住了,刚刚看到那个一身煞气的大汉时他心脏都差点儿停止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