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子吹箫逐凤凰(下) 第九章
第十五章
二皇子和三皇子近日动作越发频繁张扬大胆,尤其在眼见父皇已然对东宫露出厌恶之情,不再包庇太子,他们知道自己盼了大半生的机会来了。
自己的母妃被皇后在后宫捆缚住势力和手脚又如何?
后宫诸事斗争只是障眼法,他们真正的战场是在外头,自远方合围绞杀而来。
太子那破事已经正式交付三法司审理,二皇子让人在民间广布种种对太子不利的流言,三皇子私下也打点了三法司的某几位大人,暗暗安插了似是而非的证据卷宗于案上堂前。
钱尚书和钱夫人与钱家公子已轮番被请到三法司过了,钱家提供的有凭有据,甚至连跟随钱良媛进东宫服侍的那几名家生子奴婢的父母都上堂,声泪俱下地跪求三法司大人们秉公断案,青天在上,法网恢恢绝不能叫恶人逃过。
这场紧锣密鼓的大戏唱得热闹,而太子赵玉虽然目前如同被幽禁于东宫,也被视作凶手主犯,可他终究是一国储君,在所有人证物证确凿之前,三法司严谨密密审理诸多情事之后,才有可能提调……不,是请动他上三法司和出告者钱家对质。
所以在这之前,东宫还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赵玉这天晨起便是兴致勃勃地挽袖为自家小娘子画眉——
“孤这一手好画工,定然给娘子画一双最漂亮的远山眉。”
“殿下……您行不行呀?”李眠是对自己丈夫万般崇拜信赖,但是她已经在铜镜梳妆案前坐了整整一盏茶辰光了,腰酸腿麻的,可怎么丈夫修长大手执着的那支眉笔还在自己脸上来来去去?
“居然敢说自己的夫君不行?”他忍不住俯首轻轻咬了她粉女敕耳垂一口,满意地看见小妻子的耳朵瞬间红成霞粉。“嗯?是不是要孤现在再好好跟你演练一遍,孤究竟行、不、行?”
最后拉长了的低沉嗓音魅惑诱人至极,惹来她不自禁一阵酥麻颤栗……
就在此时,百福脚步有一丝紊乱奔来,在殿门口才急急煞住。
“殿下,娘娘,奴才有急事要报。”
赵玉直起身,眸光凛冽,沉声道:“说。”
百福吞了口口水,悄悄瞄了李眠一眼,小声回道:“方才暗线收到消息,德胜侯身中剧毒,卧榻不起,有可能、有可能……”
赵玉低头担忧地凝视妻子,却见李眠一动也不动地端坐原地,面色苍白,神情却很平静。
“眠娘?”
“他有可能会死?”她望着百福问道。
百福有一丝求助地看向赵玉,见他微微颔首,这才翼翼地道:“回娘娘的话,太医说……侯爷性命垂危。”
“所以他可能会死?”她难得执拗地追问。
“……是。”
李眠沉默了一下,抬眼看丈夫。“殿下希望臣妾怎么做?”
她平静得太过异常,赵玉眼底忧色更深,温柔道:“孤没有希望你怎么做,无论你想如何,孤都支持你。”
“东宫现在还未结束幽禁,三法司那头还是一笔如麻乱帐。”她淡然地开口,“德胜侯是国之重臣,陛下股肱,无论如何一定会令太医院上下极力救治,臣妾虽然是德胜侯的女儿,也不能违了陛下禁足的旨意。”
他怜惜地模了模她的脸,感宽到柔女敕肌肤触手生凉,她眼帘低垂遮掩住的是刻意压抑下的情绪。
可她在发抖……
“若你想去探望他一眼,也并非不能。”
“臣妾不想去。”
“眠娘……”
“殿下,德胜侯虽是臣妾生身之父,但臣妾对他从来就不重要,他对我也生不出半点父女之情。”她的语气很平静,“他活着,于臣妾无关,他死,也和臣妾无涉。”
赵玉心疼地拥住她,低声道:“别说了,孤都知道。”
“他是姚氏的丈夫,德胜侯府的顶梁柱,安危自有他的亲人操心照料。”她轻轻挣月兑开了他的环抱,对他笑了笑,慢条斯理地对镜用绢子拭去了面上的眉黛和唇上胭脂。“不过他既然中毒得厉害,臣妾还是素容为宜。”
她不想殿下又为了自己背负无故的罪名。
……一个父亲中毒垂危的太子妃,怎可没心没肺地继续妆容娇媚出于人前?
“好。”他慨然应允道:“只要你不愿,谁都不能勉强你去,便是父皇下旨也不能!”
“多谢殿下。”
——德胜侯身中奇毒命悬一线!
尽管李炎在呕出黑血陷入昏迷前的一瞬下达命令,封锁消息,可是姚氏却尖叫嚎啕,趴在他身上哀哀痛泣,一迭连声哭着嚷着要人快去请府医、请太医。
两个闻声而来的娇美小妾脸色惨白,其中一个朝另外一个迅速使了眼色,而后拼命扑过来——
“侯爷!侯爷,您怎么了?妾刚刚伺候您研墨的时候还好好儿的,怎么夫人一来没多久,您就、您就……”
“住口!”姚氏美丽脸庞泪痕斑斑,咬牙恨出血来地怒斥她。“都是你们两个居心叵测的贱蹄子成日缠着侯爷,把个好好的爷们迷得不出书房——说!是不是你们俩下的毒?来人!来人快把这两个凶手给本夫人抓起来,给侯爷抵命!”
另一名小妾早消失无踪,留下来的小妾也不是好吃的果子,在面色紧绷焦灼的侯府管家及众护卫锐利质疑视线下,呜咽了一声,掩面哭道:“夫人这是想杀人灭口吗?妾早就知道夫人妒怨我们姊妹俩很久了,您要打要杀,妾都领着受着,可您万万不该对侯爷……那是您的丈夫呀!”
姚氏被指摘得脸色发白,气得眼睛通红,“你、你……贱人竟敢胡言乱语污蔑本夫人?来人,还楞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给我拖下去打死!”
在一团混乱中,长勇赶到,粗犷剽悍的壮年汉子杀气逬发,一胳臂就将两个在侯爷跟前撒泼吵闹的女人撂开来,二话不说一把抱起侯爷就往外拔足急奔。
“狗奴才,你要把侯爷带到哪里去?你把他还给我!我才是他的夫人,是这德胜侯府的主母!”姚氏在后头尖厉嘶喊跳脚,美丽的容貌此却扭曲如噬人夜叉。
夫人……好像疯了?!
侯府众人心下骇然,面上却不敢多言,只得有的硬着头皮上前相劝,有的去扭架住在地上乱滚的小妾,真是岂一个乱字可言。
李曜匆匆自衙署赶回家,看到的就是毒发的父亲和发疯的母亲,他仿佛迎面被巨锤当头击中,脑袋轰的一声,眼前阵阵发黑。
可他却不能倒下,只强自撑住,喑哑地命令道:“请太医,还有请侯府房先生代起折子,向圣上禀明父亲遭人下毒,求圣上准允大理寺、刑部速速过府侦查,揪出凶手!”
“不可以!”姚氏惊喘一声,面色大变,紧紧攀着儿子的手臂。“曜儿,不能惊动圣上,惊动大理寺和刑部——”
“为什么?”
姚氏泪光涟涟,颤抖哆嗦着道:“你爹昏迷过去前,说了要封锁消息,不可外传……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侯府本就因你妹妹的事被人指指点点,陛下对侯府也厌恶上三分……你妹妹已经保不住了,你爹爹又不知惹了哪个厉害的对头,居然能在咱们侯府下毒,娘、娘真的怕极了……”
李曜心软了,红着眼眶声音沙哑道:“娘,正是因为不知敌人是谁,才更要惊动陛下,请陛下做主。儿子想,左不过是几位皇子内斗,爹手握权柄却始终不偏不倚,不愿投靠哪一方,所以这才遭了毒手。”
既然不能为人所用,自然只有被除掉的份儿!
只是李曜心下惶惶,怎么也想不明白以爹爹的心机谋略和手段,怎么会轻易中了旁人的暗算?
那两个小妾确实是最可疑的,幸亏长英叔已经把人拿下,爹爹那儿有长勇叔守着,他也能稍稍喘一口气,在等来太医到之前,先彻底扫除府中的魑魅魍魉再说。
姚氏旁徨无助地饮泣。“那咱们就更不能轻举妄动了,几位皇子势力大涨,如今斗得狠了,连陛下都拦不住……纵使查出了是谁,难道还能打杀了他为你爹爹报仇吗?”
“娘……”李曜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心下略感异样。
姚氏低着头一劲儿嘤嘤哭着,软弱无措得像是塌了天……
李曜甩了甩头,挥去脑中那一抹忽然窜过的莫名违和感。
“曜儿,你爹会不会……有事?”姚氏哭得肿若核桃的眼儿抬起,努力燃起希冀期盼之光。“你爹爹会好起来的对吗?”
“娘,您放心,爹爹这么多年来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他定然不会有事的。”李曜心里酸楚难抑,还是只能安抚母亲。“何况还有太医……对了,爹究竟是怎么中的毒?”
“一定是那两个贱人,今天她们一早就在你爹书房中争相红袖添香……”姚氏说得咬牙切齿,喘了口气才说下去。“娘心情不好,又来求你爹爹为湉儿谋一条生路,可没想到这对小贱人前脚走,我后脚一入书房,同你爹爹说不到半盏茶,他便倏然捂住胸口,呕出了一口黑血来……”
见娘亲吓得又要哭了,李曜忙追问:“书房再没人动过吧?那好,说不定证据还在,儿子就让人封住书房,静待大理寺来勘验——”
“曜儿,”姚氏却是心神恍惚,紧紧抓住他的手问:“你爹……现如今这样,湉儿怎么说也是他的亲骨肉,陛下能否让她回来看看你爹爹?虽说她铸下大错,可是百善孝为先,她更该回府照顾老父老母……”
“娘,您别再添乱了。”李曜脸沉了下来,怒火上涌,忍不住冲口而出。“就算回府探视父亲,也会是太子妃,而不是妹妹!”
姚氏怒不可遏,狠狠重甩了他一记耳光。“你这混帐不孝子,你说的是什么?!你简直跟你爹一样狼心狗肺,你到底是谁生的?你是不是巴不得自己跟太子妃同一个亲娘?也是盛氏那个短命鬼生的?”
她早该看清,生出的这白眼狼就跟她母子不同心,无怪乎她几次明示暗示要他娶自己舅家的表妹为妻,他总是悍然拒绝,半点情面也不留。
她早该知道,就只有湉儿才是向着她的,而不是这对薄情寡义的父子!
李曜被那一下掌掴得脸顿红肿剧痛,他有刹那的懵了,良久后才回过神来,目光中已是深深的失望与决绝。
“娘,我是您的儿子,也是德胜侯府子弟,我姓李,不姓姚。”
姚氏被他的眼神盯得浑身发凉,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荏地道:“你、你顶撞母亲,就是大逆不道,我可以上告你忤逆!”
李曜疲惫得连话都不想再与自己的母亲多说一句,只最后望了她一眼,而后转身踏出书房,对外头的护卫道:“把夫人请回正院,封住侯爷书房,违令擅入者,杀无赦。”
“是!”
“李曜,你敢?你怎么敢?”姚氏被护卫们恭敬却毫不放松的“请”出了书房,往另外一个方向跌撞挣扎而去,沿路暴怒地尖叫。
哪里还有半点过往优雅清丽若出水白莲的侯夫人姿态?
侯府上下奴仆心惊胆战之余,又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夫人越来越……也不知是不是撞着了什么那啥?变得越发厉害了……”
“那也说不定,听说当年前头夫人就是被夫人给……这才血崩难产而亡,这不是不报,老天爷都瞧着呢!”
“就你显摆逞能,那么正气凛然的,当初大小姐被刁难折磨的时候,怎不见你老陈头儿去雪中送炭拉拔一把,做个好事儿?”
那老仆被讥笑得翻脸了,直着脖子低吼道:“倒像是你们都曾经帮衬过大小姐似的,咱们乌龟也别笑王八?全他娘的是同一路货色,呸!”
武帝闻讯震惊且大怒,立时下令让太医院最擅拔毒的几位圣手火速赶往德胜侯府,并责令他们务必保住德胜侯性命,使其康复无虞!
同时武帝也连颁三道调动旨意,提皇北大营指挥使晁则暂衔领皇城九门统领之职,建章监宝春和同领骁骑营,骑都尉统领闻陇儿接蟠龙卫统领职。
明眼人都看得出,武帝这是进一步束紧自己的布局,捏紧自己的兵马棋,以雷霆万钧和固若金汤之势,拱卫天子!
二皇子赵珽和三皇子赵琦这下子连笑都笑不出了,各自在府中痛骂父皇这个老……老奸巨猾的,没想到己方安插潜伏在骁骑营和蟠龙卫多年的大将都被一下子猎个正着。
可父皇怎会知道……那两人明明都是父皇当年在潜邸的旧人重臣,追随父皇打天下的,无论疑谁,都不会也不该疑到这两人头上去?!
二皇子赵珽在府中狠狠睡了好几个艳姬也无法消除这口憋屈的恶气,三皇子赵玧则是静静对着文阁老的密信,低叹了一口气,而后露出了一抹笑来。
外袓父在上头只写着短短四个宇——
象尽,士出。